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崽要来整顿太学了
虽然口头上习惯叫“太学”,实际国子监所辖不只有太学,还有国子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因为太学生人数最多,来源也最广泛,坊间这才统称为“太学”。
不同的学院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
国子学看不上太学,因为国子学学生家里都有三品官;太学看不上四门学,只因太学的门槛是五品官,而四门学是七品;四门学又看不上律学、书学、算学,因为后三者多是庶民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又细分为官宦之后和三代庶民。
这种所谓的“鄙视链”并非说说而已,而是从待遇上就体现出来了。
国子学的学生大多
太学的情况要复杂一些,有家世好的,也有家世普通的,还有因为成绩优异破格提拔的寒门子弟。其中,天字班的宿舍是最好的,冬有炭火夏有冰,还可带仆从;至于黄字班,别说宿舍,就连教室都被安排
因此,一些太学生宁可花些钱租赁民宅,也不愿住校。倒不是单纯因为住宿条件差,而是那种处处彰显等级的落差感,仿佛一座大山压
至于律学、书学、算学,学子即便不是长安人也没有宿舍安置,一律要
这还不算完。
太学内部根据家世高低分成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家世好的
那些因为成绩优异而被破格提拔的寒门子弟,无论学问多好都去不了天字班,就算偶有例外,多半也会受到排挤。
这也是为什么,当天字班对林淼递出橄榄枝时,林淼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个令旁人无比艳羡的机会。
不过,以林一郎的家世,林淼不至于被分到“黄丁班”,说到底还是因为楚溪客。
他想和楚溪客一个班。
下楚溪客的那位直讲名叫尉迟磊,庶民出身,又有胡人血统,还是前不久刚刚考上的,好的班级都被那些老油条抢走了,留给他的只有这个班。
因此,楚溪客也就跟着上了黄字组丁班。
黄字组丁班,简称“黄丁班”,说白了就是太学中待遇最差的一个班。
楚溪客一路走一路听着这些不成文的内幕。
同窗们有的愤然,有的羞赧,似乎就连他们自己都认定了“黄丁班”就是差班。
楚溪客隐隐觉察出大家心态似乎有些不对,十分乐观地说“这可是太学,就算黄丁班的诸位也已经是国朝的佼佼者了,不知道被多少学子羡慕。当初你们被破格选入太学的时候,全家人都觉得很光荣吧”
几位同窗一听,心头皆是一震。
一位学子喃喃道“是的,我阿爹欣喜若狂,摆了三天宴席。”
另一位学子紧接着道“全村人都来我家贺喜,县令还亲自召见我,来京的路费也是十里八乡的富户们凑的。”
第三位学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光家人,先生也很高兴,听说每有新的学子加入,他都要讲一遍我入太学之事,甚至把我的文章装裱起来,挂
“”
学子们说着说着,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何他们竟然没想明白是因为一直被轻视,竟变得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吗
楚溪客玩笑般说“我就很羡慕你们,至少你们是正式生啊,我可是只有借的资格,还随时面临着被劝退的风险。”
同窗们纷纷笑起来。
其实大家都知道,以楚溪客和姜纾的关系,他原本可以免考上天字班,只是他坚持自己考试,并得了第一名,要不是字太丑
“楚兄别担心,我有一册兰亭序,回去就找给你,照着那个练准能写好。”
“我阿兄就
“我书法虽不算太好,却也被先生赞过一句有根骨,往后我日日同楚兄一道练字。”
同窗们反过来鼓励楚溪客。
波斯同学反应慢了半拍,等到搞清楚大家
楚溪客玩笑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波斯同学还真就把自己刚刚写了一半的家书拿出来,递给楚溪客。
楚溪客看着上面端端正正的娟丽小楷,顿时笑不出来了为什么一个外族人都比他写字好看
其余人则笑得十分欢快。
就这么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黄字班。
黄字班的教室
一行人刚要进去,里面就出来十几个人,同样穿着学子服,腰间挂着“丙”字鱼符,是丙班的人。
他们两两一组,进进出出,正
楚溪客一时间没看懂,这是几个意思第一天开学就要见识一番鸠占鹊巢
黄瑜是黄丁班里最为年长,因此很有担当地冲
一名丙班学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以为谁稀罕你们这边边角角的破课室啊要不是薛典学
“行了,都不容易,冲他喊什么”另一个丙班学子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次考试招了不少寒门学子,学识广博者诸多,玄字班那边的课室便坐不下了,把黄字班的要过去两个,咱们这边甲乙两班就只能暂时挤
黄丁班的同窗们这才明白过来,看来,是玄字班的助教和黄字班的助教抢人,不仅抢赢了,还连带着坑了他们两间屋子
同窗们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就算咱们两个班要合
对方笑笑,说“你误会了,丙班是丙班,丁班是丁班,我们不跟你们合,打死也不合。”
黄丁班所有人“”
“既然不合班,那你们进我们教室做什么”楚溪客这句“我们教室”说得毫不心虚。
“薛典学说了,以后这件课室就是丙字班的,至于你们去那边。”
