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求澄澈的双眸眼见着黯淡,空洞;稍稍勾起的嘴角上却残存着隐隐浅意,就仿佛想借此留下一丝慰藉,激励还活着的人继续走下去。
多可爱的人儿啊!
宠渡微微失神,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飞快闪过。
当初获赠归元丹破境后,他就说过,“若要替老魔挡刀,我许求铁定头一个冲上去。”
之前自告奋勇留下来接应时,他还是同样的意思,“要死也是我先死!哪怕替老大挡刀,许某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是啊,你做到了。
就像你拍着胸口所承诺的那样。
可是……可是从今往后再见不到你那副憨笑了,再没有谁跟在我周围一口一个“老大”地招呼,也再没有肉烤熟了之后总想着把肥美的鸡腿儿先递给我的那缕身影了……
曾几何时我问你,单名一个“求”字,所求为何;你说不求长生,但求逍遥,求自在,求快活。
却不知魂归天外,算不算得上自在?
又是不是逍遥快活?
以前是酒鬼师父。
如今又多了你。
下一个呢?
还有谁会因我而死?
……
宠渡好恨。
恨当初为什么不狠下心将人全部驱离出局,却鬼使神差地留人接应?
恨自己不够坚定。
恨自己还不够强大。
所有的不甘、悔恨与愤怒终化作一声仰天痛呼,“啊!——吾弟许求仙逝了!——”
极痛。
极哀。
极悔。
极恨。
极怒。
各种极端心绪交融杂糅,肆意地浇灌,滋养,将宠渡体内久未出现的嗜血之欲重新点燃!
却说血瘾甫一滋生,便如燎原野火般凶猛无匹,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宠渡长久以来坚如堡垒的心防瞬间烧成一片残垣断壁。
随着心境崩乱,颅内訇訇,宠渡脑海里正上演着天人交战,一道人声突兀地冒了出来。
那声音好像就紧紧地贴在耳边,不断蛊惑道:“恨吧!
“怒吧!
“怨吧!
“让出魂舍,奉上肉身!
“只要臣服于它,便能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所谓“它”,自然就是因炼化蛇血之力而浸染的妖性,以及动用太古魔刀时沾上的魔性了。
此二者相与为一混融多日,无时无刻不在污染宠渡神志,早已积重难返,之所以蛰伏至今隐而不发,只为伺机而动罢了。
要么不爆发。
要么一举妖化。
而今碰上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又岂是那么容易招架的?
“去吧去吧……与它相融。”那人声似有若无,透出的蛊惑意却反而浓烈了几分,“弹指间教人灰飞烟灭,报仇也就轻而易举了……”
“妖化?!……”宠渡悚然大惊,抱头蜷缩在残尸旁,竭力保持清醒,“妖化终究压不住了么?”
“可还记得毕婆子?……杀你师父的仇人……会不会已是强者了?……许小子更堪怜,死了你却无力替他报仇雪恨,真是不值呢——”
“滚!”宠渡嘶声低吼。
“你且看看谁来了?”
“谁?”
“正是杀许求的黑手呀,”阴恻恻的人声回应道,“他也是丹境强者……”
宠渡猛抬头,果然见得一人满脸狞笑着飞奔迫近,其枯槁的指尖上泛着幽幽绿光,明灭闪烁间荡起阵阵奇异波动,不知有何猫腻。
感受着不断流逝的生机,宠渡自知时候不多,也就完全豁出去了,哪管来人耍什么花招,看了一眼地上残尸,目露决绝,“许小子等着我。待将此剑屠了杀你之人,咱哥儿俩一起上路。”
就用此剑,以牙还牙!
即便与之同归于尽也赚了!
