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羌姆舞13
【“梦魇师的玉笛”将载入一段记忆:[谢师恩]】
进入回忆的刹那, 沈明烛发现他载入的并不是他师父宋问之的记忆,而居然就是从前他自己的记忆。
很快他搞清楚了原因——
那枚白玉笛被从前的自己握在了手里。
看来是宋问之死后,把这白玉笛交给了自己,因此这玉笛上带有一部分自己的记忆。
极寒的气息铺面而来, 沈明烛裹紧身上的毯子, 一步步朝寒冰洞的最深处走去。
甬道的尽头竖立着一个寒冰床, 一具尸体被几枚冰柱状的钉子钉在床上,而正对着这具尸体竖着的,是一面琉璃宝镜。
尸体是宋问之的。
见到他的那一刻,沈明烛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起来, 下意识加快了去到尸体边的速度。
在这期间,以第一视角看到这一幕的沈明烛忽得想了起来——
这些冰柱与镜子构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法阵,能够在死亡的刹那,生生锁住一小部分生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这被锁住的生魂, 将被投射在照着这尸体的琉璃宝镜中。
果然, 下一刻,记忆里的沈明烛走到了镜子面前,恭恭敬敬地朝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师父。”
初时沈明烛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 小心翼翼掩去了眼神里的什么, 开口道:“果如师父所料……现在已经确定,这一切都跟那位邪神脱不了关系。师兄他……他已经……”
镜中映出了一缕幽魂。
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形单影只, 无比寂寥。
不过除此之外, 他的样子好似与生前并无太大不同。
跟随从前自己的视角看到这里,沈明烛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问之生了一场大病。
他自知命不久矣, 然而放心不下大离,也放心不下苍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他在临死之前, 为沈明烛、为大离、乃至苍生卜了一卦。
卦象生成的那一刻,宋问之看出什么来,一时难掩震惊与心痛,张口便呕出了一口血。
接下来他一口接着一口,源源不断地呕着血,就这样陷入了昏迷。
宋问之再醒来,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睁开眼,他看到了守在自己身边的沈明烛。
沈明烛眼圈发黑,人也消瘦了很多,这是他最近在日夜不眠地照顾师父所导致的。
“师父,你可算醒了,我——”
沈明烛话还没说完,被宋问之严肃地打断,“你听我说。我时日不多了,这件事需要尽快完成……
“小烛,大概就在三五年后,有一场罕见的、可能会摧毁整个世界的灾难会降临,大离要早做准备,你要早做准备,我……我也要早做准备……
“我的大限恐怕就是这两天了。
“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要用锁魂阵!”
“锁魂阵?”沈明烛的眼里浮现出了明显的惊讶,“师父,这可是禁术,你怎么……这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来世你的灵魂可能有所残缺,你可能命运坎坷,你可能终其一生都求不到自己所要——”
却听宋问之道:“无论什么代价,我都不在意。小烛,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已油尽灯枯,现在算不出太过详尽的东西,可我想帮你,想帮大离。我只能用这逆天改命之术,强行留下自己的些许残魂……
“这样一来,我还能活在镜子里,还能与你说话。一旦真的有危机降临,你还可以找到我,同我商量如何应对这一切。我实在、实在不忍大离就这样消亡,也不忍看你孤立无援——”
于是沈明烛明白了。
师父不顾代价、不计后果地妄用禁术,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大离与苍生。
他希望能在那场即将到到来的浩劫中,为大离和苍生出自己的一份力。
不仅如此,师父还不忍所有的担子都落到自己一人的肩膀上,哪怕舍弃来世的幸福,哪怕魂飞魄散,他也希望能陪自己再走一段路。
宋问之握住沈明烛的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小烛,因为生来具有惊人的天赋……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离的大巫。这是你的幸,却也是不幸。
“那场浩劫……当那场注定的浩劫到来时,为师实在不知道,你会过得有多辛苦……”
就这样,宋问之用锁魂阵,强行把自己的一缕生魂锁在了镜子里,并利用寒冰洞维持着自己的尸身不腐,因为他的肉身中还残存着一部分玄力。
沈明烛这次来见他,为的是把目前大离的情况,世界混战的进展,邪神入侵这个世界的进程,以及司星北去世等等事宜告知他。
听罢沈明烛的话,镜面中的宋问之长叹一口气。
然后他看向沈明烛问:“小烛,经历了这么一遭,你会不会觉得,也许当初为师不该收你为徒,不该举荐你成为这大离的巫?”
沈明烛摇头。“危难当前,我又怎能独善其身?有这个身份,有这样的能力,我还能用我的方式试着救一救大离,我感激还来不及。”
“好……好!好!”
闻言,宋问之大笑,只是这笑中难免藏着泪。
末了,他对沈明烛道:“沈明烛,我没有看错你。如今你……你已经比为师还要强上很多了。你刚才提到的难题,我知道该怎么办。来,造一个我的魔像,再用降魂术把我这缕残魂移过去。
“至于我尸身上的玄力……你且拿刀来,用血画咒,把我剩下的大部分玄力拿去!你只留下一小部分留给魔像就好!”
沈明烛刚才对宋问之汇报了诸多事宜。
其中他提到了澜城的危机。
这回大离面临的是数个国家的合攻,并且对方的千军万马在邪神的控制下,走的是不计代价、不计后果的路数。
地方的每个士兵都不要命,全都成了死士般的存在,攻破城门时,他们敢以尸体筑云梯,敢以人身当肉盾!
无数人倒在前面,后面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跟上,连百姓都在邪神的控制下成了敢上战场敢冲锋陷阵的兵!
这种情况下,大离实难抵抗。
灰鹜城失守后,敌军立刻来到了澜城之外。
兵临城下,澜城陷入死生一线。
而这次领兵攻打澜城的人,正是宋问之的故友,名叫吴丹书。
其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是个极难对付的玄门大师。
由于宋问之与他很熟悉,所以沈明烛想向他把吴丹书的弱点问个清楚,以便制定对付他的策略。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没有想到,师父居然决定亲自前去对付他。
“师父,你一旦这么做……你就回不来了。你……”
接连失去了司星北等许多战友,沈明烛在其他人面前面不改色、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会儿在养育了自己的师父面前,他终究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师父,此举会彻底破坏锁魂阵,以后……以后我再没有办法与你这样说话。你这是要……要彻底抛下我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
宋问之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却终究没忍心再苛责沈明烛。
再叹了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徒弟,郑重地开口道:“正如为师刚才所讲,你已经远比我强了。所以我能放心,以后就算没有我,这条路你还能坚定地带领其他人继续走下去。小烛——
“我确实非常了解吴丹书,也与他关系极好。吴丹书极不好对付。我去杀他,事半功倍,至于其他将士,不能再折损了。
“小烛,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无论结局如何……为师都没有遗憾了。为师希望,你也不要有遗憾。
“如果大离、乃至这个世界的气数已尽,我们起码……起码已经尽力。此生无愧于心,这便已够了。
“我们尽人事。至于剩下的,但看天意吧。”
那一日,宋问之终究说服了沈明烛。
于是沈明烛造了一具跟他一模一样的魔像,再将他的灵魂从琉璃宝镜中引出来,附到了魔像身上。
最后他以血为咒,亲手毁了师父的尸体,吸取了那上面蕴藏的巨大玄力。
记忆视角骤然调转。
白玉笛被沈明烛交到了宋问之手上。
之后宋问之拿着这枚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法器白玉笛,由沈明烛传了一部分玄力后,领兵去往了澜城。
他没有告诉沈明烛,这支白玉笛其实是从前吴丹书赠给他的。
两人虽不常见面,确被彼此视为挚友。
然而他们终究走至拔刀相向的结局。
他们是挚友,也是死敌。
澜城城墙之上,领兵防御的将领是宋问之。
城墙之外,攻城的将领则是吴丹书。
投石车、弩箭如雨纷纷落下城外,滚木与火油接连砸向登墙的前锋。浓烟、尖叫、厮杀、烽火,城墙内外一片火光。
冲在前面攻城的人却通通不要命了一般,甘愿做人肉盾牌、或者人梯,他们前仆后继,丝毫不畏惧死亡。
这一幕看得城墙上的士兵们难免有些胆寒。
——他们拿什么和这些完全不要命的死士拼?
好在梦魇师宋问之的出现暂时安抚了他们的心。
他手执白玉笛遥遥往城墙下一望,隔着硝烟、炮火、杀戮、鲜血,就那么遥遥对上了吴丹书的目光。
那一刻吴丹书的目光难掩震惊。
两人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然而借着玄力术法,吴丹书的声音能够直接响在宋问之的耳边:
“问之你……你竟还活着?”
很快他又道:“不对,你只是一具魔像。不过……不过你身上有宋问之的残魂。所以你就是问之。
“问之,你特意来这里一趟,为的就是杀我吗?”
“既为死敌,多说无益。”
宋问之语毕,吹起了手里的白玉笛。
每个人做梦的时候,都会产生梦魇之力。
此刻,源源不断的梦魇正在笛声的号召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巨浪般涌向战场。
很快,攻城的前锋如多米罗骨牌般接连倒了下去。
这是因为他们睡着了。
厮杀声忽得停了,天地间几乎一片安静,只有玉笛的声音悠扬、清脆,如山间的泉,如桃林的雪,能够抚慰所有杀戮与伤痛。
然而下一瞬,无数死在战场上的亡灵齐齐在玉笛声中现了身,他们与梦魇之力结合,成为了最可怕的亡灵战士。
那些死在城外的不要命的死士们,他们前一刻还在不要命的攻城,这一刻他们的亡灵却都在玉笛声中倒了戈,朝吴丹书以及他统领的大军攻了去——
·
羌姆的祭台。
太一和扎西顿珠的身份也是秃鹫。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和桑珠他们一起去寻找能量团。
此刻二人正位于一个废弃的烂尾楼边。
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一具白狮的尸体。
太一毫不顾忌地用秃鹫尖尖的喙啄掉白狮的眼珠,然后将之吞入腹中。
之后他看向身后的扎西顿珠。“你也来吃点肉吧。得靠这种方式补充能量。这是这个世界的修行方式。不必介怀。”
这个时候的太一不知道的是,扎西顿珠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幅画面——
经过一场惨痛至极的拼杀后,他跃下城墙,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举起战斧,砍掉了他此生挚友吴丹书的脑袋。
藏地·羌姆舞14
羌姆的祭台。
到达废弃烂尾楼的时候, 太一和扎西顿珠身上的时间还剩24分钟。
最初有15只白狮不明所以地聚集在这片区域,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算是听到了那些广播,它们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们之中有人玩过《绝地求生》这个游戏,提到广播播放的规则类似于吃鸡游戏, 并开始号召大家赶紧找能量团、准备开始跑圈。
刚开始的时候, 这个人的建议并没有得到认可。
人群中陆续响起了反驳声——
“广播提到了须弥山!佛家讲三千世界, 须弥山……须弥山便是那三千世界的中心!活佛没有骗我!活佛没有骗我啊!!这世上居然真的存在须弥山!”
“确实如此……我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变成狮子?这……这就是佛祖的力量!这一定就是佛祖的力量!”
“佛祖这是在让我们修行呐……也许它是要让我们体会六道轮回呢。我们现在是狮子……也许我们在畜生道中。
“接下来我们会受很多苦……但不要紧,这是修行!是成佛路上的修行!等到了须弥山,我们就能成佛!!!”
……
“修行是严肃的,是辛苦的, 肉身受到的折磨,不能叫做折磨,那是佛祖对我们的考验。这个世界,就是佛祖掌控的世界啊!
“既然如此……这一切怎么会和吃鸡挂钩?”
“是啊是啊, 修行是严肃的, 怎么能和游戏扯上联系?严肃起来,我们要严肃起来!”
……
然而当他们感到呼吸不畅,纷纷开始咳嗽之后, 没有人再说这样的话了, 立刻朝须弥山跑了过去。
跑出许久之后,他们感到空气变得正常起来,也就暂时放缓了脚步, 稍作休息后再继续前进。
不过他们发现他们周围依然是烂尾楼, 只不过换了一栋而已。
沿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所谓的土著,也没有遇到其他物种, 整个世界好像都是由没有颜色、没有生命的钢筋水泥所构成。
每个人都心生惶恐,担心走不出这钢铁丛林, 担心永远也到不了住着佛祖的须弥山。
当然,他们也没有找到能量团。
一段时间后,在听到什么之后,他们回过头朝身后望去,看见两只秃鹫飞了过来。
一开始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秃鹫属于其他物种,可能会杀掉他们。
作为狮子,他们是丛林之王,对上地面的生物时,有着绝对的优势。
可现在他们的对手是能飞翔的秃鹫。
他们如何飞上天袭击秃鹫?
