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燃放后,整条巷子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大红色炮竹纸落得到处都是,远远看着,像是铺了满地的红辣椒。
大年初一,可以出门玩,但不能到别人家窜门子。
早上吃了小馄饨,宿淼换上轻薄保暖的羽绒服,脚上踩着羊皮靴,靴子里缝着一层薄薄的绒毛,浑身都暖洋洋的。
“去哪啊”
韩勒把手套递给她,又帮她调整好脖子上的围巾“先去人民公园,初一到元宵,那边很热闹的,有杂耍,还有各种小吃摊儿,你肯定喜欢。”
“哦”
宿淼拉开车门,余光瞥到韩勒左手拿着什么,好奇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韩勒举起小匣子晃了晃“照相机。”
宿淼惊讶“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
韩勒“没花多少钱,沈艋前两天跑了一趟香港,他带回来的。”他想把一家人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
现
“回头我教你,到时候你
宿淼恰好也感兴趣,不过比起拍女儿,她更想让人拍自己“难学吗”
猛地想起她来到华国这么久还没照过相,宿淼嘟囔了一句“你都没给我拍,只想到闺女,哼”
韩勒失笑,手掰过她的脸。
宿淼嘟嘴,哼哼两声,怪里怪气道“哦是吗”
“小气鬼,我再喜欢闺女,那也是因为你生的才喜欢,放心,我肯定最爱你,女儿也比不上。”韩勒笑着捏她的手指,将相机递给她玩,专心开车。
宿淼把玩着照相机,心里泛甜,嘴上却道“我才不信咧。”
除了人民公园,韩勒本想带她爬爬龙金山,或者游个湖什么的,不过想到宿淼怀了身孕,自然找些
轻松的,于是从人民公园出来,又到了何家园林。
那处院子虽说叫何家园林,却不是什么何家的,早就被归给国家了,如今只
这处园林占地45公顷,高门大屋金碧辉煌、处处都是雕梁画栋桂殿兰宫,
“喜欢这种”
宿淼开心地点点头“挺喜欢的。”
韩勒“等赚了钱,给你买一处。”
宿淼听到这话,连说不要。
韩勒却疑惑了,才听她道“这么大的园子,维护起来多麻烦啊得安排几百个佣人,委实没必要,咱家现
平时韩勒上班,她也早出晚归。
两个院子加起来占地面积得有将近八百平,全靠杜姨一个人拾,宿淼偶尔也会帮着清一下路上的落叶,扫个半小时就累得腰酸背痛。
这年头不仅不能像从前那般买人,雇人太多也有很大风险,她又不是嫌日子太好过,平白找刺激。
就算她有钱,也不会买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园子。
“咱们家很大了,还好你改建得早,小洋楼现
过阵子就会有专门的部门来测量屋子的大小,绘制图纸。
只有室内水电可以动,传统建筑外表绝对不能改。
这样的话,整条巷子只有十一号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洋楼
看久了宿淼也觉得自家挺异类的。
但是,小洋楼有小洋楼的好处,蛇虫鼠蚁不容易进门。想到前几天正屋突然蹿出一只老鼠,宿淼现
说着,韩勒递了根糖人过来。
宿淼立马舔了口,齁得人受不了“咦这个太甜了。”
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韩勒竟将她龇牙咧嘴的动作拍下了,宿淼心里
,别人看见多不好”
韩勒“哪有别人。”
宿淼“不是得送到照相馆洗吗”
这是韩勒自己说的。
韩勒笑了笑“不送到照相馆,等有机会了,我自己洗。”
开春了他就
这一天两人玩了不少地方,还特意去了安南十二烈士纪念碑,宿淼听韩勒讲述先辈的故事,还有从未吃过的臭豆腐
玩到六点才回家,原本人民公园还有猜谜灯会,韩勒怕她累着,就没去,先带着宿淼回家了。
宿淼自己也觉得有点累。
来来回回逛了一天,
