第二百零四章
吕敏娟起了头, 宿舍里其他人纷纷开始讲自己考大学前的资历。
赵明珠举手道：“我考大学之前只是我们当地街道办的一名小办事员。”
刘桂香：“我在下乡的大队担任过会计。”
并不是专业会计，只是她学历能拿得出手，计算好，字写得漂亮, 大队里最终选了她做村里的会计。
翟红沮丧道：“你们都好厉害, 我啥职位也没当过, 就在郊区农场插队干活。”
翟红家是首都郊区的, 当初要插队时家里帮她活动了下，没把她下放到太远的地方。但家里那点小关系跟自家并不是特别近, 当初也是爸妈厚着脸皮上门求助的, 能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她就很知足了。
农场里知青多，竞争也激烈, 她的表现可圈可点，但并不是特别突出。家里本来也想过一事不烦二主，再求家里那门远房亲戚帮着运作运作，看能不能当个小干部。翟红没同意，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考虑到又是远亲, 之前麻烦人家, 人家帮了忙，他们不能没完没了。
上午认出杜芸馨，就是前年去医院探望那门亲戚时碰上的，人家家里还提防着她, 生怕她的探望有所图。
她更加不会同意家里的提议, 反正也适应了农场的劳动, 再熬一熬，说不定哪天就回城了呢。
没想到放开了高考。
争干部她没拼, 但高考是全国性的，翟红看到了希望。
当时好多知青都想请假回家复习，农场里不可能都批，那能找到门路的可不就是各显神通了，她也申请了，没批，就让家里帮她找学习资料，白天在地里干活时抓紧所有的空隙时间看一看书，地头上、田沟里，随手能抓到的石头、树枝都是笔，大地就是演习的草纸。晚上更是点灯熬油，每天学到后半夜。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没请到假专心复习，却是整个农场里考的最好的那个。
放榜后，那门远房亲戚还喊她去家里吃了顿饭，算是帮爸妈把丢掉的面子挣了回来。
翟红不想去计较这样的扬眉吐气，可事实情况就是如此。
当初找关系运作是父母疼爱女儿的私心、也是她不想远离家人的私心，去了农场后也没再麻烦亲戚关照。
那次刚好请假回家，听说亲戚受了伤，她提着礼物去医院探望，亲戚家属流露出来的提防，在她面前的趾高气昂以及那种生怕她又寻求帮助的神情让她脸上火辣辣的。
翟红甚至不敢去想爸妈求到人家面前时是怎样的姿态。
好在她别的事不争气，在学习这件事上的确是争了气的，如果爸妈在求人时丢了面子，这回她也争回来了。
将来有机会，她肯定会回报那份人情，这是应该的。
田园同样没什么职位，她是知青，可知青里没混上职位的人多了去了，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不过现在看来，想竞争班干部似乎就失去了一些优势。
竞争班干部必须得有资历吗？或许没有这个硬性规定，可学校为什么会放着有经验的人不用要用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人呢？除非你在别得地方有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
田园看向周嘉妮。
周嘉妮没有官瘾，她上辈子没读过大学，这对她来说是很新奇的经历，她计划头一年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抽空倒腾点货继续攒攒资本，等改革开放到来时能施展一番拳脚。
还有个原因，高考她是先知先觉，算是另类的‘作弊’了，把知识反复吃透，才考上了华大。
进了大学，她跟大部分同学都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周嘉妮不想落后就得拼命赶，毕竟能考进来的同学实力都不容小觑。
不过室友们谈到了这个话题，她也不介意讲讲自己的履历，就是这履历一讲完，宿舍里出现短暂的沉默。
吕敏娟：“来之前我就猜到大学里肯定是卧虎藏龙，但没想到咱宿舍里就有只金凤凰。”
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职位有等级，周嘉妮的职位肯定比吕敏娟之前的高，当然，她不会说自己做出的贡献就一定比吕敏娟大。
哪怕跟张宝生比，她成绩是集中性的亮眼，可张宝生管理前进大队那么多年，努力维持着一个村子老小的温饱问题，周嘉妮认为张大队长对村里的贡献比她大的多多了，完全没有可比性。
周嘉妮笑道：“每个人都是金凤凰，在座的各位谁不是当地飞出来的金凤凰？”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可不是嘛，田园来首都前他们大队的干部还去家里，说她是他们屯飞出去的金凤凰。
都是金凤凰，都是天之骄子，一个班干部代表不了什么，但开班会的时候就见识到了那种暗流涌动的较劲以及各人履历的光彩。
经济系目前只有一个专业，政治经济学，分了两个班，周嘉妮她们这一宿舍分在了二班。
他们班里有当地农场领导小组的组长，有市里的科长，听说一班有个当地印刷厂厂长，还有个省里秘书处的笔杆子。
大家管惯了人，肯定不想被人管，连开班会的老师都笑说，部分同学可能比他还会管人。
周嘉妮没理会班里的暗流涌动，她计划等开始选班委的时候跟寝室的小伙伴们一起争取把吕敏娟推上去。
吕敏娟的确一直跃跃欲试，她的履历虽然不是最强的，但身上带着一股拼劲，高低要捞个班干部当当。
班委还没正式选举，倒是临时点了一位男同志做班长，这位男同志叫葛光明，就是在当地市里当过某部门科长的那位，29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葛光明当场开始履行班长职责，执行力果断又干脆，一是组织明天早上的集体体育运动以及校园劳动；二是干脆利落的分了组。
“为了方便接下来的学习工作，我们先编一下小组……”
每个小组指定了一名临时组长，周嘉妮被分到四组，并被点名为四组组长。前三位组长都是男同志，这是第一位女组长。
点名周嘉妮时，班里好多男同学偷偷摸摸望过来，又飞快的收回目光，悄悄红了脸。
其他几个女同学倒是大大方方看过来，毫不掩饰的欣赏。
但有个男同学在周围几个同学的起哄中举手笑说道：“班长，明天又是体育活动又是校内劳动，全是跟体力有关的，周嘉妮同学是女同志，让她担任小组长是不是太辛苦了！”
周围那几个男同学虽然没朝周嘉妮这边看，但都在低头哄笑，周嘉妮没从哄笑声中感受到什么恶意，但确实没什么善意，也就她两世为人脸皮还算厚，这要是换另外的女同学，被这样调侃肯定早就面红耳赤了。
今天开班会一是讲讲经济系的情况，二是让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有人介绍了自己的履历，有人没介绍。周嘉妮属于后者，没在班上提自己的履历，她就简单明了的介绍了姓名、籍贯。
一个班四十人，仅仅一遍介绍很难很快的再对上号，但葛光明却展示了自己超群的记忆力，准确地喊出对方的名字，严肃道：“范成军同学，伟人曾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下次不要再发表这样的言论。”
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这般‘维护’女同学，在他看来都有些不妥当。
尤其周围的起哄声，很容易给女同志带来名誉上的困扰。
范成军没想到班长这么严肃，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咕哝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被旁边的同学拽了下去。
但他却惹恼了班上所有女同学，虽然女生只有不到十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对他进行轮番轰炸，范成军溃不成军，连连告饶才作罢。
葛光明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分组，后面两组的组长也都是女同志，其中一个是跟周嘉妮一个寝室的吕敏娟。
六个小组，三个男组长，三个女组长，很公平。
简单说了下明天早上集合的时间，让大家先去食堂吃饭，留下各小组组长开了个小会，开完会回宿舍拿饭盒的路上，吕敏娟小声道：“好好干，把小组长当好，打好群众基础，等竞选班委的时候就比其他人多了层优势。”
周嘉妮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都支持你。”
吕敏娟愣了下：“你不竞选？”
周嘉妮摇摇头：“我想专心读书……”
旁边有三三两两的同学路过，好几个同学拿着书边走边看，还有人嘴里背诵着英语单词。
高校的学习风气就是这么卷，周嘉妮已经有了紧张感。
至于晚饭，她是随宿舍友的步伐，明面上一点也没搞特殊，但在就着一个馒头吃了一份素菜后，偷偷从仓库货架上摸了几片切好的火腿。
上回买的烤鸭还没吃完，又卷了份烤鸭塞进嘴里，解了解馋。
晚上寝室众人按年龄排了序，周嘉妮收获‘老五’的称号。
老大是吕敏娟，周嘉妮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官迷，特爱张罗、操心，很有老大派头的给大家安排了值日。
头一晚在大学宿舍里睡觉，大家谈性浓郁，聊了些各地的风土人情，说到晚上快十点才睡。
早上不到六点，周嘉妮挣扎着坐起来，往下一探头，刘桂香同学已经穿戴整齐坐那儿看书了。
视线一扫，有两位同学的床铺是空的，周嘉妮穿衣下床，道：“老大和老四呢？”
老四是田园。
刘桂香道：“下楼背单词去了。”
周嘉妮和翟红、赵明珠面面相觑了会儿，太卷了，真的太卷了，彼此加油打气：“明天一定早起。”
三人行军打仗一般洗漱完毕，看了会儿书，下楼集合准备跑操。
各小组组长清点自己组员情况，周嘉妮点完跟班长汇报完毕站到了小组成员旁边。
跑完操，气还没喘匀，也没有人招呼，但所有人都涌向了图书馆，周嘉妮跟寝室的小伙伴也不例外，跑去图书馆占座、看书。
到了吃饭的时间，有人放下书快步去食堂吃饭，有人托同学带一两个馒头，争分夺秒的看书。
八点重新集合，开始参加校内劳动，整理操场、校园里的角角落落。
周嘉妮跟一位叫梁冰的同学用筐抬着一筐土往外走，班长葛光明用扁担挑了两筐杂草碎石跟上来，道：“周同学，进华大前我就听说过你。我看过崇汇省省报对你的报道，我们去省里开会时省领导提过你们前进编织厂的发展史，号召下级单位干部向你们学习，从群众中发现路线，开辟路线，多给老百姓谋福利。你带领当地发展起来的编织业做的太成功了……”
