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逐溪进里屋一看床上躺着的龙师父,心就咯噔一下,老爷子躺
他走到床边跪
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老爷子还真让他给喊醒了,艰难的睁来眼睛,看了他一眼,嘴一开一合的,像是想叫人,却
真真就是回来见最后一面。
人走了,就得往殡仪馆送,得火化。什么仪式都不能有,更没有办丧礼那一说。全
半天的时间,人就送回县郊方外公的老宅那边,进了跟他一起下山的老兄弟们相同的坟地。
回到省城,天才黑下而已。
大家都怕梅老爷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脸色,人年纪大了,就怕情绪波动太多,容易生病,他们那一波的老兄弟,没了得有一半了,心里能不难受嘛。
但是看着老爷子的情绪也还行。方妈说,下午没去窗边坐着喝酒,
老爷子自打自家拢了一切生意进城经营小酒馆,就一直是这个习惯,没事儿出去街上转一转,活动活动腿脚,然后就往窗边的躺椅上那么一躺,听着酒馆里的客人们天南海北的聊天,他也不参与,别人问他什么呢,人家眼睛都睁,看着跟睡着了一样。
但是谁要是觉着老爷子这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只知道睡觉喝酒,那就大错特错。他老人家往酒馆里那么一躺,就是镇山的太岁,震慑宵小的。如今这形势这么乱,的有些个过去的流氓地痞的趁着乱劲儿是什么都敢干。但是从来没人敢来小酒馆捣乱的。为啥的因为现
还有就是,老爷子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多了,步步赶
别管城头变幻大王旗,他老人家的宝贝闺女一家子都屹立不倒,这就是水平。
小酒馆最早响应公私合营,早期的公方经理也有想要压私方一头的,拿着方家的成分说事儿,被拾得灰头土脸的调走了。后面更是谁不服就别想安生
“老爷子一辈子见过的生死太多了,早已经看透了。”方妈做为亲闺女,还是了解老爷子的,
大家一想,可不是嘛
“瞿麦,你别
龙师父一走,扔下一个十岁的孩子,方逐溪这个当师兄的就得管着。那孩子是十年前龙师父回郊县喝喜酒回来的路上捡的,看着孩子可怜,捡回来就自己养着了。刚好他之前
瞿麦这孩子是个念恩的,懂事起就特别孝顺,一老一小的,都算不清楚是信照顾谁了。五六岁就会做饭,就不让老爷子动手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也没有老师正经的上课了,他就没去,
听方逐溪让他上学,瞿麦那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我不去,我得挣钱养活我自己。”
龙师父还清醒的时候,留下过话,医书他全都抄了两份,两个徒弟一人一份。他攒下的家财,面上有数儿的,还有那个小院子,都留给瞿麦。早年攒下的,不能拿到明面上的,都留给方逐溪。那暗处的钱财,买一百个小院儿都有富余的,明面上他的财关,满打满算的也不到五百块钱。不是偏心大徒弟,主要是小徒弟年纪太小,那东西不能告诉他,也怕他守不住。
“你才多大,挣什么钱去家里还少你一口吃的了你把那前门房拾一下租出去,一个月租上个五块钱,就够你花销的。等将来长大了,娶个媳妇,那院子也够住的。好好的上学,至少得初中毕业吧,让你姑父给你安排到机械厂上班当工人,一辈子稳稳当当的,不比什么都强”方妈就训孩子。
才十岁大的小豆丁,就想着挣钱了是,知道挣钱养活自己是好事儿,说明孩子有上进心。但是他们能眼看着他自己挣钱去不管吗那她也不用做人了。
早都帮他想好了日后的安排了。之前他住
瞿麦委屈巴巴的,“姑,我想接着学医”
学医不是问题,但是现
向末看着孩子可怜,就说话了,“要不让小麦跟我们回东北吧他是弟弟,跟哥哥住天经地义的。我家里那边
这话就得她说,因为到了那边儿,向家是地头蛇,方逐溪自己都得靠向家照顾着,他就不好直接把人往回带了。
