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你来了,”田英没有抬头,自顾自撇去杯中的浮沫,浅尝一口今春饮茶,“味道不错。”
她放下茶杯,示意明溪坐到她身侧的位置。
等明溪坐定,田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淡淡道“你看看这个。”
寻常信件,大多选择浆糊粘合封口,明溪手上的信封开口处还残留着零星红烛。
红烛封口,再趁热加盖印章,保证中途不被人打开。加上信是田英给她的,信中的内容,一定不是小事。
不出意外,信的内容和她有关。
再直白点讲,大概是县中有威望的人,因为新税制一事同魏州告状。
看完约莫十来个人联名告状的信,明溪慢条斯理将信纸对折,从容不迫地放回信封中。
“他们占有更多的土地,自然就该承担起享受土地后的责任。”
明溪一本正经向田英解释道“从他们所写的状纸来看,他们也是饱圣贤书之辈。他们岂会不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理”
“嘴上嚷嚷着什么此乃天下不公之大事,”说到后面,明溪不屑地轻嗤一声,“若是回到从前名门望族不上税,只有贫户上税的时代,他们还会不会喊不公,这就很值得商榷。”
棒子没打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被打到了就开始喊不公。
田英摩挲着杯盖没有表态,她问出另外一个问题“你放出话说,哪户支持新税制,你便从其户择县令。我问你,这可是真的”
明溪颔首称是。
田英剑眉微蹙,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腾空,落下时重心不稳,绿叶和茶水洒了一桌。
“荒唐”田英厉声道。
明溪立即起身,拱手不语。
田英失望地扫了她一眼“你来解释解释,何为拥护支持”
明溪思索一会儿,回答道“所谓拥护支持,自然是不隐瞒财产,配合官府税。再从中择出交税最多的人户,许以县令之位。。”
田英冷声问“如此行径,和卖官鬻爵有什么区别,不一样都是价高者得”
明溪没有回答,只道“夫人不妨先听我说另一件事。”
“你说。”
“我想整修县境内所有的官道和扩建书院。”
要做这些事,需要大笔银钱,明溪手头没有那么多可支配的银子。
纵然抄了前任县令的库房,从中缴获大量赃银。但对于庞大的目标来说,远远不够。
“所以你想出这么个法子,让他们为了县令的位置砸银子。”田英脑袋转的很快,听她说完后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叹道“十三,这件事你办糊涂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坐上县衙的是一个无能之辈,他会为祸一地”
仿佛英才已入怀中,明溪绽放笑容“夫人,我早已物色好人选。此人乃城内富商李氏之子,正值弱冠之年,人品贵重,学富五车,是县令的不二人选。”
“商户之家”田英一愣,瞬间明白她为何如此从容自信。
士农工商,商者为末,不得衣丝乘车,不得科考入仕。
有这么个光宗耀祖的机会摆
田英摇头失笑,语气转缓道“十七岁的年纪,哪里学的这么老成。”
明溪听她松缓的语气,直起上身,笑道“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这么做。倘若叫一个烂污东西执掌一方,岂不是我的罪过。”
田英招手示意她坐下,追问大开书院的事宜。
明溪把她的想法讲给田英听,说到招女学生时,特意
田英听后久久不语,食指骨节弯曲,有一搭没一搭叩响桌面。
约莫一炷香后,田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震撼。
“你要让女子和男子争权。”
明溪解释道“不是争权,是一起治理天下。天下之事,不仅是男子的责任,也是她们的责任。”
田英低声重复明溪的最后一句话,她们的责任,单单这样说,她便感觉口齿盈香,心生向往。
有那么一刹那,田英甚至
她想,或许是会的;又或许她压不住牙军,现
明溪再次起身,冲田英作揖道“有一事,还请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何事”田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截下信后连日赶路,听明溪解释完,紧绷的弦松动,疲劳感渐渐涌来。
明溪笑道“还请夫人以魏州的名义,招揽我的三叔,”她顿了顿,“夫人安排人手守护清河崔家,想来已经确定我的身份。”
管明溪用了“守护”一词,田英的脸上还是浮现尴尬之色。
