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给迎春看伤的大夫还未及退下,见问忙上前一步道“回老爷,贵小姐此番可伤得不轻,尤其是后背那一处撞伤,不但伤了筋骨也伤了心肺。若非天冷,小姐穿得极厚实,这说不准就要有”
那郎中觑了觑贾赦的脸色,把“性命之虞”这四个字咽了回去,又道“若是小姐能熬过这三日,也就无碍了”
那也是有可能熬不过这三日啰
贾赦眉头紧锁,纵使他对迎春感情稀薄,但好歹是亲生女儿,新婚夜被打成这般,他也难免心疼,还有些心虚。
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地冒出一道女声“我的迎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贾赦吓得一激灵,忙将这声音强压下去,又吩咐小厮“去请孙太医来。”
孙太医于治伤方面是一绝,贾赦可不想让迎春死。除了她是他女儿,更重要的是他可惹不起她那死去的亲娘。
这说来说去,都怪那孙绍祖,平日里看着老实殷勤,不想竟这般狼子野心。贾赦攥紧了拳头,转身便要出去教训那狗东西。
“老爷”有声音传来,低微沙哑。
贾赦低头一瞧,竟是迎春醒转过来了,不禁放柔了声儿,难得体贴道“迎儿,身上可好些了”
迎春观察贾赦模样,心中估摸着也到火候了,面上便故意做出极凄惨状,咬牙泣道“爹,我要同那孙绍祖,恩断义绝”
待转出内院,贾琏忍不住低声问“老爷,二妹妹说义绝,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本朝想要解除姻亲关系,无非三种方式,一是和离,二是休弃,三就是义绝。
所谓义绝就是夫妻双方结下了不世之仇,比如残杀对方,或侮辱打杀对方父母,祖父母的,若报到官府,查明属实后,官府可强制判定二人义绝,不再为夫妻。1
这孙绍祖的所作所为还真已经符合义绝的条件了。
若要真这么着倒也解了这鸟气贾琏心想,他平日虽对迎春不甚
不想贾赦却横过一眼来“住嘴”
待回到前院,贾雨村见了他们,正要开口。贾赦却直扑孙绍祖而去,先飞起一脚跺
一时贾雨村把贾赦按
贾赦皱眉“贾某实是受了孙绍祖这畜牲的蒙蔽,竟将女儿嫁与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不过这事也透着古怪,这姓孙的为攀上我们贾家也是费力不少,缘何如今反倒要上赶着来结仇别是有什么隐情,倒是等他醒了,细细盘查一番为好。”
“赦老言之有理。”贾雨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息又道,“小弟多嘴问一句,赦老是否想过同这孙家义绝”
贾赦呆了一呆,怎么又是义绝
他沉吟片刻,迟疑道“按理这畜生如此行径,若不义绝倒让世人瞧着我们贾家好欺负。但所谓好女不嫁二夫,若当真义绝了,这小女的下半辈子可就”
“我想着若这畜生能诚心悔改,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贾家磕头赔罪,
当然,仅仅是磕头赔罪是不够的,至少要再拿个几万银子出来,显示一下孙家的诚意才行。
贾赦的如意算盘打得响,那孙绍祖
就是贾母那儿有些不好交代,出了这等事老太太怕是绝不同意再将孙女儿留
贾雨村自然知道贾赦这雁过拔毛的性子,他叹了口气,道“论理,这是赦老家事,弟本不该多嘴。但世兄来得匆忙,有些事想是还不甚知晓。”
他边说边向候
贾芸会意,忙上前一步道“大老爷,这孙绍祖实欺人太甚,不但打了二姑娘,还骂咱们是穷酸是叭儿狗。还,还当着众人的面喷粪,说,说您拿了他五千两银子不还还说您拿了银子不办事”
“混账岂有此理”贾赦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他怒拍了几下桌子,这么犯忌讳的事都敢往外捅,这孙绍祖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这会儿估摸着整条青云街上的人都知道了。”贾雨村揉了揉眉心,“赦老不知,这街上可还住着耿御史”
这耿御史,正如他的姓一般耿直,朝中文武就无他不敢弹劾之人。
贾赦也颇为头疼,自己这么大个把柄递出去,人家不参他个贪墨才怪呢。
