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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见到了宣帝。阔别数月,舅甥重逢,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离京前,宣帝虽身子孱弱,却还不大看得出什么,如今却有种重病缠身的颓败感,两颊凹陷,气色全无。帐幔半垂,他便靠坐着,连抬眼打量他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他还朝高长海道,“赐座。”
待陆则坐下后,宣帝看着他良久,半晌才问,“既明,
“纵观朕这一生,不过是靠着先皇先祖的祖荫。重用奸臣,纵其失刑乱政;教子无方,纵其犯下大错,招致灾祸;就连明安,说到底,也是朕亏欠她良多,才致使她步入歧途此间种种,朕越想,越是夜不能寐。那日明安一头撞倒
宣帝说了许多,他似乎也并不要陆则回应他什么,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身为帝王,这些话,他没法对臣子和太监说。同样也无法与死了一子一女后、神智混乱的皇后说。
其实,他也不该和陆则说。时过境迁,他们也早已不单纯是舅甥,或者说,再更早些,先帝将长姐嫁给卫国公起,手足骨血,沾染了阴谋,便再也单纯不起来了。
宣帝说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他几乎是回顾了他的一生,幼时、做太子时、继位后他说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陆则见他停下,抬手将茶递过去,沉默地服侍他喝下。
高长海
陆则站起来,垂下眼帘,“陛下安心养病吧,微臣告退。”
他说罢,转身朝外走。身后传来一声“既明”,皇帝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却听皇帝
陆则只以为,宣帝也以为他必然会杀了刘瑞,因此见到刘瑞,喜出望外。故而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宣帝听了他的话,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抬手,道,“去吧。”
陆则到宫门口,与郑院判擦肩而过,数月不见,郑院判似乎也老了很多。这次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忌惮他的,痛恨他的,或是畏惧他的陆则朝外走去,长长的宫道另一头,阁臣相携从宫门口进来,两方打了个照面。
张元似乎还没有同内阁说他回来的事,几个阁臣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警惕又忌惮的看着他,却又无人敢直视他。
陆则淡淡朝几人颔首,便越过他们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也被他抛
陆则闭上眼。
他想去苏州接阿芙和孩子了。
答应他们了的,做了丈夫和父亲,怎好言而无信。他快步朝外走,将那些事抛
本来按照陆则的打算,等刘瑞过继的仪式后,便动身去苏州。和谈已成定局,有父亲
次日,旭日东升的清晨,宫中传出帝王殡天的消息。
宣帝留下三封遗诏。
其一为罪己诏。
其二为安排身后事。后宫妃嫔,膝下无子嗣者,放归家中,允其再嫁;唯二有子嗣者,孙皇后送去别宫荣养,责新帝奉养至老;淑妃由其女明雅公主奉养,居公主府;朕之丧事,一切从简;
而这第三封,却是一份传位诏书。
宣帝没有传位给刘瑞。
“外患犹
他传位给了陆则。
宗室子嗣凋零,宣帝膝下无子,藩王子嗣则只剩一个刘瑞,年幼怯懦,难承重责,宣帝见刘瑞前,尚迟疑不决,直至那日见他,才下定了决心。陆则走后,他便召见了内阁,命首辅张元代笔,口书遗诏。
当年先帝将永嘉嫁于陆勤之日,大概也未曾想过,皇室与卫国公府的矛盾,竟以这样的方式消弭了。或许这便是早先便埋下的根。
但无论如何,遗诏一出,朝中也再无别的声音,传位视为正统,不同于造反篡位,就连觉得此事有违祖制的谢纪,也被张元亲自出面,劝了回去。
宣帝丧事从简,但再简,他的棺椁送入帝陵,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摆
与蒙古瓦剌和谈一事,迫
