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府门前的大雪积了好厚一层,年前挂上的灯笼和两侧的石狮子上面都铺了一张白毯子,朱红色的大门紧扣,天气太过寒冷,门房都没法站到门口看守。
不远处慢慢抬来一顶淡蓝色的轿子,周遭跟着一名小厮和一名丫鬟,轿夫动作麻利,随着他们的走过,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到了燕府门口,轿子被掀开,丫鬟用脆生生的声音道“小姐,到了。”
如玉的素手掀开帘子,
燕云旗提起裙摆,刚踩上台阶,视线里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她记性极好,观察力更是敏锐,平时走惯的路总觉得好像多出了什么。眼睛往四周一瞧,黛眉一蹙,指着某处特别厚的积雪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她站
“去把那人抬进府里,增光,你立刻去找李大夫来,青奴,你去命人烧些热水。”燕云旗淡淡地命令,名叫增光的小厮和唤作青奴的丫鬟立刻领命而去。“你,去把少爷叫来我的书房,我有话说他。”
被点名的门房立刻拔腿就跑,生怕办事不力。
燕云旗先是回到自己闺房将衣服换下,先前出去一遭是为了查探那批草药的真假,她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这样的天气对燕凉的百姓们来说早已习惯,偏得她自小体弱多病,总是受不了。房里的火盆烧得正旺,燕云旗草草打理自己一番便去了竹园,那是客人入住的地方,方才她命人将那冻得半死的人抬进来,也不知还有没有口气。
进入竹园的厢房,青奴正指挥着人将其衣服解开用热水擦身,见燕云旗来了连忙迎上来“小姐,您来啦。”
“查出这人叫什么了吗”燕云旗坐到桌边,机灵的青奴立刻斟茶,并把暖手的香炉递过来“奴婢方才问过了,这人是城中蜂巢里的小倌儿,不知道怎么地跟少爷好上了,结果就一心一意地要从良跟着少爷,可少爷不见他,他就
“青奴。”
燕云旗的声音仍然是淡淡的,但青奴立刻认错“奴婢错了。”
增光带着李大夫刚好进来,燕云旗颔首表示打招呼,坐
“李大夫有话直说无妨。”燕云旗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示意青奴将药方拿走。
“这孩子我见过”见旁边的增光瞠大眼,他赶紧解释“老朽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只是这孩子经常是遍体鳞伤地被送到我医馆来,所以才比较熟悉,他是个好孩子,叫莲生,被父亲卖进了蜂巢,所以才做了小倌儿。”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好孩子。
燕云旗点点头表示了解“增光,替我送李大夫。”
“是小姐。”
青奴贴心地要人
屋外北风呼啸,雪花翻飞,燕云旗沉默地听着青奴抱怨,想着燕徽音
“是。小姐,你的暖炉快快快,奴婢给你换一换。”小丫头叽叽喳喳的抢走燕云旗怀里的暖炉,又急急忙忙地拿起大氅给她披上,生怕她着了凉,万一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燕云旗随意地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躺着未醒的人影,心里想着该如何打
青奴抢先打开书房的门,起油纸伞,拍了拍身上落的雪,跟
燕云旗走到桌前坐下,声音温和,并无怒意“坐吧。”
燕徽音乖乖地坐下,可不敢像先前那样放肆了,双腿并拢,背脊挺直,垂着脑袋,时而用眼角余光瞄一下燕云旗,可她许久也不曾开口说话,燕徽音的心开始七上八下起来,自小他便怕这个同胞姐姐,现
“你不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吗”燕云旗反问。
燕徽音赶紧回想这几日自己都做了些啥事也没捅什么太大的篓子啊,了不起就是叫人把一个小倌儿丢到雪地里不闻不问不会是这事儿吧“姐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管他是不是这个事儿,总之先认错绝对是明智的。
正拨弄着火盆的青奴猛地扑哧一笑,燕徽音立刻瞪过去,她连忙笑着摆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少爷只要这样一说就证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可他又害怕小姐处罚他,所以一张嘴就先认错,以此争取宽大处理。