对方手一抬,直直地指向屋后的树林。
黄瑜顿时急了“那里只有一间破草棚,让我们如何书”
“你跟我急也没用,不服找薛典学去吧”对方丢下一句话,继续搬桌子去了。
同窗们都很生气,有人不管不顾地去阻止丙字班搬桌子,有人气冲冲地去找自家直讲,还有人慌乱得不知所措。
楚溪客随便找了个桌子,把书箱一放,兀自朝着那片树林跑去。
其实,他刚刚就注意到这片林子了,这可不是光长叶不干活的树,而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李子树这时节花开得正盛,朵朵莹白的花挨挨挤挤地团成一簇,将青绿的嫩叶都遮住了。
楚溪客看到的不是一朵朵娇艳的小花,而是一个个脆甜的大李子
他一路啃着李子、不是,看着李花,沿着蜿蜒的小路跑到一处破败的屋舍前。
呃
黄瑜刚才叫它什么来着破草棚那可真是侮辱草棚了。
眼前的屋舍早已面目全非,屋顶塌了,墙也倒了一半,只余四根孤零零的柱子倔强地支撑着。楚溪客甚至怀疑,他用力吹一口气这屋子就能灰飞烟灭。
紧随而来的同窗们纷纷露出失望之色。
紧接着,黄瑜带回一个更令人气愤的消息“我去的时候,尉迟直讲正跟薛典学理论,薛典学一口咬定,太学就是这样的规矩,如果我们不乐意,可以转去四门学尉迟直讲气坏了,说要去找姜博士,薛典学却丝毫不惧,还说即使他找到赵祭酒那里都没用。”
同窗们的表情由气愤变成了失望。
楚溪客纳闷“这薛典学到底什么来头为何连国子祭酒和阿爹都不放
林淼淡声道“薛斑并非寻常典学,他妹妹是三皇子的侧妃。”
同窗们没有去想为何这么隐秘的事林淼这个新生会知道,他们只顾着绝望了就连街上的稚童都知道,三皇子如今是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有他撑腰,怪不得薛典学如此嚣张
黄瑜气愤道“黄字班次次考评被玄字班压一头,薛典学把责任怪到我们黄丁班头上,变着法子想逼我们转去四门学,他也好早日升为博士”
前任国子祭酒定下的规矩,学子们的考评关系到负责人的升迁,直讲要想升为助教,须得保证负责的班级连续三年考评为优等;助教想要升为典学,底下的每个班级都不能拉后腿;典学同样如此,否则可能到死都得不到博士的殊荣。
这就导致,上到太学博士下到班级直讲,一方面要遵循按家世分班的制度,同时又要不遗余力地拉拢那些成绩优异的寒门子弟。
这一制度几乎是学风严谨的太学中唯一的败笔了。
楚溪客不知道姜纾为什么还没有加以整治,是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还是
缺少一个契机
如果是少了契机的话,那现
波斯同学用蹩脚的长安话问“楚兄,你的父亲是太学主管,很厉害,能不能给我们换一个干净的、结实的课室,不用很大,也不用很好,只要能安心书,不会被赶走。”
楚溪客抱歉一笑,说“决定参加考试的那一刻,我就跟阿爹说好了,进了太学之后,我便是一名普通学子,不会利用他的关系做任何事。”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做好了被误会、甚至被讨厌的准备。
会不会有同窗认为,他明明有渠道解决大家的困境,却找借口推脱
没想到,波斯同学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努力夸赞“你真好。”
实际表达的意思应该比“真好”更多,只是他词汇有限,想不到更华丽的形容词了。
黄瑜的夸赞则委婉一些,也具体一些“楚兄,不瞒你说,我刚知道你是姜博士之子后,一度以为你会和某些天字班的人一样,看似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权如今看来,竟是我误会了。”
其余同窗纷纷点头,面露欣赏。
林淼站
楚溪客惊奇地眨眨眼,同样笑了,他真幸运,总能遇到很好,很好的人。
一阵风吹过,沉浸
“难道,我们真要
“这也太破了,还不如直接把书案摆
楚溪客一拍手“这主意好我以前就听说,有的学堂会
这就是楚溪客作为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对大学的美好幻想了。
此刻,这份美好又感染到了失落中的同窗“真有这么好的学堂吗”
楚溪客充满活力地说“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
他指着眼前的破屋,描绘起了美好的蓝图。
“这个屋子并非毫无优点,最起码它的地势很好,不怕雨水浇灌,地基打得也很牢,墙都塌了一半,墙根还是稳稳的。
“我们只要筹集一些钱,把墙壁和屋顶修一下,或者做成格扇窗,或者挂上竹帘,刮风下雨就把竹帘放下来,天气好的时候就这么敞开着。”
春日里可以闻花香,可以赏春雨;夏日里有凉风习习,鸟鸣啾啾;秋天就更棒了,满园的果子它不香吗
即便到了冬日,肯定也有别样的乐趣,楚溪客暂时想不到,那就不去烦恼,入了冬再说。
他原本是为了鼓励同窗,结果,说着说着他自己也上头了。
“如果赵祭酒愿意多给一些钱,还能用多余的木料搭一个书亭,谁想大声诵就可以过去。
“还可以搭个小灶台,不用太大,到时候我从家里带来奶茶啊,烤肉啊,菜包子啊,热一热就能美餐一顿。”
“想想就觉得很不错。”黄瑜一脸梦幻地说。
林淼笑道“岂止不错,可以说是捡到宝了,要是让那些天字班的看到了,还不得跟我们抢”
“这可不行,咱们好不容易盖的呢”同窗们连忙表态,就像已经盖好了似的。
楚溪客笑呵呵地问“所以,咱们是决定好就
同窗们用力点头“就
林淼是唯一冷静些的“可是,这需要钱,还有人力,并且须得保证建好了不被红眼病抢走。”
楚溪客嘿嘿一笑“走,咱们这就要钱要人要保证书去”
林淼挑眉“你有主意了”
楚溪客头
林淼“”
楚溪客“但我会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