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认命。”
大概半年前,登州开始出现孩童莫名走失一案,半年以来,无故丢失的孩童近二十人之多。
一个月前,有船工
两日前,齐岷、辛益等锦衣卫以客人的身份入住观海园,
而眼下,整整十二个不足十岁的男孩被困
辛益给箱箧里的男孩逐一松绑,走回来道“头儿,应该便是那一批孩子了。”
齐岷环视过眼前这些苍白的、胆怯的脸孔,再看向箱箧底部被洇湿的脏污痕迹,眉间笼着厚厚的阴翳。
舱里有恶臭味,箱箧打开后,那些气味更浓,齐岷知道那骚臭味道的来源。
身侧人影一动,齐岷下意识伸手去拉,虞欢指着角落的一人,回头道“是毛毛。”
齐岷看过去,想起码头那个重金寻子的船夫,松开手。
虞欢走向货舱角落,看着箱箧里六岁多大、瞪着双茫然大眼的男童,试探着道“毛毛”
男童蜷缩着孱瘦的身体,闻言肩膀一震,本来空洞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虞欢胸口
不及细看,胳膊突然被齐岷握住,虞欢被拉起来,往外走。
“叫张峰来善后。”
齐岷语气低沉,拉着虞欢离开货舱。
虞欢有些莫名其妙,及至隔壁舱室,抬头道“怎么了”
“不是嫌臭”齐岷不多解释。
“尿裤子而已,小孩子嘛,谁还没尿过”虞欢不以为意,却见齐岷脸庞阴着,眉间的那一层翳影根本不散。
虞欢忽然想起些什么,脸色微变“难道不是”
齐岷声音难辨情绪“是。”
虞欢困惑。
便
“先包扎。”
“是。”
辛益领命离开,从头到尾,脸也是阴着的,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虞欢宛如雷击一样僵
辛益话里的意思已很明白,所谓“除受刑以外”,便是指里面那些男孩都已经被东厂那帮人施过宫刑,成了阉人。
虞欢思及先前去抱毛毛的那一幕,毛骨悚然。
以前
所以,阉人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骚臭味,便是爱洁的,一天更换两三次衣服,也难以彻底清除那股像刺青一样耻辱的味道。
货舱里的十二名男孩被捆绑着塞
虞欢细思至此,全身
“怕还是恶心”
齐岷坐
虞欢一愣,顺着他节骨分明的手指看过去,蓦地想起来他也是遭受过这种酷刑的人,胸口顿时像被钝器狠狠重击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胳膊肉里。
齐岷
虞欢嘴唇
齐岷并不清楚她内心所想,只以为是被货舱里的事情影响,开解道“人还
虞欢握茶杯的手微抖,想起齐岷全家罹难,他孤身一人被流放至海边受苦六年的事,心脏越
齐岷默然,便欲一探究竟,虞欢偏开头,深吸一气“田兴壬为什么要这样做”
齐岷能听出她声音微颤,似带着恨意,又似暗
虞欢颦眉。
齐岷解释道“东厂能
“养杀手,就一定要阉掉他们”
“这是东厂的规矩。”
虞欢悲愤填膺,噙泪看回齐岷。
齐岷“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表现得很平静,似乎那些伤痛根本与他无关,虞欢含着泪道“你是他养的杀手吗”
齐岷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大概明白她为何如此了,否认道“不是。”
虞欢却似乎没有听出这句话里另一层否认的意义,究问道“那,他欺负过你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那次是借着酒劲,这次不一样,她问得很清醒、很确切,像一位要为稚子讨回公道的母亲。
齐岷意外自己竟然会联想到母亲。
心底蓦然涌上一股久违的感动,为这种类似于来自母亲的关怀,又或是
齐岷想,他大概是漂泊得太久,孤孑得太久了,以至于这一刻竟会觉得这种关切充满诱惑,令他不再想去深究是真是假。
“欺负过。”
虞欢眼圈一涩,泪水涌下来。
齐岷看着那泪,哑声道“为何流泪”
虞欢眼眶的泪涌得更凶,转开头,伸手揩拭,
齐岷伸手拉住她,往回一带,虞欢又一次跌坐
齐岷抱着她,数次克制住去接那些珍珠的冲动,再次哑声“回答我,为什么。”
虞欢凝视着他,双手按
齐岷半晌说不出话来,心底激流翻涌。虞欢今日为何突然色变为何执着于东厂的人是否欺负过他为何又要
对峙间,舱外又一次闯进来一道人影,虞欢埋低头,与齐岷的姿势显得更暧昧。辛益抬眼见着这一幕,大为震惊,刹住脚转开头道“头儿,前面来了一艘船,也是周家船行的,那些船工还被绑
齐岷看着脸露赧怯的虞欢,道“押回舱内。”
“是。”辛益应声,却没有立刻走,“还有货舱那边”
“我会来的。”齐岷打断。
辛益这次没敢再逗留,吞一口唾沫,灰溜溜走了。
舱室安静下来,齐岷看着虞欢“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样,这次怎么害羞了”
虞欢本来垂低的脸再次偏开,瓮声“我不想别人看见我哭。”
齐岷不语,抱着她起身,再转身把她放回座位上。
虞欢的下巴被他抬起来,面颊一热,是齐岷
虞欢抬起眼,眸光漉漉,鼻尖
齐岷的指腹上长着粗厚的茧,擦过面颊时,触感温热而粗粝,他大概是第一次为女人拭泪,力道有一些重,大刀阔斧的,却又像
“我不是阉人。”齐岷忽然解释,惊得虞欢瞳仁震颤。
“不必为我难过,”齐岷眼神认真,补充道,“如果是的话。”
