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倩家回来,下午第一节英语课已经开始了。
这节课,老师发了一张模拟试卷,让同学们先自己做,下一节课再讲评。最近,几乎每位老师都常常用考试的方式复习,出题的模式参照高考试卷,以提高学生的应试能力。因为,对于高考而言,知识学得扎实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能把所学的知识充分反映到卷面上。
因为家访耽误了些时间,课间休息时,周宇和夏晓荷都没有出去,而是用这宝贵的十分钟补回耽误的时间,以保证下节课老师讲评时能跟得上节奏。
因为家访来回都坐周宇的大2自行车后座,周宇在夏晓荷情感中又多了一些具像的内容——一个懂得在细微之处关照小个子女同学的班长,一个能穿越小道驰骋大路自由自在驾驭自行车的班长,一个面对沮丧甚至绝望的同学能够入情入理成功劝解的班长。现在,这个形象高大上的班长就坐在自己右侧,中间只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她能听得到他翻阅卷纸,动笔答题,甚至是呼吸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他什么时候在凝神思考,什么时候遇到麻烦,什么时候又脑洞大开。对夏晓荷而言,这是美好的一天,心花怒放的一天,她看卷纸上的每个字母、每个单词都好像是在跳舞,答起试卷来有如神助一般。
一下午都是紧张的复习,留给同学们的时间只够去趟“一号”。终于在晚饭后,有一个小时属于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孟凡秀又是早早吃完饭在远处等着夏晓荷一起走,一个假期没见面,她很想与好朋友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没想到同饭桌的江水萍却捷足先登,饭后直接把夏晓荷拉进了操场,而且,并没有邀她一同参与的意思。孟凡秀撅起嘴,一个人慢吞吞地离开食堂,向教室走去。
江水萍拉夏晓荷到操场,急着问:“夏晓荷,吕老师都跟刘倩说什么了她会回来上课吗”
“吕老师倒没说更多,班长说了不少,刘倩被劝通了,说明天就会回来上课。”
“嗯,班长劝肯定好使。高二时刘倩不是还想跟班长一争高下吗结果很快就败下阵来。我想她应该心里还不服气。刘倩就属于志大才疏那种人,本来只能吃一碗饭,却偏要吃两碗。”
听江水萍这么说,联想起自己放假回家第一天吃撑了的狼狈相,夏晓荷忍俊不禁。
“对了夏晓荷,坐班长的‘二等车’,感觉如何”
“嗯,感觉就是腿有点麻了,不敢动弹啊。去刘倩家有段小路弯弯曲曲的特别难走,我真担心在后边一动自行车会倒下。不过,周班长骑车技术还是真可以,我哥就不行了,早把我摔地上了。”
说到哥哥,想起春节期间父母的失落,夏晓荷一丝丝惆怅爬上心头。又一想不能因为自己的坏情绪扰了江水萍的好兴致,立即转换话题,问:“对了江水萍,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信上说你姥爷要逼你妈妈再嫁,而且还是汤富贵的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姥爷这事儿啊,做得还真的挺靠谱儿。我妈如果再嫁呀,这个汤伯伯还真的是最佳人选。”
江水萍就把假期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夏晓荷听。
春节前的一天,天齁冷齁冷,蔡成功推着他的三轮车继续出摊修理自行车。
修理自行车是蔡成功这些年唯一的谋生手段,女儿蔡小兰成为凤凰城知名女企业家,多少回劝他别再出摊修车了,他依然故我。蔡成功修车不只是为了赚每个人那块八角钱,更多的是图站在街角看人间万象的那种感觉。
这天,他把三轮车在属于自己的领地支好,把车上在家里已经生好的碳炉子搬下来,坐上开水壶,不一会儿,水就开了,在已经挂满茶洉的大保温杯里沏上普尔茶,放下马扎坐下,操起手,静等顾客上门。
这时候,一位穿西服皮鞋尼子大衣骑立凤自行车的中年男子从自行车上下来,推车到摊前。蔡成功打量一下自行车,前后轮胎都是饱满的状态,应该不需要补胎,便静待对方发话。
“师傅,我这是辆新自行车,只需要浇点油就行。”
“浇油两元!”
