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护儿休整的时间,卡的非常精确,他从洛阳出发抵达江都的路上,已经将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全都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遍。
他算准太子肯定不会让江南顺利平叛,那么掣肘的方式,就是断粮。
来护儿心里很清楚,太子想要给江都断粮,可谓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所以拿下历阳之后,他便立即休整,巩固城防,修筑营垒,部署防线,短期内,不打算用兵了。
洛阳四大仓,它们的功能是什么呢?
第一,存储天下岁粮,视各地情况由民部调拨,那么岁粮主要从哪来呢?河北、山东、河南、江南、荆州。
山西近年的粮食自给自足已经是很勉强了,赋税基本上还是会用在当地,那么其它几个给四大仓供应粮食的地方,眼下只有河南和荆州可以做到。
别指望另外三个,河北、山东、江南,现在是张着嘴巴跟你要粮食呢。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四大仓的粮食储备,主要是供给关中,准确一点,叫京兆郡。
关中前年一场大战,至今没有恢复,去年又有几个地方闹旱灾,缺粮缺的厉害,洛阳今年的粮仓,一共入库,才九百万石,调拨给关中的,就有四百万石。
那么剩下的,有三张嘴巴在要,给谁呢?
“河北一场大乱,田亩半数撂荒,从平民到商人士族,都缺粮,各郡报上来的粮食缺口,高达九百万石,”房玄龄在洛阳东宫的大殿内,哀叹道:“现在就是举东都之力去救,都救不了啊。”
这就叫战争灾害,战争前,百姓苦,战争开始,百姓苦,战争结束,还特么是百姓苦。
“巴蜀去年的岁粮呢?”鱼俱罗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难看道。
房玄龄叹道:“巴蜀的岁粮都送入关中广通仓了,秘书省太史监耿纯臣、太常寺少卿萧怀静,在陛下面前说,大隋王气南降,应聚天下粮米于京兆,将王气留在关中。”
窦抗等人目瞪口呆,想要粮食,借口很多,为什么要选这一种呢?
“也就是说,关中其实不缺粮?”杨义臣道。
房玄龄解释道:“原本缺,但是有了巴蜀岁粮,就不缺了。”
“我们可是刚刚往京师调拨了四百万石啊?”独孤纂道:“那两个术士是怎么说的?”
房玄龄道:“耿纯臣上奏,团团如盖,青、黄、赤、白、黑五色皆备之气,或现龙纹,或结凤彩,方叫做天子气,他观天象,天子气在江都。”
“啊?”杨义臣呵呵道:“这个人什么来路?这不是信口胡诌吗?”
缮国公李景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陛下听了这样的话,应立即斩了此僚。”
杨玄纵脸色极为难看道:“人家还有一句呢:陛下今夏需驾临江都,收聚天子气。”
窦抗一翻白眼,得,这是给自己下江都找借口呢。
“那个萧怀静,是不是萧吉的嗣子?”杨义臣问道。
老三杨玄挺冷笑道:“父子俩,一对狗杂种,等老子回了京师,剥了他的皮。”
众人瞠目结舌,多大仇啊?说这话?
玄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个萧怀静奏报杨广的事情,跟他们家有关系。
萧怀静的曾祖父萧懿,是梁武帝萧衍的亲大哥,人家是正统兰陵萧,他爹萧吉,是杨广身边第一术士,官话来说,叫做精于阴阳算术,不过早死了。
眼下杨广关于鬼神迷信方面,主要是询问萧怀静。
萧怀静说什么了呢?他说杨玄感他们家在华阴县的祖坟,冒白气。
白若练絮,晦昧不明,乍有乍无,其状类狗,叫作妖气,妖气见,则天下不有大丧,即有兵变。
杨广当时听了之后,心神不宁,因为他们家也是认了弘农杨为祖宗的,于是询问可有解决之法,萧怀敬回答说,应该让玄感,将他们这一支的祖坟往外迁一迁。
这特么不是往人家脸上吐痰吗?
人家的祖坟,那肯定是风水宝地啊?哪来的妖气?
众人听完玄挺的解释之后,一个个诧异非常。
玄感的祖坟,那不就是杨素吗?这是要干嘛?
