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五
这别院虽只是个二进的小院子,比不得京中宅院宽敞,但于日益炎热的夏日而言,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草木丰茂,晚间山风格外清凉。
只可惜经年未有人至,沈夫人当年留下的花死了大半,唯有路旁的野花自顾自地长着,院角那株枝干遒劲的葡萄藤也还郁郁葱葱。
容锦白日走了小半日的山路,最后百级台阶几乎是靠
沈裕端了杯茶水,笑她“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不必乘车的”
容锦脸上覆着面团扇,并没动弹,不情不愿地哼了声。
“嗓子都哑了,喝些水润润喉。”
沈裕说着,
容锦这才睁了眼,捧着茶盏慢慢啜饮,余光瞥见篱架上那几道刻痕,好奇道“这是什么”
那痕迹显然是谁有意留下的,旁边仿佛还刻了小字,只是夜色之中看不真切。
沈裕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手上的动作一顿。
“这是”尘封已久的回忆被骤然唤醒,沈裕无声地笑了笑,与她解释道,“我少时每年都会随着母亲来此,她总会比划着我的身量,
沈夫人怀他时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生下幼子,视若珍宝,庙中供着的长明灯从没断过。
这一道道刻痕,也是无言的寄托。
容锦闻言,撂开手中的团扇,踩着木屐到了篱架前细细打量。
也得以看清一旁的小字,恰是留下刻痕时沈裕的年纪。
最高的那一道,是十六岁赴边关前留下的。
那时的沈裕身量已经比她要高了,须得稍稍仰头,才能看清那娟秀的字迹。
容锦少时习字,临摹最多的便是沈夫人那两页佛经,透过这熟悉的字迹,甚至能想象出来,她当年是如何担忧却又骄傲地刻下这字,送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远赴边关。
“锦锦,”沈裕从背后将她抱住怀中,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还未曾同我提过,自己的事情。”
容锦顺势靠
于这世上多数女子而言,嫁人犹如再投胎,至关重要。
却又如浮萍柳絮,身不由己。
自娘亲去后,容锦就对那个所谓的家没有半分眷恋,将容绮接出来后,借着沈裕的势狐假虎威,断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爱与人诉苦,如今再回头看,也无甚可说。
容锦寥寥几句,轻描淡写,低柔的声音仿佛散
沈裕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地将人拥得愈紧。
“要喘不过气了,”容锦将被风吹散的额
我为你再刻上一道吧。”
说着,便要去寻踏脚的小凳。
不必麻烦。”
沈裕话音刚落,容锦只觉身体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只一伸手,就能触到葡萄藤垂下的叶子。
不是那种打横抱起,更像是那种抱小孩子似的抱法。
她扶着沈裕的肩稳住身形,脸都红了“你”
这回成了沈裕仰头看她,眉梢一抬,眸中亮得似是含了星子,含笑安抚道“别怕,不会让你摔了的。”
他着常服时缓带轻裘,乍一看像是温润如玉、弱不禁风的书生,但毕竟是武将出身,身形高大,手臂坚实有力。
容锦按着心口,长舒了口气。
抽了
只是
容锦没忍住笑了出来“若是叫旁人看了,怕是要笑话呢。”
“旁人可来不了此处,只有你我。”
沈裕
他手上的力气重,刻的字清晰而规整,正是个“锦”字。
容锦抬手,指尖轻轻描摹过自己的名字,长
沈裕看得意动,低头欲吻她。
容锦纤细的食指点
沈裕“”
他早些时候有意拿那话逗容锦,没想到一转眼,倒是被原数奉还。
容锦取过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拦腰抱了回来。
脚尖勾着的木屐摇摇晃晃,还是没能撑住,才踏过门槛,便跌落
