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面对牙痛的煎熬是多重的,除了痛,还要面对耻辱。
一边是对牙医无法掩饰畏惧,另一边还有这种疾病还暗示着某种自我放纵。小孩子牙齿不好,牙医只会扭头教训父母;成年人牙齿不好,亲自面对牙医的“这么大的人怎么还不知道好好刷牙”,往往只能胡乱寻找些苍白无力的借口,然后
赵见初被押送到中心医院的牙科门诊,感觉到十分羞惭。
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好踩着人家下班的点,一个小男孩从诊疗椅上跳下来,好像从滑铁卢幸存的将军,看着赵见初肿着半边脸
坐
话音还未落地,另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你就有点医德吧,多看一个能累死你。” 说着扭头从口袋里摸出张卡塞过来,“喏,给你挂的号。”
江畔伸手接过来,客气一句辛苦了。
那人说辛苦什么,回头小赵弟弟好了请他吃饭。
赵见初惊愕地站
江畔的目光
赵见初躺上诊疗椅,三双眼睛六个孔一致对着他,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没有秘密了。
牙医隔着口罩,啧啧称奇“你真能熬,肿成这样才来看。再多熬两天都不用来了,反正神经烂光就不疼了。”
他拿着工具挖挖掏掏,敲敲拍拍,最后把东西往托盘一放,伸手关了灯,叫赵见初坐起来“这会拍片子的下班了,明天来拍个片子,然后约根管吧。”
赵见初“啊”了一声,“怎么就得根管了。”
牙医隔着透明面罩拿眼斜他,“补什么,都烂到神经了。这么大的人,怎么刷的牙”
明明是挨一个医生的训,但赵见初感受的是三重压力。
江畔多问一嘴“他还
那牙医也斜江畔一眼“出门左转药店,买瓶甲硝锉,看说明书吃就行了。炎症下去就不烧了。”
总共就这么点事,兴师动众搬出这么些人,赵见初已经臊得没脸了。他十分虚伪地感谢黄显光“黄医生,谢谢你帮我挂号,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黄显光大言不惭“你是老江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哥哥带你看个病,说谢可见外了。”
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揽赵见初的肩膀,赵见初还没反应过来,被江畔攥住胳膊重重地带了一把,一下子就拉出了两步远。
“行了行了,” 江畔开口赶人,“你回去忙吧,我们先去买药了,回头联系。”
这一出闹完,赵见初彻底累了。被江畔盯着吃了药,两个人扭头去停车场找车。
这会天黑下来,医院的停车场照明不好,他费劲地盯着脚下,走得磕磕巴巴。
江畔
赵见初起先头也不抬就要去牵,手伸出去将将要挨到另一只手时,却忽地变了方向,转而只拉住便服紧窄的袖口。
可谁也没开口讲话,分量十足的安静。
赵见初觉得怪异极了。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牵了呢江畔高中毕业上大学,紧跟着他也完高中去上大学。见面的机会忽然降到一只手能数过来。冬天的时候过年见一面,两人一起裹着棉衣放鞭炮。
他有时候觉得他的良心可能是跟着眼睛长的。
没有江畔
他上车就闭着眼假寐,一来真的累极了,二来多少有些心虚。他听见江畔
昏昏沉沉间,赵见初听见江畔讲,陈谶汇报了打算结高辉的案子,问他星期一能让徐小娥的家人先把遗体领出来吗。
赵见初反应了一会,才睁开眼睛“我星期一去给他们办手续。”他顿了顿,又说,“陈谶说最后大概还是会以故意伤害罪起诉,我这回好像做了无用功。”
他拿手背盖住眼,想他这回
老杨问他这是给受害者讨公道吗,这下他也哑了,他讨到了吗
江畔分出心来看他一眼,正好看见他拿手捂着眼,指缝间露出一双黑黑的瞳仁。
赵见初面上的孩子气,多半来自那双眼睛,黑多白少。乌溜的黑,透亮的白,小时候巴掌大的脸,一双眼睛最分明,长大了那份分明只增不减。
江畔有心讲得很诚恳“老实说没有法医证据,二组不会从高辉嘴里问出他
赵见初仍然捂着眼,感觉心里无限压抑和沉闷并没有随着几句话完全消解。
他心里觉得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这两个罪名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能证明高辉的杀心,就没有完全揭露他对徐小娥赤裸的恶意。没有意外,没有失控,只有一个为了阻止妻子离开,甚至不惜以她的死亡为代价的男人。
但他心里又挤满了一些暗暗的不怎么合时宜的快乐。
这种快乐是江畔
他其实原本就觉得江畔会理解。但当对方真的这样说时,他还生出些加倍的亲密感来。
江畔打着转向灯
江畔少有这样露骨地说话,赵见初立刻拿下手,几乎要坐直了,一个劲盯着他看。
江畔笑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赵见初说不上来,只拿一双黑黑的瞳仁去问,外头的街灯映
他等着江畔往下说,江畔却不说了。他还
调度
他的手机声音放开,江畔也听见了。果然他这头挂了电话,那头江畔的手机跟着响起来。
江畔安排了几句又对电话那边说等等,静音手机后看着赵见初“你还没退烧吧”
赵见初摆摆手“让我去我就去,再让调度打电话找别人,浪费时间。”
法医的车到现场时,救护车已经走了。警戒线外头还攒着看热闹的人堆,三个附近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正
李胜南和赵见初搭班,也是被从家里被叫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刚才
“调度打电话的时候,我俩正
李胜南边套防护服边说“我们跟江队下午一起回来的。他估计明天还得下去,那边还留着好多人干活呢。”
赵见初奇怪了,“那他今天回来干嘛”
李胜南摇头“不知道,好像他原本也没打算回来。接了个电话,就说要跟我们一起走,可以过来几个坐他的车。”
赵见初越听越奇怪,还想问下去,李胜南已经从头到脚换好了,就等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