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夏头还有些晕,仰趴
她想起昨夜,一时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手垂
脸上烧得慌,她赤着脚走上前把屋子里那几扇窗全都打开,试图让冷风带走昨夜的荒唐。
阿夏吹着冷风,只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有些没脸见人。
而后大早上去洗了个头
迷迷糊糊过了一日,到晚间时,阿夏家里头的碗筷才刚拾完,盛浔就上门来了,手里端着粽子。
他挨个问好,方父瞧他还是不顺眼的样子,不过碍于面子,倒也没说什么。
只有方母乐呵呵的,她也知道这些小儿女心思,下盛浔送过来的粽子,又道:“你们出去玩会儿吧,可要早点回来。”
阿夏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阿夏呼出一口气,而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今晚找我出来干吗”
盛浔下意识偏过头,见她丝毫没提起昨日的事情,猜测着颇有点小心地回,“今夜还有划龙舟市我带你过去瞧瞧。”
“那就去呗。”
他松口气,有些害怕她跟那时一样,又觉得羞赧跑走。悄悄地往旁边移,然后趁阿夏不注意,握住她的手掌。
阿夏初时有点想挣脱他的手,没挣开就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了,两个人交握的手被袖子给掩盖了。
不过两人今晚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其说是蜂蜜的甜,倒不如是刚熟成的橘子,青皮橘肉黄,吃时微酸而后又有着淡淡的甜。
就这样手牵手,不说话逛到了停靠
端午虽然过去了,可镇上的划龙舟市却还正兴,明月河里随处可见悬着旗子的龙舟,河里被人扔了好几只水鸭下来。那些穿短打粗布的汉子从船头跳下来,水花四溅,左右手摆动往前游,为着争夺鸭子,岸上看客叫好。
画舫上的歌娘抚着琵琶,垂下的红绸浸
有小船从远处的河道飘来,立
明月河水道算不得太宽阔,聚
可谓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阿夏从小窗中往外瞧去,山塘俨然被渡上一层金光,河里泊小船,那些小贩都有副好嗓子,清亮,吆喝一声接一声。
“端午的粽子,尼姑庵的符”
“钗头谁要,有葫芦、茧虎、仙佛、婵、虫鱼百兽嘞。”
“糟鸡,糟鸭,糟鹅掌呦”
“莲子,正鲜的莲子,枇杷樱桃杏子菱角”
她听着这热闹,盛浔掀了帘子探进身问,“边上有个卖洋菜膏的,要不要喝一杯”
“要,”阿夏应得很快,这时她已然没了羞赧,跟
陇水镇靠海,洋菜这玩意很多,有些人也爱称呼它为琼脂,石花菜。年年到了秋初时,大伙就去海上捡,挑些好的来,洗刷晒干。
晒干后的洋菜细碎
卖洋菜膏的阿婆通常都是倒进专门的竹节,底小,口径大,再倒扣起来,即使这番折腾,成型的洋菜膏也不会脱落,而是紧紧吸附
阿婆惯常会先将洋菜膏捣碎,再往里头倒糖水,这糖水里还掺杂了薄荷,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桂花蜜,搅好后吃不出什么腥味的。
盛浔只要了一杯,递给阿夏的时候,她就眨巴着眼睛问,“你不喝”
“我不喝。”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阿夏也就没管他,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洋菜膏很滑,拌好料后自带一股香,入嘴一抿就话,清凉爽口,不算特别甜。尤其
阿夏才吃了没几勺,盛浔的脑袋就凑过来,她往后挪了一下,抬头看他,“你要吃”
他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从勺子上喝了一口。阿夏现
