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呆住了“他、他怎么会介意这个郎君喜欢姑娘才来求娶姑娘,怎么会介意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她不理解崔缇的担忧顾虑。
前世为裴宣生儿育女是崔缇最大的心愿,而这心愿至死没能达成,于是成为心结。
裴宣应该是不爱她的。
要不然他不是正常男人,要不然他只是怜她惜她,想救她脱离苦海。
“姑娘,还是不要去想那些,日子是过出来的,过好过赖,还不是姑娘和郎君说了算”
白鸽一个未出嫁的少女,说起这事来头头是道“明日婚期,新婚夜姑娘大胆些,男人哪有不爱俏的你主动三分,剩下的七分郎君自个就填补好了。”
真那样,哪还用得着愁
崔缇轻叹。
白鸽不知怎么劝她,想破脑袋得了一句“总之到时候姑娘不知怎么做,记得宽衣就好,脱得赤条条,奴不信郎君还能把持得住”
她这话委实羞人,不是正经出身的姑娘该听的。
崔缇想着白鸽前世的彪悍作风,弯唇浅笑,借以转移面上的羞赧“你净会教我学坏,真那样,吓着他如何是好”
“男人不能惯”
还没成婚姑娘的心就偏向裴郎君,成婚了还得了
白鸽苦口婆心“姑娘是女子都不怕,郎君还能怕他要是怕了,那正好,姑娘只管将他就地法办。”
越说越没谱。
崔缇嗔她言语对裴宣不够敬重,刚要说话,双眼蓦的起了一股刺痛。
白鸽噙
“眼睛疼”
听她喊疼,白鸽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手解开后脑系着的结,白纱坠落,崔缇眼睛红成兔子眼,她骇了一跳,拔腿往外走。
“来人”
大婚前一日,沉香院这边大张旗鼓请了大夫,西宁伯夫妇闻讯赶来。
“怎么样,可会影响明日成婚”
西宁伯夫人进门劈头问出这句话,老大夫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暗暗为床帐内的盲女叹息一声,改口道“不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
担惊受怕的心放回肚子,她这才想起问“究竟怎么回事,怎的眼疼起来了”
大夫是西京治疗眼疾很有名的医者,医术高超,却对崔缇从母胎带来的这对瞎眼束手无策。
这话问倒了他。

一锤定音。
药方交到白鸽手上,由她亲自去后厨煎药。
西宁伯是男子,不方便
能攀上相府固然是好,前提是长女不容有失。
已然是瞎子了,再有个好歹,裴家嫡子找他要人他哪还有另外一个瞎女儿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裴宣慕残。
闺房内,隔着一道床帐崔缇躺
她待崔缇无情惯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进门前脱口而出的话暴露了她的内心。
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望得到至亲的爱。
这是今日听戏听来的感悟。
戏文没白听,自我反省一阵才想起女儿明日要出嫁,她酝酿一番“明日就要做裴家的人了,我也算是看着你成家。”
十几年的漠视和冷待,忽然和颜悦色说话,不仅她觉得别扭,崔缇也别扭。
只是再别扭,当娘的该说的话也得往外说。
西宁伯夫人强自忍耐,努力将崔缇看作她最爱的小女儿。
这法子甚是有效。
一想到是崔黛嫁人,到嘴边的话很轻松地多起来。
“做了裴家少夫人你要好好服侍你的夫君,孝敬公婆,裴家那般门第定不会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再给你委屈受。
“举凡女子出嫁,当娘的都要嘱咐几句,你不要嫌我啰嗦。
“洞房花烛夜,千万莫纵着裴宣,初次交合伤了身子就不美,你”
她清清喉咙“你眼睛不便,我讲给你听,你听仔细了。”
崔缇盖着锦被支棱着耳朵去听,听着听着走起神来。
这个女人,多少年来唯有她嫁人的前一晚才勉强像一位称职的母亲。
这些话前世她也说过,甚至西宁伯夫人还说了,要她好好为裴宣生儿育女,
她并不赞同这观点。
结果被训了一顿,耳朵灌满“我为你好”的说辞。
真好,假好,重来一世,崔缇惊觉自己没那么
“你仔细听着没有你这孩子,要娘说多少遍才入心,你是要气”
嘴皮子秃噜一下,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崔缇,不是崔黛,她了声低下头来,盯着明鉴的地砖
“你要记好了,以后夫家是你的依靠,孩子更是。你没有孩子,你夫君就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女人。
“裴家嫡子,刚满十八岁的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他凭什么非你不可你是哪样触动他的心
“你今日迷得他欲罢不能,来日呢他若弃你,谁还会要你
“你好自为之。到了你手上的要牢牢抓住,别怪我没提醒你,男人,呵,不趁着他动情时多折腾他几遭,日后色衰爱弛,看他还会不会把你放
“你爹是贱骨头,你的夫君也好不到哪去”
崔缇看不见她眼底的悲哀,摇摇头“不会的。”
“你说什么”
“裴宣,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嫁给他,他只会待我好。”
“待你好”西宁伯夫人言语刻薄“爱你瞎,爱你没人照顾活不了”
“你又何必将不甘、怒火
崔缇声音低弱“崔黛是你女儿,我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
“你恨我,怨我,我又何错之有没有我,西宁伯还是会
“如今祖母已逝,姑姑外嫁,可你心里的刺还

