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到底是否和以前一样厉害,楚国还没有体会到。但是,定安君有多狗,有多蛮不讲理,楚国上下全部都见识到了。定安君在巴蜀郡下令,借口粮食被违规大量卖给楚国,这是楚国使的奸计为由,禁止巴蜀郡与楚国民间所有往来。原本是商人最亲密合作伙伴的江船,摇身一变,露出峥嵘。畅通无阻的航道堵塞,江船都被迫堵在码头,好在定安君只针对楚国,齐赵燕的商船只要不去楚国,其他地方随意。“罢了,定安君性格强势,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胳膊怎么能拧过大腿呢?”齐国商人长叹一口气:“还是卖去巴蜀算了,虽然赚的少了些,但出货快,顺道还能再买些纸张运去齐国。”“纸张?那东西一遇水,可就废了!”燕国商人觉得这事风险太大。齐国商人吐槽道:“纸张在齐国卖得好啊!那些贵族,富户发个请帖,都得用蜀纸。”燕国商人羡慕了:“还是你们齐国富裕。”齐国商人摆摆手:“比不得巴蜀商会!听闻我们的大商户一大半都加入了巴蜀商会。”“定安君好像是巴蜀商会的会长吧。”“对。”啧啧啧……起初,没有人把这个禁令当回事,还以为是楚国棉布对巴蜀棉布产生的冲击太大,定安君这才施以惩戒。后来,不过半旬时间,秦王政下令:“如果秦国商人敢同楚国人做生意,视作叛国!”!!!这道命令惊呆所有诸侯国。定安局视钱如命也就罢了,秦王怎么也跟着凑热闹?这一招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这一项命令出现之后,在楚国的行商们卷起铺盖就走人,甚至有商人连在楚国的相好,都被抛下了,深怕被秦国定罪。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秦国人都没留下,楚国往日喧闹繁荣的贸易市场顿时萧条下来。“怎么办?阿翁,我们家里全是棉布啊!存粮只够三日的!”楚国的底层民众瞬时傻眼了。好日子,就这样结束了?!秦国商人带走的是财物吗?分明是这些底层民众的命啊!“赵国的商人怎么说?”村老问先去打探的年轻人。年轻人欲哭无泪:“他们不收棉布!他们宁可绕远去巴蜀郡,也不收咱们的棉布!”“大人们呢?!他们不管管吗?”有人崩溃质问。村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大人们家中粮食堆积成山,金饼子可以用来铺地。这些棉布,对他们而言,算得了什么?”对于封君们而言,棉布带来的损失可忽略不计,他们仓库内的粮食满得几乎要逸出来。对于楚王而言,由于土地兼并严重,税收收不上来,一大群大臣在哭着喊着缺粮。楚国闹粮荒了!有人恶向胆边生,想要冲击封君的粮仓。但饿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庶民,如何打得过衣食无忧的戍卫?这场小小的民乱,甚至都没上报到封君的案头上,就火速被平定了。在封君们看不到的地方,楚人们挖树根,吃观音土,母亲没有奶水,便喂给幼儿自己的血肉。老人们为了给家中省点粮食,便拒不吃东西,主动饿死,死前还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要埋葬他,而是吃掉。人间惨剧,每日都在发生。“唉,你们要不然跟我走吧,去秦国。在秦国,总能混上一口饭吃。”悄悄去而复返的秦人,小声劝道。“秦国可会收留我们?”楚人悲从中来,自己的封君和大王都不曾管民众,定安君会管吗?“定安君虽有雷霆手段,但对庶民们很有慈悲心肠。再说了,树挪死,人挪活,你们在这里只是等死罢了。”秦人于心不忍道。“我跟你们走!”饿得皮包骨的年轻人,抱着襁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昨日,他的妻子前去娘家求援,却发现娘家人参与民乱,被乱棍打死。回家路上,他妻子因饿倒在贵族女眷马车前,被侍卫们一剑刺死。都已经家破人亡了,何不去秦国闯一闯?万一能为儿子,闯出一条生路呢……许多鱼就这样迎来第一波楚国流民。流民们是划着木舟过来的,他们浑身被江水浸湿,柔软的棉布紧紧贴在身上,几乎就像一个骨头架子。干瘪的肚子,突出的八根肋骨,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神呆滞。有的明明已经脚踩在秦国的土地上,双手却牢牢抱着木浆,机械地做着划船的动作。“太可怜了,你们封君都不管你们吗?”“听陶说起过,封君粮仓里的硕鼠比貓还大。他们为何不分救济粮?”“是你们没为封君们做贡献吗?”“若是巴蜀郡发生灾荒,定安君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的。”围观的人群叽叽喳喳,有同理心强的女郎们小声啜泣。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怀里的包袱散发着恶臭,却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中。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求求定安君,救救我们!”许多鱼心里五味杂陈,她吸吸鼻子,一把扶起年轻人,朗声道:“善!”“巴蜀郡有很多为开垦的土地,你们可以去开荒。若是不愿意呆在巴蜀郡,我也可以向大王申请,应允你们去南郡。”楚人纷纷磕头,表示他们要留在巴蜀。“陈相,你带人去安排田地,种子,农具。这些可免费借给他们使用一年,明年还要租借的话,给一点租金就行。”“喏!”陈相拿着纸笔,上一旁做记录。“毛雪,你带着擅长纺织的女回纺织局。”毛雪应喏。她带来一个楚国常用的织布机,会不会织布,上手一试便知。“相里衷,你去挑选手工业者。”“嗯。”相里衷的眼睛就是一把尺,会不会做手工,手艺如何,看一眼就能分辨个大概。“擅医者,去寻牛不悔。”“以前是从商的人,去找商人喜。”“念过书的人,去找刘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第一批流民大部分是农人,只会侍弄田地,其次就是织娘。楚人还来不及为远离故土感到悲伤,就被这一番风风火火的安排给使唤得团团转。“会有专人给你们讲解秦国律法和巴蜀郡福利。一定要注意听啊!”