独孤纂道:“这种妖言惑众之徒,诽谤国之重臣,该杀。”
杨铭笑了笑:“一介术士之言,想要针对中枢八座,他还没有那个本事,袁天纲也说了,那不是妖气,似烟非烟、似云非云,郁郁纷纷,状若龙形,这叫做瑞气,瑞气见,则人君当有祥瑞之事,算是帮玄感挡了一灾。”
玄感祖坟冒瑞气,是皇帝有祥瑞,这不扯淡呢吗?这种生拉硬套,也就袁天纲能给你糊弄过去,其实就是把皇家往弘农杨身上扯,意思是,不是玄感祖坟冒瑞气,是陛下祖坟冒瑞气。
还别说,很多人觉得他的解释很合理,毕竟这小子在京师风头极盛,是很多大家族都认可的大术士。
但他不是杨广的代言人,所以杨广不会重用。
就像杨坚的御用术士章仇太翼一样,现在还活着呢,但杨广也不会用。
每一个皇帝身边,都会有几个这样的人,别小看这种人,几句瞎编的话,就能搞死你。
“萧怀静吃了豹子胆了,敢搞我们家,父亲也是,何必在这种人面前忍气吞声,一个小小六品官,找个借口把他杀了,一了百了,”杨元庆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怒然道。
窦抗忍不住笑道:“元庆嫉恶如仇,义愤乃人之常情,这个萧怀静的父亲,生前好像跟越公不太对付吧?”
“嗯,”老二杨玄纵道:“三姓家奴,我父自然是瞧不起的。”
哪三个主子呢?梁敬帝萧方智,西魏恭帝元廓,周宣帝宇文赟。
《北史》萧吉传记载:性孤峭,不与公卿相浮沉,又与杨素不协,由是摈落,郁郁不得志。
开皇年间,得罪高熲和杨素,你也只能是郁郁不得志了。
“好了好了,这类虚浮缥缈的中伤之言,对玄感没什么作用,我们还是继续讨论粮食调拨的事情吧,”杨铭道。
其实他心里清楚,杨广肯定有心收拾弘农杨氏,不过这得等到杨约死后。
杨家太有钱了,杨广又一直看他们不爽,当年送出去的钱,虽然杨约都给吐出来了,但是他还是不满意。
别以为杨广会顾及杨瑞的感情,有啥好顾忌的?我是你亲爷爷,你是我们家的种,难不成胳膊肘会往外拐?
历史上,收拾母亲那边家族的皇帝,多了去了。
“库内剩余的五百万石粮食,洛阳至少都得留一半,”独孤纂道:“也就是说,河北、山东、江南,只能分二百五十万,怎么分,得殿下拿主意。”
薛收道:“臣以为,江南乃鱼米之乡,如今来护儿大胜,拿回八个郡,足以自给了吧?”
他的这句话,所有人都知道是睁着眼睛说假话。
八个郡的赋税,都被人家萧铣和杜伏威提前给收走了,留给你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你怎么收?再把地方扒一层皮?
可以这么干,但你要考虑这么干的后果。
窦抗皱眉道:“总之河北一定要多些,如今运河一线的贸易正在恢复,河北缺口又太大,若不能安抚得当,以此地民风之彪悍,再来一场叛乱,那可真就是覆水难收了。”
其实就是怕了河北人了,宁愿打两次江南,也不愿再打河北了。
“各郡的人口统计,出结果没有?”杨义臣问道。
杜如晦点头道:“目前只有一个大致的盘查结果,一场大乱,河北总计损失人口,一百三十万,当然了,其中有很多是外出避难还没有回来的。”
窦抗长叹一声,单手托额,愁眉苦脸。
皇甫无逸道:“臣建议,给河北拨粮一百五十万石,山东江南各五十。”
“人家齐王要的可不是这个数,”李建成道:“人家一张嘴,就跟你要两百万,你给五十万,我怕人家一纸奏疏,把咱们都给告了。”
杨铭笑道:“要告也是告我,你紧张什么?”
“我是为殿下抱不平,”李建成义愤填膺道:“一个管崇,一个刘元进,如今都归顺了朝廷,得保晋陵、吴郡没有再遭兵灾,可见太子一开始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要不是齐王在江南掣肘,卫公也就将这件事给办了,何至于像眼下这样,任由萧贼肆虐荆州。”
窦抗咧嘴道:“他要多少就给多少啊?洛阳还得有那么多粮食给他,五十万,分成五次,两个月之内给他送过去,剩下的他自己想办法。”
杨义臣点头道:“我看行,陈棱的海船也过去了,完全可以沿海补给嘛,他想吃空洛阳,我们也不敢让他吃空啊。”
杨铭看向独孤纂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张须陀和怀义那边,一直没开口,但他们肯定也是窘迫的,山东眼下形势大好,再有三两个月,也就结束了,粮食早点送过去,让他们用来安抚百姓吧。”
独孤纂点头道:“臣尽快去办。”
事实上,山东的情况非常乐观,毕竟张须陀在这里干了这么久,与各地世家大族的关系维持的还不错,在这些人的支持下,已经拿下了半个山东,剩下的叛军,也就两三个月的事情了。
而且张须陀他们,现在不缺粮,因为海对面安东都护府的周法尚,一直在供应着。
安东都护府的管辖范围,是半个高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