虞欢愕然,看着齐岷离开舱室,久久不能回神。
福船已驶入海域中段,四周不时有帆影穿梭,糊弄完那一艘同样隶属于周家船行的商船后,辛益松一口气,看向齐岷。
“头儿,大概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岸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弄”
甲板上海风正大,齐岷眺望登州的方向,道“叫船家来一趟。”
船家先前被扔
齐岷道“交货地点是哪儿”
船家答道“登州码头”
“接货的人有多少都是什么人”
齐岷继续审问,船家却再答不上来,坚称自己跟那拨歹人并非同一伙,甚至连那十二口箱箧里
辛益低声道“田兴壬一向狡猾,肯定不会轻易透露身份,船家应该没有撒谎。”
齐岷不否认,略微思忖后,吩咐道“把货舱里的十二口箱箧复原。”
辛益一愣后,道“头儿打算将计就计,引出接货的人”
齐岷嗯一声。
观海园涉嫌勾结东厂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当务之急,乃是抓获人证。程家
辛益了然,却又犹疑道“可是林十二现
“小人愿效犬马之劳”船家一直跪
辛益耸眉。
齐岷神色淡然,似早料着会有这一遭,瞥向船家。
船家激动道“小人船上还有十来个弟兄,后舱里也都
辛益呵一声,似笑非笑“想将功折罪”
船家磕头“只要大人愿意网开一面,饶小人和弟兄们一条贱命,便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绝不推辞”
辛益扯唇,看向齐岷。
齐岷下颔微动,辛益领会,上前揪起船家,把一颗褐色药丸塞进其嘴里,扣紧颔骨,待其吞下后,叮嘱道“事成以后,给你解药,懂我的意思吧”
船家点头如捣蒜,哪里还敢去计较被服毒控制,承诺道“大人放心”
处理完公务后,齐岷返回后舱,不及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虞欢、春白二人的声音。
原本被困
那稚童脸蛋很圆,眼睛很大,水汪汪的,正是啃饼啃得满脸碎屑的毛毛,听得有甜甜的奶茶喝,用力点头。
虞欢便从春白那里拿来茶壶。
齐岷走过来,虞欢听见他的脚步声,没抬头,把倒好的一杯奶茶拿给毛毛。
毛毛放下面饼,拿起来喝了一口,嘴角顿时上翘。
“好喝吗”
毛毛“嗯”一声,声音软软糯糯的,充满兴奋。
齐岷
那男孩生着一张瓜子脸,肤色很白,单眼皮,眼尾微翘,乃是这批男孩里年纪最大的,从获救起,便一直郁郁寡欢,饼都不啃。
虞欢点点茶杯,哄道“很甜的。”
男孩看来一眼,不知是想起什么,眼眶
虞欢知道他
虞欢心里一下涌起一种愧怍和无力,不再强说什么。
“那,毛毛再喝一杯吧。”虞欢试图缓解尴尬,把茶杯推给毛毛。
毛毛受宠若惊,更大声地“嗯”一声,声音像只振翼飞起的麻雀,旁的男孩相继看过来,不约而同流露出歆羡的眼神,有的已把手里的面饼啃完,犹不果腹,偷偷地舔着嘴唇,想吃又怯懦。
虞欢身侧响起脚步声,转头,见齐岷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棕竹钵,里面装着香喷喷的果脯。
男孩们的眼睛齐刷刷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齐岷,齐岷走过来,分
虞欢讶异地看着他。
齐岷照例揉一揉他的头。
虞欢佯装整理茶具,垂目不言,齐岷向她看来,送上棕竹钵。
钵里还有最后两块大大的果脯。
虞欢没动。
“生气了”齐岷开口,为先前
虞欢五味杂陈,本来是有些气恼的,被他这样一问,忽然间又有些酸涩,特别是当着这群无辜稚儿的面,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齐岷把棕竹钵再往她面前一送,催促她拿,温声道“甜的。”
虞欢看着那块饱满的果脯,拿起来,放进嘴里一咬,果然是甜滋滋的。
心头的阴霾被淡淡一扫,虞欢咀嚼着这份甜,两靥梨涡一跳一跳,衬着微噘的嫣唇,格外娇憨。
齐岷看
男孩瘦削的双肩瑟缩,似想躲避,齐岷不给他回避的机会,把棕竹钵放
男孩绷着嘴唇,仍然不肯说话。
齐岷道“一个时辰后,我们
这句话像是火种,一下把男孩的眼睛点亮,闪过希冀的光芒。
“你家
男孩看着他,终于开口“何家村。”
“叫什么名儿”
“何隽。”
“离家多久了”
“四十八天。”
“想爹娘吗”
男孩点头,眼圈被泪水洇湿,倔强地抬起胳膊擦掉。
齐岷抬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话听过吗”
男孩双肩微颤,忍回去的眼泪又开始
齐岷道“人,不能认命。”
男孩隐忍着问“我还是人吗”
“当然。”
“可是他们说阉人是怪物,阉人没有当人的资格”男孩想起这些话,眼底恨意、痛意交织。
齐岷看着虚空,不知是想起什么,毅然道“那就活出个人样。”
海浪
虞欢也看着他,看见他眼底的大海,波澜壮阔,奔腾嚎啸。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一个温柔的齐大人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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