贾雨村又道“这孙绍祖又恰好这时升了官,难保众人不把这两样事想到一块儿,以为是赦老您了好处替那孙绍祖谋的这官呢。”
搁以往还罢了,如今这样的事儿可是犯忌讳。
皇上前脚刚说了严禁买官跑官,后脚你贾赦便了银子给人谋官,还这么大剌剌地嚷得众人皆知,这不是故意打皇上的脸吗
贾赦急道“雨村慎言,那姓孙的确有求赦为其谋官之意,只是赦岂敢违背圣意,绝不曾替那孙子筹划半分的。”
所以你还真是拿了钱不办事了
贾雨村颇觉无奈,怪道那孙绍祖要借酒耍疯了,原是心存怨念啊。
不过他浸淫官场多年,这等事也见怪不怪了,当即便道“既如此倒还罢了。只是,今晚孙绍祖这些疯话怕是瞒不住,若是圣上彻查此事,为防日后被误会牵扯或被有心人利用,赦老还是快向圣上陈明真相为好。”
贾赦也晓得其中厉害,忙道“还是雨村思虑周详。明日我便上书圣上言明此事。”
说罢又瞧了一眼地上的孙绍祖,顿时目露憎恶“还要烦雨村兄快拟一份义绝文书来,我贾家岂可同如此狗辈做亲”
贾雨村闻言自是连声应下不提。
次日,宣令帝的御案上便多了两封奏疏。
一封是耿御史弹劾一等将军贾赦受贿卖官、弹劾兵部主事孙绍祖行贿买官并虐杀
“瞧瞧。”皇帝伸出两指,将那两个明黄缎子封皮的册子往前推了推。
案前立着的人告了一声罪,方才将折子拈起来,看毕,又恭恭敬敬地放回案上。
“那贾赦说他不曾为孙绍祖谋官。受的五千两银子也不是贿银,而是孙绍祖为求娶他家女儿下的聘金。”宣令帝玩味地摸着下巴,“水溶,你怎么看”
那案前立着的人静默了一息,方道“回皇上,这五千两是否是聘金,臣不敢妄言。但,依臣对赦老爹的了解,若他真为孙绍祖谋了个从六品的官儿,倒绝不可能只五千两。”
宣令帝乐了“你倒促狭。”那笑意
“这事你去查。若那孙绍祖当真买官,所有牵涉之人都给我重重地罚。”宣令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些不安分的东西该让他们瞧瞧忘义背主、阳奉阴违是个什么下场”
“臣,遵旨。”
这厢,亏得贾府请来的太医医术卓绝,迎春终究是有惊无险地熬过三日,保住了小命。
反正已说定了义绝,贾母待迎春可以挪动了,便立马将她从孙家接了回来,安置
时至午后,绣桔往销金香炉里添了一勺瑞脑香,丝丝烟气从炉盖儿上的寿字纹镂空间升起,消减了满屋的药味。
“此话当真”迎春猛地从引枕上抬起头来,“那孙绍祖果真进了天字号大牢”
“嘶”她此刻背上才上了药,正敞着衣裙趴
“姑娘小心。”司棋忙撅起嘴,
“哎呦,哪里就疼死我了,快说那姓孙的是正经”
司棋闻言笑道“要说这事可真是老天开眼。今儿大老爷从衙里放出来,是那王住儿去接的。他听那儿的人都说孙家大爷坏了事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是那孙绍祖买官的事被查实了。”
“听说那姓孙的买通了兵部本次考核升迁的主考评官,叫什么海大人的,
“听说这事不知怎的还犯了圣上的忌讳,御口一开便要从严
司棋又笑又咬牙“真真是老天开眼姑娘,您说这可不就是现世报吗原本,他这事做得机密,并无旁人晓得。不想他打杀姑娘那日大骂咱们老爷了他的银子,还嚷嚷自个儿有好靠山。结果教有心人听了去,起了疑,这一查,不想真给查出个买官来。”
迎春心说这可不单是老天开眼,若没有你家姑娘我从中算计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就是她太低估了男女力量之悬殊,以为不过挨几下打罢了,不想竟这般严重,她如今方知后怕。
这时,绣桔端着个青琉璃小盅过来,轻声道“姑娘,这是宝姑娘昨儿送来的上好的金创药。说是除了外用,用温水化开内服也是极好的,姑娘这会喝了罢。”
迎春闻言便就着绣桔的手饮了药,绣桔又奉香茶让迎春漱了口,又从蜜饯匣子中挑了块糖渍杨梅让她含着解苦。
这一连串的事,绣桔做得稳妥而沉默。
这丫头自打孙家回来后便像一夜长大了似的,也不爱说笑了,也不贪玩儿了,每天只守
迎春想了想,笑道“绣桔,听见你司棋姐姐说的了吗那孙绍祖进大狱了,可高兴”
绣桔勉强咧了咧嘴“自然高兴,这是天他只是”她瞧了瞧迎春身上的伤,眼眶微红“苦了姑娘了”
迎春知道她忠心,心下感动,便温言劝解道“傻丫头,快别难过了。此番我能离了孙家那贼窝,倒要记你一大功呢”
什么她有功她自个儿怎么不晓得绣桔睁着泪眼不解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