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溃北辽后,京城便不设宵禁,夜市相当兴旺,其中以汴河两岸最为热闹。
勾栏瓦舍,酒肆歌楼,另有各种各样的铺子,好吃的好玩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沿岸的灯火往往过了四更天才渐渐熄灭。过后不到一个时辰,汴河的码头又喧闹起来,卸货的,赶早市的,几乎连成了片。
大周朝的繁华,由此可见一斑。
但这些热闹,
唯一一次到汴河游玩,偏生遇到了郑行简,胡搅蛮缠一顿瞎搅和,可把她气得够呛
还好,还好,后来他来了,而现
顾春和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无声地笑着,甜甜的样子。
那架巨大的灯山依旧矗立
韩栋遥遥望着那道人影,想起去年二人同乘一舟,也曾见她巧笑嫣然,她欢喜浅笑,可如今时移境异,心事终究落了空。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心事,更无从体会自己的烦恼。
胸口突然被人胳膊肘捅了一下,生疼
“干嘛呢”许清手持一把烤肉串,大嚼特嚼,“吃吃,烤得滋滋冒油,可真香。听我的老弟,不开心了就吃一顿好吃的,没什么比美食更好的良药喽”
韩栋接过来,吭哧一口,含含糊糊说“我没不开心。”
呸,就你那小眼神,还能骗过哥
许清也不戳破他,“你也老大不小了,听说韩大人准备给你说亲,怎么样,有相中的没有”
韩栋摇摇头,“一切听父亲的安排。”
“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清拍拍他的肩膀,顺便把手上的油抹干净了,“人总要往前看,等你以后夫妻和美,儿女成双,回过头来再看今天,不过是年少时懵懂的一件小事而已。”
韩栋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说“若是别人我绝对不服气,定要争一争,可唉,命也,运也。许哥,不耽误你当差,我去那边逛逛。”
说罢拱手一揖,带着许清留下的五指油印,飘然而去。
许清咂摸咂摸嘴,举着羊肉串子,继续执行“暗中护卫”的任务。
关扑乃是大周朝最受欢迎的博戏,街头市集随处可见,吃食、簪花、玩具,还有绸缎尺头、细画绢扇,都可用来做头。
顾春和只见过,没玩过。
一时兴起,她站
商贩热情地招呼她,“公子试试手气,我这里与别处不同,瞧那头,除了寻常之物,还有顶顶好的琉璃泡灯,锃光瓦亮,风吹不灭,水浇不湿,只消一文钱,就有机会赢了去”
说着,递给她一套小弓箭。
顾春和看那转盘,约有三丈远,径四尺,上面用墨画了各色图案,有大有小,射中图案,就可扑中价值不等的头。
顾春和放下十文钱。
商贩使劲一转圆盘,大声吆喝“您瞅准喽,开始嘞”
小弓并不需很用力就能拉开,顾春和刷刷十箭过去,一箭未中。商贩道“我瞧着公子此前没用过弓箭,动作有些僵硬,但一次比一次好,不如再试试,下回一定能扑中。”
又是十箭,这次有一支射中了,乃是图案最大的一朵牡丹花。
商贩取下一朵小小的簪花,笑嘻嘻说“公子拿好。”
顾春和玩得很开心,虽是不值钱的东西,却也是她努力扑中的,因笑道“回去我好好练箭,下次我再来,定要扑中你最好的琉璃泡灯”
商贩更是欢喜,“那敢情好,小的常年
谢景明悄悄说“喜欢那盏灯”
顾春和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忙拉着他离开棚,“就是想玩玩,过过瘾,头倒
“没必要,这朵簪花也要十来文呢,人家好好做生意,并没有弄虚作假,犯不着逞英雄,砸人家的买卖。”
听媳妇的,媳妇开心,全家开心。
顾春和突然停住脚步,脸色有些古怪,“看”
谢景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见一个关扑棚子前,萱草和许远肩并肩站着,萱草手持飞镖,许远捧着一大堆小玩意儿,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嗖嗖嗖,萱草手起镖落,根根正中靶心。她扬起下巴,瞅了许远一眼,脸上是君子也难免的得意。
许远把东西推到萱草怀中,扯扯嘴角,暗夜下,惨白的脸映着红的黄的灯光,炎炎夏夜,莫名给人带来一阵凉爽。
嗖嗖嗖,也是镖无虚
萱草脸上没了笑,重新把东西扔给许远,抓起一把飞镖,嗖嗖嗖
许远嗖嗖嗖
萱草狠狠瞪了他一眼嗖嗖嗖
许远嗖嗖嗖
如此反复数次
关扑店老板嘤嘤嘤
顾春和笑得浑身都
隐匿
前头两个人已经离开了,萱草依旧空着手,许远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远远望去,就像包袱下面长了两条小短腿。
不消说,定是方才的战利品。
夜色渐浓,谢景明护着顾春和,
二人相貌皆是十分出众,一路走来,吸引了众多目光,也有女郎
给谢景明倒也罢了,顾春和看着硬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物件,愕然不已。
原来这就是他坚持自己换男装的原因
真是小器
似乎听见她心中所想,谢景明微微俯下身,贴得很近,“你定要去瓦舍,那里鱼龙混杂,穿男装便利些。”
“你就知道唬人,瞧,分明也有女孩子去瓦舍看杂剧。”顾春和说,“再说许清几个暗中跟着咱们呢,当我不知道若有人敢放肆,还不等人过来,早被许清揍飞了。”