因此,等反应过来后,所有人都向前跑了去,决定先逃命。
然而终究有人慢了一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就被秃鹫那尖尖长长的喙扎中了心脏。
闭上眼前,他绝望地看向秃鹫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忽然感到了几分熟悉。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认出了那人——
“活佛……你是那个活佛……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你……”
“嗯。你们是我挑选的食物。”
太一淡淡笑着道,“不过你们应该感到荣幸。因为我将成佛。所以,其实你们不过在为未来的佛祖献祭自己的肉身而已。
“怎么样,听到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一些?你可以瞑目了。我亲爱的信徒,请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食物吧。”
说完这话的不久后,太一便吃掉了他的眼睛。
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血奴扎西顿珠,张开那张鲜血淋漓的嘴,邀请他一起分享食物。
扎西顿珠走过来的时候,太一感到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连太一也没有查探出任何端倪。
他只能把扎西顿珠的异样,归结于他看到自己吃白狮,或者说吃人这件事上。
于是太一用平静的、隐隐带有几分蛊惑意味的语气开口道:
“肉身不过也只是万千物质的一种。人的肉,与猪羊牛的肉并无本质的不同。在藏传佛教的信仰里,我们人可以自己的尸体奉献给万物,比如天上飞的雄鹰,这是我们人在做功德。那么雄鹰死了,也可将它们的肉身贡献给我们,这是雄鹰在做功德。
“同理,人当然也可以吃人。
“眼下这个人的肉被我吃了,并不意味着他就消失了。我吃掉他,只意味着这些肉从他的身上,换到了我的身上而已。换句话说,这些血与肉,只是换了一种存在这天地之间的方式而已。
“在我身上的时候,这些血肉能够更好地发挥出力量,继而回馈天地。如此,我吃人不是在犯罪,反而是在造福苍生。我这是在做功德啊。
“如此一来,我不是活佛,谁是呢?
“扎西顿珠,跟我吃掉这些肉吧。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难道你不想看看须弥山到底长什么样吗?”
扎西顿珠没有说话,默默吃起了面前的白狮。
他的模样很凶狠,吃肉的动作也很迅速,就像是在实施某种报复——
他曾被当做工具。他的血、他的肉身乃至他的灵魂,通通都属于帕卓的家族。现在总算轮到他可以吃别人的肉,饮别人的血了!
扎西顿珠与太一分吃了整只白狮。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过程中他并没有任何饱腹感。
当然,这一路上他也并没有感觉到饥饿。
正常的自然界中,按理这样一只秃鹫是吃不掉半只狮子的,它的胃哪有那么大?
扎西顿珠意识到,他们现在的状况,完全不能用常理来推测。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抬眸往前方看去,看见太一的背后除了显示能量的数值之外,还多了一行金色的,如佛光般充满圣性与神性的文字:
【脐轮:已开启;待彻底打通】
扎西顿珠表情微凛。
他想到了广播提到的七大脉轮——海底轮、生|殖轮、脐轮、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
此外,通过太一的口,他知道来这羌姆的祭台的人,变成了六大物种——狮子、麋鹿、藏狼、羚羊、虎、秃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把这个世界的土著也算上,那就一共是七大物种了。
该不会……七大物种恰好对应七大脉轮?
难道打通脉轮,是要靠吃掉其余物种来完成的?
如果这场游戏只有一个胜利者……
这意味着这个人,要吃掉其余所有人才行吗?
扎西顿珠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不过被浓密的羽毛遮蔽了。
他在为沈明烛感到担心。
与此同时他不由想——
太一为什么不吃掉自己?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是能够被他利用的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去过净乐净土?
可我为什么会去到净乐净土之上,又为什么会成为扎西顿珠呢?
大离国呢?它怎么样了?
它最终得救了吗?
那个世界呢?它侥幸存活下来了吗?
·
粉色的海洋边。
薛凝、江欣语、以及假萨满三人,正朝远离海洋的地方奔跑。
海面之上,深粉与浅粉堆叠出一层又一层的海浪。
海滩则是深蓝与浅蓝的渐变色调。
踩着砂砾往前奔跑的时候,江欣语感觉自己在如梦似幻的美丽世界中奔跑。
当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
只因那广播播报出的内容太过诡异。
她能感觉到她处在一个极其恐怖的世界。
如果是她自己,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留在原地,她会死。
可如果往前跑,在这个毫无遮挡的天然环境里,她害怕碰见那些可能会伤害他们的土著。
幸好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人陪着。
她与那位假萨满的关系一般,但与薛凝关系极好。这给了她不少宽慰。何况薛凝还很有本事。
薛凝显然极为靠谱。
虽然现在她点不了蜡烛、也算不了塔罗,但她还会其他的占卜方式。
不久前,广播声音刚落下的时候,薛凝用前爪在蓝色的沙滩上扒拉着,找出了几个稍大的石头粒。
她扔出这些石头粒,根据它们指示的方向做了占卜,继而带着江欣语与假萨满往那处走出。
不久后,他们果然找到了一个能量团。
所谓的能量团,是一团极其明亮的光团。
光团位于一个通体金色的小盒子之中,旁边竖着一个牌子,写有相关的使用说明——
找到能量团后,可以选择立刻将之吸收,也可以把盒子的盖子合上,这样就能把能量团带在身上。
至于吸收能量团的方式,非常的简单,盒子内部有一个按钮,按下按钮,站在能量光团旁边张开嘴,能量团就会自动进入嘴里。
如果同时有两个同一物种的人张开嘴,能量团会自动均分成两部分,分别进入两个人的口中。
另外,找到盒子的物种用手触碰盒子长达五秒之后,盒子连同能量团就会被打上标记,只能被该物种所吸收。
这个时候,其他物种的人就算站在能量团旁边,也完全没办法分走一丝一毫的能量。
当然,能量团可以被赠予,相应的标记也可以被转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需要两个物种同时操作才行。
比如,如果物种A想将已经标记过的装有能量团的盒子赠予给B,A、B两个物种分别需要出一人,共同触碰盒子五秒以上。
读完说明书后,薛凝先上前关闭了盒子,将能量团存放了进去。
紧接着她伸出手触碰了盒子五秒,金色的盒子上面顿时出现了一匹狼,这便算是她成功为盒子打上了印记。
江欣语当即长长松了一口气,眼睛亮亮地看向薛凝。“太好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仙儿,再让他转达给节目组的其他人。
“我也希望能快点和大家见面。大家集思广益,一起想办法通关吧!”
江欣语不料,她说完这话后,薛凝却是面露犹豫。
“怎么了女巫姐姐?”江欣语上前问她。
只见薛凝表情阴郁地看向那说明书指示牌。
江欣语记得,刚才她们三个赶到这里后,薛凝是最先看完说明书的,之后她绕去了指示牌的背面,等自己和假萨满看完说明,才重新回到这里,为盒子打上了标记。
难道……难道那标识牌背后有其他的东西吗?
疑惑地看薛凝一眼,江欣语走到了那标识牌的背后。
只见那上面写着:
【恭喜你们,找到了跟修行有关的线索提示】
【想要修行成功,需要打通七大脉轮】
【打通七大脉轮的人,才有资格去往须弥山,见到真正的佛祖】
【提示1:打通脉轮的方式是:吃掉其余物种】
【提示2:你们可以获知的是一条关键信息——吃掉[羚羊]后有助于打通的脉轮是:海底轮】
装有能量的小盒子像是自带特殊的黏性,薛凝将它放在腹部位置后,操纵着有着利爪的四条腿,走到了江欣语身后。
她飞起两条前腿将标牌踹倒,然后快速用利爪将上面的字抓烂,直到不能被看出任何东西为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后她轻叹一口气,看向江欣语道:“这就是我刚才阻止你将我们这里的情报转达给小仙儿的原因。小江,这次我们节目组的大家……好像不得不变成仇人了。”
藏地·羌姆舞15
极乐净土, 大离国。
离开澜城之后,沈明烛一行通过又一个传送阵去到了怀却城。
系统好像通过某种特殊的探测手段,对这个世界,或者至少对这里的大离城, 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沈明烛感觉, 自来到极乐净土的大离国开始, 它应该就通过某种方法,默默地把整个大离国扫描了一遍。
等他们到了怀却城,系统总算结束了扫描,知道哪些地方藏有关键线索, 于是直接对沈明烛发出了详细的指示。
现在沈明烛也基本知道了,这系统来自地狱,控制中心就设在地藏王菩萨的府邸附近。
这系统并不是创立那些所谓“副本”的主体,而是地狱对沈明烛的某种考验, 也是帮助他通关的工具, 因为系统也要解决这些会在人间制造麻烦的“副本”。
当然,沈明烛知道它的立场并不完全和自己一致。
毕竟它负责考验自己。
如果自己之前没有按时完成探索任务,自己也就真的会被系统杀死。
不过这一回, 系统并没有再在他探索的过程中给他强加一个时间限制, 而单纯起到了指示引导,以及节约时间的作用。
很快,沈明烛便带着道玄、姜宇、范正平三人, 在系统的指示下, 来到了怀却城的一片墓地。
走到这里后,无需靠系统的帮助读取跟这里相关的回忆, 沈明烛已经能够想起来,这里曾是皇陵。
虽然皇城离这里尚远, 但这里确实是先祖选下的一块埋葬皇族的风水宝地,埋葬着大离国的历代皇帝。
踏进皇陵的那一刻,结合师兄司星北、师父宋问之的故事,沈明烛已经生出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然而这些预感终究还是在触及到一座合葬墓碑后应了验——
他又看见了一些回忆。
而这回忆里的两张脸,分别属于郑方和林宝兰。
沈明烛彻底想起来了。
在他当上大巫的时候,大离的皇帝是郑方,皇后则是林宝兰。
两人去世后,先后葬入了这里。
沈明烛曾亲手为他们二人送葬。
郑方死前,曾紧紧拽住过沈明烛的手,让他照顾好三个人。
第一是皇后,第二是公主,第三则是他自己。
至于林宝兰,她决定亲自出征时,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骑着马离开,临行前,她已经走至城门了,又调转马头回到了神殿前。
走下马,林宝兰一步步去到沈明烛跟前,很郑重地对他说了两句话:
“大离还有若薇,全都拜托大巫您了。”
“大巫,其实我知道,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最辛劳、也承受最多的人。所以,如果此去我没能回来……我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闻言,沈明烛深深对林宝兰鞠了一躬。
“皇后,此去路远,珍重。”
在这之后,他听到一声——
㑲楓 “娘娘,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这声音……这声音好耳熟?!是出自谁?!
沈明烛抬眸朝前方望去,却只看到一个骑着马跟在林宝兰身后的女子的背影。
——那个人……那个人不对劲。
她是谁?!
羌姆的祭台。
离粉色海洋不远的位置。
薛凝看向江欣语,发现她的表情呈现出了犹豫与为难,与此同时还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似乎她既不愿相信刚才看到的那些文字是真的,也不愿相信节目组的人真的会彼此背刺。
见状,薛凝瞳孔一暗。
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她开口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估计很快这里就不适应我们生存了。小江,你也别急着做决定,我们可以路上再想办法。我先保管着这能量盒。”
说完这话,薛凝率先转身往前走去了。
这一刻,她想到了出发来无人区的那辆大巴车上,趁她的手机信号还没有消失之前,Sawyer给她发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是播放的是跟她长大的那座福利院有关的画面。
画面里,孩子们在操场上玩游戏,老师们在办公室备课,所有人看起来都活得快乐平静。
长大后,薛凝离开了福利院,但仍时常回去看望那里的孩子和老师们。
那些老师曾对她很好。
那些孩子和她一样都是孤儿,他们有着各种颜色的皮肤、头发,尽管来自世界各地,但通通被薛凝视作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薛凝带着微笑看着视频里熟悉的孩子们。
还没等她看够,Sawyer已经把视频关了,然后给她拨通了语音电话。他的声音就像恶魔一般。
“薛,我应该对你讲过我的故事。”
薛凝的表情一滞,旋即点头,给他打去一段文字:
【我知道。你是莱特镇唯一的幸存者】
【那里的所有人,都追随莱特死亡了】
“很好。这个福利院位于我的私人岛屿上。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可以是一个莱特镇。当然了——”
似乎能想象薛凝那张惨白的脸色,Sawyer笑了笑,调了一杯玛格丽特酒,再开口道,“薛,别怕。我不是那个屠杀了全镇人,让所有信徒跟着自己一起去死的莱特。
“或者说,只要你愿意听话,我就不会被你逼成那样的人。
“他们会活得很好。他们可以学任何自己喜欢的技能,变得和你一样优秀。薛,只要你愿意成全他们。
“薛,尽快完成任务回来吧。你应该会想念我调的酒了吧?我先替你喝。就当提前庆祝你的凯旋。”
如此,Sawyer无需言明,薛凝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这趟行程中,她需要无条件地配合太一与桑珠。
否则,福利院的所有老师和孩子都会死,就像当年的莱特镇惨剧一样。
薛凝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此时她也不免越来越担心——
太一、桑珠,还有那Sawyer……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羌姆的祭台,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倏忽间,薛凝头部一阵剧痛。
“怎么了?没事儿吧?”
见她停下来,江欣语跟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薛凝摇摇头,缓了一会儿后,继续往前走。
一边往前走,薛凝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副画面。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稻田里。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田里的稻草全部都死掉了。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家乡。
可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家乡?
在她的印象里,她明明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生存过。
这是……是羌姆的祭台给她的幻象,这是副本对她的考验,还是说……这是她某个前世的记忆?