一个编织业，为当地老百姓提供了岗位，为当地政府创收，为国家创了外汇。
而周嘉妮下乡插队前当地村里也搞编织，但创收不明显，也没人想着将编织花式化并推出去。
周嘉妮做到了，在短短的时间内带着大家闯出了一条路。
“周同学也当过厂长？”梁冰诧异地看了周嘉妮一眼，刚才自我介绍时周嘉妮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履历，她还以为这位女同学跟部分同学一样并没有担任过任何职务呢，现在听班长的意思是也在当地做出了成绩呀。
有成绩，肯定也会有职务。
周嘉妮笑道：“我没当过厂长，担任过厂里的销售，后来又调去当地公社担任工艺制品小组组长，带着整个公社发展编织业，后来又调去县里的工艺制品小组担任组长一职。”
梁冰咋舌，再次感受到大学里藏龙卧虎这一形容。
葛光明：“周同学当时是怎么想到带领当地发展编织业的……”
他确实很好奇，当时看了报纸，听领导提到前进大队编织业，领导肯定不会讲得那么仔细，只简单说了下发展史，葛光明还找人打听了解过，据他自己分析，不能说从零突然崛起，那也差不多。
周嘉妮去之前那边只做箢子、柳编笸箩这些，当地大队集合人员在农闲时出去走街串巷销售，而突然崛起的编织业是花式编织，从开始到做出口，甚至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崛起速度惊人。
葛光明猜着，这或许也是周同学学经济的原因。
第二百零五章
怎么想的？
周嘉妮回忆起来也有些失笑。
她最初真没想的那么长远, 更没想到能将编织业带起来，还走出了国门，都是一步赶、步步赶的赶着上去的。
周嘉妮觉得，这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真让她有计划的去实施一项项目, 不见得能走得这么顺, 大抵重生也带了些气运吧。
可不是带了气运么, 现在掌心里还握着二十多万的存款呢。
不过要是问她当初怎么想的，那肯定是私心占了上风, 但真带动了当地经济, 为村里、为公社创造了收益，这点私心她可以说当初起得很骄傲。
隐晦的东西不能说, 周嘉妮讲也是讲报纸上报道过的，不过多少加了点内容。
“村里人大多都没进过城，甚至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到过县里、市里。固有的思维框住了他们的发挥，但手艺底子不差，我只是帮那些手艺精湛的人打破了那种思维, 让他们知道筐子篮子不光能讲究实用性, 还能讲究美观……”
“东西漂亮了, 为什么不能走进百货大楼？只要我们拿出的东西是百货大楼里独一无二的，再报以诚恳的合作态度，既丰富了百货大楼的产品，又为省城人民增添了可选性的东西, 还能给当地大队创造收益。大队收益上去了, 老乡们日子也能过的更好。”
梁冰都听呆了。
这周嘉妮同学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昨天开班会时除了模样亮眼，旁的也没看出多少出彩的地方, 没想到还做出了这样的成绩。
周嘉妮还不知道她抱着不争不抢的心态在班会上简短的自我介绍在梁冰这里成了不显山不露水。
葛光明也是听得若有所思，很认可地点头，尤其聊到民生方面的话题，这是他以前在单位接触不到的基层认知。
三人聊着也没耽误手上的活，但总有那不和谐的人非得杠一嘴，这不旁边一个男同学就脸上带着不忿说道：“同学们，我认为从踏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刻起大家就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老揪着以前的资历有意思么？既然这么恋恋不舍干嘛要考大学！”
葛光明不赞同这个说法，道：“孟刚同学，踏进学校大门就要否认以前的成绩吗？”
“没让你们否认，可你们仗着之前的成绩夺取其他同学的机会就很不公平。”孟刚冷笑：“选班干部要根据之前的资历来，那直接按资历高低排就是了，干嘛还要让同学们搞竞选？是不是没有漂亮资历的同学就合该矮你们一头？这根本就是不给普通同学的机会嘛。”
葛光明皱眉：“孟刚同学，老师并没有说非得按以前的资历来……”
这是不满他被老师自己点名当班长？就因为他考大学前职位在同学中间是最高的。
孟刚脸色涨红：“是没明说，可架不住你们自己张口闭口都在谈以前有怎样怎样的成就，你们在班上高谈阔论，现在大家都在劳动也不让我们耳朵清净一下，你们有成就你们有理了是吧？”他看向其他同学，试图寻找一份共鸣，“请问这有什么公平可言？”
吕敏娟正在那边喊着口号给小组成员鼓劲干活，带着风风火火的架势，听着这边吵，她抬脚冲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以后谁有成绩都不准提了呗？以后你如果在学校里做出成绩也不宣扬？还是你会维持所谓的公平直接平庸的度过大学时光？好成绩是一种积极向上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讲出来带动大家的积极性？”
“入学前你自己不努力往上拼搏就要否认别人的付出？孟刚同学，你这思想是不对的……”
开班会的时候老师是开玩笑地说了句他可能不如部分同学会管人，而在临时选班长的时候也的确选了资历最漂亮的一位，可事实证明葛光明就是会管人，上手非常丝滑，也有干部的威严。
况且，大家私下里的确带着这种默认，毕竟有经验的管理者帮着管班级老师能省心不少，为什么不用？
孟刚脸色憋红，一时无法反驳。
葛光明：“孟刚同学，有问题你可以向我反映，如果我个人无法做出决断我会在劳动结束后开小组会议，会尽量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对答复不满意，你可以向老师反应。现在，不好耽误大家的劳动时间。”
一场争执暂时作罢，孟刚也没反应情况，班内小组会议也就地夭折。
校园里尘土飞扬，校园里也热火朝天。
等校内劳动彻底结束，正式投票选班委。事实上，有经验的管理者不知不觉中就会崭露头角，他们身上带着一种养出来的自信，比起其他同学更加浑然天成，这种自信就被大多数人信服，上台演讲发言也会更从容，讲话内容带着练就的底蕴，那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开始正式上课后，张振光来学校找周嘉妮。
开学时没见过邱则铭的三个舍友一听来找周嘉妮的是个男同志，还兴冲冲跑出去看，结果听那位男同志管周嘉妮喊‘嫂子’，顿时一脸失望。
周嘉妮看到了张振光送来的自行车，张振光拍着二八大杠的车座，道：“嫂子，接到铭哥的指示我可是抽空把四九城都跑遍了，马不停蹄攒了这俩自行车，您瞅瞅可还看得上眼？”
振光同志有点贫嘴，打头一次见面时就看出来了，瞧他这话说的，先把卖力气的话说了，末了问她能不能看上眼。
周嘉妮被他逗乐，笑道：“振光同志辛苦了，这车子攒的好，你手艺也好，花了多少钱我拿给你……”
“不急不急，嫂子你先溜一圈试试，觉得哪儿不得劲我再调整调整。”
周嘉妮骑了一圈，很流畅，外表虽然看着破破烂烂，但没颠哒声，刹车灵敏、铃铛声清脆，蹬着也不重。
不知道张振光怎么凑的零件，攒这一辆用了五十不到。
周嘉妮给他拿了整五十，赶着食堂的尾巴请他吃了碗面条。
吃饭的时候张振光道：“车子攒起来本来想漆一遍，但铭哥说不用，越破旧越好。”
张振光来的时候周嘉妮已经吃过饭了，她只要了一碗面汤，陪着喝，闻言点点头：“确实是，新车太打眼了不好。”
攒的车子也得落户，张振光还帮着弄了套完整的手续，周嘉妮抽空去落个户就行。
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骑车去落了户，她又成了有车一族。
这自行车到的也真及时，几天后就收到了一个来自前进大队的包裹。
邮过来的，没让货车捎是考虑到周嘉妮上学了时间上不自由，村里不好意思让货车司机迁就周嘉妮所在位置的路线和时间，就走了邮局。
周嘉妮中午去把包裹领回来，邮局工作人员给她搬出来的时候就她怎么过来的，知道周嘉妮骑着车子，人家直接帮忙搬到自行车后座上。
周嘉妮也没想到包裹又大又重，好在她习惯了背着双肩包当掩饰，从仓库里找了根绳子出来把包裹封好，骑着回了宿舍，到宿舍下头的时候准备喊个舍友下来帮她抬，正碰上梁冰，梁冰帮她抬回了宿舍。
寝室的姑娘们都刚吃完午饭回来，都在宿舍里看书。
“你家里给你寄的东西？”田园本来正在嘟嘟囔囔的念书，见她搬着东西进来，赶紧起身过来搭了把手，其他人也过来帮忙，好奇问道。
“我以前待的大队寄来的。”周嘉妮心底也有些感动，没想到村里会给她寄东西。
吕敏娟拍手道：“你这群众基础太好了，我觉得你当个小组长真的屈才了，不当班长也得当个组织委员，再不济宣传委员也有资格啊！”
舍友们纷纷点头。
选班委的时候周嘉妮没参与竞争，只坐在下头感受着大学生们的活力，积极给别人投票。
本来想把小组长也退了的，还是老师坚持才保留了组长的职位。
吕敏娟成功竞选上了学习委员，这姑娘不光在班里积极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宿舍里也把大家的学习管的死死的。
她是在基层干过的，自觉在职期间也是兢兢业业，带着一整个村子发展，但要说有周嘉妮这样受欢迎，她不敢这么想，一时有些怅然。
周嘉妮笑着安慰她，道：“咱俩性质不同，管人意味着也会得罪人，尤其你这么年轻，我都能想象你得顶着多大压力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很多村里都习惯家族性质的抱团，吕敏娟担任村支部书记，得有多少人不服？不服就意味着会给她使绊子，而吕敏娟解开这些绊子途中不知道黑过几次脸，训斥过多少人，哪怕她掏心掏肺为大队，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真正看到她的好。
被周嘉妮一语说中，吕敏娟眼眶微涩，是啊，作为从知青里提上去的村支部书记，工作哪儿那么好做？
不服她，想把她排挤下去的大有人在，抱团不听指挥，开会时她在上头说，村民在下头三五成群讲着东家长西家短。为了抓生产，她跟队长们拍桌子，亲自一家一家拜访那些庄稼把式……
到底还是做出成绩后才逐渐被村里人接受。
但也确实如周嘉妮说的那般，管人就意味着得罪人，哪怕她让大家比往年更能多吃几顿饱饭，在她考上大学离开时依旧有人欢欣鼓舞。