她本来是该羞涩的,可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见不惯盛浔老是仗着脸皮厚作弄她。想了想反而又从竹节中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还笑着道:“喝吧,你这样子就跟我以前喂汤圆吃东西时一样。”
隐晦地说他就是盛大狗,不然谁昨晚装作软弱无力。
盛浔喝完那勺子,被打趣也很坦然,之前像狗,现
两个人对坐
此时山塘正是热闹的时候,玩杂耍的头顶着碗一连从十余辆小船的船头跳过。后头紧随就是翻跟头的,从老远的地方后空翻,稳稳落地,惊起众人叫好声一片。
阿夏最喜欢凑热闹,也从船舱探出头欢呼叫好,直到那些汉子相继落水,把上半身衣衫褪去大半,刨水玩。
本来她坐得远,看又看不清楚,还傻乐着拍手叫好,盛浔从后头抱住她,大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把抱起将她按到船舱里坐好。
“干嘛”
阿夏瞪他一眼,老是动手动脚的。
“有伤风化。”
盛浔眼力好,瞧到那些人这般的样子,只觉得属实是民风过于放得开了。
阿夏被他这小心眼子给逗笑了,趴
“我说得是实话。”
“嗯嗯,实话,”阿夏话里的余笑都还没散去。
“你要是真想看,到时候回去给你看我的。”
盛浔这句话脱口而出,原本还
而盛浔一瞬间脸色通红,这还真不是他的本意,他吞吞吐吐地道:“我的意思是看我家,那个新修的水池。”
虽然他立马找补了,不过这话够生硬的,给阿夏整得目光都没有落脚处,两个人各自看着自己的脚尖。
最后河上市集没有逛完,就撑着船返回,阿夏准备回去,盛浔拉住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离。
他也没有再提起刚才那件事,而是说:“晚些我想把我们议亲这件事说给三青几个。”
总不可能一直瞒着。
“那就说吧,”阿夏其实想通之后,还是挺坦然的,毕竟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只不过到时候要面对来自他们的调侃,她就头疼。
“我晚点会跟晓椿和山桃说的,你回去吧,”阿夏推推他,“现下天还算早,巷子里人也多,我可以自己回去。”
盛浔没有拦着她,而是站
两个人之后倒也没有因为今日的事情而如何,只不过盛浔家里要去买海船,他这段时日也忙得脚不沾地。
只能夜里划着船过来,
一晃也就到了芒种,这日一到,则表明仲夏将至。
镇上又进入了农忙时节,有些人家种的是晚稻,正好到可以下田插秧的时候,每日天不亮就顶着雾气拿上秧苗去插秧。
后山的小麦也熟成了,一大片金黄的谷穗弯下腰,只待人割。阿夏家里的地算不得太多,只有三四亩的小麦,不过就算这般,每日也累得够呛,一大家子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晒得脸色通红。
一堆堆捆扎好的小麦装到板车上,运到空地的大木桶旁,要把这些小麦打
虽说今年小麦成好,可也磨得人没个喘气,等谷子全都筛好后,要晒上几日才好入仓。整个镇上都忙着晒谷,小巷上但凡能被光照到的地方,就能见到谷粒。
大家这是
所以这些时日,只要自家忙活完了,就会帮着别家去割麦子。遇到天阴时,几家一起出动帮着把晒
如此才算是熬过夏,方父这段时日干得最多,脸都叫晒蜕了一层皮。
方母给他抹完药膏,又去把之前
“我都给推了,”方父碰着那破皮的地方,疼的龇牙咧嘴,他直抽气,“这割麦子可比下厨累多了,秋也不好过。不知爹娘那头的怎么样了”
“我哥嫂子都回去帮着了,”方母倒水冲洗泡
“多捎点去。”
话后,方母拿出从药堂买的甘草和陈皮,还有些许山楂和乌枣,一块泡了洗净,装进纱袋中。
从炉子上拎起铫子,往锅里注入热水,熬酸梅汤就是要正沸的水才好,冷水煮出来没那个味,还应了旁的那个称呼,熟水梅汤。
小火慢熬出锅,熬好的酸梅汤黑亮,盛出一碗碗放凉。方母又去抱了一小桶碎冰来,仲夏一到,街头巷尾就有不少挑着冰的贩冰人。