本想命人去接,又被臣子拦下。朝臣们大概是被刘皇室数代子嗣单薄、血脉凋零的事吓到了,颇有些草木皆兵、惊弓之鸟的意思,一个接一个的苦劝陆则。
说的再多,意思只有一个。
皇子才刚出生,丁点大的孩子怎么能赶路那可是将来的太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您是皇帝您也担待不起皇帝您要是实
这一拖,便拖到了秋天。陆则终于按捺不住了,宣帝后事也办完了,继位大典也结束了,积压的政务、各地朝臣入京面圣,迫
说辞他都替他们想好了。
天寒地冻,孩子还小,更不适合赶路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见阿芙
陆则直接把张元叫来了,告知他自己要去苏州的事,不等那群老家伙来堵门,踩着夜色便出宫了,一路疾驰朝苏州去。
江晚芙出月子后,便从江家搬了出来,暂住
江晚芙懒得搬来搬去,便也没有答应。知府倒不敢强求,不过自那日后,知府夫人便每日都登门,说要亲自侍奉娘娘,惹得江晚芙十分无奈。
她哪来这么大的架子,让知府夫人来侍奉她这也太夸张了些。
除了知府夫人,这满苏州的官夫人基本都日日登门,江晚芙起初过意不去,也是去了几回的,结果一整日坐下来,脸都笑僵了,奉承的话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后来便不整日作陪了,多是露面和她们说几句,便命丫鬟们请她们去看园子。
她自己便回去陪儿子去了。
仲秋时节,几股秋风拂过,园中的枫叶便彻底红透了。白嬷嬷不但擅长侍奉孕妇,对育儿亦是很有心底,江晚芙听她说,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开始分辨颜色的时候,她便每日抱孩子出来看花花草草。
她抱着元哥儿沿着庑廊走,到枫树边,看见红灿灿的枫叶,她怀中的元哥儿便哼哼上了,众人十分疼爱他,将他养得一生奶膘,小手也是肉呼呼的,手背五个肉窝窝。
惠娘
知子莫若母,江晚芙自然也明白自家儿子的意思,抱着走到枫树边,抬起他的手,凑到枫叶边,肉肉的小手抓了抓枫叶。江晚芙怕那枫叶脏,元哥儿摸了叶子,下人一个没看住,叫他把手伸进嘴里啃了,便只允许他摸了会儿,就叫惠娘拿了湿帕子给元哥儿擦手了。
元哥儿倒十分听江晚芙的话,他的性子同陆则像得厉害,霸道得不得了,乳母或是下人做的不合他的意,譬如不带他去见娘,他便也不哭,就盯着乳母看,看到乳母心虚得抱起他。
但
江晚芙一听便觉得头疼,她躲着她们,也有这个原因,殷夫人等人动不动就要跪她,她哪里被人这样跪过但她也不是不理解她们的难处,出嫁从夫,她们自己也未必想过来奉承她,无非是受家中丈夫叮嘱,才日日过来点卯一般。
她也不想让她们难做,便还是点了头。
殷夫人等人被丫鬟引过来,江晚芙不等她们跪,便开了口,“夫人们今日
殷夫人的丈夫是苏州知府,众人以她唯首是瞻,她便也替众人回话,“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这园子景色宜人,臣妇们流连忘返,扰了娘娘的清静才是。”
另一个年轻夫人便接过殷夫人的话,一脸真切地夸了起来,“娘娘府中的糕点,实
江晚芙笑着道,“这是府中厨子自己研制的。诸位尝着喜欢,便带些回去吧。”说着,便示意惠娘,叫人去装些糕点过来。
众人言笑晏晏之时,却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得额上带汗,不等缓和气息,便急急忙忙地道,“夫人是陛下、陛下来了。”
江晚芙微微一怔。
众人便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声响,惊骇之下,纷纷回头看去,便见一男子竟骑着马进了园子,他方勒停胯下骏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身玄衣,袍角金线于日光下隐约可见灼灼暗光。
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江晚芙眼睛缓缓睁大了,眼看着那男子大步朝她走过来,而后越过众人,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进怀中,低声道。
“阿芙,我来接你了。”
江晚芙鼻子一酸,也回抱住男人,将头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