这份鼓舞不是庆祝她考上大学，而是她终于腾出了那个位子。
吕敏娟吸吸鼻子，好在她当村干部也没想着非得要得到村民多少回报，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对得起组织上的信任就行了，她切断自己的感慨笑着转移话题，催促周嘉妮：“快快快，让我们看看当地老乡给你寄了啥好东西……”
周嘉妮把包裹拆开，三十斤小麦、十斤粉条、十斤粉皮，两双绣花鞋垫、两双布鞋、一个新款编织书包，一堆草编的折叠小钱包，还有些炒花生、干枣、干核桃。
信是刘通写的，周嘉妮认识刘会计的字。
内容也很朴实，就是问周嘉妮在大学里还适不适应，村里担心她吃不饱，给她寄了点粮食，让她背着去食堂换成粮票，多吃点。
粉条和粉皮是赵梅给的，让她给婆家带过去，赵梅还给周嘉妮做了两双布鞋。
鞋垫是武奶奶听说村里要给周嘉妮寄东西赶紧翻出之前的样子绣了两双，让他们给周嘉妮捎过来。
编织书包是厂里技术人员自己琢磨着做的，就是结合厂里生产的公文包和传统编织菜篮子，在尺寸和样式上做了调整，让周嘉妮拿着装书用。
折叠小钱包是几个年轻手艺人根据他们从南方买的皮质钱包琢磨出来的，经过数次失败、调整才编织成功。
至于为啥一次放了一堆，刘通在信里表示是厂里学员练手攒起来的，让周嘉妮送给要好的同学朋友，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暂时还没打算当卖品，准备再研究研究换成更好的材料再推出去。
那些炒花生、干枣、干核桃啥的都是村里放上的，让周嘉妮当零食吃。
周嘉妮感动的眼圈发红，很珍重地把信收起来。
舍友们再次感叹周嘉妮的群众基础。
周嘉妮没忙着看书包，先看他们做的折叠钱包。
这跟大件的公文包、背包不同，小件的钱包在材料炮制和做工上更为讲究，折叠的位置要耐用，不能用几次就断裂或者折出毛刺。
周嘉妮检查了一遍，暂时看来做工没问题，耐用程度暂时不好判断。
这是用玉米皮做的，钱包底部没问题，摸着很结实，就是中间折叠的位置不知道能撑多久。
但创意不错，值得写信回去表扬表扬。
她给室友们每人分了一个：“拿着玩吧，可能用不了很长时间就会出现破损，别嫌弃。”
“不会不会，我可太稀罕了，嘉妮，你们那儿的老乡也太好了，替我谢谢他们。”田园他们都喜滋滋的，拿着编织钱包爱不释手，知道周嘉妮要给村里回信，叮嘱周嘉妮一定转达他们的谢意。
至于那个书包，大家看着自然也觉得稀罕，但他们看过周嘉妮带来的单肩背包、收纳箱和公文包，问过大致的价格后，就猜着这新款书包不便宜，便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周嘉妮数了数，那一堆小钱包有二十来个，这是用掉了多少玉米皮？
又把炒花生和干枣、核桃给大家各抓了点，剩下的留了起来。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给班里其他几个女生各带了一个，给梁冰装了一小纸袋花生和干枣。
教室里气氛一时热闹，但有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周同学，你这是糖衣炮弹要不得。”
周嘉妮无语，同学们很有活力，大学生活忙碌而充实，但就是…有些人真的太爱争（tai）论（gang）了，什么都要争论两句，老师正讲着课，有谁听着不认同也站起来打断老师的话争辩一番。
第二百零六章
马上就上课了, 周嘉妮可没时间跟对方展开‘糖衣炮弹’论，直接没好气地道：“沈同学你放心，我这糖衣炮弹绝不往你身上扔。”
其他女同学也不遑多让，翟红好笑道：“沈同学认为嘉妮同学的糖衣炮弹目的为何？”
刘桂香站起来耿直道：“我知道, 嘉妮就是想团结一下同学嘛, 她是女同志, 肯定优先团结我们女同学, 班里女同学本来就少，我们团结一下怎么了？这糖衣炮弹我愿意接着。”
梁冰正美滋滋稀罕嘉妮送的钱包呢, 都没顾上好好看看就有人跳出来胡说八道, 气得够呛，扬了扬, 道：“嘉妮同学的糖衣炮弹我也愿意接。”
其他女同学纷纷：“我也愿意接着，沈同学就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沈彬表情有些讪讪，失望地坐了回去，他只是想跟单独跟周同学展开一场讨论，是针对专业性话题的讨论, 没想到被群攻。
他的同桌兼室友都有些奇怪, 这明显就是女同志之间的小友谊嘛, 根本扯不上糖衣炮弹，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犯什么糊涂呢？”
沈彬摇摇头，没等开口, 讲课的倪老师刚好迈着步子走进来, 大家开始听课。
周嘉妮也摊开笔记认真记录。
下午没课, 本来跟赵明珠约好去图书馆占位看书，周嘉妮歉意爽约, 把东西收拾收拾捆到自行车后座上骑着去了邱家。
周嘉妮想到以后可能要常去邱家吃饭，这年头口粮又紧张，邱家肯定不会收她的粮票，那老乡给她寄来的粮食她就能光明正大的拿过去。
赶着杜芸馨出门上班前到了，见周嘉妮满头大汗的拎着那么重的东西过来，杜芸馨嗔道：“你这孩子，在楼下喊一声我下去帮你拿……”
又道：“这带的啥？你吃饭了吗？方嫂，给嘉妮煮碗面。”
周嘉妮忙道：“不用了方姨，我吃过了。”她缓了口气才道，“这是前进大队的老乡们寄来的粮食、粉皮、粉条，还有些零食，零食了我留了些，这些拿回来你们吃。”
杜芸馨一时心里热乎乎的，道：“本资源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你们前进大队的老乡真是太好了，不过这粮食应该是让你拿到食堂换饭票的吧？你咋给拎家里来了？”
周嘉妮失笑，还瞒不过杜芸馨去，她爽快笑道：“学校分的定额已经够了，不够我就来家里吃。”
杜芸馨：“你天天来家里吃才好呢。”
就是来回路上耽误时间，周嘉妮不愿意耽误这个时间。
东西放下，杜芸馨又再三叮嘱让她周末回家来住一晚。上周周嘉妮没回来，刚入大学，一切还在摸索中，她也不想放过寝室的集体活动，但这周肯定要来家里吃顿饭，但也不会跟杜姨期望的那样能从周五住到周日，她很喜欢寝室里的学习氛围，打算住一晚就回去，还要去逛逛书店。
村里这么惦记着她，她买特产什么的寄回去有点过于客气了，所以打算买点书、学习资料这些，再画几张设计图一起邮回去。
杜芸馨很赞同她的安排，不光赞同，心底还隐隐有着自豪，这姑娘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是她邱家未来的儿媳妇，也是她家铁树下乡最大的收获。
“你打算找什么资料，我也可以找人帮你留意下。”
周嘉妮只是随口提了下自己的安排，她没想着麻烦杜姨，但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
这时候的学习资料真不像后世那么好找，书籍也不全，她恐怕很难买到自己想要的，如果杜姨有渠道，又是跟学习相关的事情，没必要这么客气地拒绝，便道：“会计方面的资料，小学、初中的学习资料，用过的试卷也行，不拘非得是全新的……”
杜芸馨点头：“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
周嘉妮也给杜芸馨留了几个钱包，她道：“试验品，厂里学员用来练手做的，您别嫌弃。”
杜芸馨哪里会嫌弃？她稀罕死这种小东西了，当场就把身上的钱票规规整整地放到钱包里，脸上的笑止不住，可见是真喜欢。
其实东西也不拘非得值多少钱，有些人天然就是对一些小饰品、小玩意儿特别喜欢，就像杜芸馨现在头上戴的发圈，还是周嘉妮最早给的那两个，毫不掩饰她的喜欢，甚至觉得用这个绑头发用惯了，不乐意再用头绳和皮筋绑。
周嘉妮还要赶着回学校，跟杜芸馨一起出了门。
虽然杜芸馨会帮忙找资料，但周嘉妮还是抽着课余时间跑了几趟新华书店，她判断的没错，她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在这里头买到她想要的所有资料，收获甚微，毫不夸张的说，连字典都只买到一本。
不是限购，是刚好还剩一本。
周五下午下了课，周嘉妮找老师请假，她没说去对象家住，说是去亲戚家里住一晚上，老师准了假，周嘉妮跟室友们说了声，就收拾了换洗的衣服骑车离开。
路上她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瞅着没人时把衣服收进仓库，扔进了洗衣机里。
在寝室她攒着衣服没洗，用的借口是周末去对象家里洗。
她当然不会真把脏衣服带去邱家，她有洗衣机，洗完就地烘干不耽误第二天早上穿，干嘛要去费那个劲？
当然，找机会她也会做几次样子…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问到邱家头上，问她是不是带了脏衣服回去洗，那得无聊成啥样？
知道晚上周嘉妮回来吃饭，邱老爷子还提前回来，关心了下她的大学生活，问可有不习惯的地方，问食堂的饭菜能不能吃饱、能不能吃好，又问她的助学金申请了多少。
周嘉妮认真道：“邱爷爷，我也不是矫情，我是觉得自己真不用申请助学金，我自己攒的工资完全够用，家里也不困难，班委统计的时候我就没申请。”
不说什么大义不大义的，她手里握着二十几万的存款，仓库里还有一批没开团的货，更别说每天薅红包羊毛一个月也能稳定有三十几块钱的收入。
再申请助学金，她是真没那个脸。
邱鸿振点点头，助学金是为了补贴家庭困难的同学，嘉妮能供应自己，不给国家添负担，这觉悟还是值得人欣赏的。
就算嘉妮钱真不凑手，还有他们呢。
当然，以周嘉妮的性子，直接给的话她肯定不会要，邱老爷子已经暗暗计划过年红包要翻一倍了。
吃完饭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周嘉妮开始写信，给邱则铭的信、给前进大队的信，还有肖敏、李燕以及之前在广交会上认识的那几个小伙伴。
离开滨县前给大家去过信，说了她的情况，在信里表示过等她来首都安定下来再去信，让她们再联系自己时就往首都这边寄信。
忙到晚上十一点，才写完最后一封信。
周嘉妮甩了甩胳膊，揉揉手腕，又开始画设计图，女式背包、小钱包的改进、钥匙包以及编织靠垫。
杜芸馨半夜起来上洗手间，见儿子卧室还亮着灯，她敲敲门推开，温声道：“嘉妮，还没休息？”
“一会儿……”周嘉妮突然神色一怔，小声招呼杜芸馨进来，笑道：“杜姨您来看看这款女包的样式怎么样？”
杜芸馨以为她在学习，没想到在画设计图。
她之前去前进大队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周嘉妮设计编织品样式，这还是头一次见周嘉妮画的设计图，惊讶道：“这是你画的？”