只不过他们这冰不能吃,加了硝石
方觉今日散学回来倒是不晚,把书给放到一边,手提着东西进屋来了,找盘子给它装好。
“你这是买了什么”
方母手上忙活,还特意转过头瞟了一眼。
“买了只糟鸡,回来路上看见有人挑着担
“也是,这几日都累着了,之后再好好补补。”
方母的话音刚落,外头太公还没有踏进门来,就喊道:“瞧我出门买了只什么,糟鸡这味我可馋了许久,算是给我碰着了。”
他进门定睛一看,忍不住抚着胡子笑,“看来我们倒是赶巧了,今晚吃两只也成。”
他说完后,几人都笑了起来,今晚属实是不用再烧些啥了。等太婆接生回来,阿夏连忙把这事说给她听,逗得她也笑道:“你太公办事就这德性。”
说笑完大家才夹起糟鸡来,镇里做糟鸡手艺不错的大有人
不过会做的人,选鸡都不会选老鸡,只要当年鸡,不老不嫩,腌得时候就正好,不会出水也不会太肥腻。
用的酒糟倒不是当年糟,而是隔年糟,风味更加醇厚,白煮鸡再次入锅煮后,腌制几个时辰就能开始糟,一层酒糟一层鸡,放上好几日才好。
这样刚拿出来的鸡,酒味浓重,吃起来有点咸,咸中又带着鲜,鸡肉又嫩,糟香入味。不止太公爱吃,阿夏也吃得停不住嘴,这是难得她吃不少后还不会醉的东西。
只吃糟鸡是挺咸的,她抿了一口放
翌日,雨点打
阿夏推开窗户,外头霖雨绵绵,青烟四起,远处渔船划来,渔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不急不缓地往家中赶去。
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
对面的大人还搬了小罐来接雨,接来的雨他们称作梅水,滤过后好拿来烹茶煮茗。
这场雨一下,连日的暑气散了许多,不过黄梅雨要落不少时日,潮得屋里都有不少水汽。晒
虽说天是不热了,可闷得慌,连日的雨让人都不想踏出门去,一瞧见这雨就闹心。
方母倒是能苦中作乐,把阿夏喊来,递给她一叠糊好的纸,又拿了把剪子,笑着道:“这天属实是潮得慌,我们剪个扫晴娘,还记不记得怎么剪。”
“还记着呢,”阿夏握起剪子,
“你这头上莲花可忘了剪,”方母点点那头
剪完的扫晴娘挂
说来也稀奇,明明扫晴娘不过是大家见着连日多雨,怕浇坏了谷物,才想出来的方子,想叫这扫晴娘把雨给扫出去。
但年年各家挂了扫晴娘后,隔日雨势就渐小,雾蒙蒙的一片也散了些,捱到第三日时,天才彻底放晴,总算是出了梅雨季。
叫日头晒上一日,转天那潮味就散了不少,各家各户都忙着拆洗衣裳,又是换下被褥来晒。以至于河岸口,院子里都晾晒着衣衫,花花绿绿一大片。
这时扫晴娘用不到了,便得买些黄纸来将她一起烧掉,万没有随意扔弃的道理。
等彻底不潮了以后,阿夏闷了这十来日也算是够了,出门去找山桃和晓椿,玩闹到半下午还带着她们过来吃了顿饭。
当然是为着夜里睡
这屋子原先就是拿她想出拉箱,烧陶瓷的钱赚的,完全按她自己的想法来。屋子里没有屏风,进屋就是挂起的帘子,全屋铺满软垫,椅子做得又矮又软,整个人都能窝进去,跟镇上人家的很不一样。
还有床也特别得矮,四周虽说安了架子,可没有床顶,只有挂起的纱罩,挡些蚊子。
屋里用的色大多都很活泼,翠绿的笔筒,涂刷成白的桌,绣出来的帘子上头都是趴着的橘猫,或是卧着的小犬,还有卷毛绵羊。
连柜子里堆积的各种小物都是五颜六色,绝不拘束于一种色。
山桃每每进来都忍不住咋舌,她拿起一个陶瓷罐,细看上头的红点斑纹,“你这心思倒是巧。”
“我可喜欢你这个屋子了,”晓椿坐
“所以我这不是重新拾好后,就让你们过来住一晚吗”
阿夏从门外端着酸梅汤走进来,放
姐妹三个坐
晓椿吃着卤鸭舌,侧过头好奇地问她,“你说叫我们两个过来有事情要说,是什么事”
一说到这个,阿夏就含糊其辞,她说:“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这丫头指定心里有鬼,”山桃瞧出了她的神情不自然,本来不好奇的,被她勾得起了心思。
