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来迟了。”
刘嫖姚摘下和明溪如出一辙的鬼面具,右手举着鬼面具贴着胸前,弯腰一礼。
明溪透过两个眼睛孔,打量堂下的黑衣少年。
许是风餐露宿的原因,娇贵的郎君黑了许多,脸部轮廓
他褪去些许少年的稚嫩,平添几许成熟,衬得他一双薄情眼更加如寒潭般透心凉。
刘嫖姚重新戴上鬼面具,温声问候“清河一别,将近一年,明将军别来无恙”
明溪慢条斯理卷起簿册,回答道“本将一切安好,”她顿了顿,笑问,“听闻西域出美人,不知郎君过去一年可曾遇见”
刘嫖姚摇头道“胡姬美则美矣,却不及天山之上的红日东升,万道霞光缓缓袭来,壮观瑰丽。”
明溪十指交叠支着下巴,脑海中不禁浮现她曾经打马上天山时,看见的景色。
天山之景,真的很美,美到不像人间色。
刘嫖姚建议道“将军应该去看看。”
明溪上身微微前倾,黑衣鬼面骤然形成一种压迫感,涌向刘嫖姚。
明溪戏谑着问“怎么去”没等刘嫖姚回答,她自问自答,“和你一样,单人单骑入西域”
刘嫖姚纠正她的错误“不,是十人十骑。”
他一点武都不通,没有人守护
“人还是太少了。”面具后传出少女意味深长的话语。
没等刘嫖姚回味话中的意思,少女突然话锋一转,淡淡道“你来看看这两本总册。”
明溪将人口和耕地的总册推到长桌的另一长边,刘嫖姚上前拿起簿册。
县衙堂上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持续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刘嫖姚合上簿册。
依照盛律,年满十八的男丁授田百亩。
就他拿到的簿册来看,良田大多落入地主之手,剩下的劣田平均到农户身上,至多只有三四十亩。
这可不仅是两倍有余的相差,一亩良田和一亩劣田产粮量的差距,最大可能会有三四倍的差值。
刘嫖姚严肃道“长此以往,富户愈富,农户愈穷。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当积怨冲破栅栏,必生事端。”
明溪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刘嫖姚没有正面回答,他抬头看向官椅上的明溪,认真道“官商勾结,买卖耕地成为常态,均田制崩溃,租庸调制变为夏秋两税。”
“此外,延续几百年的府兵被募兵取代,导致朝廷无兵。各地节度使重商,用谋来的钱财招兵买马,终成群雄割据的局面。”
“所以你认为该恢复均田制”明溪顺着他的话问。
刘嫖姚思忖良久,慢慢道“南北朝起至本朝皆采用均田制。开国之初朝廷握有大量无主荒地,加之权力更迭,新贵初升,均田制尚能满足需要。”
“王朝进入最鼎盛时期后,朝廷经过长期爵赏地,手上已无大量土地,呈下坡之势。”
“农工商业
“到后面,朝廷手中的地越来越少,伴随均田而生的府兵没落,募兵崛起,破而后立,开启换汤不换药的新朝。”
刘嫖姚总结道“如此来,换的不过是天下之姓和那批站
明溪满意地点头“愿闻其详。”
刘嫖姚掷地有声道“土地买卖乃大势所趋,既然无法制止,那便顺其道行之,不立田制,不抑兼并。”
明溪指出他言语中的相悖之处“方才你言不患寡而患不均,现下又说大行其道,岂非自相矛盾。”
“田制虽不立,但我们可以从税法和监察着手。”说到这里,刘嫖姚的声调高亢起来。
和他平日的薄情不同,明溪感觉到他此刻的狂热。
管他的脸掩
刘嫖姚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明溪气息沉稳,一点都没有胃口被吊起来的模样,正堂之上只余两人有条不紊的呼吸声。
刘嫖姚
前者为她请,后者为他上赶着。
这将决定他以后的地位。
时间缓缓流逝,明溪双手撑着长桌起身,她擦着刘嫖姚的肩走过。
她留下一句话“看来郎君还没想好,我便留些时间给郎君,让郎君慢慢想。”
明溪踱步至廊下,围成人墙的亲兵为她腾出中间的位置。
两个亲兵走入大堂内,匆匆瞥了眼立
明溪大马金刀坐下,语气平和“你们不必害怕本将要你们的命。”
乡长们闻言虚抹额上细汗,垂首不语。
“贪官污吏杀不完,你们从前跟着那县令,只要做的不是杀人奸淫的勾当,本将既往不咎。”
一听手上有人命和奸淫官司的人不恕,两个犯过这两罪的乡长小腿肚紧张地抽筋,面色惨白的跌坐
明溪看了那两人一眼,抬起手轻挥。
两个亲兵当即拔出腰间佩刀,走向两人。