这画的看着也太专业了。
要是头一年，杜芸馨肯定看不到线条这么专业的设计图，只能看到堪比小学生涂鸦的作品，但周嘉妮有意开始自学素描后就稍微往正规上靠拢了一下，非得说多好也不见得，也就唬一唬外行人。
杜芸馨眼底的惊讶和欣赏毫不掩饰，除了图画的好，款式也好看，笑道：“好看，这样式也好看。”
上次嘉妮送的那款她一直背着，又结实又好看，笑着问了句：“男士公文包不准备改进改进？”
周嘉妮眉头一动，笑道：“是可以再添一两款。”
不光款式要添一两款，周嘉妮也准备明天再在群里求购点设计方面的书籍，她也得再往更深层次学一学了。
杜芸馨见她忙到这么晚，去一楼厨房给她煮了碗面端上来：“吃了再睡。”
“谢谢杜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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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阳，刘爱玲拎着行李回了家，要在家里住几个月，专心复习考大学。
受过两次处分，终于能让她清醒了几分，不再钻营着走谁的路子，甚至第二次处罚结束后她主动要求继续留在农场，毕竟只有农场还没被所谓的编织业渗透，不用走哪儿都能听到周嘉妮。
她打算老老实实干活，先把毁掉的名声掰回来再琢磨出路，结果等来了恢复高考。
当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刘爱玲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但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又给她上了现实的一课。
没有学习资料，借不到书，借不到学习笔记，写信回去找家里人帮忙，家里早忘了还在农场的女儿要不要通过高考回城，已经把家里的课本高价卖了——也不算多高价，比卖废品价格高点。
刘爱玲只能拉下脸面各种蹭学习资料，不出意外头一年没考上。
从落榜后到现在，她就在磨着农场领导请假的事，让她拿钱疏通关系肯定不行，她没那么多钱，就时不时去领导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哭得领导瞅着头疼。
她的申请又不违规，农场里可不是只有她一个申请请长假专心复习的，她没后台，那就哭，磨了两个多月，以至于领导后来一看到她就生理性头疼，最后挥挥手给她签了字。
吕翠兰一听三闺女要回来吃白食当然不乐意，尖声道：“你粮食关系在乡下，你连一个米粒都不往回带你吃啥？家里口粮紧巴巴的，让一家人勒紧脖子供你啊……”
要是这赔钱货争气还好，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净给家里丢人了。
刘爱玲现在就像一头困兽，她眼底有压不住的愤恨，看她娘那目光都阴沉沉的，咬牙道：“想把家里的面子找回来就让我在家好好复习参加高考，华大那样的学校我可能考不上，但家里出个大学生总比农场知青好听吧？”
滨县唯一一个考上首都高等学府的消息当然能传到农场，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刘爱玲差点没吐血，但她心里再不平也得承认在这点上比不过，从上学时周嘉妮学习就比她好。
不用非得高等学府，只要考上大学让她离开农村，她肯定拼命钻营，大学好坏不重要，等将来参加工作了，谁混得好谁混得不好可说不定。
刘爱玲至今还以为她就差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谁敢拦着她跟谁拼命。
她怕自己眼底带着恨意的光太盛，垂着眼道：“有个大学生姐姐，爱芳将来找婆家、爱宝将来找媳妇都能加分，不指望我，指望年年考倒数第一第二的儿女？”
刘解放从外头进来，拍板：“让她在家里学。”
吕翠兰还有些不乐意：“她回回折腾，哪回折腾成了？”
不但没折腾成功，还让家里跟着受连累。
叫她说，没有周家那闺女的心眼子，就别学那死丫头的做派了，老老实实干活挣钱，在乡下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嫁了不好吗？成天折腾。
刘解放倒是不介意当初差点被闺女牵累，当初断绝关系的事也早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毕竟他那次运作提升没成功嘛，笑道：“家里几个孩子，就爱玲最像我。”
能折腾好啊，能折腾说明有拼劲，就像他，不也一直在折腾么，虽然折腾许久还没成功，但谁也不敢说他没有一颗向上的心。
几个月的口粮算啥。
“万一爱玲将来混个干部当当呢？”刘解放抱着希望。
周嘉妮接到家里的信挑了下眉。
刘爱玲就是打不死的小强，但只要她不再生歪心思，凭着这股韧劲将来肯定也能出人头地。
但坏的人从不认为自己坏，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坏的都是别人，刘爱玲肯定恨死了周嘉妮，估计还要加一个赵卫国。
周嘉妮难道对她就释怀了么？怎么可能！她上一世可是被算计着搭上了一辈子，临了还得站在商场光洁的地面上嘲讽她一句‘同人不同命’，施舍她几十块钱的衣服。
什么东西！
私心里，周嘉妮肯定想让她尝一遍自己上辈子的苦，但刘爱玲如何被打压也没有自己上辈子的蠢，那些手段在刘爱玲身上肯定不奏效。
收拾肯定要收拾，但不是现在，现在的刘爱玲就是个濒临爆开的毒气弹，谁碰上都是两败俱伤，逼急了她来个鱼死网破，周家这边太不划算，周嘉妮也肯定不会豁上自己大好的前途去跟她硬碰硬，哪怕知道现在不收拾她就是养虎为患，但现在的确碰不起。
第二百零七章
周嘉妮提笔给家里写了封信, 让家里提防着，平时避着点儿，不要去招惹刘家。
再次收到家里的回信时，邱则铭的信也到了, 一起到的还有浙省丝绸厂孟艳的信。
孟艳在信里恭喜她考上华大, 表示自己也考虑过, 但最终觉得比起上学还是更喜欢上班, 最终放弃了考大学的计划。
因为周嘉妮之前总请孟艳帮着买真丝手帕、真丝丝巾，孟艳现在都养成了抓住机会就给周嘉妮搂货的习惯, 这次就在信里提了提自己从厂里抢到的货, 问周嘉妮要不要，不要的话她自己也能处理掉。
货很杂乱, 每款也都不是大批量的，甚至长款丝巾只有三条，另外还有四条刺绣披肩和十二条方丝巾，最多的真丝手帕也不过二十条，这还是分了四次抢到的。
周嘉妮怎么不要？她只恨不能一车一车去拉。
许是考虑到一来一回的信件太慢, 孟艳在信里留了个电话号码, 让周嘉妮去电确认, 若不要的话她就自己处理掉。
周嘉妮趁着没课的时候跑了趟邮局，经过层层转接联系上孟艳，在电话里表示，不光这批货要, 以后能搞到这些真丝制品也帮她留着, 她马上把钱汇过去。
她也没有按孟艳的报价给, 而是多邮了十块钱，给孟艳的辛苦费。
挂了电话, 又打通了前进大队的电话。
前段时间凑了些学习资料和课本，她还添了些旁的礼物一起邮了回去，村里估摸着应该收到了。
电话是刘通接的，一听是周嘉妮，忙在电话里道：“嘉妮，你邮来的包裹收到了，你也太破费了，也就是不能直接用电话联系上你，不然队长非打电话过去叨叨你不可。不过也替村里的孩子谢谢你，我也得谢谢你，那几本会计资料可不好买……”
除了给村里寄的书和资料，还单独给张惠惠寄了一套书和学习用品，给她弟弟张狗蛋寄了两罐奶粉。
张狗蛋是小名，据说大名还没起，就奔着个好养活先这么叫着。
这当然不能非得在价格分个高低，情谊比金重。
就像武奶奶给她绣了鞋垫，她不可能给武奶奶寄本书回去，那天路过同仁堂时突然想起武奶奶每次坐下起身的时候膝盖有点费劲，就进去要了几贴膏药，顺便也给张宝生、张老四他们各买了几贴。
刘通还在絮叨：“以后可不能这么买东西了，你留着钱念书，农村里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咱自己开着厂子，编的那些小玩意儿又不费钱，你这么见外以后还咋给你寄东西？”
武奶奶收到东西还捏着钱来大队，问他们啥时候再往首都寄包裹，想把膏药钱给周嘉妮，刘通猜着周嘉妮不可能要这钱，所以现在接到电话就絮叨的有点多。
不过收到新的设计图纸大伙儿倒是挺高兴，厂里那边还在开会讨论打算给周嘉妮算一份设计费，但具体结果还没定下，刘通就没在电话里提。
周嘉妮耐心听刘会计絮叨完才笑道：“收到了就好，我新画的那几个图样，等样品做成功了我先下个单子，钱包定二十个，其他的每款下十个的单子，也不用急着发货，等我打电话确定好有路过这边的货车，而我时间又刚好能碰上再发过来。”
刘通都没问她要这么多东西做啥，一口应下来，道：“那你过个十天再往回来个电话。”
“行！”
挂了电话，周嘉妮在柜台转了转，买了点邮票这才骑车回了学校。
一回宿舍吕敏娟就找她谈话：“老五啊，你这学习的积极性有待提高啊。”
自从开学后整个寝室好像她最忙，课余时间出去的次数最多，对比其他卷到不行的同学，她好像是有点懈怠。
周嘉妮忙笑道：“前段时间这不是出去帮村里的老乡买书买资料么，书店买不着我好跑了几趟收费站，我是有点不如大家积极，不过老大你放心，我对学习的态度一点也没有怠慢，保证不给咱寝室丢人。”
不光寝室里的人卷，其他同学也卷，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一边跑步一边还能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记俩外语单词，边跑边背诵。
一天三次图书馆，把吃饭的时间压榨的不能再压榨，晚上还得学到半夜。
这会儿宿舍就老大在宿舍里等着堵她，其他人估计都在图书馆看书呢。
把学习态度不积极的周嘉妮揪到图书馆，只能打站票了。
转眼又到周末，周嘉妮周五晚上去邱家吃了晚饭，她跟杜芸馨说好了明天早上起来要出去拜访一下朋友。
她是计划周六上午去一趟农业大学找找富教授，感谢一下富教授当年提供的资料，也顺便问问孟雯老师考到了哪所学校，把地址要过来。
下午就骑车在四九城转转，一是深入熟悉地形，提前看看房子，二是摸几个黑市，想看看能不能再收点票，买点东西。
吃过晚饭，周嘉妮正准备去洗澡，家里电话响起来，邱东树正好在电话旁边，表情明显怔了下，对着电话道：“好，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邱东树道：“老大家的去医院了。”