薛凝拿不准。
接下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更多的画面——
不仅稻田死了,稻草人上的乌鸦死了,田间奔跑的猫、狗、鸡……这些动物也全都死了。
村庄的小河表面漂着许许多多翻着肚皮的鱼,田间再没有一声虫鸣。
紧接着就开始死人了。
有的人不停呕吐,有的人止不住腹泻,最后所有人都病死了。
这是一场可怕的瘟疫,能杀死所有动物植物、还有人的瘟疫。
薛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竟还能活下来。
她只知道这个村子死了。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对她来说,这个村子就是她的全部世界。现在村子里的人、包括她的父母亲友全都死亡,她的世界也就死了。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她不知道该乞求谁的帮助。
后来她想起什么,翻箱倒柜找到一些家族珍藏的符文密咒。
于是她勉强收集了尸体里尚未干涸的血,并用这些死亡与鲜血,尝试起召唤神灵。
她看见记忆画面里的自己好像用尸体的血画了一只眼睛。
然后那只眼睛活了过来一般,朝她轻轻地眨了一下。
“神明……神明显灵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凝当即朝那只眼睛跪下了。
然后她听见神明开口对她说道:
“我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救他们。”
“我……我信!我信您!求您救救我的父母,求您救救村子!”
“孩子,别害怕,闭上眼,安静地睡一觉吧。
“当睁开眼后,你的村子就回来了,你的父母亲人也回来了。
“然后你要为我做两件事——
“第一,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相信我,供奉我,你们要成为我最虔诚的信徒。
“第二,我要你前往大离国的皇城。我会教你术法,传授你玄力。你将成为能与神沟通的高人。你会得到尊敬、崇拜。你也会因此获得地位、财富、权力,以及荣耀。”
·
同一时刻。极乐净土。大离国,雨城。
司星北、郑方、林宝兰三人正围在一个类似于祭坛的地方研究。
“这里叫雨城,该不会这玩意儿是用来求雨的吧?”
郑方挠了挠头,“可这上面的符文,我完全搞不懂啊。司大神,我看你都很难弄懂吧?这不是我们那里的文字吧?还有……
“你有没有发现,你变得有点透明了啊?”
“虽然符文不同,但大致的规律与原理是相通的。照我看,这些符文不像是求雨的,而像是……搞不好这是某种传送阵。”
司星北道,“你让我再好好看看。也许搞明白了这传送阵的使用方式,我们就能快速在不同城池之前移动,也就能快点与沈明烛他们汇合……哦对了,郑导,你可以联系一下我师弟看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解开这些咒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星北说完这话,研究了一会儿祭坛上的符文,这才抬头朝郑方和林宝兰看去。
他的一双瞳孔由于惊讶而微微放大。
“你们……你们也变得透——”
司星北的话没有说完。
他似乎也永远没有机会说完了。
他自己,连同郑方和林宝兰,全都彻底变得透明,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藏地·羌姆舞16
极乐净土, 大离国,怀却城。
离开郑方与林宝兰的合葬墓之后,沈明烛根据系统的指示,穿过一条小路, 去到了陵墓的深处。
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 投下斑驳的光影, 照亮了长而曲折的,通往回忆与真相的道路。
在这一路上,沈明烛的心理复杂而玄妙。
他一边期待找到真相,一边却又畏惧看见那些回忆, 他发自本能地抗拒再经历一次那些由邪神带来的鲜血、仇恨以及杀戮。
不久后,沈明烛来到了郑若薇的墓。
她是大离国史上最年轻的女帝,登基的时候只有12岁。
她却也是最短命的女帝。她薨的那一年,也是12岁。
沈明烛走上前, 伸手即将触碰到墓碑之际, 注意到墓碑旁边插着的一只金幡。
金幡上浮动着赤红色的符文,时隔多年,如今那些红色依然鲜活明亮, 就像是用鲜血染成的。
不久前, 沈明烛曾与那对黑曜石对视,在那之后,他看到了一幅画面, 画面中的他曾孤身一人站在祭坛上抵御万军。
那个时候他挥舞着的法器, 就是这个金幡。
现在他想了起来,这个金幡曾一度被他作为最得力的法器所使用着, 陪他上过无数次战场。
此时此刻,注视这金幡良久, 沈明烛伸出手触及了它。
然后他想了起来——
当年照顾郑若薇的侍女,居然是江欣语。
当年,大离,皇城,帝寝。
这方宫殿是当年郑若薇居住的地方,它被保护女帝的侍卫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仅如此,寝宫周围布满了符文密咒,以及各式各样的具有神秘力量的法器,可以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寝殿的所有窗户和门,也都被绣着符文的黑色布遮挡住了。
就连阳光,风,以及雨,也全都被挡在了殿外,靠近不了女帝分毫。
刚开始,沈明烛还常常来这里教女帝学识、政事、为人处世等等。每当有了什么重大决策,他也都会亲自过来支会她一声。
然而战乱当前,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作为大巫的沈明烛身上,后来他实在顾不过来那么多了,就把教导女帝治国之道的差事,交给了丞相。
可丞相每一次出入这里,都伴随着一次邪祟趁机入侵的危险。
随着战事越来越危急,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沈明烛顾不上时刻盯着郑若薇的安危,便要求丞相等人也尽量不去找她。
那会儿沈明烛实在顾及不了太多。
他首先要负责的,是郑若薇的安危。
他不能给敌人或者邪神半点可趁之机。他把所有窗户封上,连天空都不让郑若薇看,就是担心她会不小心看到邪神的眼睛。
至于郑若薇该如何学习政事,该如何当一个好皇帝,那是以后的事情,毕竟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活下去,以及大离没有亡国的基础上。
于是年仅12岁的女帝几乎成了囚牢里的囚徒。
她确实没有任何被邪神感染的可能,也没有被潜在的邪神信徒迫害的可能。但她也因此失去了老师、朋友,以及自由。
这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尤其是在她的父母才在不久前相继去世的情况下。
平时倒是有江欣语这名侍女陪在郑若薇的身边。
可她的处境还是太苦了。
她看不见光,感受不到风,也看不见花鸟鱼虫。
时不时地,她会听到有人在殿外高声通报。可他们通报的是大离又失去了哪座城,又或者前线又死了多少人。
在这种情况下,郑若薇很快抑郁了。
身在末世,她看不到任何希望,也不愿承担那么重的责任,于是她不想再活下去了。
在某次找借口支开了江欣语后,郑若薇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在那之后,江欣语内疚不已,认为自己有两大错——
第一,没有及时注意到女帝情绪和心境的不对劲,没有及时疏导她的阴郁心情。
第二,她没有看好女帝,没有起到照顾她看护她的责任。
江欣语把女帝的死全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想,皇家连血脉都断了,难道真的是天要亡大离吗?
后来她听说,丞相亲自前去找郑方流落在民间的某位侄子了,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尽管如此,江欣语依然觉得自己难辞其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离所在的世界几乎人人具有玄力,只不过拥有的力量与天赋各不同而已。此外,人人也对玄学术法都有所涉猎,江欣语也不例外。
那会儿她跟一个从前常常守在帝寝外的护卫相熟,某次她听护卫说,他们想炼一个厉害的法器来御敌,不过那法器需要活人用血肉献祭,大巫也就没有同意。
江欣语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并找机会知道了炼化这法器的详细步骤,后来她牺牲自己,将自己的血肉投入熔炉,造出了那个威力无穷的金幡。
每次沈明烛使用金幡,她依附在金幡上的灵魂都会感到痛苦。
到这一刻,沈明烛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竟不敢再触碰那个金幡,也根本不愿再回忆当年曾发生过的所有悲剧。
每回忆一次,他好像就在把那些痛苦再经历一次。
可他停不下来。
他被系统催促着继续探索。
这意味着他还要继续回忆。
“小烛,没关系,你是人,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山澨在沈明烛的脑海中对他开口道,“你可以痛苦,你也可以难过。你可以留出一段时间给自己用来平复悲伤。
“休息一下,缓一下,不要因此感到内疚。你可以暂时停一停的,不需要逼自己一直往前走。没有人会责怪你。”
沈明烛确实需要暂时缓一缓。
他没有立刻再去下一个地方,干脆坐到了墓碑旁边,再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苍穹之上有阳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被阳光照亮的。
可这个世界的阳光,是哪儿来的呢?
这个世界存在太阳吗?
沈明烛不知道答案。
轻轻呼出一口气,继而沈明烛听见山澨不断地出声安慰自己:
“小烛,我知道那些事情很可怕,但它们全都已经过去了。
“小烛,你不是孤身一人。如果感到难过、愤怒、憎恨,别憋着。你可以开口告诉我。我就在这里听着。我会永远听着。”
沉默了一会儿,沈明烛嗓音嘶哑地开了口:“谢谢你,山澨。”
其实他可以直接在脑中与山澨沟通。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大概他觉得,他张开嘴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会感觉山澨真的陪在他身边。他也就不会觉得太过孤独。
“不谢。你不需要对我说感谢。”山澨道。
沈明烛眯起眼睛对上阳光,轻声道:“我亏欠你太多。我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全都死了。可我还要强迫你留在我身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时我可能已经有些疯了。执念把我逼疯了。对手强大到不可被战胜。可我偏偏要把你骗去大离……我的行为无异于送你去死。是我太自私了。你恨我是应该的。你应该恨透了我。”
山澨没有立刻回答沈明烛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气温和地开口道:“小烛,摊开手。”
沈明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两只手。
掌心朝上,他的两只手摊开来,然后看见有两朵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花飘到了他的掌心。
野花上有露珠,露珠闪烁着微光,就像珍珠一样光洁漂亮。
看见这些花,沈明烛的表情变得柔软了一些。
紧接着他听见山澨开口道:“这花是我用些许玄力招来的。小烛,我现在没有办法握住你的手,或者给你一个拥抱。我只能暂时用花来代替我安慰你。你握住花,就算是握住了我的手,好不好?”
沈明烛怔愣了一下,然后淡淡笑着,以一个郑重的姿态收起拳头,将手里的花紧紧握在了掌心。“好。”
山澨也笑了笑,又道:“小烛,你刚才那话不对。确实,你强迫我为你办事,好像有那么点自私,但你从没有想过送我去死。
“为了对付邪神,所以你试图寻找其余神明的帮助。烛龙是你心中的神。虽然没有找到它,但你找到了我,并认为我可以替代他……
“这说明在你心中,我跟烛龙一样厉害——不,甚至我比他还厉害,对不对?
“所以,我就是你心中最厉害的神明,对不对?”
“……对。”沈明烛嘴角扬起笑,把手里的花握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他强调般说了一句:“山澨,你确实是我心中最厉害的神明。”
那一刻,山澨生出了亲吻沈明烛的冲动。
这种冲动无关情欲。
他只是想给沈明烛最大的宽慰与温暖,让他不要感到太过自责,让他不要感到太过寂寞。
山澨不料,他只是把这个念头在脑中过了一下,沈明烛却竟忽然开口道:“那个,山澨……”
“嗯?怎么?”
“我想……等顺利从这里出去后,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山澨:“???!!!”
沈明烛淡淡笑了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山澨心里想的当然是——
好好好。默认。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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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澨,我一边觉得亏欠你,一边又觉得……幸好是你,幸好我找到了你。我把你找了回来。我好像一点都不为这件事感到后悔。
“你就是我所能依仗的神明。没有你,大离撑不了那么久,我也撑不了那么久。我早就和大离一起没了。”
“小烛,你不需要对我感到亏欠。虽然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我后来选择留下,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我不是人族,虽然只要海洋不灭,我就不灭……但若真等来邪神降临,我的生活也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有失去家园和生命的可能。所以其实我是在和你一起保护我们的世界。
“所以……谢谢你不后悔找到我,我想要告诉你,我也从来不后悔被你找到。”
跟山澨交谈几句,沈明烛的心情虽然依旧有些沉重,但毕竟是缓和了很多。
他站起身,打算叫上在皇陵里四处探索的道玄等人,一起前往系统指示的下一个地方。
只是在出发之前,想到什么后,他尝试着通过系统联系起郑方、江欣语、荀伯玉他们,试图把他得到的一部分信息与他们做共享。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荀伯玉、邵飞燕、战信鸿的回信。
可他始终没有收到郑方和江欣语的消息。
怎么回事?
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沈明烛表情一凛,心中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他回忆起了前世的郑方、江欣语,紧接着他们就疑似出事了
被我想起来之后,他们就消失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是真实的吗?