梅老爷子这时候睁开眼看了向末两眼,“听孙媳妇的吧。”
他老人家说话了,那就是一锤定音,连瞿麦都知道,得听安排。
那小院不能空着,空着就该有人回了,“云期过去住,看房子。”方妈安排她二儿子。
方云期不干,“我想下去插队当知青去。”
嗯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去当知青,咱家有一个孩子下乡了,小妹就不用下乡,她一个女孩儿,还是
“你当知青是啥好事儿呢苦着呢”方逐溪就吓唬他。
方云期翻白眼,“就是知道苦,我才要去呢,还能让小妹去吃苦啊”
那倒也是。
这时候,家里孩子多的,是必须有至少一个下乡的。方逐溪是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下去的,不是插队。那就得
方逐溪就看向方妈,“那怎么着啊您给想想办法,找找您的老战友老部下的,看看能不能把他分到农场去。我们也好照顾啊。”梅老爷子听他这么说,脸上就有了笑模样儿。
把方妈气的,她一老革命,如今她儿子明晃晃的让她走后门找关系,“找什么找分到哪算哪。”
“妈呀,还分哪算哪呢您这不是亲儿子呀那乡下跟乡下能是一回事儿不分到陕北的,年年都得出去要饭去。分到黄河以南的,你就看吧,哪个地方不是累死累活的干,还吃不饱饭咱就
您要真那么高风亮节的,您能回来开酒馆养着我爸能把方家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家里能
把方妈给噎得,说不出来话。
方爸就安抚,“小溪说的也没毛病,自己孩子自己心疼,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就把找关系给儿子开后门的事揽到他自己身上了,给方妈一个台阶下。
大家都心照不宣,您有啥关系还不都是方妈的关系
不过,“爸您现
半辈子没工作过,眼看着快要五十了,方爸人家参加工作去了。
说来也都是机缘。他当年留学的时候不是学的机械嘛。那会子的留学生就没有不努力的,他不是学霸,高材生,但人家也是正经的拿到了毕业证的。
运动刚开始那两年,机械厂里的大拿,是下放的下放,改造的改造。哪还有正经的工程师剩下了。结果没俩月呢,好了,生产开始陆续出现问题,半年不到,厂子都运行不下去了。上面任务压得紧,生产进行不了,怎么办还是得那些大拿出手。可人都不知道下放到哪里去了,扫厕所的还能找到人,下放改造的,往回再调都不容易。还有人已经没了的。再一个,文人都讲究风骨,也不是叫了就回的。
厂里的领导就想起了方爸这么一位特殊人才。方家解放前号称方半城,省城一半的生意都是方家的,领导们从小耳孺目染的,能没听过嘛。方爸是德国工科毕业生的身份,当年也是有名的。人家来找他,原本是想着,让他出面,做个桥梁跟那些大拿好沟通,实
就这么好说歹说的把人请回去,直接就给工程师,工资一个月都开到九十六块钱了。
方爸当然不会干那趁火打劫的事儿,不能他上班了,把那些真大拿给坑了。人家也有办法,这人,不可能全能。那么大的机械厂,生产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就去拖拉机厂,那厂里的厂长比别处的明,当初就留了个心眼,把那几位宝贝工程师提前就给安排到下属的试验田去了,说是劳动改造。其实就是
然后别处找他,他也去。干的事儿就跟领导找他的初衷似的,他只负责沟通和传话,别人问他什么,他就带着问题去找那些大拿,问回来答案,就照本宣科的学。遇到问题了问他,他一准儿说没把握。一来二去的,再加上他从中说话,大半的专家都给调回来了。待遇肯定不能跟原来一样。扫厂间的,扫厕所的,看大门的,表面干的都是些不重要的活儿,赶到要开会批斗什么的,就装装样子,不给受罪。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方爸干这些事儿,心里不怵。连厂子里,因为有他
