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28

    淡金色结界笼罩天地。

    结界后的仙山延绵出去尽千里,形似一头压低脊背、正在寻觅时机进攻的犬狼骸骨。

    人走在其间,如蝼蚁般渺小。

    一场激战后,数十个身穿各色道袍,持剑警惕的人分散开来,彼此对视。

    过了一会儿,不见危险,他们才渐渐松懈下紧绷的神经。

    有人抱怨:“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凶险,三步一个陷阱,再不然就是灵兽亡魂?”

    “秘境嘛,危险点也正常,越是难以进入,就越是说明了留下此地的大能实力不俗,隐藏的宝物也更珍贵。”

    一个穿藏蓝道袍的人嗤笑一声。

    “墨家那位小少爷已经带人进去了,外面还有华弥仙境数千弟子封锁搜山,里面的东西再珍贵,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侥幸获得,难道就能带出去?”

    其余人闻言纷纷叹息。

    华弥仙境是当今第一仙门,墨家更是当今修仙界第一的家族,在修仙界只手遮天,确实是他们这些小门派的人惹不起的。

    之前说话的人认命地摇头:

    “算了,我们本也不是来寻宝,既然接了委托,帮助墨家追杀叛徒,意外入了此地,有这一番机缘,说起来还要感谢墨家,就知足吧……”

    “倒也是这个理。”

    “是当如此。”

    “……”

    其余人嘴上应和,各个都是一脸无奈,私下却心思各异,只是没表现出来。

    众人纷纷修整,闲聊时不知谁话音一转,谈到了这次委托的对象。

    “说起来,叛逃的那位还是墨家的养子,好歹也是一场缘分,这一桩委托,竟像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说着就长吁一声。

    藏蓝道袍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桃花海宴,大比之上,墨家见他天赋异禀,好心收他为内门弟子,还是掌门之徒,把他当亲子一样培养,谁知他竟趁着掌门病重之际,偷盗昆吾派镇派之宝出逃,可当真是——”

    他嘴皮上下轻飘飘一磕:

    “畜牲不如啊。”

    所谓墨家养子,便是那位以散修之姿,手执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木剑。

    便力压三大仙境六宗九派的数百天骄,惊艳了桃花海宴的绝世天才——

    墨寻。

    同姓墨,又长了一张和掌门夫人七成相似的脸。

    反观这位墨家亲子,和掌门夫妇没有任何相似。

    还有大比之上,那位掌门失态激动的模样……

    众人热闹的话音一停。

    不过也只是片刻。

    人家第一仙门的事,不是他们可以管的。

    况且……

    有人擦着剑感慨:

    “当初华羽仙尊被仇家寻仇,正是墨少爷舍身剖心救父,华羽仙尊才得以痊愈,墨少爷却因此患上心疾,每每月中痛不欲生。”

    “不止……”

    “彼时沁华夫人病危,是墨少爷费劲千辛万苦,才从龙冢带出了龙魂花。”

    “听闻墨少爷出龙冢时,浑身筋骨碎了大半,一双握剑的手支离破碎,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

    “反观这个墨寻,就只是看着,什么也没做……”

    所以,也怨不得掌门把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子当养子,就为了保全养子的尊荣了。

    ……

    “还真是硬骨头啊,被打断双手也要爬起来吗?”

    秘境最中央的洞府中,身披狐裘的少年饶有兴致歪着头,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闲闲托腮。

    眼看地上的人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他指尖灵光一闪。

    轻描淡写一击,打中了对方肩背,把人从地上掀翻出去,重重砸在洞壁上。

    墨寻胸腔翻涌,吐出一口血。

    这一次,竟是连动都动不弹不了。

    自从华弥仙境发出英雄令,召集修仙界众人对他展开追捕,他已经被追杀了十多年。

    就像蝗虫一样,源源不绝。

    往往在他殊死搏斗后,受的伤还没愈合,就会迎来下一波追杀。

    而且,经年日久,那些前来追杀他,又死在他手里的人越多,他的“魔头”称号就越响亮。

    哪怕是对墨家发布的悬赏不感兴趣的、所谓名门正派,也不会继续坐视不管。

    久而久之,他彻底成了修仙界的公敌。

    “听说你这双手在龙冢中被碾碎过一次,倒真是运气好,碎到这个程度,竟然还能恢复如初,真不愧是——”

