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不算大,载六个人实在是满满当当。
而篷舱内堪堪能坐下四个人。
可让谁出去呢?
要在船头摇橹的唯亭自然位列其中。
他甫一上船,便进了篷舱,换下了身上的湿衣。
至于衣服是哪来的?
那不用说,也是长风事先备下的。
知道在这艘船存钱,又怎么会不备上一身行头?
是道袍。
孔方楚虽然崇佛,却也并不排斥方士。
毕竟每个君王都怀揣着一个长生不老梦。
黄贵妃容颜不老的活例子在眼前,那长生为什么就不可能?
只可惜那个马道婆只留下了一副为女性驻颜的“草金丹”,便不知所踪。
有意思的是,“草金丹”的方子早就流传了出去,但也没见宫中有第二个人,能如黄贵妃一般容颜不老。
或许称黄贵妃为“贵妃”并不严谨,毕竟出了子城,是不被世人所承认的。
任何隶属于中朝的诸侯国,其正妻也只能称“夫人”而已。
可这并不妨碍宫墙之内,“王后”“王后”叫得欢。
然则,流水的王后,铁打的贵妃。
碍于孙氏一族在巫越的特殊地位,“王后”桂冕可以落在孙氏门庭,但帝王的爱恋却只会给自己的发妻。
黄氏在帝王心中先入为主,可因为子息迟至的缘故,只得被迫让贤。让出身勋贵豪门的孙氏后来居上。
后来居上,后来又居上。
孙氏一族一共出了两位王后。
黄氏熬死了一位,又熬老了一位。
分明两位孙王后都比她要小上许多。
如今长风才明白为何黄贵妃会在怀上七王子后才添了几分老态,那是因为只有七王子是亲生。
高龄产妇可不好当。
不过,即便黄贵妃生完七王子后肉眼可见的憔悴衰老了一些,但比及宫中任何一位妃嫔,都更出挑,更青春。
耐老,是她的宫斗法宝。
旁人想学却学不来。
大概这就叫做“得天独厚”罢。
是以孔方楚这个得天授命的君主,都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曾被他视为“奸邪”的马道婆不见踪影之后,他也不是没有相邀过其他的术士进宫作客。
然而,所谓“长生不老”的丹药,却不见有效。服用后倒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并且这些人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活神仙”,开始对着尊贵的王嗣进行指摘。
七公主就是被他们给坑惨了。
孔方楚内心不满,可是又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是自己邀的,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自己想听的。
之后便也慢慢疏淡了。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巫越开始排斥道士。
因此,道士也成为了除僧人外,唯一出现在宫禁而不会引起怪议的身份。
唯亭从头到脚都换上了新装,站在船头,俨然是一位气质内敛的小道士。
唯一的破绽是头上的簪子,并非是道家从前向后的插法。
长风又朝着唯亭做了个手势。
唯亭会意,立即改换了簪子的插法。
接着,他冲长风做了一串手语。
长风看完,摇了摇头,回了一个奇异的手势。
“你们在说什么?”
赭衣持剑人警觉地问道。
“在说……”长风瞥了他一眼,“篷舱内还有一套可换的衣服……给谁穿?”
长风和五王子浑身透湿,寒食也浑身透湿。
前二人是在河水里泡过,而后一位则是发功后蛊噬之遗症,冷汗淋淋,直接自内而外浸透了所有的衣衫。
眼下可是寒冬腊月!
原本路上走着,湿衣的寒意倒也能在运动时勉力抵御。
可一停下来,就不禁冷得牙齿“咯咯”打架。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苗疆男子关切地问道。
假如只有一套干衣,他当然希望是由长风换上。
哪怕是不合身的男装呢。
“摇头的意思——不必给我。”
长风笑着道,“比起换下湿衣,我更想坐在舱内。”
“就是换了……你也该坐在舱内。”
苗疆男子一语定乾坤。
“算了。”长风道,目光在五王子和寒食间流连了一瞬,“让他们俩中的一人换上罢。”
言罢,先进了篷舱。把做主的权利交给了他们。
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从而放下戒心。
“十二弟……”
赭衣持剑人自是想也未想便朝着寒食讨好地笑了笑。不知他不是实在没有演戏的天分,总之那笑意在寒食看来僵硬得很。
其实并不是赭衣持剑人演技太差,而是寒食对他早有预判,再加之他在这宫中穿梭,接触到的人都是此间高手。
因此,那位嫡兄的唱念做打就不够看了。
比如长风,先前貌似是在对着唯亭做出回应,实则那个手势是做给寒食看的。
依据那个手势包含的指令,寒食早已有了计较。
听了赭衣持剑人的一声唤,他横眉竖眼,好不客气地道“怎么,想赶我出舱?”
没错。他现在握剑都觉吃力。可是他赌对方现在舍不得杀他。
自然没必要收敛心性,放肆就放肆了。
而对方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前,却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果不其然,赭衣持剑人忙不迭地摇头否认“不,不,不!我怎么会让你站在外面吹风……诚如朗达兄所言,你完全可以既换衣服,也不出舱。”
言罢,他恶狠狠地瞪向那个癖好殊异,不爱美人爱太监的“御医”“你留在这儿!”
五王子一声不吭,自亲眼得见丹歌死状,他的内心就被某种炽热的洪流冲击灼烧着,但是被理智死死摁下喷溢的势头。整个人处于一种阴沉的冷静之中。
前所未有。
他抬眼看见进入舱内却转身面朝自己的长风,递来了一个眼神,他当即会意,却顺势垂下了头。
在那两名恶客看来,是屈服。
他们互视一眼,唇边泛着嘲弄鄙薄之意。两人落后于寒食一步,大摇大摆地进了篷舱。
五王子背转过身去,再一抬眸,眸中的狠戾之意不加掩饰地释放了出来。
唯亭瞧着心头一惊,摸不准其中是否有几分是对着自家主子的。
可眼下却不容他再想那么多,连忙撑篙起航,动作沉稳缓弛。
他生怕动作太大,将入舱后取出的那些沉甸甸的家伙什掉落出来。
主子对他信任有加,那他决计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辜负主子的信任。
“柳姑娘,到里面坐。”苗疆男子对着这艘船真正的主人不失热情地招呼道。“站在舱口,你当心受风。”
“来了。”
长风笑着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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