大家都领方爸的情,他那工作就好干了。一天天的,也不用他干啥具体事儿,就当个美人灯摆设就行。去不去上班的,也没人强制他。工资拿着,还能跟那些专家把酒言欢的,当然,都是他从家里拿了酒菜请客。但是他高兴,乐意呀。总算是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人了。一帮子半大老头儿,聊一聊留学的二三事,再争论争论专业问题,苦中做乐的,日子也算自
要不是混到这个份儿上,方妈也不能大包大揽的说给瞿麦安排进厂当工人。如今方爸说一句话,那还真不算是难事儿。
“那您这现
一个月九十多块钱呢,赶上一般工人三个人挣的了。方爸这人是年少时靠着父母养,成亲了靠着媳妇养,自己就没挣过一分钱,老了老了,人家倒是养起家来了。
“酒馆一天也没桌客人,我看也没什么挣头儿,还养着那么些人,妈,以后可别给我们寄钱寄东西了,就指着我爸一个人的工资,多难的。再说我们的日子也不艰难。”方逐溪又转头说方妈。
向末也赶紧接话呢,别再让婆家以为她舍不得那些补贴,“是,爸、妈,别再给我们寄东西了。我们真不艰难。您儿子现
方妈就摆手,“你们有是你们的,爹妈给的是爹妈的心意,给你们就拿着。我横不能家里要饭了,还给你们吃金喝银的就是。那些个东西,都是不好找的,布票油票啥的不好弄,你们日子再宽裕,没票那钱不得
向末喜欢这个婆婆的爽利劲儿,跟上辈子的谷总还挺像的,不会装模作样,拿她当客人那么对待,就笑呢,“妈,这您就不知道了,俺们那是山沟里,管得松,对票看得没那么重。以物易物的时候多,认钱的也多,有钱都能买到的”
家家的自留地化那么些,勤快点的,到村外远点的地方偷着开荒,赶晚上种,一家也不少,还有进山弄山货的,河里打鱼的,那么些东西,都要票,能卖完吗走的就是拿钱卖货的路子。
她这一说,方妈眼睛就亮了,拉着向末的手,声音都下去三度,“真能够到粮食”
能啊。
然后方妈就拍大腿,“哎哟,这可是救了命了。”
把方逐溪吓一跳,“咋了家里没粮吃了”那不得挨饿
方妈白他一眼,转头跟向末说悄悄话呢,“你当咱这酒馆为啥人少的不是咱东西不行,也不是客人不想来,是没法子呀。现
说来说去,就是没粮票,怎么转都转不开。
“你们要是
向末也很痛快,“行,回去我就找我大哥。到时候给您
那当然是有多少要多少了。
好的。
婆媳俩嘀嘀咕咕的,就把买卖谈成了。
向末跟方逐溪
转天两口子带着瞿麦上火车回东北。向末嘴上没说,但这一离开家,晚上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想孩子,想到心肝肺哪哪都不得劲儿,耳朵边上老是闹闹哭唧唧的哼唧声。出来十多天了,她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
瞿麦跟着他们走了,方云期就要下乡,那小院不能空着,没人住肯定不行。刚好酒馆的会计卢芬要结婚,拖了大半年了结不成,就因为两家的住房紧张,小两口没地方住,想租房子吧,贵的租不起,便宜的离得又远,还脏乱,来回的车钱加上更贵。正好,把小院子的门房给他们住,一个月上两块钱,算是租金,他们小两口住着刚好,将来就是有了孩子,也不挤。
瞿麦带得行李不多,就一床背子和两身换洗的衣服,身上的棉衣都是
向末也没空手,方妈又给张罗了不少布、大枣、还有阿胶,老两口出去半晚上,又给拿回来一根上五十年的老山参。还怕这些东西那么拿着不安全,又给想法子买了半袋子花生米,把阿胶和山参都放
就这,还是她好说歹说方妈才停手,要是按老爷子和方爸那意思,恨不能给他们拉一火车皮回去。得亏这是管得严,还啥都要票,买点东西不容易,要不然,他们是真敢这么干。向末一个劲的说,等以后,来送粮的时候,再让人捎,更方便,才算是把方妈劝住了。
实际那老山参,别处是真的珍贵,
另个,方逐溪
但你要是有人有关系,就另说了。一年几万台的产量,多产出来十辆八辆的,难度大吗看咋说呗。你要给人家送一车皮粮食来,再问问,难吗那必须是不难的。还有,那新车型,是不是得试验你出一辆是试验,出五辆十辆,是不是试验还有零件,比车好弄吧机械厂也不只是拖拉机场一个厂,还有别的机械呢。粉碎机,压缩机,砖机,电磨,什么没有啊。这会的工厂可没分得那么细,都是一个大厂,几十万工人,十项全能,什么都产。方爸那是技术含量越高的厂子他越能说上话。带着方逐溪跑了一个遍,方逐溪别的不敢答应,弄粮食这个,他是真敢答应,农场别的没有,粮食还能没有
