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彬原本以为,他与古斯科夫的见面会很正式,至少应该在宇航局的会议室,或者在e的实验室;
他和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的古斯科夫就关键问题进行了友好而富有成效的磋商,并签署了合作协议。
实际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e位于摩斯科西北26公里的泽列诺格勒,这里汇集了许多科研机构,可以说是孕育了第一批苏联t企业。
从接近古斯科夫所在的办公楼开始,这位传奇人物的身影便无处不在。
这绝不是什么“古斯科夫的精神已经浸染到了研究所的每条砖缝之中”一类形而上学的比喻,而是字面上的“无处不在”:
远远的,来访者们就可以看到正门口摆放着的古斯科夫雕像;
在e主要的建筑物上外墙上,雕刻着古斯科夫的肖像,下面还有他的生平介绍;
走廊中,古斯科夫的画像在墙上绽放着自信的微笑;
进入办公室外的会客间后,众人立刻收到了一副古斯科夫巨幅肖像的“欢迎”。
“这是年度科学家组织赠送的礼物,教授在去年获得了该组织的主要奖项。”在等待古斯科夫到来的时候,萨沙悄悄地说。
赵德彬压低声音回答:
“这幅画很棒,现在我对教授的长相印象非常深刻。
尽管我还没见过他,但我绝对可以在人群当中一眼认出他来。
顺便说一句,我严正怀疑你们研究所的每个老鼠洞里都藏着一本《古斯科夫传》。”
听了这话,萨沙和黄仁新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尤明北虽然憋住了,嘴角也有明显的笑意;
只有赵德彪一个人感觉莫名其妙,凭他的英语水平,他只能勉强听出赵德彬在说古斯科夫的长相怎么怎么样,然后大家就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这使他以为大家是在(大逆不道地)调笑古斯科夫的相貌,可他又觉得这不像是赵德彬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在此时,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五点整,这是约定好的时间,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古斯科夫走了出来。
赵德彬两世加起来活了小六十年,大人物也见了不少,如果把他见过的所有人列一个“派头&逼格排行榜”出来,古斯科夫绝对能排进前几名:
只见这位73岁的教授的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在它应该存在的位置上;身上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套装,胸口点缀着两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勋章;皮鞋擦得锃光瓦亮,甚至可以充当镜子使用;
更可怕的是,根据萨沙等知情人士的形容,古斯科夫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这种可以马上觐见帼家领导人的打扮,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他解下领带的样子。
赵德彬想了一圈,发现自己似乎没见过比古斯科夫更为讲究的人,这点就连凯茜都要甘拜下风——毕竟,凯茜尚且还停留在“出门丢个垃圾都会穿上85厘米的高跟鞋”的层次,而古斯科夫却已经臻至了“晚上起夜都要打上领带”的化境。
于是,在见到古斯科夫的第一时间,赵德彬脑海中蹦出一个奇妙(但荒谬)的想法:
如果世界上有贾宝玉这种衔着一块玉出生的人,那么肯定就有古斯科夫这种生下来就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佩戴着勋章的情况。
古斯科夫用播音员般洪亮的声音向众人打招呼:“各位先生,你们好,我是根纳季·雅科夫列维奇·古斯科夫。”
眼见着古斯科夫向着自己伸出了手,赵德彬连忙驱散了头脑之中那些奇怪的想法:“你好,教授,我是彬·赵,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非常高兴能够见到你。”
“谢谢,萨沙他们是怎么形容我的?”
“他们说你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还是他们英明的领导者。”
古斯科夫狡黠一笑:“我明白了,他们肯定说我是个爱吹牛的自恋狂。”
萨沙矢口否认:“不,教授,我们都是你的崇拜者,最多只会使用‘充满自信’这种形容。”
从这几句玩笑之中,可以看出来,古斯科夫和萨沙之间的关系非常和谐。
待双方做完了介绍,古斯科夫没有引领大家进入办公室,反而向外走去。
见状,萨沙有些疑惑:“教授,我们要去哪?”