杜芸馨就是再有嫌隙，这种事上肯定也得走一趟。
周嘉妮道：“杜姨，我陪您过去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邱则铭不在家，周嘉妮作为正儿八经的未婚妻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忽略，哪怕今晚上不去，之后知道了也得表示表示。
杜芸馨：“刚刚送到医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你就别过去了，在家里专心学习，等你大嫂生了再去医院看望。”
杜芸馨还有一则担心，今晚上老邱的前妻肯定也会过去，乱乱哄哄的再吓着嘉妮。
周嘉妮就没再坚持。
洗完澡回屋里看书，到了十一点多，听着楼下有动静，她开门出来，见杜芸馨绷着脸进了门。
“杜姨，邱叔……”周嘉妮下楼，“你们回来了！”
邱老爷子没去医院，一直在书房处理工作，听到动静也从书房出来，道：“则询媳妇生了？”
邱东树表情讪讪地跟在杜芸馨身后进门，道：“生了，母子平安。”
生了个儿子。
饶是跟长子不算亲近，但正式晋升为爷爷他还是很高兴的，可没高兴多久，前妻就跳出来添堵，提议让老大媳妇回大院坐月子。
辛加梅娘家也是这个态度。
继子媳妇要回大院坐月子，杜芸馨虽然膈应，却不会真的拒绝，她生气在于邱东树前妻把话题扯到周嘉妮身上。
继子虽然搬了出去，因为两边的关系一直没破冰，所以很少回来，但没想到对家里的事倒也门清，居然知道周嘉妮上大学周末偶尔回来住的事。
满打满算，周嘉妮入学后这才回来住了两回，那边就觉得不平衡了，继子亲娘对着邱东树嚷嚷，都是儿媳，长媳如今给家里生了长孙，那个没过门的能去大院住，这个给邱家生了大胖孙子的为啥不能回去住，必须回大院坐月子。
邱东树是不赞同的，长子心思深沉，对亲兄弟做的事实在不够光明磊落，本身跟家里矛盾就深，还有前妻在里头搅合着，不用想也知道若接回来家里很难有太平日子。
可亲家在旁边叹气，说：“再大的矛盾希望孩子二叔看在侄子的面子上能原谅他大哥。”
邱则铭还不知道自己当了叔叔呢，就被道德绑架上了。
杜芸馨能有个好脸色才怪，要不是辛加梅才生了孩子，她能忍下这口气才怪。
回来坐月子就回来坐月子，扯嘉妮和则铭做什么？
但老大家的这一回来，嘉妮周末肯定就不会来家里住了，杜芸馨想到这里，更是朝邱东树射眼刀子。
邱家第一个曾孙子出世，邱老爷子明天怎么也要去医院看看的。
辛家提出让辛加梅回来坐月子，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便道：“回来就回来，但则询媳妇坐月子期间，范催娣不准上门探望，她想看孙子，只能等则询两口子搬回他们小家之后再去看望，明天我亲自跟则询谈。”
杜芸馨松了口气，这也是她怄火的地方，就怕老邱那个前妻借着看孙子的名义一趟趟往大院跑，那她真是要呕死。
“爸，让您操劳了！”邱东树不想跟前妻有接触，可这话又不能让杜芸馨去说，老爷子出面最合适。
邱鸿振：“做完月子就让他们回自己的小家，如果范催娣跟亲家母不帮着看孩子，家里帮着请个阿姨，请阿姨的费用从我工资里出……”
杜芸馨忙道：“爸，这钱让东树出，他该出的。”
公公替他们想得周到，她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邱则询是邱东树的种，哪怕兄弟之间斗的你死我活那血脉关系也分不开，该邱东树尽责任的时候她绝对不拦着。
周嘉妮道：“杜姨，我明天早上过去看看大嫂。”
礼数会到，但关系上不可能缓和。
杜芸馨：“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先安排家里阿姨往医院送了饭，家里周嘉妮吃完，跟着杜芸馨一起出了门。
路上周嘉妮才问：“杜姨，我包多少礼金合适？”
杜芸馨：“我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到医院门口我拿给你。”
周嘉妮哭笑不得：“杜姨，不用，则铭都把津贴寄给我了，这钱我们自己出。”
杜芸馨被周嘉妮那句‘我们自己出’逗笑了，这是心里已经把则铭划拉到一起了呢，她想了想，道：“先不用替则铭出他那份，你给辛加梅包个两块就行。”
周嘉妮张了张口，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不用为了抹和面子充大头，以后也不可能和和气气来往的，而且两块钱放在这时候不少了，她还是个学生呢。
到了医院，先在走廊上碰到了邱则询，邱则询眉间意气风发，走路带风，看到杜芸馨和周嘉妮过来，脚步才缓了下，笑着喊了声：“妈、弟妹。”
“大哥，恭喜！”
“谢谢弟妹，听说你考上了华大，也恭喜弟妹。”邱则询还是谦和而知礼，就是把眉梢的飞扬压一压就更好了。
“谢谢大哥，我去病房看看嫂子。”
两人错身过去，走近的时候就听着病房里传来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他们一进去，声音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辛加梅虽然面有憔悴，但脸上带着荣光，看到周嘉妮进来，笑着打招呼：“妈，嘉妮也来了。”
周嘉妮微微怔了下。
怎么说呢，她跟辛加梅拢共没见过几次，之前见她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今天突然给她一种底气十足的感觉，声音都要大上几分，可见做了妈妈是真的开心。
“嫂子过来了。”邱雯先开口跟杜芸馨打招呼。
杜芸馨道：“嘉妮说要过来看看加梅，我陪她过来。”
围在辛加梅病床前除了邱雯还有两个妇人，一个眉间有辛加梅的影子，一个多少跟邱则询有点像，不用想也知道其身份。
周嘉妮扫了一眼收回视线，跟邱雯打招呼：“姑！”
邱雯笑笑，道：“小周啊，难为你一大早就跑过来看你嫂子，也算有心了，等你大学毕业赶紧跟则铭结婚，也早点生……”
“邱雯，你几点过来的？”杜芸馨皱眉打断她的话，道。
虽然前嫂子在，但邱雯到底不好在侄媳妇病床前跟现嫂子吵吵起来，讪讪闭了嘴。
周嘉妮没去看小婴儿，小婴儿正被疑似是邱则询生母的妇人抱着，见她往病床旁边走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下，一脸警惕，好像她要干嘛似的。
周嘉妮心里翻个白眼，过去给辛加梅塞了红包，道：“嫂子，恭喜你跟大哥喜得贵子，我跟着添份喜气。”
辛加梅假意推脱两下就收下了，笑道：“麻烦你跑这一趟。”
“不麻烦，嫂子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周嘉妮没多待，杜芸馨也得上班，给完红包两人就出来了。
邱雯跟着出来送了几步。
病房里范催娣朝外努努嘴，小声问辛加梅：“这是老二找到那个？”
辛加梅点点头，她的确一扫之前的阴霾，眉间神采飞扬，不枉折腾一回，终于给则询生了儿子。
周嘉妮是大学生又怎么样？邱家的长孙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辛妈妈坐到闺女旁边，道：“你这个妯娌模样倒是好看。”
范催娣撇撇嘴：“好看有个屁用，妖妖娆娆的，这还没结婚呢就往家里住，不检点。”
邱雯送人回来，住家里她倒是没意见，都知道则铭去了前线，但她肯定不会帮着周嘉妮说话。
她担心这个周嘉妮长得这么漂亮，大学里那么多男同学，邱则铭又常年不回来，怕周嘉妮守不住。
周嘉妮要是背着则铭在学校勾搭上一个，那杜芸馨的脸可真是要丢净了。
另一边，杜芸馨把周嘉妮送出去，叮嘱她骑车注意安全，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才道：“嘉妮，你嫂子回去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家里肯定乱糟糟的，我担心你姑再在里头搅合事，我不想你回去受那个气……”
继子媳妇是个儿子迷，昨晚从产房出来，说话、神态什么的顿时就不一样了。提出回大院坐月子时，邱东树只是没有马上答应，辛加梅就说了句：“爸，我给你们邱家生了儿子……”
姿态一下就拿捏起来了。
好像给邱家生了儿子是多了不起的事一样。
她担心辛加梅再阴阳怪气地说些啥，嘉妮听着生气。
可这话说出来，又担心嘉妮多想，以为不欢迎她去家里了呢。
周嘉妮本来也是这个想法，她倒是不担心受不受气，只是家里多个产妇和孩子，一家人肯定忙得团团转，她这段时间就不打算去打扰了。
“杜姨，我知道，等过段时间我再去家里。”周嘉妮笑道，“您自己也要多注意，闲杂人等的气别生。”
“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过两天让方嫂子包点蒸包给你送去学校。”杜芸馨怔怔点头，嘴上虽然说着话，但显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等周嘉妮骑车离开，杜芸馨开始琢磨几天前同事提的那件事。
她定定神，急匆匆回了单位，直接去找了同科室的关大夫。
“关大夫，你亲戚家那院子真的要出手？”
另一边，周嘉妮在大街上晃荡了一会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从仓库里拿了一斤茶叶，又用网兜装了几个水果，往车把上一挂，骑车去了农业大学。
第二百零八章
找富教授不难, 到教师宿舍区找人问了下，便有人给她指了路。
富教授家在二楼，周嘉妮上去敲了敲门，给她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瞧着周嘉妮眼生, 踌躇着问道：“同志你找谁？”
周嘉妮笑眯眯道：“您好, 请问这是富教授家吗？”
老太太脸上褶皱明显, 眼底有些浑浊，含着警惕与小心翼翼的谨慎, 问道：“你是哪个？”
那种谨慎, 似乎周嘉妮要说差一个字，能马上缩回屋里, 重新将房门紧闭。
周嘉妮有些心酸，这是那几年被磋磨怕了的人，她放柔了声音，道：“我是孟雯老师的学生。”
周嘉妮拿捏不住老太太的身份，没敢随意称呼。
姚慧珍表情大松, 浅浅笑了下, 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姓周？”
周嘉妮忙点头：“是的是的, 我叫周嘉妮。”
“进来吧，我听小雯说过你。”
为了避免误会，周嘉妮还是问了句：“您是孟雯老师的……”
“小雯是我外甥女，我是她大姨, 你也随着她喊姨吧。”