他安抚道“有空就再出来走走,安南好玩的地方不太多。等以后有时间了,咱们到外地去看看。什么贵州的瀑布,安徽的黄山,华国大好河山,咱们一年走几处,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完。还有最繁华的首都和上海,那边挺多外国人的,到时候咱们都去瞧瞧,对了,你不是还想去看看香港吗等政策宽松可以光明正大过去了,咱们也去香港玩玩。”
宿淼听着他的话,目露向往。
点头应道“好。”
她也没问孩子谁照顾,左右两家长辈都
想必外公外婆肯定非常乐意照看小宝宝。
到时候,他们再请个专门照顾孩子的保姆,也不需要两位老人亲力亲为,他们只要逗逗孩子玩就可以了。
第二天是回娘家的日子。
宿淼提前给宿家去了电话,今年决定到车家那边。
贵重的东西没买,但面子上做得非常到位,拿出去比一比,绝对是食品厂外嫁姑娘里的头一份。
不仅给车满铜和杨美凤买了两身衣服,一人一双皮鞋,还有两瓶包装得十分美的白水杜康,还有麦乳和一些糕点,以及其他东西。
至于弟弟车宏伟,呵,那么大个人了,宿淼才不惯着他。
吃的喝的都没有,更没有红包,就到书店买了两本练习册,一本古汉语字典。
车宏伟接过东西时,脸直接扭曲了一瞬。
怨气都快凝成实质了,但他不敢得罪宿淼,更不敢说她买的礼物不好。
苦哈哈的跟当场吞了黄连差不多,顶着韩勒威严吓人的目光还得作出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谢过姐姐姐夫。
小小的屋子里,挤了十来号人。
宿淼随意扫了一眼,各个姐姐的丈夫都来了,角落里还有一个漂亮年轻的生面孔,她很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显然是离家出走的老四车冬梅了。
“五妹,五妹夫,来来来,坐这边。”车春雪从卧室里拎出两把竹制的小椅子,招呼宿淼两口子。
宿淼抿嘴微微笑了笑“谢谢。”
她坐
大家知道这个妹夫家世不凡,内心深处都有些忌惮,说起话来自然束手束脚。就连大伙儿心里最有权力的二女婿周富
客厅里人太多,加之厨房里的油烟还拼命往屋里灌,呛得宿淼咳嗽不断。
车春雪见状,便笑着说带宿淼见见她们几姐妹长大的地方,韩勒眼神询问她要不要自己跟着,宿淼摇了摇头。
如此,除了老二留
“这是老四冬梅,你还没见过呢,她刚从广州回来。”车春雪指着那个穿红色毛衣牛仔裤的女孩说着,随后又指着宿淼“呐,咱家五妹,淼淼,三个水的淼。”
车冬梅扯了扯嘴角,略有些冷淡“哦,五丫呢,今天不回来吗”
车春雪“五丫回她亲生父母那边了。”
车冬梅看向宿淼“你怎么没回去”
宿淼听了这话,就知道她对自己有意见。
至于哪方面看不顺眼她没打算深究,反正她也
没兴趣热脸贴冷屁股,就浅浅笑了笑。
转而问道“刚才屋里跟车宏伟玩的那个孩子是谁家的啊”
车秋月“老二的继子。”
宿淼“哦,孩子挺大了。”
看上去跟车宏伟差不多,得有十五六岁了吧,这二姐夫比大姐夫年龄还大,为了点礼,车满铜是真不拿闺女当回事。
说罢,想到上次回来撞见的事,宿淼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我看二姐还年轻,
她和车夏荷感情不深,对方也不会找自己诉苦,如果是其他人劝她,她可能会听呢。
这段话里信息量太大。
车春雪一脸诧异,立刻扭头看了眼车秋月,谁知车秋月也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打女人”
车春雪拧着眉头,似是不敢信“你的意思是,老二男人打她”
宿淼见三人脸上均不相信,有点茫然,她眨了眨眼“你们不知道”
车夏荷都回家找杨美凤哭过好几次了,她们居然没听到一点消息
几姐妹不约而同摇头“会不会弄错了二姐夫对二姐体贴入微,家里只要有事他就带着二姐回家,对爸妈也很尊敬,怎么会打老婆呢”
当初是周富瞧上车夏荷,苦苦追求了大半年,又许了好大一笔礼,家里这才把老二嫁了过去。
当然,三姐妹心知肚明爹妈同意嫁夏荷,是因为礼给得够多。
