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心语回响间,锻神锋之思绪渐渐倒回至昨日,那时的暗盟剑手尚且沉湎于心内魔障——
“自己悟出的剑法……”玄狐喃喃自语道,不知不觉间脑海所思所想俱是常欣音容。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剑招是人用出来的,而那些人也是从你所说的死物学会剑招的啊,为什么你自己不练,一定要打打杀杀?]
一派天真的女声恰恰点破存于心底的长久疑惑,原本此前暗盟剑手一直可以将之忽略。
即使受人质疑。
但莫名的,来自少女的话语总是令人在意,无端地掀动情绪充斥胸腔。
譬若——
[俏如来一定会击败你!]
仍是那个女声,带着十足的信心,却教玄狐感到说不出的心堵气短。
深深吸气尝试甩走心结置之脑后的暗盟剑手紧接着又陷入无穷的自我怀疑当中:“为什么……我真正没自己的剑法吗?”看着静静倚在一边的九尾风华,玄狐面色瞬息数变。
忽而凝重,似是心有挂碍,不能自已,忽而微笑,似是深有会心,十分赞赏,到后来手掌竟微微颤抖起来。
万般复杂心境最终付与紧紧一握。
就像是溺水之人临死之际抓住手边仅存的浮木。
“劫,我还有剑劫,这不是学得的剑法,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剑法。”
想到这里,一个更深沉的疑问又困住了这位暗盟剑手。
“这样,是悟吗?还是……本性?”眉头紧皱几成川字,从未探究过的深层奥秘顿叫玄狐大感不解。
“什么才叫做悟?人与魔如果都能悟,为什么,我不能!”
此起彼伏的自问全无收歇之际,耳畔又闻诗号骤响——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
意气轩昂的语声中现出一条傲然身影来,轻摇羽扇,阔步四方而入。
那人身披一件雪羽织就的披风内衬墨绘锦衣,迎风摇曳,体态修长,确是风姿卓绝令人眼前一亮。
体量高大脸貌英俊,宛若芝兰玉树,且流露著七分潇洒的绝世风姿,一双神目,湛湛然光彩照人。
“是你。”玄狐瞧了来人一眼,道。
“讶异吗?”锋海主人说,自信从容的语调令人不由想起那位非魔狂魔,“正是锋海主人·锻神锋。”
“嗯。”冷淡收回目光的暗盟剑手并不多加理会。
这态度反倒让锋海主人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不讶异我为何来找你?”
“我该讶异?”
玄狐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锻神锋,很快又转过视线,仍是盯视着九尾风华。
“我不想知晓原因。除了剑,其他的事情我不关心。”
“你脸上有不相称的表情。”
“什么意思?”
“为何你有疑惑与苦恼的神情?”这情绪不该出现在无爱无恨之铁精的面上……锋海主人有些不解,“除了剑,你应该没关心其他的事情。”
“我关心的事情,只有剑。”语声虽缓慢,但截钉断铁,似是绝无犹疑。
“明日便是你与俏如来对决的日子,也是风华绝代打败墨狂,锻家超越废字流的日子。我关心此事而来,却看到你心中存惑,我不该关心吗?”
“你能解答我的疑惑?”玄狐问。
“什么疑惑?”
“我看过你的剑法,你的剑法怎样来的?”
“嗯?”慢慢摇了摇羽扇,锻神锋不答反问,“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我想知晓。”
生性执着的暗盟剑手显然无意解释,只是坚持求一个答案。
明了多做纠缠无有结果的锋海主人遂道:“锋海密传剑谱,由我领悟改良,成就惊才绝艳之美。”
“看剑谱,还有领悟。”
提炼关键重复一句的玄狐若有所得,又似陷入了更大的谜团当中。
“嗯?”敏锐察觉到对方精神状况不对的锻神锋意带探究,
“怎样才能领悟?”
从未思考过的问题萦心,暗盟剑手表示理解不能。
“为什么我无法用剑谱习剑?”
“你……”两道长而浓的剑眉微微皱了皱,锋海主人一时间颇感不安,“发生什么事情了?”
“与你一起那个人。”玄狐有些没头没尾地说。
“与我一起的……”锻神锋警觉道,“谁?”
“另一个剑客。”
话中重点意在缩小范围。
也是暗盟剑手立身处世单单凭剑识人,至于旁人所关心的铸者身份反倒全不在意。
锋海主人想了想,猜测道:“废苍生。”得到答案的他剑眉蹙得更紧。
“他说我不能参悟,他又说,没感情就不能成就最上的剑法,他又说,我不是魔。”一字一句重复锈剑点拨话语的玄狐眼底疑色渐浓。
见状心底恨恨的锻神锋咬牙暗骂:‘废苍生,你真是做了多余的事情。’
苦思无果,找不到答案的暗盟剑手又看向锋海主人:“告知我,你是怎样领悟剑法的?”