一直以来,我所认识的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明烛搞不清楚了。
他感到头部隐隐作痛,思绪变得一片混乱。
藏地·羌姆舞17
羌姆的祭台。
荒凉的无名小镇上。
在收到沈明烛发来的任务指令后, 荀伯玉、战信鸿、邵飞燕三人又返回了这里。
好在小镇位于去往须弥山的那个方向上,而不是在“毒圈”里,因此相对来说危险性并不是太大。
他们只需要避开那些疑似会猎杀他们的土著学生就好。
学生们就在大街上游荡,不过他们并没有过于分散, 而是分成了几个组, 行动起来颇有规律。
过了一段时间, 大概是没有在镇里找到任何人,他们便分组朝不同方向离开了小镇。
观察到这一点后,三人也就去到了小镇中挨家挨户寻找起来。
他们为的是寻找能够用来引导学生或者别的土著前往须弥山的东西。
一段时间后,他们还真有了收获——他们找到了许多烟花。
当然, 烟花的绽放并不与学生们要寻找的猎物具有直接的相关性,但它毕竟是个能吸引人注意的东西,有一定的几率把学生们引过去。
再说除此之外,荀伯玉他们暂时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了, 于是只能先把烟花带上试试看。
三人用一些床单、窗帘或者被套, 将烟花盒缠在了身上,继而借助四条腿狂奔,快速地朝须弥山的方向跑了去。
他们刚才观察了那些学生们的去向, 一路上也就小心翼翼避开了他们。
与此同时, 正在寻找猎物的学生们的步速颇为缓慢,荀伯玉一行很容易地就赶超了他们,把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们当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直接跑到须弥山去放烟花。
他们也不敢那么做。
毕竟这么做很可能会中早就到达了须弥山的秃鹫们的埋伏。
不过他们可以在前往须弥山的方向上, 沿路找几个点, 分别燃放一次烟花。
光找一个点燃放一次烟花,不足以构成明确的指向。
学生们就算被吸引到了那一个点, 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稳妥起见,这三人最终决定放三次烟花。
具体来讲, 他们相当于在小镇与须弥山之间画了一条直线。
在这条直线上找三个点,燃放三次烟花,就相当于画出了三个点。
两点能决定一条线段,但不能决定线段的方向,除非出现第三个点。
有了这样三个点,学生们也就有可能意识到放烟花的人走的是一条直线,并且能够基本确认他们行动的方向,从而能沿着这条直线一路去往须弥山,直到遇到那些飞禽,出手猎杀他们。
当然,光有三个点也不是绝对的稳妥。
毕竟当被引到第三个点后,学生们也可能决定不沿着这条线走,而决定去往其他方向。
但荀伯玉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每放一次烟花,他们暴露的可能就大了一分。
他们要赶在土著、或者对他们有敌意的其他物种被烟花吸引过来之前,赶到下一个点放烟花。
如此,完成三次烟花燃放,已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
花费了一段时间后,三人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三次烟花燃放的任务,其后,他们在第三个烟花燃放点附近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屏住呼吸留意起学生们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他们注意到所有去往不同方向的学生们,果然全都统一地被吸引到了这边。
到达烟花燃放点后,学生们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那一张张惨白的脸变得有些愤怒,随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不久后,有人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正是须弥山的方向。
学生们统一地抬起头朝那里看去,然后夸张地张开嘴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非常诡异,只因他们全都几乎把嘴角咧到了耳根的位置。
“果然又是要去须弥山的。”
“我们先过去!我们先赶过去!”
“嘿嘿嘿……赶过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有了目标后,学生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缓慢地、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他们的速度忽然变得快了很多,像极了凶猛的野兽,浩浩荡荡地朝须弥山处奔去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有的张开嘴吐起了舌头,有的流起了口水,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某种美味佳肴。
等他们远远离开,荀伯玉一行三人这才敢开口说话。
邵飞燕首先开口道:“这些学生……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僵尸。”
“确实像。”战信鸿道,“他们的思维很简单,找猎物没有什么章法,不然我们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可早在小镇边上我就发现了一个细节——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有一组人朝我们去往的山林里走了过去。那会儿我非常担忧,担心他们看到我们留在地上的脚印,继而会对我们的行动路线做出推测。
“可他们根本没有看脚印,非常简单粗暴地直接走向了山林深处!
“另外,如果是正常人,看到这烟花,总要思考一下能不能去吧。毕竟烟花的出现,并不等于说是那里一定有猎物。
“或者就算这二者能扯上联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在看到烟花后,也会思考,那会不会是第三方引诱他们过去的陷阱。
“按理学生们不会贸然过来!可他们偏偏想都不想,直接就过来了……他们简直就跟电影里的僵尸一样,闻到哪里有人血味,或者听到哪里有动静,就不管不顾地直接冲上去,他们根本没有思考能力!”
“嘿,还真有意思了——”
荀伯玉摆摆头道,“但他们刚才能说话,能交谈,也能根据我们引导出来的那条直线前往须弥山……
“所以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僵尸,他们只是……只是比较愚蠢。他们智商低,就像……就像是动物一样!对,就是动物!
“你们看啊,这个羌姆的祭台世界,好怪啊。我们的外形是动物,但却能保留着我们的思维能力。我们的脑子是人脑!
“至于那些学生,他们的外形是人,智商却跟动物差不多,甚至连有的动物可能还不如!他们的观察能力、思维判断能力……全都处在很低下的状态。”
荀伯玉一语毕下后,三人皆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邵飞燕语气低沉而严肃地开了口:“我越想越害怕。之前那广播说什么?说这是对学生们的考试?是某种测验?
“我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该不会……他们猎杀我们之后,会吃掉我们吧?吃掉我们,他们就能拥有我们的人脑。这样一来,他们才算真正变成了人。”
战信鸿与邵飞燕大概是心有灵犀,很快接过了话,用颇为沉重的语气开口道:“所以……这场游戏也许持续很长时间了。也许最开始,这些学生其实是动物?他们吃了人,外形才会变成人。
“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没能吃人脑,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不是真的人,也就没能通过考试。想要正式进入‘人类社会’,他们得吃掉有人脑的我们才行……
“嘶……那个小镇为什么荒无人烟,该不会那些人,全都被这些学生还是野兽形态的时候吃掉了吧?”
荀伯玉觉得喉头一阵干涩。
“你们的意思该不会是……在这个世界,物质形态是可以转化的,也许我吃掉什么,就能变成什么?”
“不确定。也可能是融合。”邵飞燕道,“假设学生曾是野兽,他们吃掉人后,还保留着野兽的思维和智慧,只是外形看起来是人。也就是说,他们同时是人和兽。”
“我……我知道了。我们一起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小仙儿吧。”
荀伯玉绕至面前两位队友的身后,担忧地看了一眼他们的后背。
那里展示着他们剩余的能量值,而这个数值剩余的并不多了。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还要看沈明烛怎么想了。
·
同一时刻,丛林深处。
三只麋鹿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能量团或者线索。
【14:03】
【14:02】
……
作为麋鹿之一,沈明烛瞥一眼视野里的倒计时,紧接着收到了荀伯玉他们发来的消息。
想到什么之后,沈明烛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与此同时他忽然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渴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发现自己有些想饮血,还有些想吃肉。并且他想吃的不是烹饪过的熟肉,而是那种血淋淋的生肉。
微微摆了一下头,作为麋鹿的沈明烛一边跟着姜宇、道玄往前走,一边把心里那股想要嗜血的念头压了下去。
结合这个突然生出来的古怪念头,沈明烛琢磨起荀伯玉的话。
——该不会,不止是学生能吃掉人,他们这些物种之间,也可以互相吃来吃去吧?
沈明烛的心脏越来越沉。
那是因为他在思考一件事,如果他是飞禽,如果他已把其余物种视作敌人,他会怎么做。
他发现除了掠夺能量团和线索以外,他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想办法把其余物种杀死。
这对飞禽来说并不难。
他们的速度既然如此之快,完全可以在掠夺能量团的同时,沿路设下一些路障或者陷阱,然后守株待兔,静等其余物种经过。
一旦有其余物种中陷阱,飞禽就可以出面杀了他们。
又或者,飞禽可以借刀杀人,比如想办法弄出动静引来土著,借土著的手弄死其余物种。
可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过去,飞禽却迟迟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有了这样的疑问,再结合荀伯玉他们的猜测,沈明烛几乎能够确定——不同物种之间,确实是可以互相吃掉对方的。
或者说,通关的方式,就是要求一个物种吃掉其余物种,甚至可能是要求一个人吃掉其余所有人。
飞禽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规则,所以他们不能现在选择杀人。
首先,他们不能再借刀杀人。
一旦他们把土著引去攻击其余物种,土著可能会直接把那些物种吃掉。
那些物种如果被土著吃掉了,也就无法再被他们吃掉。
当然,也许他们可以通过吃掉土著的方式,间接吃掉那些物种。
但土著吃了那些物种后,很可能力量会变得更强,导致更难被对付。因此这对于飞禽来说,并不是上策。
其次,飞禽们也不便通过设陷阱、守株待兔的方式杀人。
毕竟吃掉那么多人需要时间。
等把那些人杀了、吃了,也许会导致他们来不及“跑圈”。
至于把尸体带至须弥山,这也不太现实,因为尸体对于秃鹫来说会过重。何况他们要带的远不止一具尸体。
因此对于秃鹫来说,最稳妥的方式,是等大家离须弥山很近的时候,再出面将大家干掉。
或者说,其实到了那个时候,秃鹫们根本不需要再出多少力。毕竟其余物种没有能量了,可以不攻自破。
这就是秃鹫现在没有动杀机的原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会等大家足够接近须弥山,方便他们搬运、或者不必顾及时间限制尽情享用尸体的时候,再下杀手。
那么……如果荀伯玉他们能成功,如果某一个学生能够吃掉一只秃鹫的话,当我吃掉那个学生,能算是间接吃掉了那只秃鹫吗?
想到这一点,沈明烛感到心里的嗜血欲望隐隐又有些压不住了。
他想吃人,想吃肉,想饮血!
随着灵魂脱离肉身的时间越长,理智、道德、良知……这些特质好像正在逐步远离他。
他担心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小仙儿,你还好吗?”
感觉到沈明烛的脚步慢了下来,道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他。
按理沈明烛是看不见他的,可他偏偏看见了。
或者说,他看见的是幻觉中的道玄。
道玄的声音还是他自己的。
可他的脸和身体全都化作了鲜血。
此时此刻,沈明烛眼里的道玄,是一个跳动在眼前的血浆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感到自己渴极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咬破血浆袋,然后痛饮里面的鲜血!
藏地·羌姆舞18
“小仙儿?卧槽小仙儿你那什么眼神?!
“你别是把我当成什么食物了吧?
“等等, 不对啊,你不应该能看见啊!”
这是道玄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沈明烛清醒了几分。
那个血袋消失了,他的眼前又恢复成了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想,看来是自己的眼神太过赤|裸, 把道玄吓到了。
定了定神, 沈明烛做了一个深呼吸, 再摇摇头道:“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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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
“刚才我看到了一些幻觉。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没有。没有啊。嘶……姜宇,你看到什么了吗?”
走在最前面的姜宇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两人摇摇头。
“没有啊, 什么幻觉?我们变成了鹿,这已经够吓人了,不会还有其他坑吧?等等——
“该不会你们的意思是,我们以为自己是鹿, 这件事其实是幻觉?也许我现在还是人?”
“不是这样的。你刚才说的, 确实是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我最初也设想过,不过又很快将它排除了。
“你们看, 现在明显存在某种速度极快、能够飞行的飞禽类物种提前把能量团夺走了。这个事实无法用幻觉来解释。
“所以在这个副本里, 我们确实暂时被某种未知力量变成了动物。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沈明烛道,“我以前就常看见幻觉。医生说那是我的大脑对我眼睛瞎了这件事的补偿。所以……没事儿了,走吧。
“我双目已失明。我会把我看到的东西通通当做幻觉, 不会有问题。你们放心。㑲楓”
沈明烛口口声声把这一切归结于“幻觉”, 当然只是为了安抚道玄和姜宇。
让他们知道自己居然生出了想吃掉他们的冲动,这对自己、对大家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但实际上沈明烛并不认为这一切是他的幻觉。
首先, 从前他的那些幻觉,只停留在视觉层面, 这次却不同,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渴、嗜血、想吃生肉,这已是生理层面的冲动了,跟以前幻觉出现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其次,他刚才试了一下,并不能通过从前医生教过的那种解除幻觉的方式,让内心深处的嗜血冲动消失。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他刚才产生的那些生理层面的冲动并不是幻觉,那就应该是“副本”特有的机制,是“玩家”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了。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只有自己感觉到了嗜血,别人没有感觉到?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
很快,沈明烛在脑海中问系统:【我想吃生肉,喝血,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你现在对这个副本有什么想法吗?】
系统没有回答,像是在装死。
沈明烛又在脑中问:【我产生了这些念头,他们却没有,这背后的原因很可能是你。毕竟我和其他“玩家”的唯一不同,就是我的身上有一个系统,可他们没有】
过了一会儿,系统总算有了回音: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明烛反问:“我怎么知道?”
系统:【请你相信我,我只会做对你好的事】
沈明烛在脑中道:“那可未必。你确实有帮到我的地方,但其实也在考验我。如果我没有按时完成你给的任务,你是真的会杀了我。我们应该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但你绝不是我的伙伴。”
停顿了一下,沈明烛又问:“话说回来,我14岁那年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就是山澨?他弄瞎我的眼睛,是不是就是为了在我的眼睛里装一个系统?
“我恨错了人。我不该恨山澨,该恨你,或者地狱?”