在这须臾之间,报仇的执念是如此强烈,就着满地残垣断壁重铸坚心,虽只一时,总算将那股嗜血的躁动暂时压制。
饶是如此,却再怎么也拦不住妖性的显化了。
丝丝缕缕的绀色毫芒从八万四千毛孔里勃然喷涌,汇聚,缭绕在宠渡身边肆意飞扬,狂暴的气息随之直冲天际,搅弄风云间扫荡四野。
在场之人莫不惊骇失色。
——妖气?!
此子身上怎会爆出妖气?!
“这又是什么姿态?”
“还真是道友祭天,法力无边哪。”
“不就是那光异乎寻常了些嘛,里面的强者怎都见了鬼一样?”
“咱们隔着光幕,难免有所失察。”
“快看!老魔这是要……拔剑?”
“糊涂啊。剑一出来不死得更快?”
“唉,本就是回光返照了呀。”
“不意这娃儿如此重情重义,竟因好友之死而触发了妖化契机。”一直在暗处闭眼探查的常自在猛睁双目,暗里速念了几遍印诀,准备好随时出手镇压宠渡体内的妖性。
“司!——徒!——奋!”宠渡咬碎钢牙,一字一顿地嘶吼道,“我要你——偿命!——”
说时迟那时快,宠渡手搭剑柄。
没承想拔剑当口,再起异变。
脚下残尸竟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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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宠渡警觉细看时,许求半身皮肉血骨已尽作齑粉,紧接着从飘散的飞灰中腾起一抹妖异的诡魅红影,直扑面门,瞬间没入眉心之中,不见踪影。
宠渡当即一颤,随后垂着脑袋跪在地上,好似忽然失去操控的木偶般,动也不动。
“看见没,什么东西钻老魔脑子里去了?”
“原来不是我眼花。”
“怎么还有黄雀在后?”
“莫非是苟活下来的妖怪余孽?”
“也或许是某种未知异物啊。风花雪月图那么神秘,没点古怪那才奇了怪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
“老魔该不会……被夺舍吧?”
“你爷爷的。”闻者倒抽凉气,“不说还好,一说越想越可能啊。毕竟老魔到这会儿还没动静。”
“连那什么奋都愣住了。”
诡影乍现的瞬间,司徒奋确实被吓了一跳,强行止步于宠渡丈许开外,反复查察。落云子见状,本想趁机将宠渡捞出图来,不意司徒奋眼疾手快,有近水楼台之便,抢先一步五指触地,狂催真气。
循着冥冥之中的章法,地上迅速浮现出一个偌大光环,内外辅以各式繁杂符纹,将宠渡整个人圈在当中,泛起莹莹绿光。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司徒奋猛一拍地,喝道:“‘乾坤转运’。”
暗绿色的光壁应声拔起。
——赫然一座传送阵!
“看起来与常见的不一样啊。”
“我肏。金乌派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当着净妖宗的面强掳人家的心头肉?!”
“不光摸了老虎屁股,还顺手拔走一撮毛。”
“台上大佬脸上都能滴水了。”
“里面那什么奋怎么办?”
“肯定回不去了呗。”
“欸不对。没记错的话,昨日金乌派的人就说过,司徒奋已他非山谷中人,所作所为皆系个人意愿。”
“有言在先与己无关?”
“明显是幌子啦。”
“前后连起来看,总觉得金乌山谷这一趟就是冲着老魔来的。”
“咝?!——还真是……”
“可为什么?”
落云子一时也疑惑。
且除他之外,明里暗里的所有老怪早在司徒奋布阵之际,便将神念罩住了金乌地界。
怎料探来探去,不单鬼影也没见着半个,连地方都搬空了,但凡值些钱的东西是啥也没剩啊,徒留空空如也一座山谷;若非拆房子太闹腾,容易惊扰远近,只怕连椽梁瓦片都要卸下来揣走。
众佬面面相觑,甚而哭笑不得,高台上弥漫着一抹怪异的荒诞。
好家伙!
区区二流宗门,竟有如此魄力!
金乌派竟然举全宗之力,卷铺盖跑喽!
你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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