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陆昔闭上眼,用手按了按额头。
俊美的雄虫侧着头,光线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醉酒的模样,只是微拧着眉。
再睁开眼时,一丝疲惫浸没他的双眸。
“晕。”
夏白渊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温热。
陆昔下意识用鼻尖顺着夏白渊的指缝蹭了蹭,语气含糊道“其实我没有很高兴。”
“嗯。”
“不对,我刚开始是很高兴的。”陆昔试图说得更确一点,“我救了那只雌虫,我真是一只好虫,我是这么想的。”
夏白渊赞同道“这的确是事实。”
假如连这点得意都要感到愧疚,那么对自己的要求已经严苛到近乎无理了。
夏白渊并不认为这就是陆昔的想法。
夏白渊“然后呢”
陆昔顿了顿,浅笑一声“然后你知道
夏白渊注视着他“什么”
“我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包围住了,他们说从未见过像我这样高尚又伟大的雄虫,说我有着金子一样的品格,是虫神留给虫族最后的仁慈。”
陆昔深深地注视着夏白渊“他好像
夏白渊终究没能忍住,默默地背过身,咧了咧嘴。
陆昔幽幽地看着他“你笑了。”
夏白渊“是善意的理解的微笑。”
“”
“”
“好吧,”陆昔勉强起不满,“感谢虫神,至少你没有附和那位记者先生说的话。”
夏白渊微微歪着脑袋“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生气到现
“因为我马上就意识到,他并不是
黑
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却因此显得不可捉摸。
“我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而已。”
“我能救下他,不是因为我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也没有付出多么大的牺牲,仅仅因为我恰好是一只雄虫,又恰好是一只高等雄虫而已。”陆昔垂着眸,声音低沉地可怕,“于我而言,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就好比一个富豪恰好经过一个乞丐的身边,给了他一餐饭免得他饿死街头罢了,就这样也配得上这样的夸赞”
夏白渊微微有些动容“可这并不改变你救了一只雌虫的事实,至少对那只雌虫来说,你很重要。”
“问题就
陆昔抬起头,那双红眸里燃烧着猎猎的火光“凭什么他落得这样下场,连性命都不能保障,而我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攥着手,恼怒地说“街巡问我是不是可怜他我可怜他我哪来的资格可怜他”
夏白渊睁大了眼睛。
有些时候,同情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高傲。
他知晓的,那些雄虫他们会披上和善的外衣,他们怜悯雌虫,同情雌虫,施舍给雌虫一些好处。
但就连这些都只是彰显他们自身的一些手段。
他们最喜欢听雌虫们感激涕零地诉说着悲惨的经历,以此来满足他们那高高
猎奇罢了。
看啊,这些雌虫多么惨,和他们对比起来,雄虫真是幸福。
所以他们不会真正改变雌虫的待遇,他们会给予食物、药品、宗教,还会给予拥抱和倾听。
唯独不会教雌虫如何远离雄虫,管一只雌虫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痛苦,都来源于雄虫。
他们并不希望雌虫真正独立。而是永远成为他们彰显自己善良,满足自我感动的工具。
夏白渊曾
更加美好的是,那位雄虫会耐心地听你讲述内心,这个工作雌虫们几乎是挤破了头。
和夏白渊一起当值的一共有四只雌虫,另外三只雌虫格外受惠,时常会从雄虫的手里获得许多额外的赠礼。唯独只有夏白渊,雄虫对他总是非常冷漠,雌君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薄情寡义,还污蔑他手脚不干净。
明明表面上还挺和善的。
比如
“你这样瘦,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雄虫忧郁地看着他,“可怜的夏白渊,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啊。”
夏白渊感觉十分温暖,但他有必要说清楚“谢谢,但主要是种族的问题,天生就是这样的体格,其实是肌肉比率高。”
他像是想到什么,调侃了一句“这种族特征还挺好是吧,您因为不是这个种族所以不了解吧。”
一直
他还曾给夏白渊加过工资。
但夏白渊礼貌地拒绝了“谢谢您,但是老实说我是来朋友帮工的,他腿断了需要休养一个月,但他不想把这份工作让给别人,所以让我先来占着名额。”
“啊,”他恍然大悟,“您不用担心您的工资给得太少,差价他已经补给我了。”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营业笑容。
他一直很困惑,直到某一天他看到了同事的表现。
同事解开袖子,向雄虫展示着自己手臂上深深的伤疤。疤痕已经很旧了,但依然能看出它的可怖。
大约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过去,雌虫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当年的痛苦时,仍能看出他的悲苦。
“可怜的虫”雄虫温柔地看着他,面容悲悯“已经过去了,
雄虫眼中的靥足一闪而过,让夏白渊想起那些
他恍然大悟,自己从未对这个人表现得感激涕零,也从不觉得有必要示弱哭诉。恰恰因为如此,雄虫无法从他身上赚取到那些优越感,与身为大善人的成就感。
不过是伪善罢了。
夏白渊怔怔地看着陆昔。