把自己的手擦擦干净,伸长手环住阿夏的脖子,压低声音状似恶狠狠地道:“快点说,是不是瞒着我们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本来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着阿夏没回嘴,这倒是把她给搞得迷惑起来。连晓椿也不吃了,这不是表明事出反常必妖啊。
阿夏垂着头,手指搅着衣衫,还是有些许不好意思,她小声地说:“我们还是别
“成,依你,我倒是要听听这能让我把桌子都掀了是什么大事。”
山桃说完,和晓椿一左一右架起她,坐到旁边的软椅上,两个人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让阿夏下意识咽咽口水,“那你们要保证知晓后,别太惊讶,还有,也不能打我。”
“成成,”晓椿满口答应,“我保证不惊。”
就算这样保证了,阿夏也知道她们一定会捶自己,忍不住挨住后面的椅背,心一横,把到喉咙口的话给说了出来,“我跟盛浔议亲了。”
“啊”
“哦,”
喊啊的是晓椿,别看她年纪
山桃倒是一副了然的神情,虽说岁数跟阿夏差不多,但她这对眼睛看得可不少。
“我可是一早就瞧出来了的,盛浔哥对阿夏和对我们那是一样的吗”
山桃听见阿夏说完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涌起了许多画面,无一例外是盛浔如何照顾阿夏的。好比私底下出钱,忙活着大家给阿夏一起过生,用心程度早就超出了哥哥妹妹的程度。
至于她为什么不说,还不是想看看阿夏何时开窍,没想到真比她们两个还早。
一想到这个她就悲愤,环住阿夏的脖颈,她哀怨地道:“你说你年纪这般小,这么快议亲做什么啊。我娘要是晓得了,她得逼着我一日看二十张画像,她会更丧心病狂,现下就连山南师傅的儿子都想着给我牵媒拉线。”
晓椿和阿夏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等她说完了以后,两人才盘问起阿夏来。
“咳咳,老实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勾搭,不不,相看上的。”
晓椿状似十分严肃地盯着她,怎么也想不出两个人的苗头
这都能称得上她
“这你让我怎么说。”
“晓椿,瞧你问的什么问题,”山桃摇头晃脑的,她趴
听到这个话,阿夏差点没笑出声,又有点脸红。不过这话她也不好说出口,就吐出三字,“还行吧。”
“切,信你的鬼话,晓椿,你瞧她一点也不老实。”
山桃嘿嘿一笑,上手挠阿夏的腰侧,她这人最禁不得痒,笑得左扭右扭,眼泪都快出来了。
“说不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
阿夏擦掉眼角渗出的眼泪,才坐起来跟她们找了几件事情说,其他的她嘴严着呢,主要还是她难以启齿。
不过饶是这般,还是让山桃和晓椿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真是看不出来。”
三人
一起躺
而山桃则仰躺着看床顶,她这时也不嬉皮笑脸了,而是说:“那到时候,你的霞帔一定要让我来绣。还有盛浔要是敢欺负你,我肯定领着山南去给你讨公道。”
“成,那我这后半辈子的稳妥就全权托付给你了。”
阿夏将头埋
“那没问题,全都包
这大言不惭的话听着两人直
漆黑的夜,外头时有风声,混杂着蛙叫蝉鸣,屋内时有软语,阿夏好似又回到很久以前,三姐妹大夏夜的不肯回家,抱
她的梦里都是山桃
这里三姐妹岁月静好,盛浔那边可就没这么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
端午习俗来自清嘉录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范仲淹
糟鸡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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