系统:【你想多了,友情提醒,专注眼前的任务要紧,你剩余的能量值不多了呢亲】
沈明烛:“…………”
·
另一边,羌姆的祭台。
郑方、司星北、林宝兰三个羚羊形态的人总算到达了一处稻田。
风吹过,稻草起起伏伏,如海面上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此地相对隐蔽,比起刚才下山路上的光秃秃的山路要好很多。
三人得以放缓脚步略作休整。
在稻草深处找了个适合藏身的地方后,三人停下来休息,过程中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明显发现了对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三人都选择了沉默。
往来之间只有微风拂过稻田的沙沙声响。
漫长的沉默后,最先开口的是林宝兰。
只听她用严肃至极的语气道:
“你们……你们也都想起来了?”
其后,只见司星北恭敬地朝她和郑方鞠了一躬,用极为郑重的语气开口道:
“陛下,皇后……许久不见。大离占星师司星北在此,吾将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离。”
郑方的眼眶泛了红。
他抬头望向苍穹,似乎想借这个动作看看曾经的大离。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我真没想到竟是……罢了,事已至此,我们该帮他一把。他独自撑了这么多年,太辛苦了。只是……只是老婆你……”
郑方侧眸看向身边的林宝兰,眼里有眷恋、有不舍,但也似有大义凛然,以及某种决绝。
只需与他对视一眼,林宝兰就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
朝深爱之人走出一步,她轻声开口道:“还能见你一面,还能在这和平的世界相守这么多年……我好像没有遗憾了。
“我不贪心,我只有感恩。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已经太不容易了。陛下我……我不悔。”
“好,好,好!”
接连说了三个“好”字,郑方几乎落下泪来,但他的语气依然坚毅。
“好一句不悔!我……我亦是不悔,我唯一的心愿是再看若薇一眼。在你我都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
粉色海洋边,江欣语一行正离海域越来越远。
不久前,在取得能量团后,她们三人一起爬上了一座小山。
这座山不算陡峭,她们很快就登了顶。
继而江欣语发现前方不远外,居然又是一片海。
那片海不再是粉色,而是绿色的,像翡翠般剔透。
隐约有香气自那片海域传来,江欣语不免感到有些惊奇,下意识开口道:“那片海是……”
薛凝接过她的话道:“在传说中,须弥山外就是一片泛着香气的海。所以,越过那片海,我们应该就能到达须弥山。”
假萨满开了口道:“可我们怎么过海?我们是藏狼……狼会游泳吗?等等,就算会游,我们恐怕也游不了那么远吧!”
薛凝暂停下脚步,眯眼看向那片海道:“不知道,也许我们需要等一艘船。我们可以在附近找找相关线索。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你们就要想一个问题了——
“能上船的人,应该是有限的。
“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到须弥山。”
假萨满哆嗦了一下,作为藏狼,她浑身的毛都颤了颤。
“这……这不会真要我们互相吃来吃去吧……
“我们三个必须吃掉其余物种,才能存活?”
薛凝道:“按我们先前找到的线索提示来看,确实是这样的,只有集齐所有物种,才能打通七大脉轮,拥有修仙的资格。
“就算不提这个。按我刚才的想法,我们之中也必有一战。
“我们运气好,不仅找到了能量团,还离须弥山很近。下山走到海边,等来船,我们应该就可以去须弥山了。可现在看来,我们不能贸然去到海边傻等着,否则我们很可能会成为活靶子。”
往周围望了望,薛凝朝一个地方走去。
“前面那块山壁的位置不错,地势高,视野好,还有利于我们躲避。我们可以藏到那里,然后时刻观察着前方海岸线上的情况。”
“就这样吗?这样太被动了吧?”
假萨满严肃着脸道,“如果情况真有那么严峻,我们不该就这么躲着……
“我们完全可以先去海滩边做个埋伏,然后再回到这个地方观察。如果真有人出现在海边,并中了埋伏,我们就可以过去把他们吃掉。
“我们离须弥山很近,这是我们天然的优势。其他人现在还来不及赶来这里,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用来设陷阱。”
假萨满在玄学上没有什么造诣,当初上节目也就是当个混子。
但她明显智商不低,也很拎得清,很快就接受了节目组成员们会反目的事实,快速调整心态做出了最利于自己的策略。
薛凝打量了她几眼,暂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往她选中的最佳藏身位置走去。
一段时间后,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很久没有说话的江欣语,叹了一口气道:
“小江,还在难过吗?你做好决定了吗?”
江欣语垂下眼眸,似是不愿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我不想按你的要求来,你会怎么样?你,还有你……”
瞥一眼旁边的假萨满,她又道:“你们会除掉我吗?毕竟,也许我会把我们拿到的情报,对事态的分析与判断,还有你们决定把其他人视作是死敌的事儿,透露给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当然不会除掉你,没必要。小江,其他人不傻。尤其是沈小仙儿。关于我对于事态的分析,关于我们可能会视他为敌人这件事,你不需要说出口,小仙儿一定也能知道。”
薛凝看向江欣语的脸,等着她缓缓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你很为难。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轻易做决定。我也没有一定说,就要把其他人当做生死仇敌了。
“我让你暂时不要将所有事情告诉小仙儿,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你看,我和萨满也只是在商量策略,并没有真的决定马上要去设陷阱什么的。不然这样——
“我们不去设陷阱,被动就被动一点吧。我们就先躲起来,观察一下别人会怎么做,好不好?
“如果……如果你亲眼看见其他人之间互相厮杀起来,到时候,我们恐怕也不得不做出与其他物种彻底划清界限的决定了。”
轻声叹了一口气,薛凝换上一副略显轻松的、带了些安抚意味的语气,对江欣语道:
“小江,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无非想试试我的反应,对吗?
“你如果真的想和我反目成仇,直接跑就是了。你怎么会傻到对我和萨满说那些打草惊蛇的话?
“其实小江,不管你是选择不理会我,直接一走了之,还是选择直接站我这边,我反倒会觉得你人品有问题,怀疑自己看错人了。
“所以……你现在这么犹豫,这么痛苦,我反而感到欣慰。你痛苦,正是因为你善良。这是很宝贵的品质,我也不希望你轻易把她丢掉。
“至于我……小江,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中国人。我只能确定自己是亚洲人。
“我父母偷渡到美国生下我后,就把我扔在了福利院的门口。从小到大,我是一路苦过来的。我可能是经历得多了,所以做事情冷血了些。但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尽可能地保全自己而已。
“我没有那么伟大,随随便便就愿意把我的生命献给其他人。但我也不至于主动害人。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薛凝这一番诚恳至极,且有理有据。
江欣语几乎被她打动。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她回忆起了从前的话。
江欣语刚才是故意说那样一番显得有些“打草惊蛇”的话的。
她在装单纯,装幼稚。
从薛凝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并没有怀疑自己。
江欣语庆幸自己掩饰得好。
江欣语是在爬山途中想起一切的。
其中有件事对她来说,印象极为深刻——
那一年,皇帝与皇后接连亡故。
而在皇后林宝兰战死前,江欣语收到了她向自己递来的信。
信是皇后用最后一丝玄力凝成的。
江欣语看过信,它就融入了空气,散作了无形。
而在那封信上,皇后言明,她之所以败得那么快,是因为身边有叛逆,或者内奸。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贴身女侍卫薛凝。
皇后林宝兰还提到,薛凝很可能对皇城内、甚至帝宫内的一部分人进行了传教与洗脑,让他们甘愿侍奉邪神。
换句话说,这些人可能全都背叛了大离。
当年,江欣语把信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再如实转告给了沈明烛。
沈明烛用术法确认了江欣语说的都是实话,与此同时他也确认,江欣语的精神并没有受到邪神的污染。
在那之后,他即刻秘密调查了薛凝接近过的所有人,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杀伐决断地把他们全都秘密处决了,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薛凝呢?
她当年是内奸、叛徒一类的角色,她有苦衷吗?她只是被邪神洗脑了,还是她生来就邪恶呢?
——现在呢?
——这一世,她还会是叛徒吗?
·
须弥山是一座孤岛,周围被一片海水包围。
此时此刻,海岸线的另外一个方向。
陆续朝此地飞过来的全是秃鹫。
他们包括了太一的徒弟桑珠,司机吕大明,翻译鞠美宁,摄影师展望。
经历了摄影师项东行忽然散作齑粉一事后,司机、翻译、摄影师这三人不敢再不听桑珠的话。
他叫他们往东,他们也就不敢往西。
他们已从桑珠那里知道了一些跟秃鹫有关的禁忌——
秃鹫能飞,其他物种不可以。
所以,如果秃鹫想逃,可以不被任何物种追上。
此外,秃鹫的飞行速度极快,可以比其他所有物种都优先找到能量团。
这种情况下,秃鹫实在太强了,有失公允。
可游戏是需要公平性的。
因此,秃鹫身上有一些特殊的限制。
比如在某些时间段,它们是不能飞的,一旦违背这个禁制,它们就会死。先前那位摄影师项东行就是这么死的。
关于具体的禁飞时间,或者跟秃鹫有关的其他限制,这些线索全都被桑珠掌握着。他是那个事先对“副本”机制有所了解的人。
是以秃鹫物种之中,没有人敢不听桑珠的话。
在来到这海边集合后,不需要桑珠多说,他们很主动地就把手里的能量团和线索全都如实交了出去。
在这之后,三人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是,居然又有两只秃鹫飞了过来。
这两人自然是太一和扎西顿珠,不过这三人并不知情。
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三人齐齐回头,这便看见两只明显比它们大了一圈的秃鹫飞了过来。
不知为何,它们身上似乎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与此同时,三人发现了让人惊诧的一幕——
浓烈的阳光洒下来,照亮了两只飞过来的大秃鹫,并把它们的影子投射在了海滩上。
可那影子似乎并不是秃鹫,而居然是两只硕大的狮子。
又或者说,阳光同时照出了秃鹫和狮子这两个影子。
只不过狮子的影子过大,把秃鹫的影子遮住了。
怎么回事?
难道来的这两个人,既是秃鹫,也是狮子?
·
副本之外,帕卓家族。
出身自少林寺的打星孔游,以及过气爱豆向飞杨在荒漠堆出来的无人区中醒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搞不懂他们为何会忽然来到这里,也不知道其他人去哪儿了。
两人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忽见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飘了过来。
两人立刻严阵以待,只见那黑雾化作了砂砾、石头、似乎跟荒漠融为了一体,只隐隐显出一个不可名状的轮廓。
再下一刻,轮廓凝成了一个人形。
这人形气场极其强大,自他出现后,天地仿佛都黯了三分颜色。
认出来人是谁,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向那个人形,不确定地齐齐开口问:“巫浔竹先生?”
来人微微拂袖,抬眸看向虚空中的某处。
“叫我山澨就好。”
藏地·羌姆舞19
羌姆的祭台。
翡翠碧玉一般的海边。
太一和扎西顿珠来到了这里。
飞翔的时候他们是秃鹫。
然而在落地的那一瞬间, 他们就变成了白狮。
见到这一幕,司机吕大明、翻译鞠美宁、摄影师展望这三人感到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暗自感到了害怕。
桑珠的眼里倒是只有兴奋与崇拜。
他当即飞至太一身边,围着作为白狮的太一飞了一圈后, 直接站在了他的背上。
开口对太一说话的时候, 桑珠的声音难掩亢奋, 看起来竟有些活泼,与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的样子截然不同。
“师父,我们成功了。看来我们掌握了正确的线索!”
“是。按原计划进行就好。”
太一道,“这是我们修行的方式, 也是我们迎接神的方式。只要去到须弥山,我就能迎来阿姐的降生。
“她将作为新神降临在这世上。
“你我都是为了迎接她降临而存在的。
“我们就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恰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野兽般的声音。
隐约能从中辨认出一些字句:
“果然在这边!”
“就是他们!”
“杀!杀!杀掉他们!”
……
一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发出野兽般嘶吼声的, 居然是一群学生。他们面色灰白如死尸, 眼带嗜血的杀意与掩饰不住的兴奋,喉咙深处不断有低吼声发出来。
为首的人举手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他们就一下子朝海滩这边冲了过来, 速度之快, 远非普通人所及。
太一和扎西顿珠立刻重新化作秃鹫,转瞬便到达了半空中。
桑珠紧随其后。
接下来飞起来的是司机、翻译、摄影师。
六只秃鹫飞上天的同时,面容狰狞而又可怖的学生们来到了太一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
学生们当即齐齐朝空中看去, 紧接着低声交谈起来。
他们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蝉在一起鸣叫, 那声音聒噪十足,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学生似乎在用让人难以理解的语言密谋着什么, 他们看向空中秃鹫的眼神则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秃鹫之中,太一、桑珠、扎西顿珠飞在最前面。
司机吕大明、翻译鞠美宁、摄影师展望这三人则略显落后。
他们三人心中怕极了, 因为他们明显感觉到,那些学生虽然看起来不能飞,但本事恐怕不小,有其他的办法把他们从空中拽下去。此刻他们正在密谋的,就是解决追上能飞翔的秃鹫的办法!
他们刚想到这里,忽然之间,桑珠竟出了手——
只见桑珠猝不及防调转了方向,竟是重重撞向了位于他身后的司机吕大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大明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背刺,没有做好准备的他被撞得往地上坠了下去。
他毕竟是秃鹫,没过多久就调整好了姿势,打算重新飞上高空,然而他晚了一步,学生中有人跳起来伸出手,一把将他的脖子捏住了。
“哈哈哈哈,好!”
“好好好!”
