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芸锦这辈子第一次来方安远家。
再熟悉不过的土坯房,连房顶的瓦片都不规整,东一块西一块地凑出来,修修补补的痕迹十分明显。
方安远正
院子右侧搭了个鸡窝,他家只养了两只鸡,一只公的一只母的,但谢芸锦知道这人偷偷
怪不得方安进那小子生得那么壮实。
柳荷见谢芸锦的注意力被鸡窝拐跑了,有些好笑,兀自上前说明来意“多谢你上回给我的野蜂蜜。我们来是想问你,可不可以卖一点给我们”
方安远薄唇紧抿,随即吐出几个字“不好意思,不卖。”
他娘常年咳嗽,睡眠也不好,蜂蜜是留给她泡水喝的。
谢芸锦
听听,这人原来还懂些礼貌啊,居然还会说不好意思,真是稀奇。
她眼底掠过几分戏谑,心道要是能找个借口先走就好了,多给他俩一些相处机会,说不定下回方安远说话就懂得迂回了。
不然冷冰冰的,什么时候俩人才能处上对象
想是这么想,但谢芸锦也清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相处模式,他们俩上辈子能互生好感,肯定就是脾气相合,对了彼此的胃口。
于是偷笑了会儿,职责地扮演自己的“反衬角色”。
双手抱胸,趾高气昂地道“直说要多少钱吧,你说出来我都能买得起”
这话微妙,心思敏感的人听了,怕是会觉得
果不其然,方安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斧头的手微微用劲,冷声道“你有钱上别地儿去买。”
柳荷暗道不好,想帮人解释一下“方同志你别置气,芸锦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稍微匀出来一点,她真的很需要。”
不同人说的话有不同的效果,谢芸锦眼见着男人握着斧子的手放松下来,心里莫名有种躲过一劫的感觉。
他无甚情绪的眸子里沉寂一片,看向柳荷,睫毛一动,好像能倒映出些许微光“下次得了我留一点,这回真不行,抱歉。”
话音刚落,他娘赵莲就从屋子里出来了。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门框,脸色不太好,声音却尖利“卖当然卖”
末了又不好意思道“我家儿子脾气坏,两位知青别见怪啊快进来坐我拿蜂蜜给你们”
方安远听他娘
谢芸锦和柳荷对视一眼,耸耸肩,一同往屋子里走。
里头比外面看上去还要简陋些。一张换过腿的方桌,几把椅子,几个装物件的架子,扫一眼就看了。不过还挺干净,东西都利落整齐的摆放着,和谢芸锦记忆里的模样相去甚远。
唯有空气里淡淡的药味不变。
赵莲确实身子弱,走路都时不时咳嗽两下。她抱了一个陶罐出来,搁
“还剩这么些,不知道两位知青要多少”
谢芸锦本就是临时起意,身上也没带多少钱票,想了想,反悔了“算啦我不想要了,煮甜汤放蜂蜜味道也一般,还是改天去供销社买点冰糖吧。”
赵莲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听了后半句眼睛又亮了亮,忙道“咱家还有点冰糖咧,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谢芸锦“”你家这么穷,有的东西还不少
没过多久,赵莲又取来了一个牛皮纸包,纸包打开,里头是晶莹剔透的冰糖,看起来品相就很好。
谢芸锦眉梢微挑。
这时候糖票
谢芸锦倒是有些心动了。
县城里卖的大多都是老冰糖,淡黄色的,很粗糙,吃起来口感不够醇厚,但要想买到品质好的冰糖却不容易,供销社两三星期才进一回货,得碰运气。
赵莲见她有些意动,往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是安远早前换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吃咧,好好保存着呢。放心一点儿都没受潮”
谢芸锦了然,换来的,那就是黑市来的货了。
好的冰糖入脾肺,能生津止渴、滋阴去燥,谢芸锦伸手将纸包又打开了些,估摸了下数量,点头道“我都要了,你开个价。”
赵莲激动地又咳了几声,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伸出一根手指“一块五,你看成不”
供销社里的老冰糖一斤一块出头,桌子上这点冰糖大概只有半斤多点,说便宜不便宜,但还
赵莲面露喜色地接过,还帮忙把纸包严严实实地封好,语气里有点讨好“谢知青刚才说是想拿回去煮甜汤吧,我家儿子前几天从山上摘了些竹燕窝,我去拿点儿给你,权当个添头”
竹燕窝,好东西啊这买卖不亏。谢芸锦稀奇地看着对方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感慨地扯了扯嘴角。
出了院子,方安远依旧
谢芸锦脖子一缩,怂怂鼻子冲着他偷摸做了个鬼脸。
柳荷冲娘俩道别,场面话说得很漂亮,还不忘跟方安远说“那方同志,下回还有蜂蜜的话拜托你告诉我们一声。”
方安远把劈好的木头垒起来,瞧着柳荷脸上温和浅淡的笑意,语气稍缓,认真道“我会记得。”
“走啦走啦,咱们回去煮甜汤”谢芸锦面露不耐地催促,柳荷又冲两人笑了笑,这才跟上她的脚步。
赵莲倚
方安远动作一滞,没有说话。
赵莲一点点揉着自己的腰,上回抻到的地方还没好全,站着的时候有些酸痛。
见儿子一如既往的闷声不吭,她长叹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爹
方安远继续扔木头,不为所动“先给小弟治病。”