长而深的刀痕自两人的额头中央向下蔓延,一路来到胸口的位置。胸口处衣衫破裂,汩汩鲜血往外冒。
滚烫的血溅满临近两人的乡长们一身,他们吓得两瓣嘴唇直哆嗦。
生与死,就
明溪轻笑一声“可见他们也知这两桩罪天地不容,却还是仗着一点子权力肆意妄为。”
听着她的笑声,乡长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附和道“将军所言极是。”
明溪严肃道“除开上述两罪,并不意味着尔等其余罪一笔勾销。尔等所犯之罪,本将会派亲兵亲自问询乡民。”
“本将要人问询,不是要定你们的罪,而是要让你们头顶悬着把剑,时刻警醒着你们。”
她不可能杀光所有犯罪的乡长,除了有些罪罪不至死外,还有其他原因。
一是他们对各乡情况熟悉,接下她要做的事还需要他们;二是她没有那么多的下属去接手各乡,就算有,上手也要一段时间;第三则是怕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
像这样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就很好。
明溪语气转缓“只要各位日后改过自新,本将向你们保证,悬
经历一场死里逃生,乡长们不顾被汗水浸湿,提裳便拜。
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椅子上的郎君虽小,玩弄权势却是有一套,一步一步击碎他们的防线,迫使他们甘愿臣服。
“叩谢将军不杀之恩,我等愿洗心革面,再不蹈前尘覆辙。”
明溪慢慢起身,负手而立“春耕和垦荒,望尔等莫让本将失望。”
“是。”
目送乡长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县衙,明溪抬头望天。
阳光明媚,是个好日子。
这种好天气,该一直持续下去,
上个任务结束后,洞拐从神尊身上提取了三个技能,万寿无疆、福泽万民以及天降异象。
但是她只能选择两个。
自古以来,无数帝王求仙问药,追求永生不死。
明溪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得到帝王们永远也得不到的长生。
然而,她放弃了。
她最终选择了后两个技能。
福泽万民不难理解,天降异象她曾问过洞拐。洞拐告诉她,异象如何,会和她使用技能时的想法和情况有关。
明溪不免想起曾经风靡一时的图谶之学,以及天地君亲师的观念。
君权来自于上天的授予。
历任开国皇帝,大多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得到上天赐权的异谈。
寻常开国皇帝登临帝位便是千难万险,她身为女子,想要力压群雄称霸天下,除了自身要有实力外,还需得所谓上天的支持。
管经历过那个世界和上个世界后,她对神的敬重不再如以往,但架不住这一套实
思索完毕,明溪给她下辖的三县套上福泽万民。
只有她能看见的一层五华光,缓缓升到天空之上,将三县笼罩。华光烨烨,与阳光一同,照拂它所能触及的每个生灵。
明溪轻轻闭上眼,再睁开眼睛时,已看不见五华光的踪影。
她看着绿盈盈的树木,她知道它无处不
明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吐露出别样的芬芳。
静思许久的刘嫖姚来到明溪身侧。
刚才外面
本该有血迹的青石地上,除了还没干透的水渍,没别的剩下。
“想好了”明溪转头斜了眼少年。
刘嫖姚拍了拍掌“将军生来便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顿了顿,“将军玩弄权势,击溃人心,迫人臣服,
明溪勾唇相邀“郎君请讲。”
刘嫖姚缓缓作揖“均田制下征赋税多以人丁为依据,而不区分贫富。”
明溪轻轻点头“所以盛朝推行两税法,以土地和财产征赋税。”
刘嫖姚纠正道“然其并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明溪缓缓道“富者威逼农人卖地却不移税。贫农失去土地却还要背负税银,最终导致农人四处逃亡,或是沦为富者的佃户。”
“之所以会形成如此局面,是因为朝廷无用,”刘嫖姚一字一顿,“非两税法之过。”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