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既是十年前离开望州的,
最后一门外语下午五点结束考试,跟前三门考试一样,都是赵勤亲自接送他,宾馆考场两点一线。
早
这么多年下来,赵勤是裴岩东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赵勤这些年确实帮裴岩东做了不少事,尤其是家事。
边既三岁就没了妈,抑郁症吃安眠药自杀的,家里没女主人操持,全靠赵勤
纵观边既整个成长过程,赵勤是个存
如果不
高考那两天,赵勤跟边既吃住都
最后一门外语考试,赵勤把边既送进考场后也没有离开,他把车停
考试两个小时,赵勤就把车停
别的学生高考结束是跟朋友聚会旅行,迎来苦十二年后短暂的自由放松。
边既跟他们不一样。
关于边既高考结束后的去处,裴岩东早就计划,而赵勤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考试结束,学校广播响起提示音,诸多高三考生奔跑着、尖叫着离开考场,寂静的校园顿时热闹得如一场盛宴狂欢。
赵勤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矿泉水,跟诸多考生家长一样,
然而从傍晚等到天黑,赵勤也没有等到边既。
一别数年,当年瘦弱得能被他单手制服的小少年俨然脱胎换骨,长得比他更高,体格也远比他强壮。
角色对换,如今正当壮年的人是边既,而他的身体正
虽早有预料,可现实摆
不管是他还是裴岩东,他们这些当年自以为一手遮天的成年人,已经奈何不了边既什么了。
边既骂他是走狗,赵勤自嘲地笑了笑,倒是贴切。
“你果然还恨我们。”赵勤语气笃定地感叹。
边既被“果然”这个字眼逗乐了,可笑地反问“你
“一副你们不该被憎恨的样子,这里没人看戏,你做戏给谁看。”
赵勤微怔,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该恨我们,当年我们对你是太过分了,可是”
“我对你们的可是没兴趣。”
边既冷呵道“你上来叫住我图什么指望我跟你两眼泪汪汪叙个旧”
边既态度尖锐得赵勤根本找不到突破口,没辙,只好换了一番说辞“你怎么会来医院是生病了吗”
然而
边既态度依旧,只回了他四个字“与你无关。”
“你这次
“吃个饭再撮合我跟裴岩东见个面”
边既耐心告罄,连基本礼貌都维持不住了,极刻薄地说“省省吧赵勤,我忍到现
赵勤被边既骂得跟孙子似的,还是不死心腆着脸说了最后一句“好,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走,但有个事我必须跟你说,你爸爸去年查出肺癌,早期,动了手术后这一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你们再怎么也是父子一场,别太倔了裴绩,那是你亲爸世事无常,有些遗憾一旦产生就是一辈子,没法弥补的。”
“哦。”
边既听完面无表情地反问“现
“裴岩东的命就是命,我妈的命就不是命凭什么”
赵勤试着解释“你误会了,你妈妈的死是个意外,我也很遗憾。你当时太小了,不了解情况,你妈妈她抑郁症太严重了又不肯住院治疗,你爸爸当时处于升迁的关键时期,工作出不得半点纰漏”
“你们永远有说辞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正确。”
边既不耐烦打断赵勤的话,将他一把推开,走之前,最后撂下一句“裴岩东的事情跟我毫无关系,他儿子叫裴绩,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他病了还是死了,你找裴绩说去,别来找我。”
“你非要我表个态也行,替我转告裴岩东,他哪天死了千万别跟我妈埋一起,埋了我也给他挖出来,他要是不信就试试,裴书记的丰功伟绩我是比不过,跟他比个命长命短我还是有自信的。”
话音落,边既再没多看赵勤一眼,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赵勤这一次也没再追上去,边既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枚铁钉,扎进他的每寸血肉,将他牢牢钉
碰见赵勤前记
边既没有力去回想路线,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赵勤的出现仿佛让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灰暗往事再次长出獠牙,化作怪物面目可憎扑向他,想把他再次拽入无底深渊。
边既越走越快,他找不到自己要去哪,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黄昏退场,夜幕降临,他走过的地方开始亮起路灯。
最后被一个刚学自行车的小孩撞到,踉跄两步跌坐
小孩的家长很快追上来,见小孩撞到了人,大惊失色。
夫妻俩连忙上手搀扶他,不停道歉,问他要不要紧,说送他去医院,幸好这里离人民医院不远,就三
四公里。
边既脑子混沌,
,