    天道之子。

    墨知晏想起这个词就嫉妒得心脏抽痛。

    他搭在轮椅上的手太漂亮,指节像是玉石那样光洁无暇。

    作为剑修,他的手上连练剑的茧子都没有一个,可想而知是经过了怎样精心的养护。

    反观地上的少年,一双手布满了丑陋的伤痕。

    火烧,刀砍,烫伤,骨节变形……

    “但你做到这地步又如何呢,功劳不还是我的?”

    墨知晏傲慢地抬起下巴。

    其实他委实不用嫉妒对方。

    天道之子又如何,还不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跪在他面前。

    “让我想想父亲是怎么说的。”

    他指尖点了点太阳穴,讥讽道:

    “——林家本就对晏儿非亲子还占着亲子的名分不满,若是再得知你做到如此地步,一定会逼着我把晏儿赶走。”

    “他为我失了一颗心脏,我怎么能让他流落在外?”

    “你是我亲儿子,我是你亲父亲,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被赶出家门吗?”

    畸形五指无力地屈伸,少年沾满血污的纤长睫毛颤了颤。

    “——再者,晏儿的亲生父母养育你十数年,结果你却因为贪心生生害死了他们,难道就不该补偿晏儿吗?”

    说到这,墨知晏再也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

    “说起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当初你捡到莲华之心,用它给你那凡人养父换了半个月的药钱,结果莲华之心上带有不明毒素,害死了镇上的富商,那对夫妻用了半辈子的积蓄才把你赎出来,自己却因为没钱买药,再也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墨知晏恶意地挑眉:“那毒是我下的。”

    经年如履薄冰,现如今,一切即将结束。

    饶是经过这些年历练,墨知晏已然沉稳了不少,也忍不住向敌人炫耀自己的成就。

    只用了一包毒药,就在一切剧情开始之前,生生扭转了局面。

    把墨寻钉死在了贪心不足、想以莲华之心谋利、最终却害死养父母的骂名上。

    也让他的亲生父亲,在千辛万苦寻回他之后,因为这个污点始终对他心存芥蒂。

    同时还把自己置于道德制高点。

    从此,不管墨寻再做什么,他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就能全部抢过来。

    就比如……

    墨寻用半条命从龙冢中带出的龙魂花。

    可惜,他说了半天,地上的人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墨知晏不满这样的平静,吩咐道:“哑叔,把人拖过来。”

    他身后推轮椅的男人沉默地上前,把人拖到他面前,垂手站立着。

    墨知晏用穿着锦鞋的足尖踢了踢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嘻嘻笑着。

    “——哥哥,你真的不睁开眼睛看一下吗?”

    他恶意蛊惑:

    “这可是,你当初只用半个月药钱就卖出去的……莲华之心啊。”

    墨寻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的墨发下,血痂凝结的睫羽动了动,艰难撕开一道缝隙。

    循着墨知晏手指的方向,看向他指的——

    心脏。

    “我换给父亲的那颗心脏,就是用你的莲华之心来弥补的。”

    墨知晏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眼底放射出兴奋至极的精光:

    “怎么样,惊喜吗?”

    “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不识货,为了个凡人,这么简单就把它卖了出去,我还没办法这么轻松拿到了这一切呢。”

    “可怜那凡人还因此恨上了你,哈哈哈,真是精彩极了!”

    他大笑着,讥讽着别人的愚蠢。

    笑完,他摇摇头,一转拇指上带着的仙器扳指,轻描淡写地吩咐:“杀了他吧。”

    哑叔沉默上前,就想彻底斩断墨寻的心脉。

    墨知晏没有别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

    这是他准备了上百年的复仇盛宴,怎么能错……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强烈的冲击炸开。

    洞穴中的三人都被抛飞出去,墨知晏离得最远,只受了轻伤,不过他身体一贯不好,又养尊处优惯了,就算轻伤也十分难受。

    离得最近的墨寻和哑叔,一个被狠狠抛飞出去,还有一个……

    墨知晏呆滞地看着哑叔被炸成两半的尸体,“这怎么可能……”

    他咬牙切齿:“碎幽!她竟然把碎幽留给你了,我为她找来龙魂花,结果她竟然把碎幽给了你!”