孟雯比周嘉妮大不了几岁, 周嘉妮从善如流地喊了个‘阿姨’。
“阿姨, 孟老师考到了哪个学校？我俩当时约好了在首都见面。”
“她考的外国语学院……”姚慧珍请她去椅子上坐下，伸手拿暖瓶想给周嘉妮倒水, 青筋毕露的手端着暖瓶摇摇晃晃，周嘉妮忙伸手接过来，道：“阿姨，我自己来。”
“没事，我这手就这样。”姚慧珍坚持给周嘉妮倒了碗水。
她并不是帕金森，而是当年下放时被老富的学生人为弄伤的，没及时得到治疗，留下了后遗症。她自己已经习惯了拿什么东西都会颤巍巍地晃，只是外人乍一看会觉得惊讶，惊讶之余还会露出少许的同情。
周嘉妮没再坚持，道了谢才说明来意，提到当年他们盖塑料大棚的事：“当时多亏了富教授的笔记，对我们农民兄弟来说太宝贵了。”
姚慧珍既然听外甥女提过，那自然知道为什么提，她甚至还吃过周嘉妮送去的东西。
更甚者，也让她知道原来不光有长着狼心狗肺的学生，还有知恩图报的学生。
小雯这位知恩图报的学生甚至还在高考恢复后给小雯送去了一份珍贵的学习资料。
姚慧珍笑着点点头道：“那笔记能帮上你们最好，老头子这辈子最大的心血就是他记录的那一摞摞的笔记本，可惜了……”
可惜都被那帮狼心狗肺的畜生撕的撕，烧的烧，毁于一旦。
抄家、游街、下放，扫厕所、被奚落，挨打挨骂这些老头子都挺住了，但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被毁，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差点没挺过去。
万幸在旁的地方藏了几本，没让那帮畜生搜到。
姚慧珍至今提起来眼窝里还沁了水光，可见那份心痛。
“其实我们得谢谢你，知道那笔记真能帮上你们，老富高兴地一宿没睡着觉。”
那种高兴跟以往不同，给她的感觉是老富重新‘活’过来了，高兴地倒背着手在屋里遛圈，还小声哼了几句京剧。
周嘉妮忙道：“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在那种情况下，您跟富教授还愿意把笔记拿出来，您二老也是冒了风险的。”
自己对两位老人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身处当时的环境，对外界必是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但富教授还是将笔记本给了孟雯。
算是互相成就吧。
周嘉妮问起富教授，姚慧珍不好意思笑道：“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老富就在学校的试验田里，我带你过去找他。”
周嘉妮忙道：“会不会给您和富教授添麻烦？”
姚慧珍摆摆手：“不会添麻烦。”
两人起来前后往外走，姚慧珍一拉开门，门口正站着一对中年男女，其中的女同志正做敲门状，看到姚慧珍忙堆起笑脸喊‘师母’。
姚慧珍身体一僵，垂在一侧的手颤的越发厉害，声音都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厉声道：“不是说不让你们来了？走走走，别来我家，我担不起你们这样的学生，走……”
那位男同志苦苦哀求道：“师母，只求您跟老师听我一句解释，我当年真是被人误导了。”
姚慧珍气得浑身哆嗦：“请你们离开我家。”
那女同志像是听不到姚慧珍撵人的话，自顾自说：“师母，我们当年真是受了小人的蒙骗，恳求您跟老师听一听我们的解释，就耽误您五分钟，最多五分钟……”
两人说着甚至想要往里挤，姚慧珍往后微微一个趔趄。
富教授家这房子屋门是往里拉开的，而姚慧珍拉开的门正斜斜将旁边的周嘉妮挡在门后，门口的两人没看到屋里还有个人，所以周嘉妮突然出现在姚慧珍身后把那两人吓了一跳，也让他们往里挤的动作僵在那里。
周嘉妮扶住了姚慧珍，目光看向门口的人，冷声道：“两位瞧着也是文化人，这么为难一位老人是不是太不体面了，老人的诉求很简单也很直观，我想二位不至于听不懂吧，希望二位给予理解，请你们离开！”
周嘉妮是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她是结合富教授两口子曾经的遭遇以及姚慧珍的怒斥和这两人的称呼理通了其中关节的。
富教授当年应该遭到了学生的迫害，这二位许是参与过，现在看着富教授恢复了职位又想上来攀关系了。
实在令人不齿。
“这位小同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女同志被怼了也不生气，上下打量了周嘉妮一眼，还试图打听她的来历。
现场多了个陌生人，两人还没那个脸再继续往里挤，不动声色的收回脚，又站回了门外。
姚慧珍趁机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大声喊了句：“滚，滚远远的！”
转身气呼呼地回到椅子上坐下，脸色铁青，两只手抖的厉害。
周嘉妮忙过去半蹲下来，握着姚慧珍粗糙的手，温声道：“阿姨别生气，跟跳梁小丑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得？”
姚慧珍喃喃着：“我不气，我不生气……”
话是这么说，可眼见着还是气得没法，周嘉妮安抚了好一会儿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颇有些难堪地说：“小周，让你看笑话了。”
周嘉妮帮她抚着后背，笑道：“您指的是我看了刚才那俩跳梁小丑的笑话？嗯，他们上蹿下跳的样子是挺可笑！”
姚慧珍愣了下，旋即笑起来。
有了这一出，担心那两人在门口或者楼下赖着不走，周嘉妮就没再提要去找富教授的事。
但姚慧珍邀请周嘉妮中午一定留下来吃饭，周嘉妮则是担心刚才那两人再卷土重来打扰到姚慧珍，况且刚才见老人气得不轻，也有些不放心，决定留下来陪着。
况且这是孟老师的亲姨妈，她既然遇上了不可能撒手不管。
姚慧珍情绪稳定下来，说起刚才那两人的情况。
“男的叫吕正飞，女的叫荣华，他俩是同学，也都是老富的学生。我大儿子那时在农林部工作，吕正飞找老富帮忙推荐也进了农林部，成了我大儿子的下属…后来老富被学生举报污蔑，我大儿子工作也受到影响，主动去了最艰苦的地方进行劳动改造。吕正飞那个小人为了往上爬，不光积极参与迫害老富，还踩了我儿子一脚，如今老富平反，我大儿子也恢复了工作，可怜吕正飞汲汲营营数年，我大儿子一回单位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官大一级压死人，吕正飞正值奔事业的年龄，如今当年踩过的师兄回来了，他别说继续往上爬了，整不死他才怪。
宿舍楼下头，吕正飞和荣华在楼头等了会儿也没再见姚慧珍出来，两人都有些生气，荣华小声咒骂着：“两个老不死的，当年怎么不死在牛棚里？”
吕正飞点了根烟，有些烦躁。
来富老师家里碰过好几次壁了，两口子本来想徐徐图之，慢慢让老师重新接纳他们，可最近听到风声，农林部好像要重新改革，吕正飞有点害怕被师哥穿小鞋，趁着改革把他改出去。
所以计划好了厚着脸皮挤也要挤进老师家里，只要进了屋关上门，两人就跪着不走了，豁出去不要脸，哪怕挨两下打挨一顿骂也得让关系破冰。
这种事就得一鼓作气成功，谁知道这么衰竟碰上家里有外人。
这次没成功，姚慧珍有了警惕，下回估计连门都不开了。
吕正飞越想越气闷，道：“刚才那女的是谁？是学校的学生还是老师和师母家里的亲戚？你以前见过吗？”
荣华摇摇头：“没见过，长得跟狐狸精一样……”
富老师和师母家里的子侄辈他们认识几个，都没见过刚才屋里那个，倒是伶牙俐齿。
荣华：“先回去，想想看能找谁帮着说和说和，只要能坐下来谈就有破冰的机会。”
两人推着车子离开。
前后脚的，两人刚走，富教授倒背着手回了家。
富教授不习惯带钥匙，上楼敲门，才敲两声就听着里头有人骂道：“二皮脸没完了是吧？滚，有多远滚多远。”
富教授叹气，不知道谁又上门来骚扰了。
自从他平反后，时不时有以前的学生来低头道歉想修复师生关系，他早就心寒了，跟早期那批学生的师生缘分也早尽了，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只要这扇门关久一些，大家知道事情不可能逆转，慢慢的也就不来了。
他喊道：“是我！”
门开了，露出的不是他老伴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富教授顿了下，要不是老伴儿不知道骂谁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他都以为是不是走错门了。
第二百零九章
富教授正在疑惑, 就听面前的漂亮女娃子笑盈盈地道：“富教授您好，我叫周嘉妮，是孟雯老师以前的学生。”
周嘉妮说着话让开一边，富教授恍然般长长的‘哦’了一声：“小周是吧, 以前听小雯说起过。塑料大棚后来也开始全国推广了, 你下乡的地方有没有进行扩展？”
富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倒背着手进了门。
周嘉妮：“扩展了, 村里还挺重视这一块, 范围扩大不少，现在每年也能为大队创益。”
富教授当年那份资料, 不单单能用在塑料大棚上, 村里人学会了更专业的种植技术，产量比往年提升不少。
在这个每年都有人饿肚子的年代, 粮食产量提升也是大事一件。
富教授颔首：“不错，你是敢想敢干，你们当地老乡愿意抓住机会，也有勇气尝试，要是发展得当, 可以搞成系统性的, 发展到一定规模说不定能弄个大棚蔬菜之乡出来。”
说周嘉妮敢想敢干, 那看来孟雯跟富教授讲的还挺详细，富教授都知道那是周嘉妮鼓动村里尝试的。
富教授除了知道周嘉妮带着那边搞大棚，也知道她带着当地老乡把编制业发展了起来，他本人也是感兴趣的很。
一老一少一见面都没客气寒暄, 直接进入话题, 都没经历什么陌生感就聊得不亦乐乎。
周嘉妮本来没计划逗留这么久, 但因为有那对夫妻上门添麻烦的事，她多陪了姚慧珍一会儿。等富教授回来, 又兴致勃勃的问起大棚和编织业的发展情况。周嘉妮虽然主管编织厂，但富教授给的资料她也是认真看过了的，加上邱则铭以前也常讨论这个话题，所以完全能接上富教授的话。
况且，周嘉妮上一世在农村里过了一辈子，直到土地被承包之前一直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民，聊地里的活计完全没问题。
聊编织那就更有话题了。