陆昔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夏白渊的眼睛“我并不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个幸运者对另一个不幸者的愧怍而已。”
“”
陆昔的脑袋低垂下去低垂下去
他身形高挑,向来仪态端正,此刻却弓腰榻肩,整个人依靠着椅背,露出一种无力而又彷徨的神态。
这样的姿势并不好看,软弱又沮丧,但夏白渊看着他,眼神越
他并不能全部理解陆昔说的话,这些对他来说都过于陌生。
但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白渊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伸出手,微微汗湿的手心触碰到了陆昔的手腕,然后紧紧攥住。
陆昔下意识抬起头,眼里有一丝迷茫滑过。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呢”
陆昔下意识道“我是雄虫。”
“你从未被当成雄虫对待,”夏白渊指出这一点,“
陆昔张了张嘴“可是,现
夏白渊弯起嘴角“你是说被雌虫们逼到不得不搬家,今天还被阴阳怪气的幸运吗”
陆昔“”
“所以不要愧疚,无需愧疚。”夏白渊的声音坚若磐石,“你过去不曾利用过这个身份满足私欲,现
陆昔张了张嘴,反手抓住了夏白渊的袖子。
像是保证,又像是承诺,更像是他对自己的一次警告,陆昔道“我不会的。”
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他只想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至少他还有夏白渊。
夏白渊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才低声笑出来“若是说幸运,那确实有一件事称得上幸运。”
陆昔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夏白渊俯下身,亲吻了一下他的耳朵“最幸运的是,
假如当初陆昔是雄虫,那么夏白渊会直接拒绝他的邀请。
他生性不爱麻烦,而伴随雄虫而来的,往往是巨大纠缠的麻烦。
命运给陆昔开了一个玩笑,却将他推向了夏白渊。
陆昔眨巴眨巴眼,他好像突然恢复了神,又变回了往常的样子。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等等,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夏白渊“”了一下。
“不,就
陆昔“啊什”
“等等这里是椅子上”
“然后呢”
“”
“安静点,现
陆昔挣扎道“你也知道是白天”
夏白渊笑眯眯地将他拉回来“所以要安静一点。”
陆昔“你不知道我醉了吗”
夏白渊一脸惊奇“那你还能站起来呢。”
陆昔“”
春回大地,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窗户微微敞开了一条缝,远风送来微带暖意的风。
桌上的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风衣被随手搭
随着衣角的拂动,一朵白色的花从褶皱间弹出了头,带着清幽的花香。
那是陆昔不慎裹挟的野花,只有五片小小的花瓣,如今也盛放了。
三千年后。
雌虫陆昔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渐渐能上手一些这个世界的事,陆墨和凌会让他做一些杂事。
陆昔会去每日送达的报纸。
难以置信这个年代还有报纸的存
但是怎么说呢,这更像是一种王国的公共基础,哪怕现
凌订了每日新闻,他说这东西拿来卷烟真的很好用。
陆墨“我以为你是要做出军团长的表率。”
“哦,”凌耸了耸肩膀,“那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过。”
陆墨抖了抖报纸“我以后会适当降低对你的期待的。”
凌笑眯眯地凑过去,扒拉下陆墨手里的报纸“看我,看我。”
陆昔捂住了眼睛,红着脸拿起另一份报纸走了。
他得抢
今日的新闻似乎很重大,似乎
里面
陆昔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对此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粗略看了看
“落鹰可以说是虫族历史上影响最深远的诗集之一,无论是从他记录的史实,还是从他的文学价值来看,这都可以称得上冠绝古今的诗集。但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无法考察到落鹰的作者,而更为遗憾的是,这本诗集经过三千年的流浪,目前保存下来的十不存一。”
“而
“最最令人振奋的是,落鹰的作者究竟是谁,这个文学史上争论不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并不是我们一直认为的伦萨,也并非是野史中提起最多的洛斯虔,而是一位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作者兰斯。”
“但这部诗集还有很多令人惊奇的地方,比如撰抄它的字迹像极了昙花一现的大师菲桑,这位大师晚年落魄不见踪迹,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竟然会和落鹰有关系。”
“不管如何,这个遗迹里还有许许多多的惊喜等待着我们的
报纸奢侈地用了一整个版面来报道这件事,上面还附了许多的照片。
那是洛鹰的扉页,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字。
“献给我的幼弟埃里克,他总是能消除我的苦闷。”
陆昔合上书,摸了摸下巴。
他也没听说过这部诗,或许离他的时代还有一些时间的差距吧。
但他有点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