“杀了他!杀了他!!!”
……
学生们爆发出了欢呼。
“趁这些土著的注意力被吕大明吸引,我们赶紧走。”
桑珠发了话,带着其他人迅速离开了海滩。
海滩上的学生也果然顾不上追逐其他秃鹫,全都朝吕大明一人追了过去。
翻译鞠美宁、摄影师展望,两人双双吓得瑟瑟发抖。
拼命往前飞的时候,他们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便看到作为秃鹫的吕大明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
那些学生们把他活生生吃掉了,连羽毛都没有放过。
这一眼几乎让他们当场吐出来。
可他们不敢松懈,也不敢再回头看。
他们只能继续拼命往前飞。
那些学生看起来智商并不高,见到有近在咫尺的猎物,就直接扑了上去,他们不知道做长远打算,以至于没能分出几个人来追其他秃鹫。
当然,他们也可能实在是太饿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先吃掉吕大明再说。
是以,桑珠把吕大明推出去当炮灰的行为,既是在为大家争取足够充足的逃跑时间,可能也是在借此试探学生们。
无论如何,鞠美宁和展望都知道,桑珠这个人不可靠,他们随时会被他当工具人般抛出去送死。
可两害相较取其轻。
桑珠毕竟不会立刻杀掉他们。
他们只能选择暂时跟着桑珠,而不是留在海滩上被学生们撕碎。
及至一片空地,五只秃鹫落了地。
落地的瞬间,桑珠和太一迅速抛下大家去到了一边,两人显然想背着大家讨论什么事。
对于鞠美宁和展望来说,这无疑是逃走的好时机。
可受制于那些跟秃鹫有关的死亡规则,他们绝不敢轻易背叛桑珠。
桑珠和太一去到了一棵树下。
在这里能留意着其余三人的动向,免得他们搞小动作,也与他们的距离足够远,能保证两人的对话不被听见。
“你做得很好。”
看向桑珠,太一首先说出的是这么一句。
得了师父的一句夸奖,桑珠好像感到十分高兴,流露出了近乎是虔诚的眼神。
似乎太一对他的肯定,对他来说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
“谢谢!谢谢你师父!师父谬赞了。”
“无需自谦。你做的很好。否则我不必夸你。”
太一笑了笑,问话的语气很温柔。“你选中把那个人抛下,而不是这两个,应该是有原因的吧?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作为秃鹫,桑珠那又长又尖的喙往其余三人所在的方向一指,他再对太一说道:“那个男的叫展望,是节目组的摄影师,他了解节目组的一些情况,我得把他留下。
“他身边的姑娘是翻译,刚才死的那个则是司机。他们两个都是节目组到西藏之后才过请来的,留着没什么用,都可以杀。
“只不过,那司机以前当过兵,如果对我们有异心,会更难对付一点,所以我先杀了他。”
“嗯。你做得很好。”
太一又夸奖了桑珠一句。
桑珠眼里的笑意和崇拜也就更加明显。
随即太一再问:“那么,你留着这个摄影师,是想从他那里再知道些什么呢?”
桑珠解释道:“之前为了控制这几个人,我杀鸡儆猴,弄死了另外一个摄影师。死前,他曾提到‘副本’这两个字。
“师父你看,就我们了解的信息而言,‘羌姆的祭台’,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神明的遗骸的一部分。
“这些遗骸是有用的。比如,凡人确实可以在这里修仙,你甚至可以凭借这具遗骸重新让这神明降生于世……”
古往今来,曾有不少人来过这羌姆的祭台,还真有人修仙成功了,并留下了典籍记载自己成仙的方式。
大概是由于成仙的过程太血腥、太残暴的关系,这些人并不愿自己在常世中苦心经营的形象被破坏。毕竟没有哪个仙者愿意告诉别人,他们是靠杀人吃人来修仙的。
于是他们记录的方式非常隐晦。
一般人就算拿到典籍,也完全看不懂它在讲什么。
此外,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典籍保存得也不是那么完整,以至于太一和桑珠花了极长的时间,才把不同成仙之人留下的典籍整理成册,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破译、搞清楚了典籍的大部分内容。
由此,他们知道成仙跟一个名叫“大逃杀”的游戏类似,也跟苗人养蛊的方式类似。
他们一并知道了诸多这个游戏的具体规则,以至于做好了充分的应对。
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这样的规则是那位自天外来的神明留下的一点残念所制定的。
苗人养蛊时,会让一群毒虫厮杀,最终让那个存活下来的毒虫,当他手里最厉害的、可以杀人于无形的蛊。
天外神明制定这样的规则,也无非是想挑选一个最厉害的人,赐他为仙,让他成为自己最忠心的信徒。
这位信徒可以成为他在人间传递话的使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能力。
“这是神明躯壳中遗留的力量所诞生出神奇世界,可是为什么……”
桑珠道,“为什么那个死去的摄影师,会用‘副本’称呼这里?就好像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跟我们不一样似的。
“所以师父,我担心他们拿到了其他信息,更担心这背后有什么其他隐患。所以我得把展望这个摄影师留下。他很早就跟着节目组一起拍摄了。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好。我知晓了。”太一点点头。
“那师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去问问展望吧。不过不用担心。我从小就能收到神明的召唤,是他带我来这里的。他会帮我的。”
桑珠朝太一一点头,拍拍翅膀,飞到了翻译鞠美宁与摄影师展望的身边。
太一静静看他一眼,然后抬眸看向了苍穹。
他想到了他小时候,第一次遇见那位神明的情形——
小时候,太一和姐姐百合子双双活在父亲的严苛教育下。
太一喜欢研究阴阳术,或者中土道法,可这在家族中是不被允许的。他从小被视作了异类。
某次他不满意父亲的教诲,当面忤逆了父亲,于是被要求去院子里罚跪。
不过他只是装装样子,父亲前脚离开家,他后脚就跑出去玩儿了。
后来,太一偷跑的事情被父亲察觉,父亲便拿了鞭子来打他。
担心他被盛怒的父亲打死,百合子跑过来抱住他、用身体护住他,用血的代价为他承受了父亲的盛怒。
太一愤怒至极,可他已经接近半昏迷状态,无力阻止父亲。
后来还是母亲跪在父亲身前,用力抱住他的腿,这才让这场酷刑得以收场。
那时候她说的话是:“别再打了!百合子是姑娘,要嫁人的!留下伤疤来,夫家要嫌弃的!”
太一恨透了父亲的强势与控制欲。
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反抗父权。
百合子与他是龙凤胎,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性格。她喜欢逆来顺受,喜欢听从安排。也怪不得母亲常说,要是太一和百合子的性格能够综合一下就好了。
对这样的姐姐,太一简直又爱又恨。
年幼的他无力阻止位高权重的父亲,只能从阴阳术数里寻求办法。
他试过很多方法,日夜都在乞求神明的降临。
西方的巫术、东方的道术、藏传佛教的秘法、古藏族苯教的秘法、印度的灵修等等等等,能找到的方法,他都尝试了个遍。
后来,不知道是某一个仪式起了效,还是他心诚所致,在某次入夜后,他总算看到了他所乞求的神明。
太一:“你……你就是神明?”
神明:“是。你召唤我。我感应到了,所以入梦来看你。”
太一:“你为什么和百合子一模一样?”
神明:“我真实的容貌,凡人不可窥伺,也无法直观地看到。所以,我只能让你看见我在人间的某个投影。
“你想拯救你自己和百合子。我和百合子一模一样,其实也就和你一模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看到的也是你自己。”
太一:“你果然能听到我的心声。那么……我想拯救我和我姐姐,我想和姐姐逃离这里,摆脱家族、国家、甚至是……甚至是这个世界的束缚,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神,你可以解救我吗?你可以带我去你所在的世界吗?”
神明:“我亲爱的孩子,我无法带你走。不过你可以留在这里改变这个世界,你可以把它变成你想要的任何模样。”
太一:“我竟能做到这种事吗?”
神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的意志足够坚韧,你就可以。我可以帮你。
“我亲爱的孩子,你愿意成为我的第一个信徒吗?”
太一没有立刻答应。
直到百合子出嫁的那天,他看着她如提线木偶般被人带走时,他总算再次召唤了神明。
“我所敬爱的神明,我愿意成为你的信徒。告诉我,我该如何成为你的信徒?我该去哪里见你?”
神明以百合子的形象对他做出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彰显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太一已经很久没有在百合子身上看见这种微笑了。
他甚至不理解她为什么一边流着泪、一边同意父母的安排。
“我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直视我。我的真实面貌会让你的精神陷入崩溃的。所以你不必来见我。
“倒是有一个中庸之计……我说过了,你只能见到我的投影。那么,如果我投身成百合子,你就可以直接面对我了。
“到时候,我既是神,也是百合子的新生。我知道你对她很失望,不过她可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你可以给她。
“我亲爱的孩子,我会帮你的。毕竟你是我在人间的第一个信徒。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存在。
“那么,我的孩子,我最忠实的信徒……你愿意,亲手为你所敬爱的神明接生吗?”
“我的神,我愿意。”
太一在梦里对有着百合子样貌的神明下了跪。
神明对他微微一笑,走到他的面前,再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抚了一下。
她的目光充满悲悯与怜爱,她的口吻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么你要记住一句话——
“除了我,你不被允许信仰别的神明。”
从往事中醒过来,太一那双望向苍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借白狮的其中一条前腿在地上画了数个神秘的符号,再跪下两条前腿,张开嘴念起了咒语。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太一开口道:“我所敬爱的神明,我想,我已经与您有几分相似了。现在的我既是狮子,也是秃鹫。世人无法看清真正的我,只能看见我的一部分投影。
“我希望我是狮子的时候,我就是狮子,我希望我是秃鹫的时候,我就是秃鹫。我想,我已经不是三维世界的生物了,对吗?
“我所敬爱的神明,这是第一次,我感到离您那样近。
“那么,请您降下新的神谕吧。
“请您告诉我,您的敌人现在做了什么。请告诉我,我该怎么保护您,确保您能与百合子一起重生呢?”
话音落下的刹那,太一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古朴神秘的祭台。
祭台上站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他身穿刻满符文的、沾满鲜血的长袍,手执一把被血水染红的金幡。
风很大,把他的长袍和手里的金幡吹得猎猎作响。
可他不为所动,好像打算以一人之力抵抗那千军万马。
太一认出了他。
他是沈明烛。
只不过……他好像并不是自己曾在清风弄21号见过的那个沈明烛。
天空是暗红色的,云层如巨浪一般翻涌着。
烈风呼啸不止,在空中卷起层层浪涛。
浪涛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似乎能将天地彻底吞噬的旋涡。
——那只旋涡是一只眼睛。
不可直视神的眼睛。
太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他看见祭台上的沈明烛拿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往眼前一抹。
血珠伴随着他挥刀的动作飞溅而起,形成了一道鲜红色的抛物线。
血珠落地的那刻,沈明烛抬起头,笑着看向了苍穹之上神明的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会杀了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
藏地·羌姆舞20
极乐净土。
沈明烛总算来到了皇城。
这个时候他能够想起来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他能联系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与郑方、江欣语失去联系后不久, 他也不再能联系上荀伯玉。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道玄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至此他彻底确认了心中的猜想,自己联系不上郑方他们,是因为他们的灵魂也全都像这样消失了。
不过沈明烛勉强撑住了。
他只是看不见灵魂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死亡。
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可笑的自我安慰。
但他只能暂时抱着这样的信念继续走下去。
这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他只能从一个城池走向下一个城池, 直到皇城最深处那他曾经坚守了最久的地方, 直到他找到全部真相。
在这一路上,沈明烛回忆了起来,荀伯玉、道玄,都曾是他的得力助手。
他们陪了他很久, 只再差一点,就能与他一起等来那第一阶段战争的结束,以及那短暂的和平。
在这两个人死亡之前,大离的苍穹之上出现了奇异的云层。
那些云竟如海一样层层叠叠的, 会翻涌、会起浪, 最中央竟还有着一个巨大的旋涡。
当然,后来人们才明白过来——
那不是旋涡,而是一只可怕的眼睛。
只要注视那眼睛一瞬, 人就会崩溃, 迎来或自杀、或互相残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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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天空中偶尔也会出现眼睛状的云纹,看到它的人会受到精神污染,坚定不移地侍奉起邪神, 决定让它降临人间。
那从前那些云纹造成的所有恐怖, 都比不上后来的这只眼睛。
在无数人因之惨死后,没有人再敢抬头望向天空。
那一年, 皇城新兵营里的士兵们受训时,练的基础功不是站军姿、不是如何走出整齐的步伐, 而是时刻要记得低头。
低下头,不要望天!
这是所有人谨记在心中的禁令。
道玄死的时候,他的孩子刚出生不久。
一日,他妻子着凉了,不住地咳嗽,没过多久小孩儿也开始咳。
可是他家卧房的门窗皆被黑布封死,空气无法流通起来。
这种情况下,道玄担心妻子和孩子的病情会越来越剧烈,不得已,他决定给房间透透气,把窗户从底往上稍微支开了一点点。
那天是道玄的孩子满月的日子。
末日来袭,人人活得战战兢兢,没有人敢贸然出门,满月宴自然办不起来。
晚上,妻子和孩子吃了药睡下后,道玄却是睡不着,于是自己给自己准备了点酒和菜,权当庆祝了。
道玄坐在窗前自斟自饮,酒醉微醺之际,他没注意到窗户被风吹了起来,只是下意识看了手里的酒杯一眼,就这样看到了上面的水纹。
没有风,酒杯里的水为何会有纹路?