对这个问题,宿淼哪里知晓缘由,只将上次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
听完,车秋月表情倒是变了变,很细微,那抹“恍然大悟”停留的时间非常短,但还是被宿淼捕捉到了。
她主动问“三姐知道”
宿淼一说,车春雪和车冬梅也看着她。
毕竟是自家姐妹,谁不清楚谁的脾气啊。
要知道,几个姐妹里老三才是最自私的。
别看她表现
得腼腆内向,其实心眼不少,当初一听说爹妈要让她当别人家童养媳,她没找车满铜两口子闹,而是跑到车春雪面前哭,车春雪习惯照顾妹妹,当即同意自己嫁过去,还拿了丈夫的钱资助妹妹念高中。
车秋月运气好,会做人,后来到医院当了护士,又嫁了同一家医院的医生。
比起代替她,嫁了瘸子木匠的大姐,给老男人当后老婆的二姐,她嫁得可谓是最好的。
嫁人后,如果没必要车秋月两口子从不回来,至于给爹妈送东西,帮衬弟弟那更是没有的事。
几人一看车秋月脸上的为难,还有躲闪不定的眼神,顿时猜出里面真的有事,不是宿淼信口开河。
车春雪冷着脸,严肃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还不说”
“大姐,我又不常回家,二姐有事也不会跟我说,我哪知道啊”
车秋月定了定神,想糊弄过去。
谁料车冬梅当即挑破了她的心思“你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反正吃苦受罪的不是你。”
宿淼看看心虚的车秋月,又看了语气咄咄的车冬梅。
得
有人
她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车秋月胀红了脸,小声狡辩“二姐受罪我当然心疼她,但那是她的家事,既然没跟咱们说,肯定是不想让我们插手”
车春雪不耐烦听这些,顾忌着偶尔路过的人,她压低了声音“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车秋月抬眸看她。
她男人
车秋月神色有些勉强“我真不知道二姐夫家里是这样对二姐的。”
车春雪和车冬梅两眼已经
冒出怒火了“他们家怎么敢这样”
宿淼听得一愣一愣。
这位二姐夫真厉害了。
偷偷结扎,然后再任由家里人误会车夏荷不能生,还时不时拿“不能生”作武器打压妻子,忽悠她老老实实伺候公婆,照顾儿子。
车夏荷本来就被杨美凤洗脑得唯唯诺诺,觉得男人是天,女人最大的功劳就是替丈夫生儿子,又被周富这么一骗,哪怕对方不顺心打了她,打得鼻青脸肿,她也觉得是自己的毛病。
根本生不出一点反抗的想法,这男人实
“不行,这事得告诉你姐。”
车春雪起身就要上楼,被车秋月拽住了,哀求道“大姐,你就算要说,也等过了今天再讲,不然二姐夫知道是我和文耀说的,你让我们怎么做人”
车春雪错愕“那你讲,什么时候能说”
车秋月语塞,含糊其辞“反正今天不能说,等我和文耀走了,你想什么时候讲就什么时候讲。”
宿淼觉得她这样说还有一个原因,那周富不是最近才结扎的,而是好几年前就干了这事,她一直瞒着大家,不想多管闲事,不仅害车夏荷蒙
光是杨美凤撒起泼,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车冬梅是有什么说什么,当下冷笑一声“自私鬼。”
车秋月嘴巴蠕动了几下,小声回嘴“你好意思骂我你不自私还跑什么跑今天这么多人,本来就不是合适的时机。淼淼,你说对不对”
宿淼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自己。
她沉吟了片刻“确实不是好时机。”
瞥到车春雪不赞同的眼神,宿淼不疾不徐说道“还是得先知道二姐怎么想的,如果一会儿直接捅出去,她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哪里说得过周富人家几句话就把她糊弄住了,回头还得再挨一顿打。”
