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碎玉投珠 > 第 52 章
纪慎语早已魂不附体, 立着,僵直脊梁面对众人的目光。地毯叫他盯出洞来,不然呢他还有脸面抬起头吗师父、师母、小姨、师兄弟,对上任一人都叫他溃不成军。
那十几秒钟可真漫长, 两军对峙也没如此艰难。丁延寿胸腔震动,一双手攥成铁拳,坚毅的脸庞涨得红中透黑。“你们, ”他粗喘的气息几乎盖住声音, “你们俩
丁汉白说“亲热。”
回答的一瞬等于剜去他爹妈的心尖肉,血淋淋, 三年五载都未必堵得上那伤口。他目光
姜漱柳站不稳了, 出溜倒下, 被姜采薇和姜廷恩扶住。谁不惊骇谁不愕然这一屋长辈兄弟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丁汉白和纪慎语被揪去大客厅, 闭着门, 气压低得呼吸困难。丁可愈头一回见丁延寿那般脸色, 吓得跑出去拾竿子和木梯。
一阵铃铛响, 丁尔和回来吃午饭,喊道“大伯, 买了卤鹅”
丁可愈蹿来捂他的嘴“别喊了大伯哪还有心情吃饭”起因草草, 经过概括,起承转合至重点, 臊红头脸,“我们去小院看纪慎语,一推门,大哥钳着他、钳着他”
丁尔和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可愈险些急哭,吓坏了“亲嘴儿大哥亲纪慎语的嘴,嘴对嘴亲呢”
烧鹅滚落地上,丁尔和把自行车都要摔了。他惊诧难当,顿时又明白什么,怪不得,
半生雕刻功力,坚硬的层层厚茧,丁延寿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这亲儿子叫他打得偏了头,脸颊立即红肿一片,交错的血丝登时透出。
第二掌扬起,纪慎语冲到前面,不怕死不怕疼地要挡下来。
丁延寿举着巴掌吼“你滚开”
平日安静内向的纪慎语竟没有退缩,脸上愧惧交加,却毅然决然地堵
丁汉白心头一震,他知道纪慎语是个有主见的,可到底才十七岁,哪敢设想此时情景。一步上前将人挡好,一把捏住丁延寿的七寸,他说“爸,你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情况只冲着我来,不与他计较。何况,慎语是纪师父的孩子,你不能打他”
话音未落,肿起的脸颊又挨一巴掌
皮肉相接的响亮声,脆的,火辣辣的,口鼻都渗出血来。“爸,妈,我实话说了。”他耳畔嗡鸣,好似围着张狂的马蜂,吞咽半口热血,觉得晕眩,“我不乐意,谁能逼我我要是喜欢,倒是能把人逼死。”
纪慎语骤抬双眼,听出丁汉白要揽祸上身,他急道“不是不是师哥逼的,我、我”他当着这一家子人,窘涩至极限,“我招的他我喜欢他”
他嚷了出来,什么心中秘事都嚷了出来,满屋子人全听见了吧,纪芳许会听见吗他妈妈会听见吗那一并听了去吧他喜欢丁汉白,以前唯恐被人
劝说也好,惩罚也罢,一切都倏然终结
门窗落锁,丁延寿将丁汉白软禁
纪慎语立
“你是个疯子吧”姜廷恩喊。
他没做反应,疯子、傻子、白眼狼,哪怕是二椅子他都认了。踱至书房外,他凑
纪慎语回目光,不禁去瞧梁上的燕巢。
这儿的燕子,小院的喜鹊,做一对比翼的鸟为什么比登天还难
姜采薇出来时就见纪慎语惶然地立着,和对方初到时的情景一样。她过去,压着嗓子问“把长辈都气成了这样,你们
纪慎语张张口,毛病他认了这是毛病,可他改不了。