    碎幽是墨寻生母沁华夫人的本命法器。

    墨寻被一路追杀至此,竟然还留有底牌!

    仙器护主,同为离碎幽最近的人,哑叔死了,墨寻却保住了一条命。

    碎幽幻化出片片洁白晶莹的花瓣,柔柔绽开,把墨寻包裹起来,仿若花茧。

    花茧呈半透明,依稀可见中间闭目蹙眉的墨寻。

    明明胜券在握,却被对方扳回一城,还失去了最好用的刀。

    墨知晏仿佛又回到了朝不保夕、随时担心对方夺回一切的那段日子,不顾伤痛,甩开轮椅站起身,手边滑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宝剑。

    手腕一抖,握住了,阴森森朝墨寻看去。

    “你这贱种……”

    “我就不该留你一命,给我……”

    “……咳咳!”

    墨知晏边辱骂边撑着剑站起身。

    花茧化作流光消逝。墨寻低垂着眼,遮住瞳孔深处血色浓郁,随手把散落下来的墨发撩到耳后,露出的侧脸雪白。

    一道伤痕贯穿了他半张脸。

    可饶是如此,也不显得狼狈,还越发夺目。

    这也是墨知晏嫉妒的来源之一——作为天道之子,各方面都必然是顶配。

    除了家世、天赋,还包括脸。

    墨寻这张像极了沁华夫人的脸,仿佛是他们血缘的铁证,时时刻刻提醒墨知晏,他只是个冒牌货。

    他们母子三人站在一起,谁都会觉得墨寻才是那个亲生的!

    追杀途中,他寻了个机会,让人去毁了这张脸,谁知没能毁彻底。

    墨知晏恨得牙痒痒。

    就在这时,他看到墨寻伸出手,握住了插在山洞最深处的绯色长剑。

    墨知晏愣了一下,嘲讽道:“原来你是指望那把剑,你以为我没想到吗,那把剑根本就是……”

    拔不出来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墨寻没有握上剑柄,一把握上了刀刃。

    血肉之躯和上古神兵。

    鲜血霎时涌出,沿着剑身飞快蔓延。

    剑身上的图腾被鲜血勾勒,宛如有仙人在此执笔。

    墨知晏进洞时也尝试滴过血让那把剑认主,可那把剑毫无动静,按理来说墨寻在做无用功,他却直觉不妙,飞身上前就要阻止。

    山洞突然间摇晃起来——

    洞顶开裂坍塌,地面皲裂。

    烟尘四起,无数碎石暴雨般落下。

    墨知晏被迫在半空一扭,脚尖一点,仙剑在手,再次朝墨寻杀去。

    然而已经晚了。

    恐怖至极的威压从天而降。

    墨知晏被直直压在地上。

    掉落的碎石和漫天烟尘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墨知晏瞳孔放大,下一秒,黑色长剑自他后心贯入胸口。

    “啊——!!!”

    墨知晏半张脸贴在地上,露出的半张脸在疼痛下扭曲。

    墨寻一手执剑,单膝跪在地上,低头俯视着他痛苦扭曲的脸。

    被血浸湿的墨色长发落下,拂过雪白脸侧,瞳孔深不见底,浸泡着无数血煞之气。

    “——不如何。”

    他轻描淡写道:

    “你会死而已。”

    墨知晏疼得浑身抽搐,竭力扭动脖子去看他:“你、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也会死……”

    墨寻不想听他继续废话。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每一秒都有血气从喉咙里上涌,杀不杀墨知晏都会死。

    既然如此,不如拉个垫背。

    墨知晏一条命全靠莲华之心吊着,剑尖就悬在他心口上,他知道这把剑的锋利程度,一动不敢动,连颤抖幅度都尽力克制,生怕刮擦到心口里的东西。

    “你靠这个活着?”墨寻轻声问,过往温顺沉默的人,此刻简直失了理智一般,一举一动都让人从心底颤栗。

    墨知晏再不见半点刚才的傲慢,只余惊恐,“我、你……不要,求你……”

    墨寻手腕一转,在墨知晏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剑尖在血肉中翻搅,直抵一颗硬物。

    墨知晏四肢抽搐着惨嚎,“墨寻你个疯子!你怎么敢杀我,我可是……我可是……你会死,你一定会死,我要你给我陪葬!”

