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满天,夜寒如冰,玄之玄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因体力与知觉均随着飞溅血流快速流失而降低到极点。
“无声步,东门朝日!你……背叛我。”身伤心疲的蒙昧始觉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慢慢抽回掌中剑的东门朝日身上穿着件紧身黑衣,剪裁得极为合身,肩上披着条白银滚边坎肩。
他长得既非十分难看,也非十分凶恶,更没有什么残缺之处,但也不知怎地,叫人一看就觉得全身发冷。
浅眉细目的他甚至可以说相当英俊,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骤然看来,这笑容还相当动人。
但仔细一看,他全身上下,连一丝笑意都没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这笑容就像是别人用刀刻上去的。
所以他愤怒时在笑,悲哀时也在笑,杀人时在笑,吃饭时也在笑,甚至连睡着了都在笑。
那在玄之玄看来宛若永远也不会改变丝毫的笑容在下一刻变了,变得充满虔诚与恭谨。
星光刚刚疏落,晚风中骤然传来一阵娇媚动人的诗号声——
“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
在这充满杀机的静夜中,突然响起了如此娇媚,如此动人的笑声,令人听在耳里,既觉销魂,又觉可怖。
莺歌燕语声中,隐藏暗处的身影踏出,身形阿娜曼妙,一双媚眼,睥睨众生,一抹朱唇,是轻视,是娇艳,是暗藏千变万化的手段。
“这么容易得手,老七,你为何这么大意。”
凰后穿着件浅紫轻纱的玄黑长袍,那玲珑剔透,美丽诱人的胴体,在层林星光掩照下,若隐若现。
早在诗号响起时便暗自心惊的蒙昧始觉眼下看清来者真容,仍是不由吃了一惊:
“老五,你……”
左顾右盼的玄之玄最后选定突围方向。
“东门朝日,你是我亲手栽培的人,竟然……”
“背叛你的人,何止是他。”凰后说,“这所有人,都是墨家门生,都已经向我投诚了。”
她玉手一扬,妩媚眼波在散布的众多墨者身上打了个转,令行禁止的他们随即变位站定,尽封蒙昧始觉生门。
见此情景的玄之玄瞪大双眼,眼前恍惚满天繁星。
每一颗星光都像是一张脸,在朝着他冷笑。
“为什么,你……你要这样做。”蒙昧始觉想不通。
说好的同门情谊呢?
说好的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合作共赢墨行九界呢?
分明身为中原武林盟主的他会是留守尚贤宫多年与世隔绝的同修最好的眼目与合作对象。
“因为你们都是——”
等来更好合作对象的凰后毫不恋栈淡薄至极的同门情谊。
说话间,纤纤素手平举微掂,柔腻粉嫩的手掌上竟似凭空生出了无数金花衍化各类形制的暗器。
“死人。”
尾音脱口刹那,凰后玉指轻轻一弹,肌肤柔嫩的掌心里所生的暗器已有五片啸着飞出。
她右手接着一挥,纤足轻轻一扫,又是十多枚暗器飞出。
剩下还有七八片,竟被樱唇轻撮所吐的一口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芬馥之气吹得飞了起来。
这尤物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不能发暗器,断云石所化的二十多件暗器,眨眼之间,竟全都被她发了出来。
那些暗器形状不同,体积各异,她或似指弹,或似腿踢,或似气驭,击出时的力道与手法也各有巧妙。
二十多件暗器,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直击,有的曲行,还有的盘旋飞舞,竟绕了个弯从后面击向玄之玄。
这二十多件暗器,竟似已非暗器,简直就像是二十多个武林高手,手持不同的兵刃,从四方八面杀了过来。本就身受极创的蒙昧始觉避之不及转眼几被千子弹似的断云石打成了个筛子。
“我不甘愿,我……不甘愿……”
直至死前一刻,玄之玄依旧难放心头执念。
耗尽喉间余息吐出满腹怨恨的他最后仍是在瞠然眼神中颓然倒地。
以上就是姗姗来迟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所看见的结局。
为首一人身穿朱红儒服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鲜红胜火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
“慢了一步,你们……”同样透彻蒙昧始觉企图机制化明为暗转入幕后之用心的赤羽信之介一路追踪仍是来晚一步,现下直面凰后所布杀网。
狭路相逢不期而遇,一方好整以暇严阵以待,一方四处奔波精力未满。
无论从仆从人数还是状态来看,来自西剑流一方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但赤羽的神情仍然安详,目光依旧悠然,一身干净至极的儒服像是一朵云彩般没有半点的褶皱,柔软而光滑。
光此一点就与甫经厮杀横死当场尽显狼狈的玄之玄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在他身后则是名身形矫健年青英伟的男子。
那人背负太刀成双腰横虎彻睥睨,正是随行西剑流军师左右的神田京一。
如今这位原本察觉现场肃杀气氛手按剑柄的暗忍飞将在上司的风度气派感染下率先松手,出声发问更显裕如从容
“军师,那个人是谁?”神田京一指着地上面容陌生的一具尸身道。
动脑是军师的专门科,在上司面前惯性以己为剑的暗忍飞将更是习惯外置大脑。
“他才是玄之玄。”赤羽说。
“啊?什么?玄之玄哪有这么高啊?”神田京一不信道。
身为智者良心的赤羽信之介对身边人总是不乏耐心,温声详细解释道:
“影形独传之密,易骨神典,可以改变身形。”
“那刚才死在玄狐手上那个?”
想起来此之前在金雷村外观战所见所闻的神田京一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赤羽信之介:“是他的影形。”
“赤羽先生,久仰了!”
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的凰后直到面前主仆就玄之玄生死交换意见完毕后方才出声致意吸引二者目光。
“啊,这……我咧,穿这样,不会冷吗?”