见来者将两元纸币放在摊上,蔡成功忙开始动手给自行车仔仔细细浇油。
“蔡成功,这天儿还出摊儿啊在家歇歇得了,女儿那么有钱还干这个,真是有福不会享!”一个提着鸟笼子遛弯的老者从摊位前经过,边走边说。
这时候,蔡成功已经给自行车浇好油,扶起,交给来者。然后,坐回自己的马扎,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热茶。
“请问,您是叫蔡成功吗”
这样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叫出自己的名字来,蔡成功受宠若惊,连忙从马扎上重新站起来,起来后还不忘整理一下前后衣襟:“蔽人就是蔡成功,敢问这位先生,您是……”
来人把自行车在旁边支好,说:“这么说来,我应该称您蔡叔叔。您还记得沙河镇白莲村汤家吗“
“你是说汤少博家”
“汤少博是家父。”
“你是,你是小昭阳”
“正是我,汤昭阳。”
“孩子,可算见到你了!我这些年一直念叨你爹,不知道你们一家过得咋样了。我自己混得不怎么样,也没个正经工作,没脸去白莲村见你们。就盼着啥时候能碰上。走,大侄子,去叔家。”蔡成功边说,边收拾火炉马扎等一应物品。
将富贵的骨灰埋到他妈妈坟旁边后,汤昭阳回到了幽城,本来春节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是经过几个月的治疗,马宏光已经苏醒过来,可以由人搀扶着慢慢下地走了。郝春梅说,这半年汤大哥累得够呛,快过年了,厂里也没什么活儿,汤大哥你还是回趟老家吧,给富贵和他妈妈在坟上烧点纸,也算是了却一个念想。过完年没啥事儿就早点回来。汤昭阳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就买了张火车票回来了。到凤凰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辆新自行车,决定骑这辆自行车回老家。自行车买好,需要浇油,这才有了前边的一幕。
汤昭阳犹豫着该不该跟蔡成功回家,可是,蔡成功的过度热情已经由不得他犹豫,只得跟在后边。
蔡成功还住在铁西老城区,三间小平房,独门独院。他打开院门锁,将三轮车推进小院,又让汤昭阳把自行车也推进院,说:“这一片儿经常丢自行车,你这新车,得锁好,丢了可惜。”
这个小院出现在汤昭阳童年的记忆里,与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紧密相连。然而,活到了四十岁,他才第一次有机会涉足。家里依然有那个女孩的印记,墙上相框里的照片,从小娃娃到大姑娘,完整地记录了蔡小兰的成长历程。
在蔡成功的追问下,汤昭阳讲述了这些年汤家的苦难经历。听说恩人汤少博已经不在人世,又听到汤富贵的死竟与自己的外孙女江水萍有关,蔡成功已经老泪纵横。“都是我的错,我欠你们汤家的算是彻底还不上了,汤大哥要索命就把我索了去吧!”
“蔡叔叔快别这么说。我爹不是个记仇的人,他总教育我们要学会忠恕。”汤昭阳忙劝说道。
“汤大哥讲忠恕,我蔡某人也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啊!大侄子,侄媳妇已经不在了,你现在是一个人,小兰也正单着,如果你不反对,我再做一把主,恢复你俩订下的娃娃亲。”
“蔡叔叔,您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人家蔡小兰现在是凤凰城里家喻户晓的女企业家,我不过是个打工仔,哪里配得上人家。”
“她是不是什么企业家我不管,我只知道她是我从小养大的闺女,老子的话她必须听!”
蔡成功的一番话,点燃了汤昭阳久埋于心中爱的火种。听说蔡小兰的丈夫江清泉去世的消息,汤昭阳曾经去过大光明理发店理发,巧的是,给他理发的正是蔡小兰。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成年蔡小兰,印象中的她是个模样俊俏却不苟言笑的冷美人,理发手艺却是一流。想想这个冷美人就出生在自己家,差一点成为自己的妻子,心中暗自慨叹世事无常、命运难料。后来侯珊珊不在了,他也知道女企业家蔡小兰依旧单身,可这时,两个人的地位和处境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现在,蔡成功又提起了当年的娃娃亲,汤昭阳只能是一声叹息。然后,不顾老人家的再三挽留,骑上自行车就回了白莲村。给富贵和他母亲上了坟,大年初三就返回幽城的木器加工厂。
汤昭阳走了,蔡成功却没有消停,他叫回了女儿蔡小兰和外孙女江水萍,宣布了让蔡小兰和汤昭阳成亲的决定。一开始,母女俩都觉得老爷子疯了。当蔡成功将汤家和蔡家的渊源从头至尾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后,蔡小兰不再说话,江水萍却兴奋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吧!那汤伯伯我见过,人挺帅的。姥爷,你这事儿做得靠谱,我给你投赞成票。“
听外孙女这么说,蔡成功更来了精神:”小兰,你的命是人家汤家给救回来的,汤大哥的孙子没了,跟咱小萍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咱欠人家汤家两条人命啊!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恶人,头见我那汤老哥哥之前,我想做件好事,见他时也好有个交待。你跟昭阳的婚事早定下来,还可以抓紧生个一男半女,算是咱蔡家对汤家的补偿。“
”这么说,我可能还会当姐姐“江水萍愈加兴奋。
“你这疯丫头,跟你姥爷一样疯!”蔡小兰用巴掌拍打女儿,明显的是嗔怪而不是恼怒。
“这边咱蔡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可是人家汤伯伯已经回到了南方,去哪里寻找人家呢”
江水萍挽起夏晓荷的胳膊,惆怅地说。
“是啊,怎么找到汤富贵的父亲,这是个问题。咦,我想起个事,那天咱送别汤富贵,我看到汤富贵的爸爸从吕老师的宿舍里出来,说不定吕老师能有他的联系方式。”夏晓荷提醒道。
听说心爱的吕老师能帮上忙,江水萍也非常高兴,决定找机会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