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年间,南方真定府有一盐商,姓范名章,家资巨富,私宅偏院遍布江南,私船数十艇,豪阔如皇宫。
常乘船遨游于江海之间,谈吐雅趣,生性豪放不羁,豪侠文士竞相交结,面友心朋无数,
更奇的是,此人偶尔酒后狂言,自称为朕,言行做派,俨然如帝皇,威仪不可逼视。
妻妾友朋,只当他作戏,一笑置之,高兴起来陪他一起耍。
声名渐渐传至北方,熙宁二年,锦衣卫得了消息递往皇宫,熙宁帝哂笑,不做理会。
又数日,锦衣卫再报,此范姓盐商胆大包天,新得一子乳名十六郎,周岁上取了个名字范紫彦,犯了先帝的名讳。
熙宁帝把毛笔狠狠一摔“什么东西”因国事繁忙,暂不宜南下巡游。命几个锦衣卫前往查探。
这范盐商身家丰厚,仪表堂堂,人物风趣,引得女人们趋之若鹜,妻妾娶了几十房,就连端水倒茶摇扇的丫鬟,个个清秀可人。
熙宁元年,新的一个小妾诞下一个男婴,到了周岁办了一场盛宴。
范盐商酒喝到半酣,命人把婴儿抱来看,这婴儿白白嫩嫩,粉扑扑一张小圆脸,黑眼珠清清亮亮,与他静静的对视,生得十二分可爱喜人。
范盐商心生喜意,正要拿脸凑上去亲,不料这安安静静的婴儿突然抬起雪藕一般的小胳膊,一巴掌拍
清脆的一声响,一时气氛就变了,厅堂也安静了。
范盐商再也不是先前那个范盐商了。
带着酒意与喜气的脸凝结,瞬间变出个悲伤的面具,眼泪裹着前世的记忆突然汹涌而出。
他轻声向孩子说话“我的儿,是你吗”
小妾与乳母跪倒,惊惧不已“老爷息怒,孩子尚幼,求老爷宽恕。”
范盐商并不理会她们,他的眼泪止不住,突然又大笑起来。
“儿子这是朕的儿子,你终于来了,朕等得好苦啊,哈哈哈”
众客皆惊,妾哭道“老爷,这当然是您的儿子啊”
范盐商把周岁的孩子搂
熙宁帝得知这一出大戏,冷笑“老疯子,老蠢材,我爹是有多傻,又跑去给你做儿”
范老爷新得了个庶子,欢喜的要疯了,好似中了个举。
但凡有暇便抱
范老爷也不恼,哈哈大笑“乖,再挠几下。”
这孩子还会翻白眼,常常两眼望天,神游物外,偶尔叹口气。像
朋友曾劝“十六子皆君之子,十指有短长,手心手背暖若有异,人之常情,然则十六郎恩宠太盛,非福也。”
范老爷给了他们一个呵呵。
朋友的话
上一世的记忆太过鲜明深刻,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令这一世泼了孟婆汤的他,小小年纪便开始长吁短叹,想念那个前世半子。
想了这么多年,今朝到手入怀,能不欣喜若狂,惜之如命
前头那十五个于他而言,都是白白的一张纸,不喂奶不把尿并不亲近,加起来也顶不上这一个。
范老爷喜欢给十六郎讲睡前故事,却不是什么八仙过海、哪吒闹海、罗成扫北、黄鼠狼偷鸡、二娃放牛
他讲的是旧朝轶事,从开国皇帝造反那一年开始,讲到开国称帝,到立储,再到崩亡,一点一滴事无巨细,一部皇家父子有欢有虐的长篇传奇。
十六郎闭着眼听着故事入睡,有时嫌他吵,便捂着自己的小耳朵往边上一滚,范老爷便闭了嘴,轻拍他的小背哄他入睡。
他不后悔前世那一场荒唐的交易,江山换血缘,值得,他赚了。
临终前,守
范老爷抱着儿子酣然入梦,窗外有人隐约而歌。
“恩消情减成凉薄,凉薄过处遗恨多,遗恨多时何处补,竟将新子做旧儿。”
不足两岁的十六郎玩具堆成了山,两周岁生辰时,范老爷再设宴席,为爱子庆生辰,各种颜色尺寸材质的盒子堆满了轩屋。
十六郎坐
这木柄有些年月了,漆掉的厉害,斑斑驳驳,红色的丝穗掉了一半,作为礼物寒酸可笑。
十六郎小小的眼里
一个红衣少年冲他勾了勾手指,他小跑过去“我要看流星雨。”
少年无奈的叹,摊手耸肩“流星雨没有,可以变个白蛾蝶哦。”
十六郎范紫彦跳起来,往少年怀里扑。
“机机机机机”
少年捂住他的小嘴,却挡不住他的声音,小童坐
宾客们见怪不怪,范老爷偶尔
宴后,红衣少年留了下来,他抱着两岁的幼童站
范老爷看着他,神色复杂“这回,你叫何名”
方机袁机干脆叫死机好了
少年一脸深沉“名字并不重要,彦彦会叫我长机,范老爷请随意,死机亦可。”
范老爷一头虚汗。
异能少年成了十六郎的玩伴,形影不离。
范宅的一动一静数落入锦衣卫眼中,熙宁帝得了消息,坐不住了。
长机木扇柄