    用力,贯穿——

    咔嚓!

    莲华之心碎裂。

    墨知晏死了。

    大睁着眼睛,最后一秒还在执拗地扭头去瞪墨寻,死不瞑目。

    墨寻死死握着剑柄,手心伤口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不松手,剑柄抵到墨知晏后背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力道。

    直到血溅在脸上,他才迟钝地眨了眨眼,身形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砰!

    ……

    山林间,瀑布飞溅而下。

    一个人从山坡上滚下,重重摔在瀑布下的水潭边,只差一点就会滚入水中。

    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长发乱糟糟挡着脸,被树枝划开落露在外的手臂和后颈上青紫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紧闭的睫毛颤了颤,眉宇缓缓皱起,搭在草地上的手指无力地屈伸。

    叮——

    一把漆黑的长剑凭空出现,掉落在他身边。

    少年猛地咳嗽起来,疼痛复苏,全身都在仿佛从钉板上滚过一样钻心的疼。

    呼——

    深长若羽的睫毛睁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浓郁血色一闪而过。

    他迅速翻身而起,握住身边掉落的长剑,脊背弓起,手臂蓄力,警惕地扫视四周。

    没有,没有来追杀他的人。

    前世记忆回溯,墨寻紧绷的身体变得僵硬,神情也渐渐变为了茫然。

    他缓缓偏过头,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

    一块五彩色的石头。

    做完这一切,墨寻彻底脱力,倒在了地上。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

    墨寻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像是游魂一样,飘在一个人身边,作为看客,看尽了那人的一生。

    那人叫做墨知,前世死后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他听到那人自言自语:“靠,居然打游戏猝死了,竟然还是穿书,这种事都让老子遇上了,真不愧是我,天让我命不该绝啊……不过怎么就穿进这种真假少爷的狗血文了,还穿到了一个反派身上,注定要被主角打脸到死,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自救!”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墨寻冷眼旁观,并没有找到第三人,正疑惑间,见墨知捧住脑袋,欣喜若狂:“系统?我有金手指?”

    看来那道声音出自他的识海。

    “滴——恭喜宿主绑定气运掠夺系统。”

    “请您跟从系统的提示,完成任务,夺走主角[墨寻]的全部气运,即可逆天改命,重获新生,并且成为该世界的气运之子。”

    草地上,墨寻缓缓睁开眼睛。

    他抬起手,放在眼前,透过迷蒙的视线,目光茫然,看着自己的掌心。

    ……主角?

    原来他是一本小说里、被人夺走了气运的主角。

    忽然,一道陌生的嗓音在他脑海内响起:

    “啧,也是有些年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还是现在的人想象力丰富啊,如此曲折的剧情都给你们整出来了。”

    这人说话拖腔拖调,好听是好听,就是听起来又懒又欠揍。

    墨寻猝然坐直了。

    “你……”

    “我?”

    “你是……”

    那道凭空而来的嗓音诧异:“不是吧,这才多久,你就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

    墨寻当然记得。

    他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躲进一处上古秘境。

    谁知那秘境果然不愧“上古”两个字,别说他,就连追着他进去的追兵都死伤惨重。

    他拼命进入了秘境深处,墨知晏也追着他而去。

    就在那秘境最深处的洞穴中央,插着一把通体殷红的长剑。

    剑身修长,看着宛如一泓霞光。

    墨知晏看到那把剑,失声惊呼:“魔主剑!竟然真的还在世界上,果然是……”

    他愤恨地看了墨寻一眼。

    那眼神扭曲而嫉恨。

    好像墨寻抢了他什么东西一样。

    彼时墨寻灵力耗尽,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神志溃散间,看到墨知晏上前,尝试去拿剑,却在碰到的一瞬间被弹飞出去。