“你说,人家那厂领导,知道不知道咱爸是装不会呀”坐
方逐溪就笑,“你当人家傻呀。能当领导的,就没有笨的。咱爸借着人家进了厂,人家也通过咱爸搭上了别的关系呀。现
行吧,这世上果然笨人少。
“互惠互利的关系,才是最稳定最长久的。”
这话没毛病,总是一方帮衬着另一方,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是向家几兄妹,向末跟几个嫂子的关系都特别好,方妈常年待
“哎哟,妈妈的心肝肉儿啊,快让妈妈亲亲。”半岁的闹闹小朋友会爬了,二哥回来之后,老太太带着他回村子住了。向末跟方逐溪回到家东西一放就回村接孩子,向末见到
“啊啊啊啊”闹闹没哭,他认不出来妈妈了,但是觉得熟,知道是熟人,也记得妈妈这个称呼,被抱起来的时候,就没闹腾,被亲了几口就烦了,伸着小手推他妈的脸,啊啊啊的表示他的抗议。
“小没良心的”孩子
向末气得骂,她想人家想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人家可没想她呢。
老太太就瞪她,“不许这么说我们,你们把孩子扔下就走,怎么不说呢”转头就问姑爷,“家里老人都好怎么没多待几天呢难得回去一趟的。”
“老人都好着,让我给你跟我爹带好呢。本来想再待几天的,临时有事回来的。您闺女也想孩子了。”
老太太就不问了,工作上的事儿,她向来不打听,说给她听的她就听着,不说的,从来不问。
“嫂子,这个阿胶和枣是我孩子姥姥姥爷准备的,你拿着。”向末把枣和阿胶分了四份,三个嫂子一人一份。
大嫂也不跟她客气,笑着下,给老人的东西,她从来不客气的。人家总想着她爹妈,她就更得对公婆好。
“我家老头老太太来年也得去场里住了,栓柱媳妇快生了,他们去给哄孩子。我爹说
大嫂这是高兴,才忍不住的跟向末唠叨。儿女孝顺,总是老人的运道,好儿不用多,人家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得力就行。
“你看老高家,七个儿子,没人愿意养老人,那才遭心呢”
又说村里的闲事。
“哪里有哪里的难处,这城里的人,住房紧张,年轻的得跟着老人住,还惦记着老人的工资被贴着,不养老人的倒是不多。咱这农村呢,地方有得是,房子自己就能建,到是一个个的奔着自己自
向末也跟家里说这次出门的见闻呢。说瞿麦这孩子的来历,说龙师父那小院子的安排,又
“我想着开春把我们那房子往东再接一间,后墙开个门,再盖上一趟厦房,存放个东西也方便。”
方逐溪跟向大哥商量粮食的事儿,又说盖房子。零散的些杂粮山货什么的,总得有个放的地方,他们家还能有个研究饲料和化肥的由头,东西多也不引人注意。
粮食的事儿向大哥一口就答应了。村里的存粮,往年都卖到黑市上去了,卖不上价,还得让中间商扒皮。还不是总能卖出去,得有买主了,再去卖。这要是直接能送走去酒厂,那感情好了。
运输上也不是问题,有钱和粮开路,把火车站安排明白,
向大哥心里算计着产量,“今年全村都上你那化肥,我估摸着产量能上两成,再加上自留地产的,自己开荒地的产量,一年能弄出来二十万斤来。”
前一年,几兄弟的菜园子里后追的肥,产量都能高了两成。若是刚种地的时候施一次肥,中间再追一次,产量能增加三成。这是菜园子的产量,大地里,效果能差一点,保守了说也能有两成的。
向大哥还有更狠的,开化之前,他把村里各家的当家人招集到一起,跟大家说了,今年的地,不集体一起种了,跟农场学习,化责任区,农场是一组负责一片,有小组长带头,小组长多挣半个人的工资。村里没有小组长,按户分,一家负责一片,按国家交公粮的任务平分。到秋的时候,不够的,自己家拿粮食补。多余的,都是你自己的。向末一听,这不就是承包责制制吗她这么一说,向大哥可不认。人家说了,这是化分责任区,方便管理的,谁干好谁没干好,一眼就看出来了,方便年底的时候评先进
行吧,你这么说,就这么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