她两瓣嘴动了动,似乎想解释,却没能
对于田英的做法,明溪表示理解。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为了缓解厅中凝滞的气氛,明溪说道“夫人放心,我三叔与明家其余男子不同。”
“他自幼饱经史子集,通晓仕途经济学问。奈何三叔天生腿疾,不能行走,无缘科考入仕。”
“实
“既如此,魏州自然有他一席之地。”
明溪眨了眨眼,提醒道“夫人,书院扩招,缺先生。”
田英尴尬地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她站起来拍了拍明溪的肩膀,道“虽是做先生,也不可怠慢明家三爷。我回魏州后,便派几人去琅琊接他。”
田英走出前厅,只见一位身穿月白圆领袍的小郎君立
听到脚步声,刘嫖姚转身,微微颔首“夫人。”
田英上上下下打量身前的小郎君,美则美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未免有些凉薄。
“你就是那个鬼面小郎君”田英来的时候听人说起过他。
据说新税制,也有他的手笔。
刘嫖姚笑道“诨名而已,
“你怎么来了”明溪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大步走出。
刘嫖姚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书院扩招所需的费用我已经算好。”
见二人要谈公事,田英伸了个懒腰,由亲兵带路去休息。
“恭送夫人。”
目送田英的背影消失
明溪嗤笑“你何时更名刘劲之”
刘嫖姚斜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字,我字劲之,”他话锋一转,“原来你身上流着琅琊明氏和清河崔氏的血。”
反正四下无人,明溪大方承认“我就是那个被明氏对外宣称暴毙的二房四姑娘明溪。”
刘嫖姚突然停下脚步,无比正经地对明溪作揖“认识一下,
明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
过了一会儿,明溪反应过来,拱手道“
刘嫖姚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继续朝耳房的方向走去,道“我给将军取一字如何”
“你说。”
“万江入海,万海归墟,”刘嫖姚真诚道,“将军字归墟可好”
“墟字不好。”明溪想都没想就拒绝。
刘嫖姚解释道“我名中之嫖,同样有不好之意。”
“可那又怎样后面跟着一个姚字,世人听我的名,只会联想到那位封狼居胥的少年将军。”
“万里山河,最终会归于将军的怀抱。归墟二字,再合适不过。”
明溪低声警告“慎言。”
刘嫖姚不
这段往事于明溪而言,并不是难以启齿的存
她将明家和她人渣爹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到不像
刘嫖姚听后沉默良久,然后突然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点都不连贯,听上去十分勉强。
他以手覆面,透过指缝仰视散
“如果我是女子,”刘嫖姚慢慢放下手,“想必也是刘灰奉承上司的棋子。”
明溪安慰道“世间之事没有如果。”
明溪放话说要扩建书院,并且带头为书院扩建捐献银钱。
本地的富人为博为富一方的名声,或是看上县令之位,大多都慷慨解囊。加上刘嫖姚松口拨款,书院扩建一事日夜动工。
一月后,明三爷带着明五姑娘和六姑娘抵达时,书院正好完工。
三叔
十四岁的五姑娘明浅和九岁的六姑娘明温,看见快两年没见的明溪后,大大方方地作揖“拜见将军。”
哪怕是对着面覆鬼面具的明溪,两个小姑娘的举止依旧大方有礼。
她们一身简朴白衣,头簪白玉簪。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名士的风流与自信,与从前怯生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明先生辛苦了。”明溪眼带笑意起身,冲轮椅上的明三爷深深一揖。
明三爷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他注定无儿无女,一生冷清孤苦。
自从抚养明浅和明温,每日教导她们仕途经济学问后,他才感觉到他不是一坨腐肉,而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想到这是明溪的赐予,明三爷温声问候。
“许久未见,将军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