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后悔。
太宰治抱臂靠着办公桌,望向漆黑一片的落地窗,那几扇玻璃已经有四年没有通过电,不许后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这样一句话。
不许后悔,他反复念叨了几遍,太宰治平时很少胡思乱想,一些原因迫使他每天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八瓣来花,那么他脑袋里面突然多出这么一句不许后悔就很是不可思议,他想了一阵,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可供他后悔的,就笑了笑。
哪有人不后悔。
他后悔的事多了去了,一点一滴,一分一毫,从他出生到现
果然是不年轻了,他想。
几年前他一个人
埃兹是位于法国南部的地中海小镇,往山坡上走能看见碧蓝碧蓝的海,可惜那天天气不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总觉得那海黑沉沉的,蒙着点灰,但他还是坚持一个人逛完了小镇,什么都没想,很是快乐,很是自
去哪对方问。
法国吧,你不是会法语吗
中原中也很诧异地望着他,说我什么时候会法语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摆摆手说了声我记错了,不过你还是得去趟法国,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拾得了烂摊子。
支开中原中也以后的某一天,他把森鸥外从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上赶了下来。
这件事他计划了很久很久,独自演练了许多许多遍,以至于每一步都熟稔于心,唯独没想到的是那些花招和手段居然一点都没用上,原来对他来说,伤害森鸥外还真不是件难事,港口黑手党的那五栋大楼他畅通无阻,首领办公室他不打招呼就能推门而入,爱丽丝见了他以后依然只顾着
他谋权篡位的手段实
那天晚上他推开那两扇厚厚的门,对方正
他看着森鸥外,对方对此并没有表露多少意外,倒是有些惋惜,惋惜着他不得不毁掉一个废了很大功夫才雕琢出的漂亮雕像,于是森鸥外便罕有地磨叽起来,活像幼时这人讲给他的故事里面的愚蠢反派,为什么他这样问,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昏暗的房间里,金
森先生,我拿到了书。
他顶着森鸥外手里随时会落下的手术刀,就像计划里那样平静地将一切全盘托出,将恶意和愤怒摆
于是那只针管还是扎进了森鸥外的脖子。
转移注意力再偷袭这样的不光举动,
“生日快乐。”
中原中也推开首领办公室的门,西装外套的衣摆沾染着硝烟气息,“怎么不开灯”
首领办公室空间开阔,陈列用具全是昂贵的古董,一水的欧式风格,和先代
即便开灯关灯意义不大,中原中也还是按下了总控开关,同时看向桌旁的那人,冲着他微微提高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生日蛋糕,生日快乐,他说。于是桌旁那人转过身来,太宰治穿着一身昂贵高档的黑色西装,端端正正地打着领带,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挂着一条柔软的红色围巾,手指间松松地夹了根烟,见到那个蛋糕,他真真切切地怔忪了一下,随即弯了下眼睛。
“给我的”
“不然还给谁”
中原中也粗鲁地扫开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这人不管过去多久,变化再大,唯有懒得拾东西这个习惯亘久不变,桌面乱得他看着都烦,而太宰治就弯着眼睛瞅着他把那些打印纸扒拉得到处都是,随手把烟头摁灭
中原中也眼皮都不抬一下,回了一句滚蛋,才揭开蛋糕礼盒,行为举止不含一丝敬意,此刻首领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连平时那些装模作样的尊重都用不上,对外界来说,太宰治是那个神秘且恐怖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无数血腥和暴力诞生
一定要说的话,太宰治是烦得要命的自杀混蛋,脑子有病的黑泥,讨厌但不得不忍耐的首领,他的前搭档,很早之前他试图当作朋友的冷酷小鬼。
中原中也拆开蜡烛礼包,心里默默数着数,一根一根往上插蜡烛,蜡烛又细又高,色鲜艳,他数到二十二根以后停下来,蛋糕不算太大,戳了这么多根蜡烛后就显得没那么好看,他皱着眉端详了一下,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你不是讨厌我讨厌到眼不见心为净吗”
这人莫名其妙地拿起蜡烛礼包,又往蛋糕上放了三根蜡烛,他听见太宰治含着笑意的声音,“我自己都没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中原中也看向对方,太宰治用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口吻,又仿佛只是一声单纯的感叹“是草莓蛋糕啊。”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说“心血来潮就买了。”
随即他听见太宰治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谢谢你,中也。”
中原中也扯了下唇角,没说什么,只是切了块蛋糕递过去,又切了块蛋糕给自己,再拖过一把椅子坐
心血来潮是真的,记得太宰治生日是真的,他们回不到十五岁也是真的。
换成以前的中原中也,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叫太宰治首领,也没法想象他会给太宰治带一块生日蛋糕,更不会想到这人终于把身上那点少年气褪得干干净净,不再像过去那样