西宁伯夫人怔坐
她歇斯底里大叫。
这一回崔缇心底没了怕,独剩下哀。
为自己,为这可怜的女人。
“母亲。”她轻声呢喃“一个女人,拿衰弱的身体固宠,拿初生的婴儿固宠,是为下下策。”
闺房倏地一静。
西宁伯夫人惊得说不出话,脊背爬上驱不走的凉。
这个女儿
这个令她感到厌恶感到陌生的女儿,原来也能给人说不出的恐惧感。
仓皇的脚步声响起,渐渐不可闻。
崔缇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
她受不了西宁伯夫人大吵大闹。
良久。
白鸽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屋“姑娘,眼睛好些没有”
灼热感褪去,连大夫都说不清刺痛的因由,崔缇睁开眼,骇人的红色不复,白鸽松口气。
“这个节骨眼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没事就好,姑娘,奴喂你喝药。”
“病了”
金乌西沉,碎金般的流光洒进来,裴宣正试穿明日成亲要穿的喜服,闻言急忙看向母亲。
裴夫人叹她全然把对方放
得她宽慰,裴宣还是担心“真没事么”
“没事,谅他们也不敢欺瞒咱们家。”
裴宣慢慢点头,一整宿没睡好。
天边现出鱼肚白,沉睡的相府慢慢醒来,各人按部就班忙活郎君娶亲之事。
彼时,住
西宁伯夫人头回嫁女,来得却是很晚。
女儿家出嫁这日要忙碌的事情不少,梳妆打扮费去小两个时辰,与家人话别又费去半个时辰。
所谓的话别,多半是西宁伯说,崔缇听。
冷落长女十八年,扔
别的时间与崔缇耳提面命地说话不妥,只剩当下半个时辰让西宁伯过足为父的瘾。
过了今日,他便有一门强大的姻亲,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婿了。
“好了,还没说够”
西宁伯夫人看不惯当前父慈女孝的画面,低声制止演上瘾的西宁伯。
崔黛嫉妒得眼珠子泛红,得知崔缇生病,她向母亲提出代嫁的想法,哪知一向宠爱她的母亲言辞激烈地反对。
西宁伯府得罪不起相府。
往后嫁了人,崔黛也得罪不起崔缇。
一个瞎子飞上枝头做凤凰,崔黛脸上火辣辣的。

凭崔缇的能耐自然做不成凤凰,若有人捧呢
黄昏时分,锣鼓开道,裴宣头戴官帽,胸前系大红花,身骑高头大马,身后是八人齐抬的喜轿。
鼓乐成双成对,轿夫仰着脖儿唱小曲,迎亲队伍热热闹闹。
瞧呀,捧那瞎子的人,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