    墨知晏身体本就不行,这下更是惨,吐血吐的像是要把代替心脏的那颗灵石都给一并吐出来。

    要不是那哑奴及时给他喂了药,说不定,那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再后来……

    墨寻在半昏迷间感应到了某种召唤,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扑上去握住了那把剑。

    现在想起来,这种行为简直冒险之极。

    这把剑能弹飞墨知晏,焉知就不会弹飞他。

    但他那会儿伤势极重,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头脑里全被复仇的念头占据,神志不清……

    退一万步讲,就是死在剑下也好,总好过死在墨知晏手下,平白让他恶心。

    墨寻想起来了,在他握住剑的一瞬间,就是这个声音……

    “哟,有人来了……那,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那人仿佛刚从深睡中醒来,不甚清醒,在他识海里打了个哈欠,才如此含笑问他。

    “……报仇,”他嘶哑道,“我要报仇。”

    然后,他就把那把剑拔了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碎了墨知晏的莲华之心……

    眼睛一闭一睁,就回到了两百年前。

    “我知道您,您是……”

    那道嗓音深沉道:“其实,我才是你真正的爹,多年前,我被奸人暗害,被封入这把剑之中,直到你的血滴上来,父子连心,我才得以苏醒,我的儿,我被封印的这些年,你受苦了。”

    “……”墨寻木然道,“前辈。”

    “叫爹。”

    墨寻沉默片刻,召出识海中多出来的剑,一抬手——

    把剑插进了土里。

    “不孝子。”那声音悻悻道,“救命之恩形同再造,我救你一命,让你叫声爹怎么了?我这么大岁数,就是让你叫祖宗,都是你占我便宜。”

    他的话音骤然消失。

    瀑布旁的湿润草地上,身形瘦弱的少年直挺挺跪下,面朝着剑,磕了三个头。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

    那声音咳了声,“算你识相,算了,不跟你计较,起来吧。”

    墨寻没有起身,不只是因为重生,还是因为这个时间段本就该如此,他浑身无力,站不起来,只能盘腿坐在地上。

    他沉默地捡起剑,横放在膝头,垂眸打量。

    这真是一把十足漂亮的剑。

    通体漆黑,不复初见时那样通体殷红,只有中间一线细如发丝的红色。

    均匀分布着七个小点,第一个已经点亮。

    “前辈……”

    “顾随之,”那嗓音懒洋洋道,“我的名字。”

    “……顾前辈,”墨寻道,“这把剑是您的本命剑吗?”

    “嗯啊,现在是你的了。”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墨寻不由感到困惑。

    剑修的剑重逾生命。

    对于很多不那么充裕的剑修而言,毕生渴求就是一把高级灵剑,而一旦把一把剑炼作本命剑,就是跟随终生的存在。

    对于某些剑修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灵魂伴侣。

    可这位顾前辈的语气,半点不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灵魂小老婆即将被别的男人占据……

    这么大度吗?

    这位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顾前辈长了眼似的,主动解释道:

    “你别这个表情,反正我还有百来年就魂飞魄散了,除非我主动毁剑,否则它迟早易主,我三千四百六十二年零四个月十三天前就看开了,你不用大惊小怪。”

    三千四百六十二年零四个月十三天……

    看得真开啊。

    不过这位顾前辈也真惨,要么看剑被别人占据,要么亲手毁剑……

    墨寻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前辈,您能看见我?”

    顾随之:“你把剑举起来。”

    墨寻举起剑。

    “对准你的眼睛。”

    墨寻照做。

    顾随之散漫笑道:“好了,现在能看见了。”

    墨寻:“……”

    墨寻:“您是能通过我的眼睛看到外界吗?”

    “嗯啊,就是这把剑现在好脏,雾蒙蒙的,看不太清楚,你把它丢水里洗洗呗。”

    “……”

    墨寻怜惜地抚了抚剑身,仿若看一个命运不济,遇到渣男的可怜人。

    剑抖了抖,往他手指上贴了一下。

    这灵性的动作让墨寻眼里掠过一抹诧异。

    想起墨知晏大喊的那个名字——

    魔主剑。

    十足直白的名字。

    墨寻敛下眸,拿着剑往水潭边走,“前辈,请问这把剑可有名字?”

