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还是得拼爹
到底是少年人,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最终,黄丁班全体学子选择共同进退,硬杠到底。
楚溪客作为代表,表态“家中父母与师长不远千里送我们来太学书,我们不能、也不愿意擅自转去四门学。既然没有一间门像样的教室匀给我们黄丁班,那我们便暂且
说着,便将书桌沿着阑槛摆放好,书册笔墨拿出来,蒲团放
其余学子也不例外,以楚溪客为首,依次排列开来,一张张掉了漆的书案就这么沿着古朴的回廊摆了长长一排。
黄瑜还从怀里掏出那块写着“黄字组丁班”的木牌,珍而重之地挂
黄丁班十名学子,便像
郑司业沉下了脸。
不过,他的怒气并非针对这些本就是受害者的学子,而是挑起这场争端的薛斑“我不管你是为了升迁,还是了好处,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般田地,你想寸步不退是不可能的了。”
薛斑显然也意识到这几个年轻人和从前那些不一样,不是打压几次、威胁两句就能让他如愿的。
虽然心内不甘,他却不好得罪郑司业,因此只能让步“看
俨然一副施恩的做派。
楚溪客扯出一个假笑“那可真是谢谢您了,不过不用了,我觉得还是这里比较好。”
薛斑反倒跳脚了“楚溪客,别仗着有人撑腰就不识抬举若真把事情闹大了,别说你们,姜博士和赵祭酒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楚溪客冷冷地看着他,轻声道“那咱们就看看,到底是谁吃不了兜着走好了。”
薛斑“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楚溪客大声诵起来。
学子们齐声应和“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分明是
薛斑险些气个倒仰。
对面,另一位姓赵的司业倚
楚溪客扬声道“太学是我们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留下是天经地义,而不是靠谁趾高气昂地施恩。我们只想要一间门可以安稳书的课室,亦是天经地义。”
赵司业点点头“有道理”
薛斑低吼道“课室已经给你们了,赶紧回去吧,别再这里丢人现眼了”
楚溪客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抗争有什么可丢人的,真正丢人的明明是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剥削到学子身上的人那样的人都有脸站
“说得好”
刚好,一位国子博士路过,赞赏地看向楚溪客“你便是那个策论得了优等,却因书法太差险些被赵祭酒除名的小后生吧”
楚溪客嘿嘿一笑“我这么出名了吗”
国子博士捋了把胡须,傲然道“老夫倒觉得你这性子符合国子学的气度,不如转到这边如何手令老夫亲手写,就说是太学课室不够,征调你过来,如何”
不等楚溪客回答,薛斑就猛地冲过来,道“别别别,杨博士,您说笑了,太学那么大地方,几间门课室还是有的”
这位杨博士出了名的孤傲肆意,他说写手令,是真敢写啊那样一则手令,一旦公布,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薛斑吓出一身冷汗,暗中给楚溪客使眼色“说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楚溪客毫不客气地提条件“给钱,我们自己盖课室,还要写明以后无论什么天字班、玄字班,都不得占用哦,对了,还有那片李子园,也划分给我们黄丁班好了。”
薛斑“”
你怎么不去做梦
楚溪客慢悠悠翻开书“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学子们“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杨博士和赵司业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眯眯地捋着胡须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楚溪客“若想好了,随时去国子学找老夫。”
楚溪客恭恭敬敬揖了揖身“多谢博士,我会好好考虑的。”
薛斑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把楚溪客等人晾