姜廷恩一拳砸他肩上“那你想干吗你们俩男的能干吗”他好似听到天方夜谭,“大姑都被气病了,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大姑和姑父,你还
书房里那位听得一清二楚,狠踹一脚门板,
纪慎语抬不起头,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姜采薇又问“或许,是汉白强迫你的现
纪慎语仍是摇头,他不忍心说出戳心的话,却也不能违心地妥协。姜采薇啜泣起来,颤抖着,像这时节的细柳。他走开,走到卧室外望一眼,见丁延寿坐
他被遣回小院去,便枯坐
让他们分,他们要怎么办
再不认他这徒弟,又要怎么办
丁家大门关紧,似乎怕这“家丑”外扬,丢了祖宗十八代的颜面。丁汉白关
如此待着,全家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日沉西山,这前院什么动静都没了。
半夜,窗台跳上黑影,是那只野猫,而后门外也晃来一身影,烟儿似的,没丁点动静。纪慎语捱到这刻,悄摸溜来,贴住门缝向内巴望,虚着气叫一声“师哥”。
丁汉白开灯,凑到门缝回应“嘘,那二老肯定愁得没有睡着。”刚说完,门缝塞进纸条,上面写着你的脸疼吗还流不流血
他们就用纸条交流,不出一点声音,询问、关心、求助,你来我往写了那么多句。丁汉白最后写道你不后悔,对吗
那纸条像布满小刺,扎得纪慎语肉疼。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写好的,折了折,塞进去一半时顿住,百般考虑后又急急抽回。丁汉白问“是什么给我”
纪慎语攥着那纸,他没给,也没答。
丁汉白急了“纪慎语你是不是怕了后悔了”门外的影子骤然变淡,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究竟是默认还是逃避
纪慎语一步步离开,他想,万一丁汉白更改心意,万一丁汉白想回归父慈子孝,那他们的事儿转圜后就会随风而过所以他此时不能承诺,到时也不会纠缠。丁汉白送过他一盏月亮,那就权当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这样僵持了三天。
这三天中丁汉白水米未进,眼涩唇裂,躺
丁延寿骂道“你们干出不要脸的事儿还不算还要来威胁我”
纪慎语不敢,他想进去,想换丁汉白出来。
丁延寿问“你学不学好他是撬不动捶不烂的臭皮囊,你呢你要捱到什么时候认错”他与纪芳许知己半生,接下纪慎语照顾教养,疼了夏秋冬,
亲儿子和养子搅和
男男相亲只
丁延寿开了书房,取了鸡毛掸,终于要动这场家法。一棍棍,虐打仇敌般扬手挥下,丁汉白死咬住嘴唇,一声声闷哼,一道道血印,那米白的衬衫浸出血来,他从沙
纪慎语还没扑到对方身边就被姜廷恩和丁可愈死死拽住,丁延寿说“你愿意跪就跪,跪一分钟我就打他二十下,现
姜廷恩急道“快走吧你想大哥被打死吗”
丁可愈干脆劝都不劝,直接将纪慎语朝外拖。纪慎语眼睁睁看着丁汉白浑身渗血,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儿,他挣脱开,狂奔回小院翻找药箱,疯了似的,攒了一袋子塞给姜廷恩。
他抖动嘴唇“这是消毒的,这个止血镇痛吃一粒这个镇痛,纱布要轻轻地缠,吹着点,给他喝水,多给他喝水”