不……不对,这不是水纹,是酒水倒影出的那只邪神的眼睛!!!
道玄很快反应过来,把酒杯往窗外一扔,再迅速把窗户关上。
可为时已晚。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吃他亲生孩子的手了。
可他停不下来,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下一刻,他感到一双手用力推开自己。
他恶狠狠地抬眸往那人望去,这便看到了她那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他的妻子阿娟。
道玄感到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尚有理智,并感到了万分的痛苦;另一半却把妻子和正在痛哭的孩子视作最美味的食物,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有把他们吃掉,他才有资格成为神的信徒。
阿娟也曾是武将。
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后,看到屋内可怕的一幕,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然后迅速有了行动——
那一晚,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扛起斧头,亲手斩掉了道玄的脑袋。
鲜血飞溅而出,染了刚失去手臂的小小婴儿满身的血。
阿娟双膝跪地,一手抱着丈夫的头,一手抱着重伤的孩子,发出了崩溃的哭喊。
至于荀伯玉,他的死与道玄有相似之处,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那一日,值岗结束的他犯了困,迷迷糊糊地沿着石板路往家里走去。
半路上他滑了一跤,摔倒在了街角。
街角的石板凹陷处有一小块积水,那是尚未干涸的雨水。
便是这么一点雨水要了荀伯玉的命。
荀伯玉侧倒在地的时候看到了这点雨水,而雨水里倒映着的,正是夜空中邪神的那只眼睛。
与倒影中的眼睛对视一瞬后,荀伯玉开始地往地上磕头,就这样活活把自己给磕死了。
死的那一刻他睁着眼睛,双目都写着死不瞑目。
可他的嘴角咧出了一个安详的微笑,似乎在表示,他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肉身与灵魂献祭给邪神的。
血水取代雨水,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淌着。
其中,每一滴血水都倒映着一只让人不敢直视的、象征着无限恐怖的眼睛。
不久后,有三个人路过此地,看到了穿着铠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知道那应该是为大离牺牲的将士,他们不忍他就这样曝尸于长街之上,于是决定带他去安葬。
然而就在上前俯下身看向荀伯玉尸体的一瞬间,这三人也一并看到了地上的血水,以及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血水里倒映着一只可怕的眼睛。
死尸那双没有生机的眼睛里也倒映着一只眼睛。
那一刻,这三人好像被无数个邪神同时注视着。
这三个人全部疯了。
他们沿着这条街,挨家挨户地闯了进去,然后他们杀人,并啖其肉、饮其血。
等杀无可杀了,他们开始对彼此下手。
后来护卫军赶到的时候,三个人中的两个都死了,还剩下一个,他亲手砍掉了自己的腿,坐在地上吃起了自己的肉。
作为大巫,沈明烛后来通过圆光术,回溯出了这一幕幕惨剧的经过。
自那以后,整个大离国出现了很多禁令——
不能抬头看天。
只能在紧紧的、用黑布封闭门窗的室内喝水饮酒。
下雨天不能出门。
……
那只可怕的眼睛一度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个人都严格按照规则来活,惶惶不可终日,不敢走错半步。
然而很快就有人受不了这样的高压生活了。
谨遵规矩的他们不会再在白天被那只眼睛注视,也不会被它害死,但入夜之后,那只眼睛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在梦里,他们总是因为直视了它而变成疯子,然后他们会拿起屠刀成为凶手,亲手吃掉自己的家人。
当然,还有一些时候,他们会梦见自己在以各种各样的办法自尽……
这些梦就像是某种暗示。
最终许多百姓不堪重负,一个又一个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邪神尚未真正降临,仅仅用一只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却已足够让这个世界步入无望的末日。
·
摆摆头,将那些残酷的往事抛诸脑后,沈明烛来到了皇城中央的祭台处。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祭台似乎还是从前那个祭台。
可此时的天空中已没有那只可怖的眼睛。
在注视天空的那一瞬,不知道是受到了回忆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明烛在眨了一下眼睛之后,两只眼睛都流出了鲜血。
鲜血沿着他惨白的脸往下滑,看上去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山澨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出声:“小烛?”
“山澨我……”沈明烛皱起眉来,“我的眼睛好痛。不过我……我又想起来了很多事。
“那只眼睛出现后,我联合其他国家的大巫一起把它赶走了。各国民众们恢复了清醒,战乱总算结束,大家休养生息,过了一段太平的日子。后来……
“后来我就去找你了。因为我知道它的离开只是暂时的。
“当年,我找人在大离扮演我这个大巫,至于我自己,则想办法混进了信奉邪神的那个组织当卧底。
“那个时候,邪神的教徒们以世界为范围,做了一个巨型阵法仪式,以便让邪神降临。
“等到献祭需要的尸体与灵魂的数量达到目标,也就是说当我们世界死的人足够多……巨大的降神仪式就会正式启动。
“赶在仪式正式启动前的那刻,我和其余大巫里应外合,在仪式的细节处做了文章,欺骗了邪神。
“那个巨大的仪式成功启动了,邪神的第一次正式降临也成功了。不过他的降临偏移了方向,并没能真正来到我们的世界。
“其实我们就是用障眼法篡改了世界的坐标。可是邪神只是被骗了,它没有死。它一定会再来。
“于是我找到你、培养你、希望你能帮大离,甚至帮整个世界。
“十数年之后,那只眼睛果然又出现了,它重新注视起了这里。
“对于它,我们已有充分的预案,所以它没有像上次那样,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
“可那只眼睛后来越来越恐怖了。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解决它的、釜底抽薪的办法。
“我猜测,解决它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只眼睛本身中。我必须抬头朝直视它才能找到答案。
“可贸然那么做,我会陷入崩溃。
“所以我……所以我亲手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
沈明烛侧过那双流着血的眼睛,看到了许多花瓣。
他知道这些是山澨召来的。
于是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了那些花瓣,好像借此握住了山澨的手。
“嗯。我当时就陪在你身边。”
山澨喟叹般开口,“你没有跟我说一个字,独自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在这祭台上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瞎了。
“在那之后……我生了你很久的气。
“我想躲起来不见你,可又不忍看瞎了眼睛的你一个人在神殿打转,连倒杯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沈明烛低下头垂着眼,轻声问他:“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了。早就不生气了。”
山澨道,“我早该知道,哪怕是我最恨你的时候,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好像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沈明烛你看,你就仗着你……仗着你长得好看吧。
“你我初次在海上决斗的时候,我就是看了你一眼,被你勾了魂,这才输给你的。”
沈明烛知道山澨在有意逗自己笑。
于是他又笑了笑,然后随意坐在了祭台上,重新抬头望向天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嘴角的笑意渐收,沈明烛道:
“我想起来了。那个邪神的名字,叫做蜃楼。
“或者说,我们把它命名成了蜃楼。”
藏地·羌姆舞21
“蜃楼”这个词, 是沈明烛在翻阅了无数古籍残卷后找到的一个词。
在诸神黄昏的时代到来之前,这个世界是由神所统治着。
曾有神明尝试与世界之外的地方,与宇宙的极深极远处建立过联系。便是他曾窥见过“蜃楼”的存在,继而留下了关于它的记载——
“蜃楼者, 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 其脂和蜡作烛, 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台之形。
“其或似蛟如蛇,或似狮、狼……吾亦难名其状,不知其究竟是何种形貌……”
按照这古籍记载的意思, 蜃楼的具体形貌,连古神都看不出来,只觉得它有时候像蛇、有时候像蛟,有时候却又像狮子、狼、飞鸟等等。
记载这份典籍的古神判断, 蜃楼的真身不可名状, 也无法被窥探,连作为古神的他,看见蜃的时候, 也不得不受限于自己已知的经验和已有的见识。
古神在这个世界见过蛇、蛟、狮子、狼……于是能从蜃身上看到这些动物。
但这些动物均不是它的真身, 而只是它的一个投影,或者说一个侧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这个侧影到底是什么,取决于看到它的那人的见识。
如果那个人见过最可怖的怪物, 那么他看到蜃的时候, 恐怕就能看到那个怪物。
蜃楼能幻化出许多东西,呼一口气, 气中便有亭台楼阁。
其身体做成的蜡烛,点燃后形成的烟, 烟中也有楼台。
那位古神下了这样的结论,并不是他真的割下过蜃楼的肉,并将之做成了蜡烛。
他只是通过玄力与术法,从蜃楼身上读到了一些跟它有关的信息——
在蜃楼所在的那个世界,蜃楼竟是最低劣的物种之一。
如果把那里的统治者称为人的话,蜃楼只是那里的人豢养的动物。
那个世界的会把蜃楼的皮肉拿来做一种类似于蜡烛的东西,点燃这种蜡烛,他们可以在蜡烛燃烧产生的烟雾里构造一个小世界,然后在那小世界里玩乐、嬉戏。
此外,蜃楼的眼睛也是很有用的东西,被那里的人当做了制作武器的原料之一。
因此那里的人大量养殖蜃楼,偶尔也会吃它的血肉、脏器,以起到进补的作用。
沈明烛记得,当自己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了这世上最深最寒的冰窖——
仅仅是蜃楼的一只眼睛,已几乎摧毁了大离、乃至自己所在的整个世界,而它真身更是连古神都难以描摹。
可在蜃楼所在的世界里,它大量存在着。
不仅如此,它在那个世界仅仅是被豢养的动物,是任由那个世界的“人类”所宰割的工具……
仅蜃楼的一只眼睛已如此可怕,若它的真身到来又如何?
如果其他蜃楼到来呢?
又或者……豢养它的“人”到来呢?
想必那个人毁掉大离所在的世界,只需要轻轻打一个响指。
沈明烛陷入了至深的绝望中。
他几乎选择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读完那篇残卷后,他曾把自己关在藏有这个残卷的石室中,关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里,沈明烛没有见任何人,也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里。
当然,他也没有睡觉。
他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就那么跪坐在石案前,正对着这残卷发呆,整个人都好似化作了一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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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跪坐了三天,滴米未食、滴水未进的沈明烛站了起来。
由于跪坐太久,他双膝一软,差点摔倒,扶住石壁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适应。
那个时候,沈明烛的双眼满是红血丝,他的嘴唇已干裂,他的脸色更是灰暗无比,整个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摧残。
不过沈明烛的眼神已恢复淡漠与坚毅。
他手掐法决,果断用了雷火决,把残卷上写有蜃楼到来的那个世界的相关故事,诸如它被那里的“人类”豢养等等信息,全部烧掉了。
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些信息。
一个蜃楼已如此可怕。
现在民众已恐慌到了极致。
若这些信息流露出去,恐怕无需等蜃楼降临,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会直接选择自尽。
这个世界不能再拥有更多的绝望了。
沈明烛不仅毁了这份残卷上的记载,还特意安排了人去民间搜刮其余类似的典籍。
当然,他也与其余国家的大巫取得了联系,直到他能确认除了自己,这世上再无其余人能知道这些信息为止。
关于蜃楼的其余信息,沈明烛并没有毁损。
他通过残卷上对蜃楼的特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比如它有一只可怕的,能被用作武器原料的眼睛,再比如它的身体——蜃楼身体里有许许多多的“肚子”。
这些“肚子”具有不同的功能,被那个世界的“人类”视作补品。
如果把那“肚子”放到大离所在的世界的话,古神推测,那些肚子中有的能够维持本世界灵魂的运转,有的则能够孕育本世界人族、乃至神族的肉身。
祭台之上,沈明烛不再直视苍穹,而是低下头,看向了脚下的祭台,他在看上面的符文,也在看上面干涸的、褐色的血。
他觉得那些往事离自己非常近,但又好像非常远。
“……我想起来了山澨。那个世界没有水,没有江河湖,也没有海洋。那里的物种以我们难以想象的方式存活着。
“不过我们是需要海洋的。在我们的世界,最早的生物就是在海洋里诞生的。所以我试图通过大海找到破局的方法。
“我找到了你。你是水元素的化身,你就是大海本身。
“澨,取水边之意。我从山上走下来,然后在海边遇见了你。所以我给你取名为……山澨。”
沈明烛摊开掌心,看见了手里的花,就像借此看见了山澨。
沈明烛想起来,其实最初山澨对他来说也是不可名状的。
因为他可以幻化成任何形态。
他也在以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方式活着。
东海之畔有古城,名曰溯洄。
沈明烛赶至溯洄城时,听闻那里最近在闹妖怪——
很多时候,人总会遇见另一个自己。
很多人因此精神失常,连照镜子的时候都会大喊:“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不要走夜路。
不要照镜子。
不要去海边捡贝壳……
溯洄城当地人立下了诸多禁令。
作为大巫,沈明烛自是不惧,将禁令挨个违反了个遍。
那一晚,他从海边捡贝壳回了城。
他走的是大路,然而路上一点光都没有。
因为近日发生的这些怪事,家家户户紧闭房门与窗户,就怕一不小心中邪,撞上另外一个自己。
不仅如此,他们全都早早睡下了,根本不敢出门一步。
因此城内非常安静,沈明烛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与呼吸声。
然而不久后,他听见了又一个脚步声。
借着月光,他看向露面,见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往前走两步,影子也往前走两步。
他退后一步,影子也退后了一步。
这影子不知是在捉弄他,还是在故意模仿他。
沈明烛眉梢微挑,忽然大跑起来。
那影子也跟着他大步跑了起来。
跑至街角,猝不及防间,沈明烛停下脚步,转过身,用雷火决点燃一张符,漆黑的街角骤然明亮,然后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为什么装成我的样子?”沈明烛问。
另一个他跟着问:“为什么装成我的样子?”