恰好到了午饭时间门,一扇扇房门打开,回廊上一下子涌现出一拨拨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目光或惊奇或同情地看着一众学子。
学子们就
说实话,这场面还是挺尴尬的,但凡脸皮薄一点就恨不得钻到书案底下了。
幸好有楚溪客坐镇。他旁若无人地大声诵着,遇到不通的就跟旁边的林淼商讨几句。
林淼同样镇定自若。那张如瓷器一般致细腻的脸吸引了诸多目光,他就像毫无所觉一般,四平八稳地写着批注。
其余学子也渐渐起羞赧之心,像是
他们不再尴尬怯懦,那些看到这一幕的人反倒起调侃的目光,转为慎重和欣赏,还有人夸了句“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处之泰然,是好苗子”
这下,学子们内心更为笃定。
早课补完,肚子也饿了。
学子们神色讪讪“要去饭堂用餐吗去的话就得由各班直讲带着,也不知道尉迟直讲还愿不愿意带咱们”
楚溪客道“我今日第一天入学,本来想着请同窗们吃饭的,眼下”
林淼接口道“眼下也不晚,正好让咱们看看楚记跑腿小哥的风采。”
楚溪客打了个响指“那就瞧好吧”
两刻钟后,月亮门外涌进来两个跑腿小哥,是直接推着小车来的,车里放着一个个包裹严实的餐盒,大大小小不下二十个。
学子们则七手八脚地把书册装起来,桌面拾干净,就着庭院里的活水洗了手,规规矩矩地坐
两个跑腿小哥便相互配合着分起了餐食。
其中两个搬出一个竹板钉
的大箱子,箱中垫着一层厚棉垫,垫子上放着一罐罐竹筒装的奶茶,上面还盖着一层棉被。
跑腿小哥一边往外拎奶茶一边解释“虽然进了阳春,奶茶还是凉得快,我家小郎君就想到了这样的法子啊,小郎君,您
楚溪客敲了下他头顶的小猫头“我下单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别假装偶遇了。”
跑腿小哥咧嘴一笑,把一个画着星星的小竹板递到他面前“如果对我的服务满意的话,请给个五星好评。”
楚溪客故意抱着手臂,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跑腿小哥低头一看,顿时反应过来,指着桌上的奶茶介绍道“诸位点的奶茶都是全家福,珍珠、芋圆、仙草都加满了,喝完之后竹筒可送至楚记任何一家门店,一个竹筒可换一个积分,集满十个积分就能再兑换一杯全家福。”
黄瑜笑道“楚兄快给他五星好评吧,我都忍不住想去换积分了”
学子们全都笑起来。
楚溪客便
那个小竹板上已经有四十颗星星了,涂满五十颗楚记就会奖励一个“员工积分”,员工积分对于挑选宿舍、娃娃上学以及将来的养老都有用处,所以大家都十分积极。
接下来,就轮到另一位跑腿小哥了。
他的小推车里装的是美食街那边送来的午餐
楚记丸子汤必不可少,围炉锅盔一人半个,之所以只有半个,是因为楚溪客另外又一人点了一份火腿炒蛋大饭包,此外每个人还有一份廊桥小碗菜。
廊桥小碗菜要着重说说。
这是一位卖腌菜的婆婆想出来的,把腌菜、白灼时蔬和一小片肉脯拌
楚溪客觉得新鲜,就帮婆婆宣传了一波,食客们纷纷慕名而来,自
那位婆婆于是学着楚记的制式,做了一个招牌挂
林淼尝了一口,惊喜点头“确实美味,看来二郎没有哄我。”
跑腿小哥和气地说“客吃得满意就好,咱们廊桥美食街还有诸多不同口味的小食,您若闲了可以亲
自去逛逛。廊桥中有座椅,可以约着好友赏景谈笑,看不倒翁表演,同茶楼酒肆的雅间门是不同的趣味。”
与方才那位活泼俏皮的跑腿小哥比,这个显然更稳重,同样让人心生好感。
林淼见过这么多人情冷暖,自认一颗心早练得八风不动,还是忍不住说“需要好评吗”
“那就麻烦您了。”跑腿小哥便笑眯眯地掏出自己的小竹板。
黄瑜惊奇道“刚刚不是已经评过了吗,怎么还要评”
“因为我俩不是一家的呀”
猫头小哥揪了揪头上的猫耳朵,又指了指对面小哥背后的小旗,脆生生地介绍道“我是仙草园的,他是丸子坊的,我们只送奶茶,他们可以接各种跑腿的活计。”
旗小哥补充道“都是楚记的,也算是一家。往后客若有急事,一时间门找不到插着旗的,找他们小猫头也是一样的。”
猫头小哥听到对方这么成熟稳重的回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有些慌乱地看了楚溪客一眼,急忙补救“对对对,是一家,找我们也行,我们也可热心了,扶老婆婆过马路什么的经常做”
说完还偷偷捂紧自己的小竹牌,生怕楚溪客取消五星好评似的。
旗小哥把他拉到身后,冲学子们鞠了一躬,微笑着告辞了。
猫头小哥揪着他的衣角,很是依赖的样子。
学子们便愉快地吃吃喝喝起来,前所未有的舒心。
郑司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形,没别的感觉,就是心梗。
