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仔细细整理了仪态,绣花棉靴踩
銮驾正
察觉太后行近,他才转脸过来。
那日法驾接人,太后就察觉他眼神与往日不同,如今被他一看,更是遍体生寒。
她轻笑了一下,道“皇帝今日,怎么这般大的排场”
“听说母后一路疾行,君后又昏迷不醒,朕担心是否有刺客作祟,故而遣人前来护卫。”李瀛平平凝望着太后,道“看母后这一路小跑,鬓角都出汗了,可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张太后当然不能说她急匆匆赶回来是要对云清辞小惩大诫,亲弟被杀,统兵之位被夺,张家如今对云家可谓恨之入骨,尤其憎恨云清辞。
但李瀛这副明着护她,暗着针对的模样,她只能道“是清辞突然
“哦”李瀛上前一步,道“不知君后为何突然
他的靠近让太后浑身紧绷。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比她高了太多,负着手垂眸看她的时候,像极了君临天下,带着睥睨与赫赫天威。
她忽然感到恐惧。
当年任由她拔苗助长的太子已经长成一代新帝,可他明明应该敬重她,畏惧她,就像以前一样,即便知道她的教育有些不择手段,也依旧对她感恩戴德才是。
毕竟,她是爱他的母后啊。
她本该罩
张太后无声地后退一步,强笑道“许是天气冷了,他旧疾复
她说罢,复又看向云清辞,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李瀛道“朕还以为母后
他毫不避讳谈及此事,太后的脸色当即微微
“何止。”李瀛嗓音轻慢,娓娓道“朕有实证,他曾带兵包围城郊民家,强占民女,将其父活活打死,草草掩埋,那民女也是横着从侯府后院出去的。”
其实还有很多,但那都是前世了,这则是最近扶持张家上位的几年来,极为严重的一件事。
张太后眸子撑大,嗫嚅道“竟,竟有此事”
“抢夺君后釉采便能看出他熟门熟路。”李瀛带着些意味深长道“朕将舅舅赏给外祖父亲自处置,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竟然把这当做恩赐
这分明是杀人诛心,用心险恶
张太后指甲陷入肉中。
他是如何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还是
“念
这是敲打
太后悚然一惊,道“绝无此事哀家就是,乍然失去弟弟,心中有些过不去”
“那就是太后悲伤过度。”
“是”
“要好好休息才是。”李瀛道“今日带来的这些禁卫便留守太慈宫,保护母后不被打扰。”
张太后脸色一白。
李瀛缓声道“明日三十,宫宴嘈杂,母后也不必去了。”
张太后猝然抬眸。
这是,软禁。
云清辞暗暗提起心眼。
李瀛真是好会算计,当初杀张斯永的时候就说了釉采若不交出,便让张斯永陪葬,交出釉采,却又是欺君。
今日敲打太后,几乎是一样的手段,太后若承认是张家怂恿,那张家势必要褪一层皮,可说是悲伤过度,又被他顺势软禁。
这个时候的李瀛,远远不该那么游刃有余。
但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还是高兴的。看来这一世他可以欣赏李瀛与太后的母子大战,他若除了张家,便是失去了左膀右臂,届时云家一家独大,他岂不是更加敢怒不敢言
这个时候顶撞天子只会造成反效果,太后只能郁结于胸,忍气吞声。
柳自如开口“太医来了。”
太医背着木箱刚要行礼,就被李瀛拦下,方才面对太后时的压迫感一扫而空,道“不必多礼,快来看看君后。”
“嗯”
李瀛一步跨到他面前,想要伸手碰他,又小心缩手,温声道“你
云清辞端详着他对自己的态度,一边暗暗计较,一边道“我怎么会
“不重要。”李瀛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后有心针对之事,道“朕马上带你回宫。”
“哦。”云清辞软软地重新靠了回去,悄悄瞥一眼太后,道“我觉得浑身
“那便不要动了,就着母后的銮驾回宫吧。”没有经过太后的同意,李瀛直接下了决定“母后而这么疼你,定会答应的。”