    “以前叫小红,现在变黑了,丑不拉几的,配不上这名字了,你重新取吧。”

    墨寻看着剑的眼神更怜悯了几分。

    所托非人。

    他沉吟,“不如叫……”

    “小煤球。”

    “葬。”

    两人同时出口,然后同时陷入沉默。

    顾随之徐徐道:“虽然我说它脏,但你也不必直接叫它脏吧,你以后叫它昵称的时候怎么办,脏脏宝吗?”

    “是葬,”墨寻纠正道,“送葬的葬。”

    “行吧,随便你,你的剑你做主,只要你以后对它好,好好珍惜它,爱护它,一生一世守护它……不对,你洗剑脱衣服干嘛?”

    墨寻解衣襟的手停下,“我身上满是污垢,行动不便,正好这里有水潭,我打算稍作清洗……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滚过,一身泥加土,不少地方摔破了皮,土和血茄干结在了一起。

    反正回去也是从河边打水,不如就在这里顺便清洁了。

    还是说,这位顾前辈有什么指示?

    想让他不洗干净,就……让他这么脏着?

    顾随之嗓音低沉,“我现在住在你的身上,也就是说,你洗澡,洗的也是我的身体,不行,我觉得我们现在有点暧昧了。”

    墨寻脱衣服的手硬生生停住。

    “不过没关系,”顾随之的嗓音很快又欢乐起来,“你继续脱,我就看看,都是男人你怕什么,放心,本人曾被一断袖倒追三千年,依旧直男,没有龙阳爱好,比钢管还……”

    说话间,墨寻走到水潭边。

    瀑布水花四溅,远离水流最激烈的那块地方之后,潭底的巨石上长满青苔,池水清澈无比,墨寻的脸倒影在了上面。

    顾随之揣着袖子,抱着欣赏天道之子长什么样的兴趣,跟着看去。

    然后,他的话就没了下文。

    顾随之的声音重新深沉下来,“朋友,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墨寻:“前辈请讲。”

    顾随之:“你成年了没?”

    墨寻蹙了下眉,他现在身处凡间,凡间男子以二十为成年,按照这个标准,“还有两年,怎么了吗,前辈?”

    “出事了,大事,”顾随之凝重道,“看到那把剑了吗?”

    墨寻:“看见了。”

    “上面有七个点,亮了一个,看到了吗,”顾随之痛心疾首,“现在我就跟那把剑一样,也弯了七分之一。”

    墨寻:“……”

    “我感觉……”顾随之长叹,“我可能是看上你了。”

    墨寻感到荒谬,又有点措手不及,“您刚才不还……”

    直得倒追三千年都不动摇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我还直着,现在有点弯了。”

    墨寻默然:“前辈不要开我玩笑了。”

    “况且前辈,那剑也是直的。”

    顾随之循循善诱:“你把剑拿起来,双手握住,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尖,用力——”

    墨寻不动。

    他不上这种当。

    然而他不动,剑却自己飞了起来。

    仿佛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握着剑的两段,把他凭空掰弯。

    顾随之:“看,现在它弯了。”

    墨知晏称它为……

    莲华之心。

    墨寻浑身湿透,四肢百骸碎裂般疼痛,他挣扎着翻过身,把石头放在地上,修长手指痉挛颤抖,弯腰捡起长剑。

    只是握剑的瞬息间,他颤抖的手稳住。

    剑尖抵在这世所罕见的珍宝上。

    “唯一能救你的宝物是吗?”他脸上血色褪去,脸色平静,只是眼底一片猩红。

    下一秒。

    崩!

    剑尖插入五彩石中。

    莲华之心崩裂。

    要是让人看见他做这暴殄天物的事,不得心绞痛而死,再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但……

    “换你一条命,值了,不是吗?”

    一股纯粹的五彩灵力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沿着剑攀升,没入墨寻体内。

    黑色长剑上方,七星一线的图腾上端。

    一颗白色星子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