尤其提到当地都开始种植原材料了，而且还是全县范围内的种植，富教授更是大感兴趣，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下一秒会抬脚就走，去滨县看看。
直到周嘉妮看到姚慧珍拿了两把新鲜的蔬菜一副要做饭的架势，周嘉妮才惊觉快到饭点了，她赶紧起身准备告辞，但老两口却怎么也不放她离开。
按说富教授现在每天在教学生，不缺陪他说话的人，但就是觉得跟周嘉妮颇为聊得来。
一老一少甚至都没互相说上个谢字，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直接聊了起来。
姚慧珍则也觉得小周不错，长得漂亮，说话行事落落大方，今天还帮了她，加上人家上门也没空着手来，没理由连顿饭也不留。
姚慧珍手上有伤，平时能简简单单炒个菜，但是做面食手上没劲，平时做馒头、擀面条这些都是富教授在做。
把周嘉妮留下，富教授就挽着袖子往厨房走，道：“小周，中午吃面条吧？你姚姨炒俩菜，我去擀面条。”
周嘉妮哪儿能坐享其成，她接下了姚慧珍手里的活，道：“阿姨您去休息，我来炒菜。”
姚慧珍没挣过她，便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两三个家常菜，富教授擀的面条劲道爽滑，一顿午饭简单又温馨。
吃过午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姚慧珍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小周，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家一样，休息的时候就来家里吃饭，小雯这周跟同学出去玩了，下周末会来家里，你也过来，人多热闹，咱包饺子吃。”
话说到这份上，周嘉妮也应承下来，笑道：“好的阿姨，您要是不嫌我烦，我下周就再来打扰。”
富教授也道：“小周，以后来可不能带东西了，再带东西老头子可就往外撵了。”
周嘉妮笑道：“行，以后我就肩膀扛着脑袋来。”
告别了实诚又善良的老两口，周嘉妮下楼骑车离开。
打算找这边的黑市，她就问着去了附近的医院，专往周围的小巷子里钻。
周嘉妮判断黑市有自己的经验，打眼一瞅就能估摸个差不多。
她也没直愣愣往里冲，先找地方伪装了一下，遮住大半张脸，再把自行车收进仓库，拎上个筐，挎着进了巷子。
粮食还收不收？鸡蛋还要不要？还有卖新鲜猪肉和活鸡的。
价格比副食品店里要高，但周嘉妮激动的眼睛都在放光，她真的好久没进黑市淘宝了。
整只的活鸡周嘉妮都没赶上，她还没走到那个老太太跟前呢，就有个二十五六左右的男同志买走了，拎在手上匆匆出了巷子。
周嘉妮深吸一口气，压住疯狂扫货的冲动，先买票，啥票都要。
收完票，才开始扫货。
粮食在宿舍里没法做，不见得买了就得马上吃，鸡蛋她还能用焖烧杯来焖熟，补充一下营养，有事需要当礼物的时候也能顺手拿着就走。
肉也买，反正保鲜功能强大。
末了还收了三十几个鸭蛋。
买完东西出来，周嘉妮找地方收进仓库，取出自行车，骑着回了学校。
另一边，吕正飞跟荣华连午饭都没心思吃，分析来分析去，决定去趟大哥家。
自己大哥是没有能让富教授答应说和的朋友，但嫂子娘家有实力，只是不在一个系统，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吕正飞：“不是一个系统没关系，人家层次在那儿摆着，拐着弯还能不认识一两个教育界的大人物？总比咱强。”
荣华点头，心头却也拿不定，但这是家里最近的关系了，如果那边也没办法，他们一时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人。
结果赶到大哥家，只有大哥在家，嫂子回娘家了。
荣昌盛听完妹妹和妹夫的诉求，眉头锁的紧紧的。
他是知道点当年的事，当年妹妹和妹夫两口子做的确实不太地道，可那时情况特殊，而且小两口虽然是同学，但并不是自由恋爱，是他们那个老师从中牵的线。
妹夫的工作也是他们老师推荐的。
个中关系牵扯太深。
老师被人整了，要下放，跟他关系亲近的人怎么可能不受牵连？听说他们老师的儿子都被撸下去了，那时候不站在老师对立面就要被斗，妹妹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小两口又刚生了孩子，怎么能受牵连？
理是这么个理，他们也确实在老师遭受磨难的时候又往老师心里扎了一刀，这矛盾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不过他老丈人如果肯出面，找个能从中牵线搭桥的人应该不是问题，只要能安排两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这事就有缓和的余地，哪怕到时候让妹妹妹夫给老师磕头赔罪呢，哪怕不能一次化解呢，只要能进门，就可以慢慢把关系修复。
就是他老丈人的脾气，让他觉得这事有点悬。
荣昌盛捏捏眉心，觉得难办。
荣华焦急道：“哥，你得帮帮我跟正飞，富老师的儿子富连山也复职了，还是正飞的顶头上司，那正飞还有往外升的机会吗？而且现在他们单位里都在传，可能要改革，就怕富连山借机报复。”
荣昌盛感觉依着他老丈人的脾性，应该不会管这种事，可妹妹两口子跟老师的矛盾不能不解决，那只能试一下。
“你们来的这个时间倒是正好，大嫂娘家侄媳妇刚生了孩子，荣华你去医院看看，先搭个话，要是你嫂子在，就先跟你嫂子提一提，让你嫂子心里有个数，等我跟你嫂子商量商量，再上门跟我老丈人好好聊聊。”
这契机是多么的合适，荣华：“大哥你怎么不早说……”
拽着吕正飞火急火燎地赶去军区医院。
邱雯有多喜欢这个大侄子，就是一整天都在医院里守着新鲜出炉的侄孙，那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陡然看到小姑子过来送礼还很高兴，觉得是在给自己做面子。
荣华心里焦急，面上不显，耐着性子听大嫂把刚出生的孩子夸了一遍又一遍，等离开的时候大嫂出来送她，她才忙把事情说了。
请邱家出个面找个中人化解一下矛盾？邱雯一口答应下来，道：“这也不是啥大事，用不着我们家老爷子出面，找我大哥就行，今晚上我在大院住下，就着跟我哥提一声。”
荣华感激地红了眼眶，握着邱雯的手哽咽道：“还得是我嫂子。”
她亲哥都没答应的这么脆快，当然了，亲哥只是女婿，嫂子是亲闺女亲妹子，嫂子肯定能大包大揽，她哥还得思量思量。
“你跟正飞也别太焦急，当年到处乱哄哄的，你们是受人蛊惑，被迷了心窍。再说了，你们只是学生，又不是他亲儿女，难道还得受那种牵连？你们不要顾家里老人孩子的？”邱雯说得义正辞严，正说到了荣华心坎里。
邱雯大包大揽，享受了一番小姑子感激崇拜的目光，一时翘尾巴。
但翘起的尾巴晚上就被老爷子和大哥联手砍断了。
“糊涂！”邱鸿振大怒，“我看这些年是我将你保护的太好了，你知道什么就一口应承下来。”
那些年的乱让一些牛鬼蛇神现了原形，展露出了人性丑恶的一面。邱老爷子也差点遭了算计，若不是当时机缘巧合刚好立了个功，又因公受伤昏迷数日，差点把命搭进去。
否则，他们邱家也会被人清算一番。
虽避开了算计，可也过得战战兢兢，每天就像是在钢丝上过日子，一不留神就摔个粉身碎骨。
邱鸿振承受的这些压力他这个闺女并不知情，那时候老妻跟他不和，又死劲把闺女扒拉在身边，跟他这个父亲不算亲近，他也默认了这种相处模式，为的也是怕一旦他出事把邱雯连累了。
是把家里人保住了，可闺女的智商却也让人堪忧。
所以邱鸿振非常厌恶吕正飞他们当年的行径。
邱雯还不解：“这都几年前的事了，正飞他们是顺应当时的形式，他一个当老师的心胸咋这么不宽容？”
邱鸿振气得想去摸棍子把这个闺女打出去。
邱东树还算没那么暴躁，而是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凭什么要求那个老师豁达？”
他这个妹妹脑子不清楚，毕竟是到现在都还觉得前嫂子比现嫂子还亲近的人，跟她讲什么都讲不通，还是撵出去比较好。
邱东树就撵邱雯回家：“周末了，荣连和梦梦都从学校回来了吧？”
邱雯丝毫没听出大哥在撵她，道：“回他们奶奶家了。”
邱东树：“那你也得回去给老荣做做饭，他上一天班回到家冷锅冷灶的像什么样？”
邱雯：“他从食堂打饭……”
老爷子拍了桌：“回你自己家去！”
邱雯还委屈：“我为谁啊？加梅才生了孩子，我这不是想着就近照顾嘛。”
大侄媳妇说得对，这个家里除了她没人疼爱则询。
家里添丁这么大的喜事，家里一点不见喜气，她不帮着张罗谁帮着张罗？
邱鸿振：“她有男人有亲娘有婆婆，用你照顾？格外显你是吧？”
邱老爷子一发火，邱雯承受不住，麻溜起来回了家，心里有点埋怨她爸和大哥不给她面子，她都在小姑子那里大包大揽了，结果娘家一口就给她撅回来了，这让她在荣家还有什么嫂子威严？
周嘉妮还不知道今天遇见的那对夫妇跟她还有拐着几道弯的关系，她回到宿舍就听舍友约着明天去后海玩。
赵明珠道：“中文系三班的人今天一早去密云水库了，我打听了下，离这边有点远，咱们准备也不充足，就先去后海和天坛逛逛，过段时间咱们也去远点的地方玩玩。”
周嘉妮本来想明天继续逛黑市的，但宿舍既然组织集体活动，那她还是随大流，跟舍友们出去玩一天。
第二百一十章
整个寝室就翟红不在, 翟红是本地人，每个礼拜都会回家，吕敏娟她们是听到其他院系出去游玩的消息后临时起意决定的，所以翟红不知道这个小活动。
但缺了翟红怎么行呢？老二刘桂香举着一本翻到毛边的笔记本道：“我有老三家地址, 要不咱们明天去老三家喊着她一块儿？”
周嘉妮也去翻自己的包, 找出一个记电话号码的本子, 道：“他们家离所在地的街道办很近, 我记了他们街道办的电话，我去打, 约个时间和地点咱们汇合就是。”
吕敏娟：“电话费大家一起凑没意见吧？”
不打电话绕路也要买票坐车, 一通电话就能解决，大家合出电话费肯定比车费便宜, 还不用绕那么远。
没有人有意见，周嘉妮就跟吕敏娟一起出去打电话，接通后说明来意，过了二十分钟再打过去就是翟红接了，听说寝室要集体出游, 翟红满口答应下来, 还问大家带不带干粮。
这年头出去游玩都是自带干粮和水, 不是谁都像周嘉妮一样动辄就奔国营饭店的。
吕敏娟道：“带，我们明早从食堂买好，自己灌壶水背着。”
翟红道：“好，明天给你们带我妈妈自己腌的鸭蛋吃。”
挂了电话, 翟红脚步雀跃地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正看到她爸爸下班回来, 远远地看见女儿, 翟父咧开嘴笑：“红红，这是出去找以前的同学玩了？”