古斯科夫理所当然地回答:“现在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啊,我还以为我们是要在办公室里讨论……”
“噢,萨沙,这不是严肃的商业谈判,我只是想和赵先生见个面,没有比酒桌更好的见面地点了,不是吗?”
稍后,在附近的一家餐馆中
当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有一杯满满的伏特加的时候,赵德彬与古斯科夫的会面正式开始。
“教授,我听萨沙说,关于我希望收购elv更多股份这件事,昨天你们已经进行了讨论,现在可以告诉我结果吗?”
古斯科夫举起了酒杯:
“赵先生,我们很高兴得知你愿意与我们合作,听到你做出的承诺,我们十分感动。
为了保险起见,在我点头同意之前,我想和你见个面,确定我们之间的一些观念是相符的。
没有问题的话,elv20的股份就是你的了。”
赵德彬注视着古斯科夫,看清他喝了多少以后,立刻饮下了同样多的伏特加:“教授,我非常乐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古斯科夫的第一个问题就不易回答:“你怎样看待类似于elv这类苏联企业的现状和发展前景?”
赵德彬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应道:
“据我所知,在这两年当中,苏联涌现了许多背靠大型机构的合资高科技企业,elv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可以看作是苏联的第一批t企业。
靠着背后的资源,他们普遍经营着两种业务:一种是‘售卖外国电脑’这种简单的盒子业务,另一种是研发真正的高科技。
单论盈利能力而言,肯定是盒子业务更有优势,但这不是你们想要的,你们想用苏联的高科技改变世界,让苏联的技术进入世界市场。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当一位幸运的企业家被牛顿的苹果砸中,灵光一闪,某个绝妙的点子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当中,这个时候,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至少会有十个企业家正在不同程度地讨论着类似的想法。
如果把技术比作一种想法,那么,苏联人在想法上具有天然优势,我亲眼所见,你们的许多技术都领先世界。
然而,想法本身可能永远都只是想法,实施更为重要,不同国家间的差异就从这里开始。
实施是苏联人的短板,恕我无意冒犯,教授,你们都是实验室的常胜将军,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驰骋商场,一部分原因是你们不善于商业,另一部分是你们国家的不可抗力导致的阻碍。
目前的情况是:创新发生在丑国,洲凭借着雄厚的底蕴勉强追赶丑国的脚步,大规模生产发生在亚细亚洲,而苏联在世界市场上几乎是‘查无此人’。
教授,如果想实现你们的抱负,你们要从头开始,把重要国家大型项目留在过去,你们的初创企业必须将技术成功地实施下去,生产出标准化的、能够大量复制的、成本可控的产品。
我认为,在哪里创新并不重要,不论是在摩斯科,还是硅谷,这都没关系,发明本身才重要。
如果你们能够成功实施你们的技术,elv将成为苏联成功转型的企业代表。”
古斯科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我们该怎么实施呢?”
赵德彬微微一笑:
“这就是与我合作的重要性。
并非我自夸,在创新上面,我的企业已经做出了不少成果,包括但不限于杀毒软件、eda软件、ava、cp等。
在某些领域,我的企业走在所有人前面,比如说,保护伞科技正在与丑国的信用卡组织和银行洽谈合作,预计将在1992年推出网上支付系统,这是我的电子商务计划的一部分;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其他企业关注到这一领域。
教授,或许,你知晓鲍里斯·阿尔塔谢索维奇教授的elbr的项目吗?”