直到被小孩家长提醒“先生先生你没事吧你手机一直
刚才被撞到的时候,手机从裤兜里掉出来,砸到路边的石头上,小孩家长见手机一直
来电显示上,小满两个字映入眼帘。
渐渐地,边既的神智像是被人从虚空抓了回来,放置于安稳的现实中。
边既接过手机,不知道是钢化膜还是屏幕本身,被刚才那一下摔得粉碎,稍稍一碰还往下掉渣。
但边既毫不介意,他接起电话,把手机放
那边马上传来姜云满虚弱没力气却又饱含关切的声音。
“你终于接电话了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吓死我了我今天刚出了车祸嘛,整个人有点tsd,我以为你也哎呀,呸呸呸坏的不灵”
“扯远了,你去哪里了呀不是说马上来新病房找我嘛,天都黑了还不来,你是不是回京柏了临时有工作吗”
边既对小孩家长和围观的人做了个“先等等”的手势,手捂住扬声器,不顾还
姜云满纳闷问道“那你去哪里了”
不怪姜云满再次询问边既行程,毕竟距离边既
除了刚搬进的前几天,边既不声不响出了个长差没跟他说以外,这么久了,只要出门,哪怕只是下楼扔个垃圾,边既都会跟他说一声。
姜云满知道他不是会随随便便玩失踪的人。
加上电话打得通一直没人接,这跟他上午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像,要是边既这次还不接电话,他都想报警了。
边既本能想用谎言去安抚姜云满的心,念头一转,他想起自己之前下过决心,除了装0的事情,他再也不要对姜云满说别的谎。
不能说谎。
可是让他如实告知,他也做不到。
他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从何说起,更重要的是他不敢说。
那并不是可以作为谈资的光辉事迹,是他至今不愿面对的难堪。
姜云满久久没听到边既说话,望向帮他举着手机的康树恒“爸爸你帮我看看手机是不是没信号了。”
康树恒把手机屏幕倒过来看了眼“信号满格。”接着又把手机贴到姜云满耳边,“是不是小边的信号不行”
姜云满嘀咕了句“不知道”,都打算挂断重拨了,边既终于吱了声。
“信号没问题,是我没有说话。”
姜云满愣了两秒,疑惑加倍“为什么不说话”
“姜云满。”
边既冷不丁叫他全名,听得姜云满瞬间紧绷了神经,
屏住呼吸等他后话。
“我不想对你说谎,
实话实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抱歉,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姜云满没想到边既会这么说,他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
“可以,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很开心你对我坦诚。”
“那我能换个问题吗”
边既“你问。”
姜云满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今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边既顿了顿,心软且愧疚,歉意更重“当然,我马上就回去。”
姜云满察觉到他的歉意,连忙道“不用马上,我不着急。你吃没吃饭呀,没吃饭你先去吃个饭吧。”
边既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腿,一些皮外伤,本不打紧,血迹不处理看着怪吓人的。
他不能这么回去见姜云满。
于是边既说“好,那我吃个饭回去找你。”
姜云满应了一声好,催他先去吃饭,主动挂了电话。
边既起手机,走回之前的地方,婉拒了小孩家长要送他去医院的好意,说不需要赔偿,执意就此私了。
之后他
边既
姜云满家跟医院打过招呼,边既刷脸就通过了楼下门禁,乘电梯到病房所
病房门没关,边既
温馨的家庭气氛自带感染力,边既
深呼一口气,边既敲了敲病房的门,提着之前买的水果走进去。
姜云满的神比傍晚时候好了不少,人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他一见边既进来,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注意到边既手上拎着东西,期待地问“你买吃的了什么好吃的,我能不能吃啊。”
边既把水果放
姜云满轻咳一声,有点难为情,也有点骄傲地说“我排气了,水都喝过啦,医生也来看过,说流食可以吃一点。”
边既十分配合,夸赞道“哇,姜云满小朋友真棒,居然这么快排气了。”
“”
姜云满“你夸过头了,显得我很呆。”
边既笑了笑,安慰他“你这段时间的口腹之欲肯定不能都被满足,忍耐一下,等你痊愈了,我请你吃大餐。”
姜云满点头如捣蒜“好,你可以不许反悔。”
“不会的。”
康树恒看了眼挂钟,已经快到晚上九点半了,他站出来主动提“小边哪,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真的辛
苦你了,跑这么远来看小满,这样,叔叔给你订个酒店,先送你去酒店休息吧。”