回神定睛的暗忍飞将目光游离有些不知所措。
月光映着星光,光辉流动,林间有微风吹入,吹得轻纱飘飞,看来就仿佛是雾。
巧笑倩兮拈裙颔首施礼的凰后那晶莹的肌肤,仿佛也在雾里发着光。
薄如蝉翼的浅紫色纱衣随风飘荡,深开V字的玄乌暗紫长袍裹着她丰满而又窈窕的胴体,坚挺的胸膛,修长的双腿……
“姑娘便是最后的九算。”
凝注目光神色清明浑然不为娇媚风情所动的赤羽信之介语气出奇的平静。
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直望进人的心里去,面色白里透红的他天庭广阔容貌俊伟,更有一种近乎魔怪的男性魅力。
仅仅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智者风采不让凰后专美。
平静的语气递出令人意外的判断。
“啊?”毫不怀疑军师眼光的神田京一警惕拉满,“她是九算!”
暗夜时分,荒野平原上,另一场同门会谈仍在继续。
“就算玄之玄避开了玄狐,第三步杀棋,”那将是来自同修的背刺,“也会让九算第二个牺牲者出现。”
“玄师叔武功不差,想杀他,也不是这般轻易。”俏如来说。
“人易忽略自己身边的事物,玄之玄太过在乎尚同会盟主的位置,却没注意到他留在墨家的手下,早就被人收揽了。”
“不止玄师叔的手下,五师叔蛰伏许久,按兵不动,就是要趁机收罗墨家暗藏的势力。”
娓娓道来拆解此番布局细节的俏如来思路清晰。
“你是与五师叔勾结!”
听完同门师弟之判断的雁王对此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的他转而问道:“为何到了现在,你连一声师兄都没叫过?”
“因为这句话若说出……”墨家的同门情谊有目共睹,“表示我们之间,必须为敌!
“很好的判断。”
闻言凝眸细细定视眼前人良久的上官鸿信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目光深处闪烁着一种难言的情绪,言谈至此雁王语气难得地褪去沙哑。
“仔细听,这盘棋,一共有七步。”上官鸿信宛若自言自语般地道,“你现在,想到哪一步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师尊不是常讲,用思考代替发问。”
提及那人,拂袖负手卓立的雁王拒绝与俏如来再有视线接触。
“因为我给你的,未必是线索。”
师尊名言入耳,俏如来先是一愣,后知后觉恍然对方意图的他哎呀一声,转身飞奔殛欲赶回尚同会。
目送修者背影远离的上官鸿信好似智珠在握一般道:“我讲过了,玄之玄必定会死在玄狐手下。”
对此一无所知的俏如来匆忙赶路,赶路之余心念转动已然串联一环又一环贯通此局首尾——
‘栽赃嫁祸、调虎离山、拖延战术、以虚乱真、挑拨离间,这是一著连环棋!必须尽快赶回尚同会……’
若否汹涌舆情只怕难以收拾。
树林
“你就是最后一名九算,没错吧?”言虽疑问口吻确凿的赤羽道。
挥手示意其他墨者离开的凰后不答径自吩咐说:“东门朝日。”
身材颀长,行动利落的东门朝日快步上前闻声识意听懂师者命令翻查影形尸身,最后在尸体肩头处成功验明正身坐实蒙昧始觉身份。
“发现骨痕。”微微拉起影形尸体将其骨痕示暴露人的东门朝日道。
“原来在这儿,”横眸扫视一眼的凰后随即收回目光甚至懒得停留,“这张牌,他始终不肯露出。”
这边厢主仆二人默契对话转过,那面有感军师存在遭受忽视冒犯的神田京一语气不悦:“喂,军师问你问题,你还没回答。”
“有答案的问题,需要回答吗?”
眼波流转的凰后微微一笑。
“赤羽信之介。”
“能不动声色收服玄之玄身边的人,”赤羽给出评价,“不简单!”
纤指轻擦唇瓣的凰后腰肢轻轻一扭,脸上笑意更媚,眼角眉梢流露万种风情显得娇慵之极:
“我可以收服任何人。”
勾魂夺魄的媚眼触目,心有所属的神田京一却浑然不觉旖旎,顷刻的心猿意马转瞬化作芒刺在背。
想起挚爱音容的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看我干啥?我有紫了。”
冷眼旁观面前人间尤物小动作不断的赤羽冷冷道:
“这个眼神,带着挑衅。”
要知道,倘若凰后收揽墨者真是靠傲人美貌那才当真有负九算名号。
而若真要论起收拢人心的手段高明与否,终究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因为除却收服者本身手腕以外,还需考虑被收服者之忠诚。
至少神田京一绝不在被他人动摇之列,暗忍飞将之所忠,唯有西剑流。
在赤羽信之介带领下的西剑流。
轻挪高跟的凰后让自己站得愈发玲珑浮凸起来,毫无保留展露销魂风姿的她那纤腴合度,曲线柔和的修长玉腿微微前迈驻足似能令众生俯首。
“只要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在我面前屈膝臣服,你也不例外。”
“现在挑衅的,不只是眼神了。”赤羽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转为低沉。
“问我吧。”凰后倏然道。
“问什么?”神田京一不解其意。
“问我为什么要杀玄之玄。”
‘她撤走杀手,无战的意图,却又不退,为何?’
不言不语的赤羽信之介暗自思考在心,转眼已然作出判断便待吩咐。
“神田……”
不带丝毫犹豫自揭用意的凰后打断对方话语:“是拖延战术,你识破得很快,但你还不能走。”
“想动武力,赤羽可以奉陪。”赤羽信之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