虽没分房别居,但她累的厉害,沈裕也没勉强胡来,就只是相拥而眠。
山间万籁俱寂,俗世的喧嚣抛之脑后,空气中盈着不知名的浅淡花草香气,令人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晨光熹微,禅院钟声响起,
花木枝叶犹带露珠,折射出斑斓的光。
沈裕这些年虽未曾再来过此处,但无论是苏婆婆或是成姝,都从未断过予禅院的香火钱,一大早便有小沙弥特地送了禅院的四色蒸糕过来。
昨日到时天色已晚,并没来得及过去上香。
容锦道了谢,用过早饭后,想着往禅院去一趟。
沈裕虽陪着她,但入了禅寺正门后,对着沙弥奉上的线香,却仿佛走了神,并没接。
沙弥满是迟疑地打量着“施主”
沈裕不动声色道“我来寻方寂大
师对弈。”
小沙弥摸了摸光秃秃的脑壳,虽不明所以,但见眼前这位仪表非凡,不似什么心怀鬼胎的歹人,还是如实道“师叔祖
“多谢。”
沈裕
他并无进殿参拜、上香之意。
容锦
她身着一袭缥色襦裙,上了石阶,山风扬起衣摆,犹如亭亭而立、绽放的佛莲。
沈裕负手而立,视线始终停留
与往来的香客格格不入。
“行止”
这世上会这般称呼他的人不多,沈裕回过头,看向身侧着若木兰色袈裟的僧人,微微一笑“方寂大师。”
方寂大师已上了年纪,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印记,长眉雪白,眼皮微垂着,但那双眼却依旧如当年一般平和。
昔年他曾一眼看中沈裕,想要为弟子。
只是沈裕那时满心想的皆是建功立业,自觉与青灯古佛无缘,自是不肯。不过他那手棋,倒确确实实是随着眼前这位学的。
“经年未见了,”方寂大师笑问,“既来了,为何不入正殿”
沈裕一哂“我这样满身杀业的人,怕是会冲撞了神佛。”
方寂大师的视线
世人烧香拜佛,大都是求个心安。
许多时候越是恶贯满盈的,反而愈
“你是有慧根的人,只是尘缘满身,”方寂大师惋惜道,“与我佛无缘。”
沈裕抬眼看着高处的身影。
容锦已
他眉目舒展,不甚真诚道“可惜了。”
说话间容锦已经到了两人跟前,她双手合十向方寂大师念了声佛“我少时曾听过大师讲经,受益匪浅。”
方寂大师久
言毕,又请两人同往
禅寺用的是寻常不过的茶叶,带着些许苦意,容锦慢慢地喝完了一盏茶,四下看过后,棋局也到了终了。
方寂大师是当世棋艺顶尖之人,沈裕虽师从他,可两人的棋风却迥然不同。若非主动提及,怕是没几个人能猜到。
结局倒是毫不意外。
以方寂大师赢一子而告终。
容锦托着腮,看得兴致勃勃。
沈裕原没放
方寂大师捋
着雪白的胡须,老神
一直到出了
“谁让你先前只会用下棋来欺负我”容锦想起旧事,“我那里还着你一枚墨玉棋子呢。”
那时说的是,只要她能赢一局,沈裕便要应下承诺。
容锦曾为此心动不已,陪着沈裕下了不少局棋,后来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想要赢过他,怕是得潜心专研个五六载。
黄花菜怕是都凉了。
沈裕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少时常
容锦又问“你就不怕我
“你会要我如何”沈裕反问。
容锦沉默一瞬,干巴巴道“横竖就是那些”
那时满心想的,无非就是要沈裕放她离开,两不相扰。只是看着两人如今交握的手,话到了嘴边,也难说出口。
沈裕会意,坦然道“我会食言。”
他愣是将出尔反尔,说出了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容锦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啼笑皆非,难得动手
沈裕站得比她矮了一阶,目光齐平,显得专注而认真“除非死到临头,不然,我总会想方设法地缠着你。”
容锦眼睫微颤,抬手想要堵沈裕的嘴。
他毫无忌讳,她却总觉着不吉利。
沈裕笑而不语。
容锦顺势圈了他的脖颈,伏
沈裕将人轻飘飘地背了起来,颇为配合“遵命。”
日光正好,映出斑驳的枝叶,与贴
山中岁月悠长。
倒叫人觉着,若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