被迫答应的张太后“”
这夫夫俩一唱一和,分明是要没她的銮驾。
太医确诊了云清辞没有大碍,刚抬回来的銮驾又原路返回。
目送虚弱的云清辞被抬走,太后缓缓步入宫中,平静的神情逐渐狰狞起来,她挥手扫落桌案上所有物品,大怒道“几个贱民的命也配与斯永相提并论他若是念半分情意,岂会对舅舅下手我看他是被云清辞迷了心窍了”
瞳孔却忽地一滞。
李瀛此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瀛方才是弃了銮驾飞奔而来,这会儿云清辞继续靠
两人各怀心事。
一路到了朝阳宫,云清辞依旧装模作样,软软伸手递给银喜,不等对方上前,就有一只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李瀛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快步行入室内。
身体被放
云清辞开口,态度没有咄咄逼人,语气甚至是轻柔的“你是不是来自八年后”
他果然又问了这一句。
李瀛
“我怕你下毒。”
云清辞的眸子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哀哀道“李瀛,你跟我一样,重生了吗”
李瀛垂下睫毛,不敢与他对视。
云清辞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追问“是不是你告诉我。”
李瀛并不愿再撒谎骗他,但不欺骗,就只能承认。
额头突突跳起刺痛,李瀛呼吸微重,终于抬眼与他对视。
云清辞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可怜。
是每逢感到受伤之时,会露出的,熟悉的可怜。
李瀛心头针扎般绵密地疼。
“是”他说“是我。”
所有一切都有了答案。
云清辞后退着松开了他的袖口,有一瞬间,他希望身边有一把刀,可以让他狠狠捅入这个男人的胸口。
他的肩膀抖动,恨意的种子
但他没有。
每一寸肌肤都变得冷静无比。
“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废了我”
“我离不开你。”
“什么叫离不开”
李瀛凝望着他,雾潮
云清辞的瞳孔扩张,渐渐有一股兴奋地战栗爬上尾椎,他矜持地歪了歪头,认真道“我不懂。”
“我”李瀛说“我后悔,前世,没有好好爱你。”
云清辞的眼眶也无息地扩大了,滔天恶意自心中升腾而起,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又小心翼翼地抿上。
“你是说,你”他一边回忆,一边问“你做下这一切,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
“是。”
云清辞垂下脑袋,细细的颈子脆弱而优美,他揪了一下手指,道“你要与我解释什么么”
“我当时”
“其实我并不
李瀛喉结滚动,把悉数言语数吞了下去。
云清辞抱起了膝盖,仔细地把重生之后的事情皆数理了一遍。
他以为李瀛对他早已没有感情了,至少前世的李瀛对他不该有感情,可如果李瀛因为他的死亡而后悔终生,那冰湖、法驾、歌舞放纵,釉采杀舅,痛打宁妃,包括今日软禁太后,似乎都有了充分的理由。
李瀛,
多可笑啊。
如果没有这一遭重生,他云清辞早已粉身碎骨。李瀛凭什么爱他
他有什么资格爱他
他怎么敢,说爱他。
云清辞攥紧手指,指节
可笑,实
如果自己没有重生,那么此时此刻,李瀛就可以将一切抹平,继续享受他如痴如狂的爱,继续被他奉为神谪。
而他被逼到择楼自戕,不过只是为了唤醒他,让他明白喔,原来我历经千帆,所爱依旧是你。
李瀛后来对他的放任,也不过是因为,
云清辞说“滚。”
“阿辞。”
枕下的夜明珠蓦地被抓起来,狠狠掷出。
一声闷响,裹着黑布的明珠重重砸
额头处肉眼可见地变得赤红。
李瀛郁郁望他。
云清辞瞪了他一会儿,神情逐渐变得无辜“对不起啊。”
“我失控了。”
“我啊,只是太恨你了。”
“你这么爱我,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