谢景明只是笑,不说话。象棚是汴京沿岸瓦舍中最大的勾栏,可容纳千人有余,正对着看台的是戏台,用红色的栏杆围起来,上面用金粉画着各种花纹,称不上致,却也别有韵味。
看台分两层,没有包厢,都是散坐,先到先坐。他们去的时候,最好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
此时许清现身了,“郎主,您稍等等,小的找人调换调换。”
顾春和唤他回来,“也不是没空位子,原就是我们来晚了,没道理搅得别人看戏也不得安生。”
许清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着退到一旁去了。
两人找了个边角的位子坐下,谢景明挠挠她的手心,“夫人这是真正的与民同乐呀。”
顾春和岂能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揶揄之意,笑嗔道“对不住相公了,劳你与贩夫走卒坐
谢景明头一回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他们只顾互相调侃,没注意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满脸写着不知所措,到底是该上前拜见,还是悄无声息溜走
文彦博心一横,“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挑明了,请官家给咱俩赐婚,谅你姑妈也不敢横加阻拦。”
田小满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就凭姑妈那张嘴,不把我们全家骂个狗血淋头,我就跟你姓。还是从长计议,我先装病拖着,等姑妈折腾不动了,你再来我家提亲。”
田氏想拿侄女联姻,好给自己儿子增添助力,自然瞧不上只有六品官职的文彦博管他是官家的心腹之一,到底没有根基,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毕竟圣眷这东西,保不齐哪天就没了。
文彦博琢磨了会儿,嘿嘿一笑,“也行,那咱走吧。”
角落里的许清默然看他们手拉着手远去,心里又给傻弟弟记上一笔瞅瞅人家,再瞅瞅你,唉
开场前,会有杂耍的先上台热场子,顾春和以为是傀儡戏之类的,结果上来两个壮汉,只穿一条短裤,头上分别裹着红黑的巾子,赤膊光腿,耀武扬威地展现身上的肌肉。
顾春和从未见过此等阵势,不由红了脸。
坐席上已然沸腾了,呼哨声,叫好声,鼓掌声,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将棚顶掀翻。
“这叫相扑,京中从高官达人到底层小民,都很喜欢。”谢景明给她讲解,“军中选拔力士,也经常通过相扑选人,先帝早年非常热衷此道,后来身子骨不好,才淡了。”
顾春和红着脸看了一会儿,慢慢看出点滋味来。
那二人看着体格魁梧,粗粗笨笨的,动作却异常灵活,尤其是那个系红色头巾的,一直压着黑色头巾的人打,拳拳生风,好几次都差点撂到对方。
“他会赢的吧。”顾春和小声说,“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谢景明笑笑,“红方的确凶猛,可一拳也没打到黑方,你看黑方,腾挪闪转,比红方更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他一直躲避,但有机会就会出手,而且专挑对方的膝盖、腰椎、下巴出手,这些都是红方最脆弱的部位。”
顾春和仔细看了一阵,恍然大悟“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话音甫落,黑方已把红方摁倒
谢景明叫过许清,“去查查此人底信,若他有意,特许他入禁卫军供职,干得好,就提拔到内等子,也不要掖着
内等子,就是官家的亲随军,与边防军和关西铁骑不同,内等子是
这合适吗内等子都是从关西铁骑中一个个挑出来的,武艺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忠心。然而台上那小子,半道出家,能信得过吗
许清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劝劝官家。
他还没想通,顾春和已经猜到谢景明的打算了,拍手叫了声好,“你是想破除大周朝重文轻武的风气”
谢景明微微颔首,看她的时候,眼睛闪着细碎的光,那喜悦,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
许清擦擦汗,还好,还好,他没莽撞开口。一面又暗暗佩服皇后,真的是很懂官家,怪不得官家爱她爱得什么似的。
想不到一次微服出游,还能有意外的获。
夜深了,一钩弯月升上中天,月光下,一叶小舟慢慢地向汴河深处飘去。
灯火远去了,人世间的喧嚣也远去了,月光洒下来,清清亮亮的世界中,只有他和她。
树梢上,鸟儿相依相偎,小舟上,人儿耳鬓厮磨。
待要下一步动作,他的手却被摁住了。
谢景明疑惑,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她的小日子。
顾春和眨眨眼睛,“那个我忘告诉你了,你要做父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