翟红上前两步, 笑道：“爸，我大学同学刚来电话约我明天出去玩一天，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正好从昨晚回来就有点闹心。
翟父点点头，这个女儿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也是最争气的孩子。
趁着还没进门，翟父从左胸口袋里掏出五毛钱飞快的塞进翟红褂子口袋里，压低声音道：“拿着花。”
说完推着自行车快步进了自家院子。
翟红当然不会拒绝爸爸的疼爱，抿嘴笑着跟着进门，跟她妈妈魏翠莲说了明天要出去玩一天。
都不用闺女提，魏翠莲就道：“一回儿我多煮上几个鸭蛋你带着，给你同学尝尝。”
上次腌的那批正好出缸，魏翠莲要起身去忙活，旁边屋子帘子一挑，翟红二嫂挺着肚子出来，笑道：“妈，我在屋里听着鸭蛋就流口水了，您大孙子馋了，就想就着白粥吃上一个。”
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肚子里的老二。
魏翠莲心头一闷，老二媳妇心眼密，只要家里给闺女点啥，她就跳出来叽歪，生怕少了她一口。
可人家又从不在明面上直接说不让小姑子用家里的东西，但就觉得那话怪怪的。
魏翠莲面上不显，应声道：“管你够吃的，第二缸也快好了，等腌好了专留着供你天天吃。”
翟红二嫂：“不是还要卖钱吗？”
给小姑子带几个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给小姑子的同学带？当鸭蛋没成本的？
魏翠莲一激灵，快速转头朝门口方向看了眼，拉下脸低声呵斥：“卖啥钱？胡说八道啥，嘴上有把门没？”
翟红二嫂也知道说错话了，悻悻地转身进了屋。
翟红悄悄翻了个白眼。
翟红上头两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妹妹还在读高中。
大哥家四个孩子，二哥家里一个，二胎也快出生了，真是一大家子。
但一大家子就翟红爸爸和翟红大哥大嫂是工人，翟红二哥只找了个临时工做着，二嫂手上没活。
魏翠莲没别的手艺，就腌点鸭蛋偷偷摸摸去黑市上卖一卖，或者逢集的时候去集上卖，补贴家用。
但这种事就自家人知道，明面上肯定不能说得。
寻常时候魏翠莲也不会对大着肚子的二儿媳妇大小声，但她顺嘴流出来的话过了界，就忍不住端起了婆婆架子。
翟红去帮她妈煮咸鸭蛋。
魏翠莲在厨房小声嘀咕她：“别搭理你二嫂，结婚前我就看出来这是个搅事的，就你二哥那个不长出息的非她不行……”
当时家里必须得有一个人下乡，翟红跟二哥都够资格，那会儿她二哥还没结婚呢，但跟二嫂已经谈上了，一听这事，女方家放话出来说要是翟红二哥下乡，这亲事他们就不认了。
翟二哥丢不下未婚妻，看他那样子也确实不想下乡，翟红不让家里为难主动提出自己去务农。
翟家父母商量了一晚上，豁出老脸去找了家里不怎么来往的远房亲戚，没让翟红放到太远的地方。
知道家里动了关系就只为让小姑子留在家附近，当时还未过门的二嫂还有些不高兴，觉得既然用一次人际关系，为什么不用在二儿子身上，给弄个好点的工作。
好在翟家父母还算开明，虽谈不上是女儿奴却肯定不是儿子迷，不是可着好事都往儿子身上搂的人，加上翟红是魏翠莲连生两个儿子后生的第一个闺女，也很稀罕呢。
翟红自己也争气，考上了华大，给家里争足了脸面，这让他们在远房亲戚那里也能挺直腰杆。
翟红帮着清洗鸭蛋，一个个放到锅里，笑道：“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跟怀着孩子的妇人争个长短，她还没那么小气。
不过翟红也知道二嫂为啥对她阴阳怪气的，不就是看她考上了大学想给她说亲她没同意么。
从昨天晚上她回来就没消停过。
翟红现在愿意敬着二嫂，是看她大肚子，但不代表她就好拿捏。
吃晚饭时没理会二嫂的各种作，翟红看了会儿书，晚上早早歇下，第二天一早挎着魏翠莲给她装好的鸭蛋和烙好的饼子，坐车去市里跟室友们汇合。
华大那边，即使说好了今天要出去玩，也没妨碍大家早早起来跑步、看书学习。去食堂吃早饭，大家就着买了几个馒头，打了份小咸菜，回屋灌好水壶，除了周嘉妮是双肩包，其他人一人一个斜挎包，往校门口走去。
周嘉妮打牙祭不用非得当着室友们的面，早上吃了碗素面，午餐一人俩馒头一份咸菜，室友们节俭，她也没搞特殊，但一早趁着室友去楼下晨读时偷偷摸摸在宿舍吃了根火腿并一个卤蛋。
周嘉妮琢磨着找谁家借个火她煎点荷包蛋放仓库里存着，卤蛋吃多了也想换换口味。
邱家不行，家里有阿姨盯着，况且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应该不会每周都去邱家了。
要是能在首都租套房子就好了。
脑子里存着这个念头，出校门的时候看到杜芸馨还有点晃神。
“杜姨！”
杜芸馨刚准备直接去宿舍找周嘉妮，冷不丁看到她出来，也愣了下，再看看她跟室友们的打扮，笑问道：“跟同学出去玩？”
周嘉妮笑道：“我们开学后大伙儿一直在适应学习节奏和校园生活，还没集体出去逛过呢，这不计划着今天出去玩会儿。”
刘桂香见过杜芸馨，道：“阿姨您找嘉妮有事？”
杜芸馨笑道：“我跟嘉妮说两句话，不耽误你们出游。”
周嘉妮也跟其他室友介绍了杜芸馨，大家知道这是老五未来的婆婆，纷纷客气地打过招呼，走到旁边等着。
这边，杜芸馨笑道：“也没旁的事，我看了处小院子，寻思着喊你过去看看，要是喜欢，我就给你们买下来……”
对外肯定不能说买，就是买家那边也不敢说院子是卖掉的。
杜芸馨本来没这个打算，她怕万一操作不好惹一身臊。
至于心不心动，当然心动了，她又不介意家里多一处院子，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没敢下手罢了。
但这回老大媳妇要回大院坐月子的事让她心里呕的不行。
老大媳妇回大院坐月子当然可以，虽说老大暗地里算计过她儿子，她心里怄火，可她也愿意在这时候退一步，但不能是老邱前妻跳出来搅合，亲小姑还在里头横着，用的理由还是跟周嘉妮攀比。
杜芸馨女士被狠狠的恶心到了，她只要一想到将来则铭跟嘉妮结了婚，老大一家和那个前妻加小姑子时不时去大院搅合个不清就想吐。
正好想起单位同事提过亲戚家想处理一套返还回来的祖产，杜芸馨不再畏手畏脚，决定提前给儿子置上套院子，将来小两口结了婚，把门一关过自己的小日子，跟老大一家眼不见心不烦。
嘉妮乐意回大院住两天就去住两天，不乐意就不去。
周嘉妮被未来婆婆狠狠震惊住了。
她真的很想加入进去让杜姨帮着问问还有没有能买的院子，买他个十间八间的。
周嘉妮念头疯狂动摇又被她压了下去，不是时候，先眼馋着吧。
但今天跟室友们约好了，肯定不能爽约，杜芸馨也清楚，道：“你们先去玩，这三两天里要是有空我再带你去看看。”
周嘉妮点头答应下来。
她其实想说让杜姨做主赶紧买下来就行，毕竟这年头能买卖的房源太稀缺了，怕被人截胡啊，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急切，便想了明天的课程，道：“我明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下了课我去医院找您？”
杜芸馨也想了下自己明天的工作时间，道：“行，我一会儿先过去看看，明天你有空直接到科室找我，咱俩再一起去看一眼。”
知道周嘉妮要出去玩，杜芸馨生怕她身上钱不够，要给她塞钱，周嘉妮没要，道：“我身上的钱够用，阿姨您回去骑车慢点……”
目送杜芸馨离开，吕敏娟她们才凑过来，一脸艳羡道：“老五，你跟你婆婆相处的也太好了。”
特别自然，相处起来也特别随意，听说还是个大夫，未来公公在部队职位也不低，这样的高门大院居然一点婆婆的架子都没有。
周嘉妮笑着认可：“则铭爸妈和则铭爷爷都不错。”
吕敏娟眼底有些怅然，很快又被她甩开，左手挎着周嘉妮，右手挽着田园，几人说说笑笑地去坐车。
等跟翟红汇合后，翟红一人现场发了个鸭蛋，笑道：“我妈妈自己腌的，中午吃饭时你们尝尝。”
大家纷纷道谢，周嘉妮也放到了她自己的包里。
计划旅游的地点只是随口一说，周嘉妮估摸着今天都不一定能逛到天坛，逛完后海逛北海，再把附近转一转，溜着溜着说不定再去逛逛故宫，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
的确是不够的。
自从开学后大家都绷着一根筋，生怕自己落了下风，今天出来算是撒欢了。
而且今天天气不错，没那么冷，太阳晒在身上暖煦煦的，大家嘻嘻哈哈的都要玩疯了，中午饭也没顾忌形象，就在路边解决了，拿出早上买的馒头咸菜，磕开咸鸭蛋，对着蛋黄轻轻一咬，若嘬的慢了，黄油就会沿着蛋壳往下淌，咸香味美。
周嘉妮道：“翟红，你妈妈做咸鸭蛋的手艺也太好了，下次回去替我们谢谢阿姨。”
吕敏娟一口馒头一口咸鸭蛋，狂点头，含糊着道：“以前我在村里也腌过，不怎么出油。”
翟红笑道：“我妈妈的手艺是我姥姥传给她的，我姥姥腌咸鸭蛋手艺一绝。我包里还有，回宿舍再给你们分分。”
大家却是摆手，尝一个就知足了，哪儿能光占这个便宜？
除非…可以用粮票换。
刘桂香眼睛亮了亮。
这也不稀罕，不管是农村还是城里，都有用粮票换鸡蛋的，就算大学里也不能幸免，这还不到月底呢，就有大娘婶子去宿舍找她们问换不换鸡蛋了。
主要以女生宿舍为主，男生估计自己手里的粮票都不够吃的，肯定没有多余的票拿来换鸡蛋。
动心的何尝只有刘桂香一个？周嘉妮也琢磨上了。
周嘉妮当然不会用粮票换，她想直接用钱换，心里这么想的，晚上逮住其他舍友出去洗衣服、洗漱，刚好她跟翟红在屋里时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翟红，你们那儿做咸鸭蛋的多不多？要是多的话我想拿钱换点给我家里寄点，再给我对象家送点……”
翟红愣了下，还是爽快地说道：“你要是尝着我妈腌的还行，你要多少我下回帮你带个话。”
她从来不觉得她妈妈偷偷摸摸卖咸鸭蛋丢人，而是心疼妈妈的辛苦。
有盯着父母口袋的嫂子，还有小儿子小女儿要养，有孙子孙女要疼爱，光指望她爸那点工资，日子勒紧裤腰带都吃不饱。
周嘉妮表情坦荡荡，看样子应该也不会瞧不起这种行径，那能卖给嘉妮，她妈妈也不用太辛苦去赶集和混黑市。
赶集还算好，去黑市却冒着风险，每次她妈都不敢多带，生怕被查的时候拎着太多东西跑不动。
周嘉妮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是翟红自己家里的小买卖。太好了，一买一卖，大家谁也别深究谁，她重重点头：“你家有多少我要多少。”
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