“天分不同,我能,你未必能。”
尽管内心亲切问候废字流,面上犹原一派云淡风轻。
勉力克制失态冲动的锻神锋眼下能做的,只是尽力降低思辨情绪给玄狐备战状态带来的影响。
“你能仿袭所有的剑法,其他的人不能,这是你的天资。领悟是一种,学习又是另一种。”
“那为何我不能依靠剑谱学剑?”玄狐道,跟着他又问,“我身上的剑劫,又是从何而来?“
“你浪费太多心神了。”锻神锋道,话中透露毫不掩饰的意味,好似恨铁不成钢一般。
当头棒喝一语入耳,暗盟剑手眼波微颤:“嗯?”
“明日,你即将对战俏如来,如果你认为死亡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个昏迷的过程,那这一次,你要有不同的觉悟。”
“什么意思?”
“俏如来的止戈流是诛魔之利,是墨、鲁、阴阳家三家合力之大成,是最终的诛魔之招。就算你是特殊的存在,止戈流也可能将你消灭,那你就会面临死亡,死亡,就是消失,你所得到的剑招,也会消失。你逐剑的一生,就是一场空。”
分明是关心焦切之言,但锋海主人语声却仍然冷漠已极,硬生生渲染出了一种科普栏目的气势。
能用这种语声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实在少见得很。
认真听讲抓住重点的玄狐目光闪动,闪动着难言的光彩:
“真正的死亡,那是什么感觉?”
“不再有任何感觉的感觉……”
日前对话言犹在耳,回响在剑阵冲击顷刻振动鼓膜。
紧接着化作源力催发出更为不可思议的剑,激荡整座浩瀚剑域。
就在止戈流破碎刹那,胜负底定。
消失、毁灭,死亡的阴影首度笼罩玄狐,一种微妙在内心渐渐感染,是情绪,也是恐惧。
“这就是……止戈流,太美好了。”诛魔一剑没入胸膛自背后穿出,浑然不觉痛楚的暗盟剑手双眼却是出奇的明亮,“到最后,我仍来不及学会领悟吗?”
来不及细细回味这种感受,意识已然沦亡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失去知觉。
旁观群侠尚未反应过来欢呼雀跃之际,锻神锋身形忽然冲天而起。
离开山亭的他飞身直往山顶揽下暗盟剑手尸身。
无力更是无心阻止,彼时的俏如来亦自沉湎于最后一剑交换带来的异常感受,心湖泛起涟漪阵阵。
‘方才的感觉,怎会……’
短短的一剑互刺,看似简单,实则二人已然完成了一种心神的交换,易地而处的经历了对方之一生。
那是一种只能意会的体验。
虽然短暂,却足以留下永恒的余韵,无论是对俏如来,还是——
“玄狐……”伸指触碰颈边动脉确认暗盟剑手死亡无误的锋海主人犟自按下猎喜心情。
但此举仍旧足以吸引修者注目。
“你是?”
不闪不避迎上修者目光的锻神锋话意直白,直白宣告战利归属:
“俏如来,玄狐的尸体,由锋海主人收下了。”
耳闻熟悉名号的俏如来神色略显迟疑:“是锻神锋前辈,但是——”
“废苍生有什么问题,让他来锋海说。”一言一行不容置喙的锻神锋自顾自地抱起玄狐尸身,收好锋海神器,临行之前仍旧念念不忘同废字流一别苗头,“俏如来,你赢了,但是风华绝代,并未输给墨狂。”
苗疆·锋海
锋海的庄院规模未必有北竞王府来得宏大,但风格却更古雅。
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棂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
眼下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
那是常伴锋海主人左右的两名侍女,一身短褂绣裤,眉目如画,年在十三四之间。
远远瞅见锋海主人回归的两人敛袖行礼:“恭迎主人。”
“那是——”
待到看清自家公子怀中人全貌,两名侍女神色同时一变。
“玄狐!”
惊讶不已的莫听悄悄向好姐妹递了个眼神:“他竟然死了!”
接受信号的何妨同样眉目传情抒发心底震惊:“难道主人的兵器输了?”
“嗯?”
无视手下侍女眉来眼去的锋海主人话音稍沉,嘱咐道。
“这数日,不准进入房内。”说完,锻神锋便自抱着玄狐进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