一听边既要走,姜云满瞬间不乐意了“啊边既才回来欸,他今晚不能住这里吗反正外面还有一个卧室。”
康树恒好言好语地说“我和妈妈今晚留下来陪你,小边再留下睡哪里人家奔波一天了难道睡沙
姜云满还是不怎么乐意,可是也不想折腾边既,垂下头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搞定了姜云满这边,边既那边反而“没关系叔叔,你不用操心我,酒店我已经订好了,我再坐会儿就走。”
康树恒过意不去,说“你这孩子这样,一会儿叔叔送你去酒店,费用怎么都不能让你出,还有之后你回京柏的机票,叔叔也帮你订。”
边既客气道“真的不用,叔叔,我是自愿来看小满的,怎么能让你们帮我报销费用呢。”
眼看康树恒还要继续游说,姜云满跳出来打断,并抢过话头。
“行了行了,一点小事情,你们都不要争了,听我的,边既是来看我的,所以我来报销。”
康树恒“”
边既“”
姜柳茵站起来,挽住康树恒的手臂,附和道“就听小满的,病号最大。”
并主动撤退“老公你陪我去楼下走走吧,今晚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我现
病房设施齐全,有单独的厨房供陪护人员使用,晚上没什么事,姜云满情况也稳定了,晚饭是康树恒亲自下厨做的,三菜一汤,可惜姜云满只能喝点无油无味的白粥。
康树恒一听妻子肚子撑想消食,陪散步肯定是心甘情愿的,可转念想到儿子,又犹豫了“可是小满他”
姜柳茵“小边不是回来了嘛,小满有人陪,你就陪陪我呗。”
倒也是。
宠妻直男被姜柳茵三言两语说服,安心陪着妻子下楼散步了。
父母一走,姜云满看着边既身上的长裤,直接问“外面三十几度,你穿这个不热吗”
边既避重就轻道“随便买的,还好,哪哪都有空调。”
姜云满眯眼看他,完全没被糊弄过去“大夏天你为什么要买长裤啊”
边既没想到姜云满如此敏锐,既被看穿,再隐瞒下去跟说谎也没两样了,他索性坦白“我被一个学自行车的小孩撞到摔了一跤,腿擦破点皮,没事。”
刚出过车祸还不到一天的人听不得一个“撞”字。
姜云满一听,小脸都吓白了,眼看要掀开被子下床查看边既伤势,完全忘了自己才是瘸腿儿,好
“你别动,躺好,我把裤腿卷起来给你看。”
如此才稳住姜云满。
他人是不动了,但嘴皮子照动不误“那你快点,给我看看,你真的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刚刚你一走进来我就感觉你腿不太对,
有点不敢使劲的样子。”
边既一边卷裤腿一边调侃他,
x
,
指指点点,“你过来点,这么远我都看不着你的腿”
边既只好往前挪了两步,挪到姜云满的病床边。
裤腿被边既三两下卷到膝盖以上,伤口清创之后都包扎过了,姜云满看见贴
“包那么大一片还说只是擦破点皮”
姜云满心疼地伸出手,想上手摸摸,又怕边既痛,最后变成用手掌给他扇风,一边扇还一边认真地说“吹一吹,痛痛都飞走啦。”
别说长大了,小时候边既都没被谁这么哄过。
他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打球伤了右手,胳膊吊了俩月,后来拆了石膏,长达半个月右手都很笨拙,写字丑,拿东西也拿不稳。
有天晚上裴岩东难得回家吃晚饭,他
好巧不巧,被裴岩东摔了的筷子正好砸到他头上。
筷子头刚夹过红烧肉,上面残留的肉汁滴
裴岩东完全忘了他胳膊受伤吊了俩月石膏的事,也留意不到这件被他筷子弄脏的衣服,是去年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仔细想想多半也不是他送的。
裴书记日理万机,哪有脑子记得孩子生日这种小事,多半是赵勤为了让他对裴岩东少点怨恨,特地买来谎称是裴岩东送他的。
他可真傻。
这么拙劣的谎言都信,还因为难得跟裴岩东一起吃顿晚饭,晚饭前特地回卧室翻出来换上。
快上初中的年纪,对很多事情似懂非懂,那时他坐
要妈没妈,有爸也跟没爸似的。
之后的好几年,他都特别讨厌吃红烧肉。
当然,他也再没跟裴岩东坐
明明从很久之前他就习惯独立了。生病受伤,遇困境受挫折,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难事,他都习惯一个人去面对,也再也不会矫情,像六年级那样,躲
他明明就
姜云满嘴上不停说着童言童语,都是小时候受了伤父母哄他的话。
他从小听到大,无需刻意回忆就能脱口而出。
父母那时都是一边用嘴巴吹气一边哄他,无奈他现
姜云满认认真真哄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边既好久没吱声了,抬眸一看,下一秒就被一只手遮住了双眼。
边既的掌心贴
他确实也打算这么做,直到偏头的一瞬,听见对面传来低哑的的一声“我不痛了。”
“你先别看我,我”生硬的停顿,随之是更拙劣的借口,以及更沙哑的哽咽,“我弄一下裤腿。”
恍惚间,姜云满感觉自己一脚踏空,掉进一片很酸很酸的湖里。
他并没有溺水,也不想挣脱。
那是一片安静的湖,湖心一片黑暗,暗得像一个无底黑洞,他漂浮
他缓了缓才明白。
这片湖泊其实是边既泪水充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