手掐法决算了算,沈明烛眉眼已浮现了然之色,盯着来人道:“你不是人,想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所以才这般行事,对不对?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鹦鹉学舌,什么又叫东施效颦?”
来人面色明显一滞。
见状,沈明烛笑了,略侧过头问他:“怎么?听不懂成语,是吧?果然是未经开化的……你是从海里来的,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你……”
“人话都说不利索?你学做人几天了?”
沈明烛嘴上毫不留情。
偏偏来人好像果然还不太会说人话,已被逗得恼羞成怒,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样吧,我教你做人,好不好?”
沈明烛道,“做人呢,首先得要有个名字。我从山上走下来,在海边遇到了你……你就叫山澨吧。
“山澨,我请你喝酒。喝酒,也是做人的乐趣之一。你有必要跟我学上一学。”
于是山澨有了名字。
他本来是要跟吓别人一样吓沈明烛的,却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去到了客栈的房间里,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酒的味道。
“好喝吗?”
“好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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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你得说‘好喝’。”
灯光下,沈明烛笑得眉眼温柔,给山澨倒上一杯酒后,又给他夹了许多菜。
刚来人世的山澨当然不知道这背后藏着很多算计——
沈明烛自见到那个影子开始,就察觉到了他的身体里藏着巨大的、不可想象的、跟海洋有关的力量。
从那一刻他就想好了,如果无法找到烛龙,那么利用眼前这个“人”,似乎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更何况这个“人”好像还挺好骗的。
盯着眼前的山澨,沈明烛开始套话。
“除了人,你还能变成什么?你有本体吗?”
藏地·羌姆舞22
“除了人, 你还能变成什么?你有本体吗?”
听到这句话后,山澨并未回答,大概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山澨是最近才有意识的,他还丝毫不通人情, 更遑论什么阴谋算计。
他只是觉得沈明烛刚才的提议似乎颇为有趣。
何为酒、何为文字、人族的那些美味佳肴是如何做出来的……
山澨确实对这一切通通感到了极大的好奇。
话说谁来, 他最初就是对人族的生活感到了好奇, 这才开始装人,模仿人族的音容笑貌,以及他们一举一动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为何竟会让他们感到害怕。
自己无非是变得与他们一模一样而已。
当然,山澨视大海为自己的所有物, 并不喜欢看到有人打捞海鲜、贝壳一类的东西。
既然他变成人的时候,人会被吓到,那干脆他就用这种方式来驱逐人类远离海岸好了。
所以每次遇到诸如有人来海边捡贝壳等情况,山澨都会变得与那人一模一样, 借此捉弄、恐吓对方。
沈明烛却好像和那些普通的人族完全不同。
他一点不怕自己, 也不排斥自己,居然还要……还要教自己当人?
山澨对沈明烛这个人产生了几分兴趣,也对沈明烛的提议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哪里知道从这一刻开始, 他已经步入了沈明烛的陷阱。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 山澨跟沈明烛学起了文字,一部分历史,还看了许许多多的书。
山澨的学习和成长速度是惊人的。
他以极快的速度吸收着一切, 短短半个月后, 已与沈明烛刚认识他那会儿的样子有了天壤之别。
不过沈明烛毕竟已担任大巫许多年,更联合其余大巫欺骗了苍穹之上的那只蜃楼, 让它没能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
这样的他对付起初懂人情的山澨来,实在太过游刃有余。
一日, 沈明烛又问了山澨有关他本体的事。
这回山澨道:“本体?我当然有,你跟我来。我展示给你看。”
说完这话,山澨带着沈明烛从客栈去到了海边。
不比刚遇见沈明烛的时候,现在的他已知道了何为谎言、何为震慑、何为诚服。
他隐约觉得眼前这个叫沈明烛的人好像有点嚣张。
别人都怕自己,凭什么他不怕?
书上说,人族能掌控的玄力有限,上古诸神的力量,人族简直望尘莫及。
山澨在脑子里做了些对比,觉得自己的力量,和上古诸神好像也没差,于是便自诩为神。
既然如此,自己的地位当比沈明烛高才对。
自己是高等的神族,沈明烛是低劣的人族。
那么自己需要震慑一下他,让他懂得诚服于自己才对。
山澨其实并无本体。
与溯洄城的百姓接触了一段时间的他,读了一段跟上古时期诸神之战有关典故的他,得知了许多人害怕的一种东西——龙。
据说曾经这片海域就曾有一条很可怕的龙,名曰应龙。
应龙是上古战神,曾帮黄帝击败蚩尤,是上古有名的战神,后不知何故,未能去往神国,而陨落了人间。
有传闻称应龙曾在溯洄城附近待过一段时间,它时常兴风作浪,搅得当地民不聊生。
对于常常需要出海的渔民来说,应龙更是可怕异常。他们日夜祷告,求的就是不要遇见应龙。
所有人都怕应龙,沈明烛没道理不怕。
于是山澨说了谎,谎称自己是应龙,并在海边化出了龙体。
天有九龙,应龙有翼。
山澨化身为一条长龙,通体雪白,身带两翼。
他振翅一飞,便在海上凌空而起,而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瞧向这常世,以及常世中的沈明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晚月光极亮,化龙后山澨蜿蜒的身体、展开的两只翅膀,皆被月光染成了雪色,如高悬九天的银色瀑布,他的身上满载着星辰与月光,如降世的神明,为的是给这个绝望的世界带来光明。
然而下一刻,海面被山澨的力量惊动,登时卷起千层雪浪。
忽然之间,乌云蔽日,雷鸣与闪电接踵而至。
巨浪与雷鸣之中,山澨遥遥看着沈明烛一笑,而后忽然俯身而下,穿过万重风浪与闪电,把龙首伸到了他的面前,甚至伸出了龙首上的一根龙须,用它轻轻碰了一下沈明烛的脑袋。
他的一根龙须要比沈明烛的身体还长。
他好像在借这个动作向沈明烛彰显着自己的强大。
沈明烛对自己见到的这一切感到很满意,于是伸出手摸了摸龙脑袋,紧接着更为满意地看到龙尾巴晃了晃。
然而当沈明烛在对上山澨那一双龙眼时,他眼里流露的目光充满崇拜与敬佩。
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山澨,沈明烛由衷道:“你本体居然……居然这么强大!这是应龙吧?那你竟……竟是神族?!”
闻言,龙尾巴晃得更厉害了一些,霎时间卷起千万重浪。
层层巨浪凌空而起,再被龙尾打成纷纷雨水落下,淋了沈明烛满身。
见状,山澨倒是重新变回了人,望向沈明烛的表情显得有些得意。“我厉害吧?”
说起来,山澨化作人形时的样貌,还是按着沈明烛的建议生成的。
两人相识后不久,沈明烛告诉他:“你不要再装成我了。既打算学做人,你该有自己的样貌和身体。”
“行。我随时可以变。”
山澨本能地想比沈明烛高一点,壮一点,于是调试了自己的身体,再俯身看向沈明烛,“身体这样可以吗?脸呢?你觉得我该长什么样?”
“脸么?当然是越好看越好。谁都喜欢俊朗的人。”
沈明烛道,“要不要我画一幅画,你照着变?”
“行啊。”山澨道,“你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样,山澨长成了沈明烛画出来的人的模样。
当山澨从应龙化作人之后,沈明烛注视着他,眼中流露出了更明显的崇拜。
他由衷道:“诸神黄昏之后,这世上再无神。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神明了,不料……不料竟有机缘见到应龙。谢谢你。”
山澨被夸得很高兴,不过装模作样地学起了人族的谦虚,开口道:“谬赞了。”
沈明烛又道:“不瞒你说,我苦学多年,不外乎想当人上人。而为了精进修为与玄力,我一直热衷于挑战高手。
“不过放眼整个大离……我已经找不到对手了,难免有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心境。等等,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当然。少瞧不起我。我学东西,比你们人族快多了。”
山澨道,“你无非是想说,你找不到棋逢对手的人,心境有些寂寥。‘棋逢对手’‘寂寥’,这两个词,我用的准确吧?”
“对。非常对。”
沈明烛冲他笑了笑,“所以我想……人族之中,我既已找不到对手,那么我斗胆,想向神明提出挑战。你愿意同我一试吗?”
明白过来沈明烛的意思,山澨当即笑了出声。
他是真的觉得沈明烛不自量力到了可笑的地步。
“你该不会……想和我打一架?”
“切磋而已。”沈明烛道,“你愿意吗?”
山澨几乎感到了匪夷所思。
俯下身,山澨以极尽的距离看向沈明烛的眼睛,向他确认般问道:“你在开玩笑吗?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确实,你的能力要比我强太多了,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明烛道,“前几天我教过你‘胜之不武’这个词的含义,你还记得吗?”
山澨道:“我就是记得这词,才想问你为什么竟会找我切磋。我比你强太多,这比试不公平,我就算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装模作样地严肃思考了好一会儿,沈明烛看向他道:“那我们可以改一改比赛规则。改了之后就公平了。”
山澨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个改法?”
沈明烛道:“你看,你这么厉害,厉害到我毫无击败你的可能……不,我甚至可能连近你的身都无法做到。”
山澨笑道:“知道就好。除非我愿意,你怎么可能近得了我的身?你连我真身的方圆百里都近不了!”
沈明烛挑眉:“未必吧?”
山澨:“啧,看来是不服?那试试?”
“嗯。必须要试一试。那就让我试试看,能不能靠近你的身,甚至给你一剑。”
沈明烛道,“不过光切磋没意思。再来点赌注?我教过你什么叫赌,还记得吧?”
“记得。我知道什么叫赌博。”山澨道,“昨天我还和城门口茶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打了几把牌呢。我赢了不少钱。”
“嗯。那么这样——”
沈明烛刻在手臂、前胸、后背的言灵诀微微亮了一些,再隐没在了他的血肉中。
看向山澨,他举起一把骨剑,开口道:“我如果能近你的身,并用这把剑刺中你的身体,就算我赢你输。
“如果你输了,你要当我的坐骑,从此之后任我差遣。
“如果你赢了……条件你随便提,我可以为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沈明烛——”
山澨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他一把端起沈明烛的下巴,声音略有几分戏谑。
“等到了海里面,你连我的身影恐怕都找不到。你怎么近我的身?看来你注定为我当牛做马了。”
沈明烛只平静地看着他问:“赌不赌,一句话。
“难道……你不敢和我赌?”
沈明烛的表情已经恢复平淡,眼里的崇拜居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就好像在鄙夷自己的能力似的。
见状,山澨几乎有些恼羞成怒,当即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太不自量力,也太小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沈明烛,我就和你赌赌看。
“我要看着你输给我,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跪在我面前!”
那个时候山澨没有想到,在双方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在这片自己熟悉至极、而对沈明烛来说完全陌生的海域中,自己竟然……竟然还真被沈明烛成功近身,并刺了一剑。
“你该改口叫我主人了。”
“沈明烛,这样的因果,你当真承受得起吗?”
“你该载我回去了,我的坐骑。”
·
沈明烛回忆这些的时候,山澨跟着他也把往事回忆了一遍。
现在他的心境自然已与当初截然不同,甚至与和这一世沈明烛重逢的时候也不尽相同了。
他在沈明烛的脑里对他道:“嗯,好一个‘胜之不武’。小烛,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故意没教我,什么叫‘兵不厌诈’,什么又叫‘激将法’?”
闻言,沈明烛看着手心里的花笑了笑。“山澨,你太好了。好到有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你是我的幻觉。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二阶段的战争。也许我早就失败了……
“也许我根本没能通过仪式改写这个世界的坐标,没能欺骗邪神蜃楼。蜃楼成功降临了,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包括遇到你这件事,可能全都是我的一场梦。”
山澨声音沉沉地开口:“这不是梦,也不是你的幻觉。
“是你让我知道常世有多美妙,是你让我意识到,这样广阔的人间,这样美好的山河……值得我们为之赴汤蹈火。
“这个世界值得,你也同样值得。下属也好,坐骑也好……我愿意为你战斗。主人,能够遇见你,这是我这一辈子最伟大的荣耀。”
深深吸一口气,沈明烛握紧手里的花,从祭台上站起来,再转过身,看向了身后不远外的姜宇和范正平。
他将继续带着他们往这皇城深处走去。
他也不知道还能带他们走多远。
但幸好这条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还有山澨陪着。
“山澨,遇见你,我感到很荣幸。
“谢谢你能一直陪着我。
“归途万里,谢谢你能陪我再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