指望车满铜两口气替她做主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宿淼相信只要周富主动给点好处,这对爹妈保管对车夏荷受的苦视而不见,说不定还要调转木仓头劝她服软呢。
车春雪沉着脸,觉得宿淼的顾虑有道理。
但二妹婆家看得紧,错过今天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
“要不,先跟妈说”她迟疑了一会,试探性地问道。
车冬梅双手抱胸,又是冷笑“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妈的脾气,除了宏伟,她管过我们死活吗就算二姐被婆家打死,妈也不会管的,只会拿她当筏子找周家要好处。”
车春雪皱眉。
训道“宏伟是咱们唯一的弟弟,爸妈看重他有什么不对以后他出息了,也能给咱们撑腰,周家为啥能欺负你二姐,不就是咱们家没兄弟撑腰吗你是做姐姐的,怎么不盼着他好”
车冬梅“这年头儿子都不一定孝顺爹妈,你还指望弟弟管姐姐大姐你脑子真是糊涂了。”
宿淼
车春雪讶异的看着她,宿淼知道她宁愿让小家过得艰难,也要从嘴里抠点东西给车宏伟,有意劝她“这话没错,家里又不是过不下去,大姐你干嘛大包小包往家里搬,你自己不过日子吗有这些闲钱,用
车春雪想都没想,就道“你不是也这样”
宿淼摊手,有些无奈“我有一千块,也就给他们花一块,咱们两家情况不一样。”
车春雪脸红了红“我知道,我没你有钱,我”
知道她误会了,宿淼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些“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你愿意拿出多少给他们的问题,我觉得你给他们的太多了。”
几个姐夫里面,宿淼觉得只有这位大姐夫是老实人。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拿钱资助老三上高中,更不可能逢年过节就往娘家搬东西。
宿淼说出这话,车冬梅看她顺眼了一点。
直接换了称呼“你瞧,五妹也这样讲。家里这么多人就你和二姐死脑筋
。咱爸咱妈都是正式工,怎么就养不活宏伟了非得让你和二姐从婆家拿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俩天天顾着娘家,人家能对你们没意见吗大姐夫木讷老实就算了,二姐夫的妈那样厉害,肯定早就看不惯二姐了。你看三姐,没心没肺,结了婚就躲得远远的,日子不比你们过得好”
车冬梅看不惯车秋月,其实不是因为她想方设法自己打算,而是生气她为了自己的前程,让大姐顶上,回头又找大姐哭惨,让大姐拿钱给她念书。
这么多年,她的日子过得最好,却没想过还大姐当年付的学费。
至于看宿淼不惯,是因为没人跟她说宿淼和车家父母面和心不和的事。
又看他们两口子拎着大包小包上门,让她以为这又是一个“大姐、二姐”,车冬梅本能厌恶着无底线帮扶娘家的姐妹。
但她还是觉得这事不能拖。
就该趁今天人多把这事捅出去。免得他们私下谈妥条件,到时候苦的依然是二姐。
“五妹,你上楼找个借口先把二姐喊下来。”
车冬梅是几个姐妹里最果断的,也是反抗神最强的,她敢跑广州打工,还没把自己饿死,就表明了不傻。
见了大姐三姐对待宿淼的态度,就知道她上楼喊人,妈最不可能驳她的面子。
宿淼眉梢微扬,没反对“行。”
她最看不惯男人打老婆了,这种自己做局,故意营造出妻子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尤其看不惯。
果然,宿淼上楼喊人,杨美凤乐呵呵地同意了。
车夏荷自己想留
周富一早就听说新找回来的小姨子嫁得不错,对方结婚时只邀请了几个姐姐,连他们这些姐夫都没请。
原本有些生气,等妻子回来一说,他才知道对方是高干子弟。
这样的阶层,他平时接触不到,更别提攀上关系。
这次听说韩勒会来,他才这样殷勤。特地把儿子带上就是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