“我命人将那少年抬入府中,又请了大夫给他诊脉,待会儿他醒过来之后,你要当着我的面同他把话说清楚,做得到吗”
这种小事,当然“做得到做得到,谢谢姐,谢谢姐”话音刚落人就黏了上去,“姐这个月能再给我多点银子吗我不要求多,一百两就好了”
“一百两”燕云旗还没来得急回话,青奴就先咋舌了。“少爷,这一百两可够一个普通四口人家好几年的开销啊”
“去去去,死丫头,我又没跟你说话。”燕徽音对着青奴翻个白眼又做了个鬼脸,回头仍然死赖住燕云旗。“姐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燕云旗慢悠悠地将他的脸推开,眼底有着宠溺,“你先跟那少年把话说清楚,我可以考虑看看。”
一听到姐姐的回答,燕徽音立马觉得这事儿有门儿“行、行,我现
“小姐”青奴放下火钳走过来,给燕云旗斟了杯茶水“不是青奴逾矩,您实
燕云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翻开账本,提笔勾画起来“徽音很聪明,只是暂时定不下心来,总有一日他能代我扛起燕府的。”
“小姐说什么哪”青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老爷临终前不是让小姐做燕府的当家的吗怎么会是少爷扛起来”
燕云旗但笑不语,没有应答,只是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刚看完一本账簿,增光就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小、小姐少爷、少爷让我来喊您,说是那小倌儿醒、醒了呼哧呼哧”他喘的厉害,青奴连忙倒了杯茶给他,增光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才好转一点。“小姐您快去看看,少爷又被缠上了啊”
燕云旗放下笔,起身,“走吧。”
到了竹园,隔着老远就听到燕徽音大叫放开不要缠着我的声音,隐隐还有一丝微弱的哭声,那哭声真是可怜,燕云旗的心为此微微一颤。
房门的打开的,燕徽音正抓着门板,而他的大腿被一个纤弱的少年死死抱着,正鬼哭狼嚎地喊着救命,可那少年只是哭,看着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死活不肯放开。
瞧见姐姐来了,燕徽音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姐姐快救我啊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啊啊”
燕云旗走到桌边坐下,美丽的眼睛淡淡地看向那个抱着燕徽音大腿不肯松开的少年,话却是对着燕徽音问的“你跟他把话说开了”
“他一醒过来瞅着我就抱着我大腿哭,我哪有时间说嘛”提到这个燕徽音可委屈了,他奋力甩甩大腿,可那少年虽然柔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却硬是死活抱着不肯放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姐姐快救我啊”
增光得到燕云旗的眼神,立刻上前去,他从小学武,身手敏捷,瞬间将少年从燕徽音身上扒了下来,重得自由的燕徽音立刻跳到燕云旗身后,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不肯松开“姐救命啊,这傻瓜疯了。”
少年被增光从燕徽音大腿上扒开后,显得尤为失魂落魄,他坐
“我跟你说,我们真是只是露水夫妻我不可能娶你的好不好”燕徽音抱着姐姐的肩膀对着少年说,紧张地望着,生怕他再扑过来缠住自己。“再说了,你见过男男成亲的吗”他只是玩玩,怎么可能真的娶个男子回家,到时候哪怕姐姐无所谓,坟墓里的爹娘都会跳出来大骂他是不肖子的好吗
“可,可是”少年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纤细,软软的声音里像是能挤出水来,可爱极了。“你说过要跟我永远
燕徽音对天翻了个大白眼,“我说谎了。”
噗嗤青奴连忙捂住自己的小嘴,
少年的眼神刹那间充斥水汽,可他很是倔强地咬住嘴唇不叫眼泪掉下来,模样楚楚可怜中又带着一丝坚强,使得燕云旗深邃的眸子不觉为之一动。
燕徽音觉得这人真是忒地认真,烟花之地,逢场作戏,谁会把谁的话当真恩客来来去去,还不都是一样。少年的纠缠让他有些不耐,再一想到弄得连姐姐都知道了,自己若是处理不当,不知道这个月的银子还能有多少。这么想来,再一看那少年便愈
少年眨巴着大眼看着他,嘴巴抖了那么两下,眸底明明是泪,却强行忍住,燕云旗看了,心口愈
机灵的青奴立刻换了热茶过来,小姐身子弱,可得好生注意着。
