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和离京的那天,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岸边满树满枝,灿烂迎空的桃花,红得像火,绚烂似霞,把离别的伤感冲淡了不少。
“一定要走吗”春燕哭得稀里哗啦,“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一家子都
顾春和把自己的手帕子递过去,“说不好,析津县也重新夺回来了,若他日父亲蒙恩大赦,或许我们就直接回家了。”
不回京城
春燕圆睁双眼,嘴巴大张,脸上挂着闪晶晶的泪珠,方才的悲切还未消散,又与惊讶重叠,那副模样看得顾春和忍俊不禁。
顾春和叮嘱道“西窗桌子抽屉里有个红木盒子,里面有你的卖身契,往后想留
春燕往栈桥方向望了一眼,摄政王一个人站
她还是不大理解姑娘为何一定要走。
顾春和沿着栈桥来到舢板前,对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说“我走了,你多保重。”
今天阳光很盛,他背光而立,顾春和抬着头,眯起眼睛努力看他,仍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记着给我写信”
“你硬是把许远塞给我,就算我不写信,你就不知道我那边的状况了”
或许阳光太过强烈,刺得眼睛疼,她低下头揉揉眼,也不用人扶,提起裙摆摇摇晃晃走上舢板。
谢景明伸出去的手便落了空。
船开始动了,顾春和立
他突然翻身上马,沿着河岸追赶过来。
风动,树摇,马蹄劲急,蓝色人影过处,浅草伏波,花瓣如雨,整片桃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他冲出火焰,追赶着她。
顾春和眼前逐渐模糊了,狠狠抹掉,但没用,眼泪流个没完没了,喉咙也被泪意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她比自己想的更难过。
她举起手臂,拼命向他挥手,手腕上的金铃迎风丁当轻响,
河湾拦住去路,谢景明不得不停下。
他的身影逐渐模糊,那抹蓝几乎要融化
泪水再次迷蒙了视线,她低头擦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已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雁声鸣啭,一排鸿雁掠过,向着蔚蓝无垠的天际展翅飞去。
随着顾春和的离开,京城的春天仿佛也消失了,初夏匆匆而至,立夏一过,京城已是燥热难耐,唯有一早一晚还凉爽些。
清冷的月光染得堂前如水银泻地,谢景明斜倚窗前,遥遥对月举了下酒杯。
“郎主,”许清敲敲门,探头进来,“郑行简又去了柴家,这小子准憋坏水儿呢,要不要把他做了”
“太学都把他除名了,还是不长记性。”谢景明冷笑道,“陷害韩栋的帐我还没跟他算呢,宋伋不是资助他刊行温老先生的书么以此为由,打成宋党,夺了他举人的功名,罚没家产,
“好嘞”许清眼睛放光,“管他有什么盘算,直接赶走拉倒,那柴大姑娘如何处置”
谢景明起身换到八仙桌前坐着,“她还不打算离开京城”
“没,自从宋家败了,柴大姑娘一直闭门不出,真是奇怪,现
“渝中那边有何动向”
“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许清请示道,“官家一直想办了柴家,要不要把柴桂投靠北辽的消息放出去”
谢景明沉吟一会儿,“柴元娘不走,大概一是继续观望京中态势,二是寻她哥哥。如今时局未定,不宜四处立敌,等局面稳妥了再说。柴家也是两百多年的老世家了,只要他们交出
许清应了声“是”,转而提起河东曹国斌,“老曹派人到那个小山坳蹲点去了,说是已经盯上了胶的人,他们人很多,也不止
兹事体大,谢景明也不放心全交给曹国斌一人,“你去河东跑一趟,多带点人过去,注意隐蔽行踪。”
许清一怔,满脸不情愿,“我一走,您这里就没人了啊,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离过郎主身边呢”
这话说得谢景明又好笑又好气,“韩斌和文彦博不是人听听你说的话,活生生一个怨妇。”
许清不好意思地摸摸脑后勺,嘿嘿笑着下去了。