许多鱼叮嘱道。“拜谢定安君!”年轻人带头跪拜。跪拜完后,年轻人申请回楚国:“既然楚王和封君们不管平民的死活,那就由我去带走他们,自谋生路。”许多鱼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迟疑道:“你的身体……”年轻人身上的衣袖被风吹干,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楚人等不了了。”年轻人身后的楚人一片哽咽。“珍重!你想什么,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你尽管提!”许多鱼掷地有声道。年轻人再拜:“大恩不言谢!”他转身离去,坐上许多鱼为他们准备的江船。许多鱼反应过来,叹息道:“我竟然忘记问他的名字。”楚人小声道:“无名氏。我们不过是草芥,何来的名字?”回到郡守府,许多鱼坐在门廊上,望着漫天的血色晚霞发呆。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许多鱼就已经想到楚人的惨状,只是亲眼看到时,心中颇不是滋味。尤其是这些人,把自己视作救苦救难的救命恩人,说不定日后还会为自己立生祠。“心里难受?”胡非子挨着许多鱼坐下来,双手敲着膝盖。许多鱼不赞同地看着他:“为何没去找牛不悔施展针?他最近新得了一副银针,效果比以前的要好。”胡非子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人老了,身体就会闹点小毛病,无碍。楚人的遭难,不是你的罪过。若是楚王和封君们愿意开仓放粮,哪里会闹饥荒?”许多鱼将双手摩擦热乎,然后替胡非子揉膝盖:“我知道。即便没有这场贸易战,日后我们攻楚时,他们也好不到哪去。我只是在想,是何等的绝境,才让他们背水一战,决定跨越江水,投奔秦国?”“他们的王上和封君们都不为他们心疼,你又心疼甚?有那时间,你多关心关心大王,多关心关心我!”胡非子不满道。许多鱼喊冤:“我还不够关心您?明明是您不听医嘱,牛不悔都说了,让你敦伦时换个姿势!”“闭嘴!你个女郎,嘴上怎么就没把门?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胡非子恼羞成怒道。“哼,一树梨花压海棠,谁压谁,不都一样?”“不害臊!”两人一顿插科打诨,许多鱼把沉重的心情压下去,藏在最深处。这些楚国流民究竟见证了多少亲人的死亡,逃亡路上的茂密丛林,滔滔江水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这些问题,都被许多鱼放在心底。巴蜀郡真的需要人口吗?需要的。但比起对楚战争中,让这些庶民们惨死,进一步激起庶民们对楚王和封君的愤怒,这些增加的流民人口似乎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成功拿下楚国,巴蜀郡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许多鱼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搞一出流民逃亡的把戏呢?深夜里,许多鱼像是站在第三视角,不断剖析自己的行为动机。“因为我接受的二十多年的教育。”秦王政也同意了这个不是最优的方案。楚人会跨过江水流跑到巴蜀郡,自然也会爬山越水,跑去南郡。这对其他郡的治理,带来很多挑战和压力。但秦王政都同意了,这跟历史上的记载不一样,是因为自己吗?“或许吧。但更多的是,秦王政希望定安君有软肋。”许多鱼把手放在胸口上,心脏跳动得强劲有力。有时候,许多鱼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冷静理智的时候,或许是当记者的职业习惯,对一切事物都要追根究底。结果就是,许多鱼无法沉迷于想象中的温情中。许多鱼清楚地知道,她和嬴政之间的感情变了,掺杂了更多的利益纠葛和权利平衡。许多鱼还记得,第一次杀山匪的时候,是他握住自己的手,一剑砍断山匪的脑袋。他告诉自己,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要站在权利最巅峰,舍弃那些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这一次,他竟然开始呵护起自己心中的柔软。“唉,情侣之间,果然不能太熟。”许多鱼睁大眼睛,郡守府的层高很高,看上去能藏好几个怪物。许多鱼闭上眼睛,一夜无梦。没过几日,楚国的那个年轻人就带着一整条江船的流民,投奔巴蜀。年轻人来不及寒暄,卸完流民,补充物资后,再次马不停蹄地乘船去往楚国,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没想到第一波流民和第二波流民爆发了冲突,死伤十几个。“他们忍过了饥荒,躲过了楚兵,跨过了江河,却倒在了终点?这是为何?”毛雪是真的不理解。他们两拨人没有世仇,仅仅为了几句口角,就爆发了械斗。岂不荒谬?许多鱼沉沉道:“因为他们生病了,心理上的疾病。”这点是许多鱼疏忽了,后世遇到大型灾难,无论是灾民还会是救灾人员,政府都会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心理疏导。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就要靠巴蜀军队内部的思想教育制度了!许多鱼紧急抽调戍卫中的思想指导员,为流民做心理疏导。因为流民人数众多,指导员分批开诉苦大会。“为什么我们的亲人会被饿死?是我们偷懒,不够努力吗?是我们吃得太多吗?”“不是啊!是楚王没承担起君王的责任,是卿大夫们麻不不仁,是封君们宁可养肥粮仓里的硕鼠,也不愿意分一点点给快饿死的平民!”“这世道理应如此吗?不是啊,看看巴蜀郡,看看大秦,只要我们遵纪守法,勤勤恳恳,就能有一口饭吃!”“如果我们立下功劳,那就能成为有爵位的人!我们的后代就能上学堂,当管吏!改换门庭!”诉苦大会效果拔群,尤其加上巴蜀民众现身说法,就更有可信度了!感谢冷凝若霜,2023122565_bc,潸流,云水流哗啦啦的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