提及小儿子的病,赵莲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愁苦地念叨“医生说阿进的病
因为
即便如此,手术费住院费也是一大笔钱,公社并不报销这类费用,都得他们家自己拿,所以赵莲才会想方设法地换钱。
方安远用胳膊擦了擦汗,道“我会筹到的,您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那我操心操心你吧你啥时候找媳妇”
话题又绕回来了。
“也不是说你立马就得结,最起码让娘有个盼头吧。”赵莲喘了口气,试探道,“我看刚才那位柳知青就不错,贤淑大方,说话懂得贴人心窝。”
至于谢芸锦就算了。说句不好听的,那样娇滴滴的大小姐,他们家供不起。
方安远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仰脖灌了一大口,才沉声道“我配不上。”
竹燕窝又叫做竹花,是长
“上回还剩下些百合,正好可以煮个燕窝百合汤”说着,又停下来等了下柳荷,“你要教我做哦,我不会。”
柳荷当然没有拒绝“很简单的。我教一遍,你可以到药房那儿煮,不然被他们几个看见又要眼馋了。”
共用灶房就是这点不好,吃独食只能买些熟食或者点心,要是想偷摸开小灶,估计得像王水秀那两个似的,大半夜起来,或者趁着所有人外出提心吊胆。
甜汤的操作难度不大,甚至比煮粥还要简单,谢芸锦听了点点头,还不忘嘲一句“他们看啥都眼馋,馋死得了”
趁着烧饭的功夫,谢芸锦将煮甜汤的步骤记了下来,等到第二天上工,立刻就霸占了陈广福的灶房。
“陈大夫,我今天要请假”
她打算带着甜汤去见路昉
陈广福没好气道“请假就请假,你做个吃的还要用我的柴”
“我们那儿不是人多眼杂么,有什么办法。”她理直气壮地嘟囔,“就用一点儿啦待会儿分你点甜汤咯”
“少来,我可不好这口”陈广福敬谢不敏。
谢芸锦笑他一句“这可是竹燕窝咧不懂得吃”
陈广福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
谢芸锦的甜汤很简单,点上炉子,把竹燕窝冰糖百合一股脑地扔进水里,盖上盖子煮开,然后小火慢炖。
她拍拍手,对自己越
约莫一个多小时,甜汤就煮好了。没有瓷盅,谢芸锦从箱子里又翻出来一个保温桶,用手巾垫着将甜汤倒进去,然后急不可耐地放下,赶紧吹了吹
锅里还剩下不少,谢芸锦离开前交代陈广福“给您留了一份,还有一份您记得拿给我外公啊”
话音未落,人就跑没影儿了。
搭上去县城的拖拉机,谢芸锦一路颠簸,到县城的时候头
去军营没有专门的班车,只有一趟到最近的村子,下车以后还要走三十分钟。她
为什么军营这么远啊
想着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她又累又委屈,尤其今天太阳特别大,车厢里什么气味都有,熏得她头晕眼花。
站
这时,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她懒得回头看,无打采地走到旁边。
车子开到她前头又停了下来,钱大虎从窗户探出头来,又惊又喜地道“谢知青,你咋
谢芸锦眼睛一亮,仿佛整张脸都明媚起来“我要去你们军营”
钱大虎睁大眼睛“从你们村到这儿可远咧还好你遇上俺了,快上车吧”
路昉正
“路副营真不是人咧,比咱们多跑十圈还比咱们快”
“这算什么咱副营以前
“你个文盲,说反了吧”
“不懂了吧,意思就是说路副营拿第一,第二名拍马都追不上”
路昉动了动脚脖子,眸光一扫,趁着休息时间正说得热闹的小伙子们立马噤声作乖巧状。
正
路昉微怔。
谢芸锦从车上下来,人都快瘫了,慢吞吞地往前移动。
她的系带凉鞋好看是好看,但走多了就勒脚,后脚跟似乎被磨破了皮,又痒又痛。
路昉远远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眉心微蹙,脚步都快了许多。
“芸锦。”
熟悉的声音令谢芸锦猛地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路昉三步并两步地走,最后小跑起来,眨眼间就来到她面前。
勤务兵没跟上他的速度,等走近了,才听见两人的对话,一个撒娇,一个哄。
“我都快累死了”
“上来,我背你走。”
“为什么你们军营这么远啊”
“下次你要来,先到县城打个电话,我让人去接你。”
“本来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现
“以后你打扮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再错过,好不好”
“难道我现
“好看,但你既然特意打扮了,想来一定更好看。”
谢芸锦趴
她就喜欢这么实诚的夸人要是说什么时候都好看那自己出门前不就白鼓捣那么久了
路昉搭着她的腿弯,手里还挂着那个保温桶,小姑娘温热的呼吸贴
“我带了甜汤给你喝,是我自己煮的哦。”
他喉结滚了滚,心道人怕是比甜汤更甚。
谢芸锦犹豫了会儿,埋头看看自己身上,终究是没忍住,贴着男人的耳朵小声开口“我衣服都湿了,好多汗,肯定臭死了。”
背上的人又娇又软,贴近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迫得没有缝隙,路昉清了清嗓子,摒去夏日的燥意,又听见一句。
“我想洗个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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