不消一刻钟,他又回来了,手里举着一封信,“郎主,滦州来信。”
谢景明眼睛一亮,接过来一看,果真是顾春和的信。
算算时间,她应该上个月就
许清苦着脸,他也不想
“这感情啊,都是越相处越深,两地分隔,比不上
兰妈妈简直是恨铁不成钢,“顾娘子走了俩月,他连个字条都不给写,白瞎了许远那个耳报神”
被老妈妈揪着耳朵一通念叨,许清只好扛着压力硬杵
谢景明轻启薄唇,冷冷吐出个字“滚”
“诶。”
这大夏天的,他可不想刷臭烘烘的马厩
夜色渐深,窗外只有草虫低低的鸣叫。
信上说,滦州气候和析津县差不多,她
谢景明翘起一边嘴角,接着看下一页。
滦州也有河,闲暇时她也会和左邻右舍的姑娘泛舟水上,沿河叫卖吃的喝的,赚几个零花钱。不过更多的时候,她
义塾
谢景明真是惊奇了,
居然去义塾当女先生她那个腼腆性子,如何面对一众性格各异的学生呢
谢景明放下信,莫名酸溜溜的,小姑娘通篇都
越琢磨嘴里越酸,耐不住拈了块松子糖扔进嘴里,好歹压住了苦味。
信是一定要回的,可写些什么
书案上满是写废的纸,他伏
他头一次知道,写信比写奏章还难。
写废了无数张纸,他终于想好了开头,“今年的夏天来得很早,卖蜜沙冰的早早就开始吆喝了,把窖
他写不下去了,左看看,右瞧瞧,觉得和他刚启蒙时写的文章差不多。
这样的信,交到她手里,怕是要被她笑话的吧。
一时气闷得紧,谢景明随手扔了笔,刚要起身去院子里走走,却见手边的茶盏嚓嚓颤动起来,椅子也跟着吱吱嘎嘎地响,似乎有人
他大吃一惊,忙从椅中一跃而起,然而一切动静都消失了,只有廊下的红灯笼轻轻跳跃着。
“许清安然”他走到院子里高声叫道。
“
谢景明问“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晃动”
许清纳闷,“没有啊,郎主觉得哪里不对”
谢景明看向安然。
安然也摇头。
或许是他多心了,谢景明揉揉眉心,转身进了屋子。
夜晚如此静谧,总觉得,太安静了些。
同样的月光,静静洒
索性披上衣服到院子里走走,累了就能睡着。
到处静悄悄的,没有虫鸣,没有犬吠,没有夜鸟,静得让人心惊肉跳。
顾春和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夜色更浓了,抬头一看,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黑咕隆咚的,她有点害怕,刚要回去,但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响动,远处一阵通天红光,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房屋、树木,一切的一切,都疯狂地乱跳起来。
地动
顾春和大惊,与此同时,萱草和许远也双双从房间里跳出来,许远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萱草,三跳两跳就跑到了空阔的大谷场上。
宁静的管营村顿时哗然大乱,人们仓惶地冲出来,因是夏天,大多只穿着贴身小衣,有几个干脆裹着床单往外跑。呼爹喊娘声,孩子的哭喊声,找媳妇找汉子的,慌乱得一锅粥似的。
约莫半刻钟后,大地才渐渐平静下来。
好
顾春和要去两院大牢,地保忙拦她,“等天亮再去,咱们这里房子没塌几处,他们那边建得更结实,不会有事。”
“我爹
管营村住的大多是两院大牢官吏的家眷,闻言也纷纷要去不瞅一眼,谁的心也安定不下来。
于是几十号人结伴,浩浩荡荡来到两院大牢。
地保说得没错,这里受到的波及不大,只院墙倒了一半,也没伤着人。饶是如此,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惶然的,看着都没了主意。
顾春和松了口气,一路问着人,寻到了爹爹。
他正
司狱使知道他与摄政王关系匪浅,纵然不愿多管闲事,还是派人去各处查看情况,当然,他也暗示差人意思意思就得了,毕竟我们主要责任是看押犯人。
然而差人是哭着回来的,“太惨了,太惨了,县城灾情比这里严重一百倍,大人快去救人吧。”
司狱使还是不想管,“赈灾向来是当地官府的事,我贸然插手说不过去,再者,我的兵都去救人,万一犯人们逃了,这责任谁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