在关键时刻,赵德彬又把“万能的虎皮”巴贝扬扯了出来。
赵德彬称呼的是巴贝扬的“名字+父称”,这种称呼是俄语当中在正式场合的礼貌用法,尤其在面对老年人的时候非常好用,弊端是会让对话变得像是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19世纪书中人物的交谈。(注释一)
赵德彬之所以知道苏联人有这个习惯,还是前世从伊戈尔那里学到的;
正常情况下,因为苏联人知道外国人的俄语没有好到会正确使用父称的程度,所以,按照国际惯例的“名字+姓氏”称呼他们也是可以的;
考虑到古斯科夫是一个特别讲究的老人,赵德彬便把父称法拿了出来,希望能从细节之处博得古斯科夫的好感——来之前,他在车上在反复背诵身边人的父称,老天爷在上,这些名字真是惊人的难记。
古斯科夫准确地识别出了赵德彬说的是谁:
“噢,鲍里斯·阿尔塔谢索维奇,我和他互相认识,但交情不深。
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在自己领域里的地位和我在卫星遥感领域里的地位差不多。
我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年初的某个颁奖典礼上,我知道他的项目进展不错,领先了丑国人十几年,但他似乎遇到了资金上的困难,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听萨沙说,他的团队也与你建立了合作。”
“是的,他们团队研究的elbr始终领先世界,但也始终都没有成功实现民用化和商业化,这一点与你们的情况很相似。
在我了解elbr的技术之后,我将整个elbr30项目拆分成了三部分:架构,操作系统,cp和主板。
这三部分的方向都做出了调整,我为整个团队引进了一种名叫‘ar’的全新架构,相应地,操作系统和芯片也会焕然一新。
ar架构与elbr本来的rc架构差不多,团队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就可以轻松转型,但两种架构的应用场景和商业前景天差地别。
我完全没有夸张,ar架构是一种几乎可以与因特尔86抗衡的存在。”
见古斯科夫颇为意动,赵德彬立刻乘胜追击:
“教授,我知道elv正在考虑研发p通讯协议和无线网络传输,萨沙也向我提过过,elv的无线调制解调器受到了丑国人的质疑。
在我看来,外界并低估了无线网络的价值所在,甚至于,教授你们这些发明它的人也没有真正理解它的价值。
你们只是认为,‘嘿,这个技术很先进,看上去很有趣,让我们研究它吧!’,你们团队没有人知道如何组织销售,也并不清楚怎样将无线网络技术变成实实在在的钱。”
这番话不仅引起了古斯科夫和萨沙的兴趣,连尤明北和黄仁新也十分好奇——他们确实还没想到怎样用无线网络赚钱。
赵德彬没有多卖关子,他详细地将后世的wf的使用场景描述出来,单是“一根网线能使多个设备连上网”就让众人感觉这个技术好像很能赚钱,更别提“每家每户都需要一个调制解调器才能使用无线网络”了,萨沙蹬时感觉雪片般的调制解调器向着他涌来;
说完了wf,赵德彬又把网关、vpn、网络电话等相关技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又向古斯科夫和萨沙展望了一下成为网络供应商的钱途。
经过这一番振聋发聩的指点之后,众人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被打开了——没人想到,一个小小的无线网络竟然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萨沙的眼中异彩连连,望向赵德彬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尊活的财神;
黄仁新已经在心里给赵德彬竖起了10086个大拇指——真不愧是我的老板,看样子,比尔·盖斯的皇位已经坐不久了,老板马上就要取而代之;
古斯科夫更是立刻答应下来出售elv20的股份,然后给赵德彬敬了满满的一杯酒:
“赵先生,在我的一生当中,我几乎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也并不认为有谁能真正地强过我,即便像鲍里斯·阿尔塔谢索维奇这样厉害的人,我也认为他们和我差不多。
直到我今天遇见了你,我发现,你对先进技术的理解和应用有着非凡的见解,这已经超越了单纯商业或技术的层次,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谁可以做到将商业和技术完美融合,你就好像是亲眼看见过十年、二十年后发生的事情,我不禁怀疑,你是个来自高等文明的外星人,或者你根本就是从未来回来的。”
这番赞美听得赵德彬头皮发麻,他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道:“教授,你过奖了。或许,我并没有多么地天赋异禀,我实际上是个时间旅行者。”
一桌子的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大家纷纷赞叹:“赵先生,你有如此才华,根本不必如此谦虚。”
赵德彬暗忖:我说了实话,可你们都当我在说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