而且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尤其是近些年,太宰治越来越温和,温和到可以称之为温柔了。
他这话说出去估计会因为造谣被抓起来关监狱,毕竟温柔这个词汇和太宰治、和港口黑手党首领实
但如果太宰治有朋友,那个朋友一定会同意他的看法。
以前这人对一切都抱有没来由的恶意,那双鸢色眼睛比地底的矿洞还深,好看的壳子底下是个怪物,比下水道还脏,早就腐烂得透顶,他长得多好看啊,多年轻啊,别说是一些被这人外表迷惑想着改变他的小姑娘,就连港口黑手党里面也不乏对他怀有好意的好人,但太宰治不仅不接受那些好意,还要一脚踩上去,用子弹把对方一颗好心砰砰射得稀碎。
可现
只是以他的地位,已经没人再能接触到他了。
“太甜了。”中原中也说“下次不买了。”
“我觉得还好。”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又切了一块,垂下眼睛斯斯文文地吃完,又切了一块,又切了一块,这人脸色苍白,笑容倦怠,一只眼睛被绷带裹着,蓬松卷曲的
太宰治笑了笑,用纸巾把叉子擦拭干净,放回碟子,港口黑手党首领的那张脸还是很漂亮,以中原中也的挑剔审美也找不出任何毛病,他的确长得很好看,一张脸、一具身体终于彻彻底底地长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按住了旁边的咖啡机,等着苦涩的黑色液体装满玻璃杯,他听见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也对那小鬼差不多点。”
“啊。”太宰治露出了一个苦笑“我量。”
中原中也所说的那个小鬼,正是港口黑手党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色死神,中岛敦。
提起中岛敦,就不得不提起那句不准后悔,太宰治一生中能称之为后悔的事不多,但中岛敦绝对是里面的一件。
他现
“我的熟人里有个男人,正
太宰治很清楚什么是正确,也清楚怎么当一个好老师,可他不是,他也不想,四年前的他也没心思引导一个贫民窟少年学会正确成长。
于是他逆着月光,顶着暗淡的星空,面对向自己袭来的罗生门,望着被自己踢开只剩下半条命的黑色祸犬。
那么这一次,就让织田作来教导你吧,这样对你更好。
于是他从贫民窟捡了一只有着雪白皮毛的小老虎回去。
“所以你打算拿那小鬼怎么办提前说好,别指望把他扔给我,太麻烦了,我可不想拾你的烂摊子。”中原中也捂着脸叹气,口吻略带些嘲讽“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真敢说啊。”
“我再想想吧。”太宰治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当时太急功近利了。”
“能消除恐惧的只有恐惧需要靠这种信念活下去的家伙。”中原中也嗤笑了一声,声音森冷“你给他套的项圈也够恶趣味的,太宰,让他离我远点,如果你再敢把他安排到我手底下做事,我就杀了你。”
“好的好的。”面对毫不作伪的杀意,太宰治倏地翘起唇角,指尖敲了敲桌面,有点恶劣地冲着他微笑“毕竟之后有更大的烂摊子等你拾呢。”
“哈”
中原中也嫌弃地瞥了对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枕着椅背向后仰去,帽子被他从头上拿下来,
他是真的很嫌弃中岛敦,但也真的看不下去。
说到底还是太宰治的问题,中岛敦自从被这人捡回来那天开始,就一直沉浸
你不是恐惧杀了养父的事实吗很好,我赋予你更深沉的恐惧,你就不再恐惧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所以
没错,是急功近利,短时间内是有不错的效果,用一个被吓傻的小鬼换来强大的战力,可是长久来看
长久来看
长久
中原中也忽然取下放
“我有个熟人
等一等。
太宰治应该是他面前这个人的模样吗
那时候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没有太多的常识,彼时他们年纪尚轻,稚气未脱,穿着黑压压的西装故作成熟,他的好搭档没事就会嘲笑他两句,偶尔倒也会说几句像模像样的话,其中有一句他现
“中也,你看到的星星,其实早就死了。”
有的星星漂浮
可他和太宰治其实并不算熟,更不能算朋友,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想起尘封
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急功近利你当时急功近利什么”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那会我刚接任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你也知道,之前我并不怎么露面,很难服众。”
没错,中原中也想。
“那准备丢给我的烂摊子是什么”
“说起这个。”太宰治换了个坐姿,两条长腿交叠
太宰治拉开那张气派办公桌侧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崭新崭新的机票,中原中也瞥见抽屉里面还有一只信封,通体漆黑,盖着港口黑手党首领专用的印章,信封上印着简洁的花纹,很是正式,信封外面的笔迹很熟悉,字迹端正,富有风骨,是太宰治的笔迹,写的字他也很熟悉,是他的名字。
“那是什么”
“之后准备给你的工作。”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他们身后那片漆黑漆黑的墙突然卜落卜落地响了起来,滴答滴答,啪啦啪啦,中原中也又想起那其实是一扇未通电的窗,雨点连绵不断地敲打着玻璃,那声音敲得着实富有气势,像敲打一块铁皮,太宰治侧过脸,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那扇漆黑的窗,像是看见了浅灰色的雨幕,看见了红砖砌成的教堂。
“下雨了。”太宰治说,又点燃一支烟,烟雾氤氲
中原中也接过机票“已经是盛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