丁可愈一把抢过“你们不是牛郎织女,大伯也不是王母娘娘,能不能别想棒打的鸳鸯一样”吼完,难为情得很,“那天撞见你们胡闹,看姿态是大哥弄着你你真是自愿的”
纪慎语风声鹤唳“你要给师父复命”反正脸皮无用,他切切道,“三哥,你听清,我是个私生子,最会的就是心术不正勾搭人,偏偏还喜欢男的,所以祸害了师哥。”
姜廷恩破口大骂“你他妈
纪慎语转身回屋,他也不知道自己
棍棒已停,鸡毛掸子上的铁丝崩开几圈,丁汉白更是奄奄一息。“孽障,我真想打死你绝了后。”丁延寿伤完身诛心,出屋走了。
丁汉白半睁眼睛,视线中阵阵
再醒来时又躺
姜廷恩气道“赶出去了,这会儿火车都到扬州了”
说着,东院两兄弟过来,一个端着餐盘,一个抱着衣服。丁尔和抱起丁汉白扶着,丁可愈挤开姜廷恩,捧着汤要喂。
瑶柱都切得极碎,仿佛怕咀嚼累着,每道菜清淡、软烂,饭里还搁着蜜枣红豆。丁汉白一口口吃着,似笑非笑,嘎嘣一声,饭里竟然
丁可愈说“小姨做了半天,多吃点。”
丁汉白骂“少他妈此地无银三百两,纪慎语的手艺我尝不出来”
姜廷恩又开始哭,佛祖耶稣观世音,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祖祖辈辈,眼泪都要溅汤碗里。丁汉白吃完换身衣服,摇摇晃晃地坐直身体,看着那仨。
残阳如血,他忽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丁尔和一直没吭声,此刻开口“大伯打完你留着门,就是让我们来照顾你,估计再过两天就能消气了。”
丁汉白垂下眼,哪有那么容易,只挨顿打就能换父母的妥协他从未如此肖想。但他早考虑到最坏的结果,逼着纪慎语跟他好的时候,那日晨练他求丁延寿的时候还有,从梯上抱下纪慎语的时候。
他不慌,也不怕,他没一刻昏头。
丁汉白没告诉家里倒腾古玩,觉得迟说比早说要好,是因为古玩城还没开,他还没做出样子。可这件事儿不同,这件事儿比其他都要严重,早比迟要好。他和纪慎语大可以瞒上五年十年,可那时候父母老矣,还能承受得住吗
只怕连这顿家法都打不动了。
喜鹊离梢,野猫跳窗,他怎么可能没察觉浩荡脚步这惊天动地的一撞,把情绪直接逼到了高峰,而后是打是杀,就只有回落的份儿了。
丁汉白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想知道纪慎语是否后悔。
安静片刻,他低声交代“老二,你和二叔向来负责玉销记二店,以后一店三店活儿多的话,多帮一帮。”不待对方说话,又吩咐老三,“你晚上跑一趟崇水旧区,帮我找个瞎眼的老头,客气点,别空着手去。”
一点点安排,伤口又流出血来,丁汉白顿了一顿“散会,老四给我沏杯茶。”等茶水端来,屋内只剩他俩。他说“老四,虽然你咋呼,但你和慎语最亲近。况且三店做首饰是他拉着你,你就算现
姜廷恩错杂至死“我劝得嘴里都溃疡了,我能怎么办哪”
除了劝分手就是劝了断,丁汉白咒骂一声撂了茶盏,他盯着地毯上
姜廷恩又哭“就干吗”
丁汉白说“就替我告诉他,动摇反悔都没用,一日为师还终身为父呢,做一夜夫妻那这辈子都是我的。”
字句不算铿锵,却仿佛咬碎嚼牙和血吞。
夜极深,三跨院只小院有光,纪慎语坐
丁汉白一直不与他断绝,难道要押
他起身回屋,折腾出行李箱,叠了几件衣服。姜廷恩夜袭,大吃一惊“你
纪慎语蹲
他睡不着,拾北屋南屋,浇灌一草一木,姜廷恩跟屁虫似的,还是那些轱辘话。最后,鸟悄树静,对方泄气“算了。大哥说做过一夜、一夜夫妻,那这辈子你都是他的。”