岂料少年却摇摇头,他忍着被羞辱的不堪,眼睛充满温软与爱意的看着燕徽音,好像燕徽音就是他的一切。“我,我不要钱”他原本不想回答燕徽音之外的人的话,可燕云旗和他的心上人长得实
声音小小的,如同蚊呐,可燕云旗还是听得清楚。登下她便觉得这少年忒地痴缠不休,又不知回头与放手,平时的日子必定过得很苦。于是她说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的提议“那不然,燕府替你赎了身,你自己找个好人家安定下来,这样又待如何”
燕徽音一听姐姐给出了这么个话儿,登时用力点头“好,好”说完低头对少年说,“莲、莲子不对,是莲生,你不是很想从良吗还不快谢谢我姐,快啊。”
莲生脸上露出向往之色,但他忐忑地望着燕云旗好久,才小小声道“我不用我只想要跟徽音少爷
拿这个天真的孩子没辙,燕云旗俯首轻笑,
莲生小脸一红,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反倒是燕徽音惨叫一声,面色
果然万花丛中过,伤身了啊
三日后
正
“好了。”青奴有点不屑,“我看是好了,可大夫说没好。”
这是何意
知道小姐
可燕云旗却心底微微一酸,她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看账本,机灵的青奴察觉到小姐心情不错,赶紧上来问出自己的不解“小姐啊,青奴有些地方不懂,小姐可否为青奴解答”
“你说。”清清淡淡的声音,虽然冷了些,却听得人无比舒服。
“小姐为什么要把那小倌儿留
增光和青奴私底下不止一次的抱怨过玩世不恭的少爷不懂事,让小姐镇日操劳,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身体变得更差了。可小姐却毫不
燕云旗搁下朱砂笔,静静地想了下才道“嘴巴长
“小姐考虑的周到,不过啊,小姐请恕青奴直言,这小倌儿根本不是少爷喜欢的型,而且少爷现
这忠心的小丫头呵燕云旗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青奴,秋勉有消息了吗这回他出门迟了三日回来,不知为何”
“刚刚到他的飞鸽传书,说是
“青奴你又
燕云旗对下人说不上多么亲近,她总是冷冷淡淡的,让人心生敬畏,但对从小跟
见小姐笑了,摇摇头重新看账本,青奴趁机对增光做个鬼脸,把年纪轻的少年气得活蹦乱跳。
这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很多很多年后,已经老了当上祖母的冬草回想起这一幕都还会落泪。
“小姐,这是城东铺子里的,何掌柜已经都重新校对过一遍了,说是没问题,但还是要请小姐过目。”增光恭敬地把账本递过来。
“放下吧。”燕云旗想了想,道“以后城东的铺子就不用送来了,何掌柜为人和善厚道,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倒是青州分庄的怎么还没送来”
燕家家大业大,
“回小姐,青州分庄已经送到了”
伴随着声若洪钟的回应,一个背着行囊的高大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姐,我顺路把青州分庄的带回来了,还有庄主给您的信,青州闹了瘟疫,正焦头烂额呢,所以迟了几日,卫庄主说等事情告一段落便来京城亲自向小姐请罪。”
燕云旗点点头“没事便好,待会儿让增光去请大夫来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多谢小姐关心”秋勉笑着应了下来。“小姐,您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好啦”说完拍了拍行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要找的。”
增光和青奴好奇地伸长脖子看,见秋勉只是拿出一本书,顿时都露出失望的神色。燕云旗看见了,忍不住莞尔“我让秋勉给你们带了些礼物,增光,你去请大夫,青奴,去让下人准备热水给秋勉梳洗,然后再问他要。”
“多谢小姐”两人欢天喜地的去了,还一路拌嘴。
见青奴和增光走远,秋勉走上前问“小姐,您让我找的这书真的有用吗”
燕云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有方法,总比无能为力好。”
秋勉不再讲话,安静地站到一边,心里百感交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下午难得清闲,
荷花早就谢了,梅花倒是开的灿烂,枝头怒放,春意十足。春天很快就要来了,积雪都已经开始融化,太阳似乎也暖了些。