熙宁帝最近常常翻看一些神灵志怪,其中所述匪夷所思,无奇不有,世界如此奇妙,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如今江山稳固,河清海晏,熙宁帝想出去走走,世界这么大,不去看一看,枉负此生。
把山东封地的盛王金子敬召回“三皇叔,咱们出去走走吧。”
日日饱卧夜夜闲愁的盛王爷欣然应允。
御驾直趋真定府。
“大侄子,怎么行得这般匆忙急迫”一路车驾不停,根本不是赏景。
“三叔,我要去寻人。”
“何人”
“我爹。”
“大侄子,怎么说起胡话了,想爹想得伤心了,
熙宁帝一阵恶寒“三叔啊,见了我爹要有礼数啊”
“当然,先帝于我恩情甚重,我这小命都是他救下来的,我哪一次失礼了”
“呵呵。”熙宁帝笑了笑,意味深长。
如果先帝出场的姿势不对呢,想到这位皇叔即将受到的惊吓,英明神武的帝王心中暗爽。
红衣少年长机来到范府之后,十六郎就片刻不离的要挂
比如十六郎和长机玩的正兴农,听到熟悉的足音,十六郎头毛一炸,迈着短腿就狂奔,找个花丛假山之类的遮蔽物,把自己小小的身体
眼尖耳灵的范老爷早瞧得一清二楚,拼命忍着笑,
小团子时而挣扎,时而叹气,烦恼的挠后脑勺稀疏的头
少年长机笑看不语,范府的岁月不静,却好。
十六郎曾向长机抱怨道“机机啊,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变成一个纨绔”
长机摸摸他的头“不会的,彦彦永远是彦彦。”
宠辱荣枯,不惊不惧。
春末的一天,一群黑衣兵甲突然围住范府,两个器宇不凡的盛年男子相携入府门。
正厅里,家主范老爷与两位不速之客分宾主落座。
看着自己宠过的大孙子和被自己抛弃漠视的三儿子,范老爷觉得莫名喜感,心里却喜不起来,这二位可不是来看他的。
熙宁帝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叫了声“祖父啊。”
盛王把茶从口中喷了出来。
范老爷淡定的应了一声“禹儿啊。”
盛王剧烈的咳嗽起来。
“把你家十六郎抱出来吧。”
范老爷推诿道“不巧的很,送回乡下去了。”
“那么朕只好搜一搜了。”
红衣少年进来,与熙宁帝视线一撞。
“机叔叔”
“阿禹。”
红衣少年道“阿禹稍等,我这就把彦彦抱过来。”
范老也气得要拍桌,这到底是谁的家
长机走进内室,摇醒正
“彦彦醒醒,家里来客人了。”
“谁呀我小着呢,不见。”十六郎奶声奶气的道。
“你儿,你弟。”
十六郎爬起来,使劲揉眼睛,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身体,有点慌张又有点小羞涩。
“怎么办机机,我这个样子”
长机哈哈大笑,一把搂起来朝外走。
“彦彦,你不是说这辈子想做爹吗机会来了,你自己选吧。”
少年长机抱着幼童来到正厅,熙宁帝与幼童目光粘
转头对盛王道“叫大哥。”
盛王按着胸口,感觉自己刚刚患上了哮喘,
“爹,跟我回去,这里又小又破。”熙宁帝伸手来抱他的亲爹。
范老爷紧张的盯着他的十六郎,准备掏一把刀子出来,架
没想到他的十六郎会这么乖,选择留下来陪他。
小十六郎
熙宁十九年,春闱放榜,范盐商家中接到喜报,十六郎范紫彦金榜高中第十九名进士,准假回乡探亲。
少年中举之后,入京书三年,如今衣锦还乡。
鲜衣怒马,与片刻不离的同伴纵马飞驰
范老爷已入中年,接到喜报,并不如旁人所料的那般纯粹的惊喜。
脑中前尘往事一一掠过,画面零碎而混乱。坡前的刀光与血迹,闭不上的眼,金氏老宅前慕孺的拥抱,撒娇的欢声
他悲喜交集,放下生意,亲率一众庄丁北上,与他的十六郎逢于信阳府外一处阳坡。
马上的少年神采飞扬,红衣黑
他满含欢喜的叫他“爹儿子回来了”
范老爷情难自禁,泪落衣襟。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个全新的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结,感谢追文的小仙仙们,感谢你们的包容和陪伴,鞠躬再鞠躬
新文下周二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