纪慎语一怔,想象得出来丁汉白说这话的模样,他掉两串泪,但缓缓笑了。
天未明,刹儿街的早点摊儿都还没出,丁汉白却爬起出了书房。他就
而后他便立着,立
日出后大亮,丁延寿和姜漱柳起床,姜采薇随后,东院二叔一家也陆续过来。众人聚
丁延寿说“我还没叫你,倒先自己站好了。”
棍棒之下出孝子,鸡毛掸子打坏却镇不住丁汉白这混账。也许适应了痛意,也许逼到极限生出潜能,他神饱满地立着,一副天地不怕的气势。
待纪慎语过来,他们俩便一起站着,腆着脸也好,豁出去也罢,肩并肩地面对这一大家子长辈亲眷。
姜漱柳心中无限恨,问他们是否知错。
丁汉白说“既然都认为我们错,那就错了,但我改不了。”
丁延寿暴喝“改不了我打折你的腿关一辈子,我看你能不能改”紧接着掉转枪口,“慎语,他逼着你或是你学坏,都无所谓了。我只问你,你不是说喜欢他那他要是变成一个残废,你还喜欢”
纪慎语恻然“喜欢。我照顾他一辈子。”羞愧不堪,恨不能咬烂一口白牙。
五天了,五天的施压惩戒换来这样的结果,丁延寿气得上前一步,涨红脸庞睁着虎目。“一个不怕疼,一个不离弃,你们唱什么感天动地的大戏呢你们不知羞耻,我嫌败丁家的门风”
怒极反笑,他转脸问姜漱柳“咱们生了这么个畜生,留着还有用么”
众人听出端倪,霎时慌了阵脚,喊大哥的,喊大伯的,喊姐夫的,不绝于耳。丁厚康和姜采薇几乎同时吼出,让丁汉白和纪慎语快快认错,让他们答应分开。
朗朗晴空,丁汉白说“我先动了心,他也中意我,该不该的都已经两情相悦。白玉佩,珍珠扣,彼此也下了聘。同住一方小院,我这畜生耐都耐不住,那天叫你们看见亲嘴儿,背地里连洞房都入了。”
他信誓旦旦“这一遭我担着,但只要留一口气,就别想让我低头。”
丁延寿几欲
吐字如钉,众人惊愕难当,姜漱柳虚脱一般,伏
丁汉白说“爸,妈。”他凸着青筋,冷静确认,“你们真的不要我了”
丁延寿骂道“拾你的东西给我滚二十年了,我和你妈就当养了二十年的白眼狼从此以后,玉销记你不许去,这个大门你进都别进”
丁汉白竟高声喊道“打今天起,我离开丁家自立门户。成了,厚着脸皮说一句是你丁延寿的儿子,不成,夹着尾巴绝不给丁家丢人。”
他没做任何挣扎,如果毫无退路,那他就堂堂正正地走。他搏一搏,没了家业,没了父母,他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
这时丁延寿沉声道“你滚,慎语留下。”
丁汉白目眦陡睁,他只记得丁延寿刚正,却忘了对方老辣,放一个留一个,这是铁了心要拆散他们。纪慎语更没想到,怔愣看向丁延寿,扑通一跪“师父,让我跟师哥走吧求求你了”
丁延寿说“你要是前脚跟他走,我后脚就一刀扎
纪慎语瞠目结舌,气头上,他不敢再求,生怕酿成弥天大错。跪着,抖着,视野中的丁延寿也
这父亲半生谦逊,独独以儿子为傲,半生自律勤勉,独独纵了惯了儿子二十年,现
纪慎语快要扛不住了,非要辜负一个的话,就扔了他吧。他起身摇晃丁汉白“师哥”抖抖索索中掉下一张纸条,是那晚他的答案。
丁汉白弯腰拾起,展开,上面写着只要你不后悔,我一辈子跟着你。
够了,足够了,今天迈出大门,就算过往峥嵘前路坎坷,他都不
丁汉白响响亮亮地说“纪慎语,牵制我的东西很多,但都敌不过你
丁汉白对着天地父母跪了一跪,而后利落起身,
他添上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