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超乎寻常人想象的,就比如蔺夫人。
儿子获罪下狱,换作别的母亲早急断了肝肠,唯有她是稳如泰山的。手上小木鱼笃笃敲着,嘴里絮絮诵经,眉舒目展,完全跳出了三界外。
尚嬷嬷对她的做法很不满,平常没见她少问事,到了这当口装起佛陀来,端的是矫情可恨便不是亲生的,这二十八年的感情总是有的吧连她这个乳母都心焦,她好歹是郎主名义上的母亲。这些年又母凭子贵享了无数清福,怎么就不念一点好,还有心思
她满心焦躁地等她一卷经念完,趁她合十参拜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询问“夫人是怎么打算的”
蔺氏不答话,等佛前敬过了三遍酒,方慢吞吞道
“什么怎么打算”
尚嬷嬷真有点错愕,“叶家告了郎主的事呀郎主监了,夫人准备怎么应对呢”
她不说话,牵着袖子拿铜剔子拨拨荷叶灯上的灯芯。沉默了半天道“他押
尚嬷嬷简直要佩服她的功夫,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是大唐第一高手叫人家怎么救其实成败只
其实她应该相信郎主,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就弃她而去。反倒会感激她的养育之恩,更加仔细侍奉。她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小人之心呢说她有远见,真真是活打了嘴她这一生最大的成功便是建立
以为她还守得住这万年基业么
“奴婢看来,这事倒不是太难。”尚嬷嬷气不过,索性把话挑挑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要劳动夫人大驾,您是定盘的星,只要您一句话就能逆转乾坤。夫人呐,乱伦的罪名着实太大。笞六十、徒一年、流千里这顶帽子扣下来,郎主这些年的道行就毁了,沈家的荣耀也就到头了。您不能坐看着这件事情
是吗谁能做得了他的主蔺氏背转过身去,天底下没有不想亲娘的儿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算还留
她开始厌恶尚嬷嬷,跟了她三十多年,知道的事多了,倒
“你这算是心疼你那奶儿子,倒忘了正头主子是谁了你是我蔺家带来的陪房,不是他独孤家的家奴。怎么不
尚嬷嬷心里虽不情愿,但主仆的名头
蔺氏斜眼一哼,“若要我别误会,还是多干活少说话。有些东西烂
这是何等的冷情冷性她宁愿毁了这个儿子,都不肯把她的秘密公之于众。也是的,逆伦毕竟不是贪赃枉法,不会抄家充公。府里如今家私巨万,单凭那些库存的钱粮,也够她锦衣玉食享受到死的了。她不稀罕儿子,没有儿子也可以活得很滋润。尚嬷嬷一口气
泄到了脚后跟,指望她全然指望不上,要紧的时候只有自己上堂作证。蔺氏舍得抛下郎主不问生死,她这个做乳娘的却不忍心。孩子吃过她一口奶,说起来比和那蛇蝎毒妇更亲近。她不能眼巴巴看着他获罪,她要想法子救他。
外面人奔走求告,牢里的两个人倒很安稳。
刑部的牢狱也分三六九等,公亲有天字号的单间,里头床榻桌椅皆全。衙内的守军因着早从南衙十六卫换成了北衙飞骑,容与进了号子,待遇要比一般人高出许多。但是这种有章有程的地方男女分开关押,连面都见不上。不如临时的牢房,木桩子一分隔,左边女人右边男人,并没有太多避讳。
容与唯恐布暖害怕,特要求往那下等典狱里去。两个人就近羁押,探过手就能够着对方。
“还好么”他觑着她,“害不害怕”
她和他十指交握,“有你
他会心一笑,“好丫头,这才是我沈容与的女人临危不惧,有勇有谋。”
她融融笑起来,“勇倒是有,谋么,愧不敢当。”
又四下打量,每个木栅里都有人。那些囚犯满脸悲苦,或靠或躺,几乎没有交谈的。她压下声来,“有生之年能同你一道下狱,想想真是极难得的。”
他哭笑不得,“这样好么叫你受委屈,我于心不忍。”
“我喜欢的,快乐同你分享,痛苦也和你一起承担。只要渡过这个难关,往后就再也拆分不开了。”她的脸上没有忧愁,笑得像朵花一样。因为她不是独自面对,有他并肩站着,她心里是踏实的。他是个万事都有把握的人,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能令他苦恼。知闲娘两个有这举动,他事先一定早料到了吧既然有了准备,就不会坐以待毙。她相信他,他这样睿智,绝不能让自己落进窘境里。
他五指稍稍用了些力道握紧她,“明天的会审你不必多说什么,一切有我。只是这案子结了,后头接下去还有公务上的纰漏要清算,我一时是回不去的。”他叹了口气,“别人都怨功名难取,殊不知想卸下顶上乌纱,反而更加不易。”
她听他这么说,重又变得忧心忡忡,“两下里夹攻
,我怕你抵挡不住。”
他的拇指
她面有难色,“你会回来的,是不是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他知道她唯怕这个,怕孤单,怕被遗弃。可是他怎么舍得他探手抚抚她的颊,“你放心,我会活着,活着就一定来找你。”
她感到莫名恐慌,“你别这么说,我有些怕。”
“别怕,他们常说我神通广大,这点子小坎坷算不得什么。上次陪老夫人到寺里还原,主持替我卜了卦,说我有八十岁的寿元,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把肩膀挨过木栅,“来靠着我。”
她顺从地倚过去,只能触到他肩头一点点。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悲凄而辛酸,但是仍然幸福。
“你遇见我是个错误。”她低语,“我把你害成这样”
他安抚她,“究竟是谁害了谁呢没有我,也许你早就嫁给蓝笙了。他会对你很好,日子也是安稳的,不会像现
跳动的火把不甚亮,照得四围影影绰绰。她
“明天会怎么样呢”她侧过脸,把尖尖的下巴抵
他的眼睛深邃,茫茫看着屋顶的时候也是一幅画。他说“我
她不解,“你是等独孤夫人还是外祖母”
他晦涩看她一眼,“我只有一位母亲,我想知道她的爱子之心有强。她膝下艰难,我要离开中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若是她拿我当亲骨肉,只要她愿意,我会带她一道走。”
有时候被迫切需要的仅是一种态度,做母亲的没有不爱孩子的,只要有帮助,愿意一切努力。他不缺
乏后路,但他仍旧想证明。他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