楚溪客却一点儿都不记仇的样子,笑得一脸灿烂“郑司业,吃不吃大饭包除了火腿和炒蛋,卖饭包的陈叔还给多添了一份酱鸭肉呢”
“多谢,不吃。”郑司业面无表情。
赵司业笑眯眯凑上去“我能不能来一份”
楚溪客同样笑眯眯地给他包了一个,还特意多放了一些鸡蛋丝,因为看到他腰间门挂着一块黄龙玉,看起来有点像炒鸡蛋。
赵司业和那些作风严谨的监官不同,就这么站
波斯同学兴奋地抢答“是白芝麻,我家乡种的,也是我家乡的商人带来长安的”
赵司业便笑呵呵地称赞道“波斯真是个好地方。”
波斯同学开心地咬了一口大饭包“长安也是个好地方,长安的饭好吃,人也很好”
说完看向旁边的郑司业,严谨地改口“大部分人很好。”
郑司业“”
大可以把我的户册编号报出来
就
为首的是姜纾,他身边那位穿着紫色的官袍,面色肃然,极有官威,身后簇拥着一众博士和助教,最后跟着不声不响的尉迟磊。
楚溪客眼睛亮起来,这是尉迟直讲把自家阿爹给搬来了
姜纾一双好看的眼睛扫过来,隐晦地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楚溪客就真的安心了。
接下来,就是拼爹的阶段了。
姜纾引着那位穿紫袍的官员往回廊而来,这边,郑司业早就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还没走近,就行了个叉手礼“梁尚书,您怎的亲自来了若有事,派人知会下官一声就好。”
就连赵司业也起散漫的模样,躬身而立。
吏部尚书梁怀,世家出身,进士及第,这次代行礼部尚书之职,总理科考事宜,无论世家还是清流都挑出不毛病,更何况,他还主管官员考核与迁调,由不得旁人不恭敬。
姜纾代为回答“因为董书生事件,礼部牵连者甚多,原本定下的监考官还少一人,梁尚书此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二位司业有无意向。”
有有有有
主持科考,是多少文官求之不得的事,不仅有体面,还有实惠哪怕只是八位监考之一,这一届的进
士也会尊其为师,天然结成同盟。
郑司业和赵司业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心里活动如何丰富就不得而知了。
梁尚书先是看了眼落
郑司业身形一僵,下意识看向楚溪客,那一瞬间门眼底甚至带着隐晦的恳求意味。
楚溪客意识到这件事一定很重要,不敢自由
姜纾轻轻摇了摇头。
凭着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的默契,楚溪客立即捕捉到他的意思,于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回道“禀尚书,太学此次招考,选拔出不少优秀学子,课室便不够用了。两位司业便让我们暂且
郑司业“”
梁尚书看向郑司业“当真如此”
坑已经挖好了,是跳还是不跳
跳了,就要舍弃和薛斑的结盟,不跳,面临的则是楚溪客那个小魔头未知的大招,从而失去担任监考官的机会,说不定还会被梁尚书记上一笔。
显然,后者要可怕得多。
于是,郑司业果断地点了点头,说“太学后院有一片林子,下官想着空着浪费,倒不如盖几间门新课室。”
楚溪客脆生生道“郑司业还说了,要把那片李子林交给我们打理,将来结了李子就送到慈幼局,算是让我们书的同时也涵养德行了。”
梁尚书扬眉“当真”
郑司业硬着头皮点点头。
梁尚书那张严肃的脸罕见地温和了三分,曼声道“你与赵司业是同榜进士,又是一同进的太学,我便想着此次监考缺额就
郑司业忙道“梁公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梁尚书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赵司业,道“若当真是郑司业入选,你可会有怨怼之心”
赵司业执了执手,玩笑般说“原是有的,不过,倘若郑司业愿意把建造新课室的活计交给我,我就平衡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
梁尚书难得笑得开怀,道“此话虽不着
调,却也要紧,让学子
郑司业除了毕恭毕敬答应下来,还能怎么办
姜纾作为太学主管,当即表态“我代表太学子弟,谢过二位司业。”
赵司业笑呵呵地还礼。
郑司业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楚溪客暗搓搓蹭到姜纾身边,软乎乎地唤了声“阿爹”,如果身后有尾巴,这时候已经欢快地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