燕云旗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昨儿个明明才下一场大雪,年关将近,瑞雪兆丰年,来年又是个好兆头。过了今年,她就十七岁了,也不知道够不够时间把徽音调教上手,燕家的产业她一个人实
莲生也瞧见了她,怯生生的小少年走过来行礼,声如蚊讷的叫了声小姐。
燕云旗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坐罢。”示意青奴看座。青奴心里不郁,她向来不喜欢燕徽音,觉得他太浪荡轻浮,又不知体谅小姐,所以对于他的那些红粉蓝颜知己也都看不顺眼。如今这莲生忒地不知好歹,不仅
也就是小姐性子好,有容人的雅量,换作是她呀,早挥舞扫帚撵人了
啪的一声拍石凳,拍的手掌生疼还要表现出一副鼻孔看人的样儿“莲公子请坐。”一个小倌儿也好意思叫莲,别侮辱他们家小姐最爱的花了
莲生小脸羞红,有点胆怯地看了青奴一眼她不喜欢他,他知道,只是不知为什么“谢谢姑娘姑娘叫我莲生就好了。”他哪有资格被称作公子。
这谦卑的态度让原本想给他来个下马威的却没愣了一下,随即抿抿嘴退开,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人家都好言好语毕恭毕敬了,她总不能冲上去指着人鼻子骂吧那到时候别说小姐,就连增光都会嘲笑自己的了。
燕云旗没有说话,只是喝着热茶,她静静地望着枯萎的荷花池,心底有些叹息,眸子里透出遗憾的色来。
莲生察觉到了,可以看得出来他很是不安曾几何时他跟燕云旗这样的大人物坐
燕云旗忍不住掩嘴而笑,风雅至极。莲生看着那与自己心爱之人如出一辙的笑容,不由得痴了,还是青奴狠狠咳嗽了两声才让他回过神。这一回神,也想起先前想说什么了“小姐若是不嫌弃,能否把这池菡萏交由莲生照料”小姐救了自己,这已是天大的恩泽,现
“你懂养花”燕云旗打量了他一番,这小小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荏荏弱弱的,能照料好这一大池的荷花吗
“莲生略通一二,
望着远处的花,燕云旗点头道“如此甚好,府里便不必再请师傅了,以后这些事情便交给莲生吧。”
青奴应是。
苍白的俊脸流露出些许的红润,莲生显然很高兴,他紧紧绞扭着双手,虽然嘴巴抿着笑的很含蓄,但看得出来他的兴奋和愉悦。
不知为何,见他开心,燕云旗也觉得心底似乎有水温软的滑过,荡起涟漪一片。她微微一笑,掩住心底悸动,只觉得自己十六岁了才动凡心,还是对着这么个身世曲折坎坷的孩子。更何况他喜欢的还是自己的胞弟。
真是太荒谬了。
茶水快凉了,青奴连忙吩咐下人换掉,燕云旗眺望着远方,她其实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刻,因为燕徽音总是无时无刻不
这种喜悦所为何来他是胞弟的情人哪她若是有些理智,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哪怕是她自身的原则与脾性,莲生也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对燕云旗来说,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她这一辈子都献给了燕家,而这一辈子正
这种好感是不对的,应该马上掐断才是。
燕云旗是个冷静至极的人,但对于感情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所以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她握着茶杯,心里天旋地转一番,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若是不会心术的人,那是万万不知道她到底
起身,青奴立刻拿过大氅将她盖住,莲生见燕云旗要走了,连忙起身行礼“莲生送小姐。”
微微点下头“不必了。”
脚步依然悠闲自得,心底却已想的太远。府里的雪扫的干干净净,踩了一路也不会把绣鞋弄脏。燕云旗心里有事,却不知从哪里抽丝剥茧,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解决,哪怕遇到拦路虎也绝不向旁人求助。事实上,她能向谁求助呢谁能比她更聪明,谁能帮得上忙,能为她解答疑惑
也罢,暂时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日后再想也不迟。再散会儿步吧,散完步便回房去小憩一会儿,她昨夜睡得并不好,外面的风太大了,她
年关将近,很多事情都需要立刻准备了。新电脑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