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波浩渺。
此时已是深夜,夜沉如水,周围只留下了海浪拍岸的声响,紫衣道者伫立在岸边,面向波涛起伏的海面,细眼微闭,气息平缓柔和,让人一时不知他是醒着,还是入定了。
如今虽然有了黑夜,却不见月亮,苍却莫名想起先前误入风愁别梦境时的场景,眼眸微睁,不自觉转身看去,白衣少年恰巧推开门,从屋内走出,与其对上视线,展开笑颜。
“苍师兄,睡不着吗”
“在观天机。”苍轻轻应了一声,见少年要往外走去,便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哪儿”
“啊,忽然想起有样东西没还回去,打算出去一下。”少年将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往耳后拨去,看了下道者情绪不明的眉眼,微微浅笑:“苍师兄要一起去吗”
“嗯。”苍点头答应,在离去前还给翠山行留了信,免得对方第二天担心,然而刚刚将信留下,再看过去时,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苍:……
沉默片刻,觉得少年不是会故意抛下人的性格,很有可能是没听到他的应答,便趁着人还没走远,快步追了上去。
荒野上。
系统还是没瞒住,秋宇对那详细的好感数据起了疑,加上系统之前有过前科,他简单查探了下,就发现了系统背着他偷偷开了情感任务一事,不过他并未像系统想象中的那样直接拆了它,而是莫名问了句:“这任务进行到了哪个阶段”
大人我错了!我不敢了大人,你下手轻……啊原本正在哭唧唧求饶的系统瞬间愣住,被这问话弄得程序都卡了一下,呆愣愣回答:攻略目标已经对大人生出执念,就差‘互诉衷情’和‘携手共进’两个就可以完成任务了。然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过现在攻略目标对大人造成了剧情之外的伤害,大人可以挑选另外的攻略目标。
“不用另外挑选,吾不想做这方面的任务。”秋宇冷漠拒绝,简单看了眼那一连串的好感增减提示,虽然最后好感没变还加了五十,不过前面也连续减了许多,看来这种方法确实有用。
……是。系统不敢讨价还价,只能将原本的备份计划给划掉,又小心翼翼问了句:那要把疏楼龙宿拉进黑名单吗
秋宇面无表情:“吾不会对朋友这么做。”拉黑名单,顾名思义就是抹除所有关于本身的联系,哪怕两人面对面,对方也会像看不见一样,无法再触碰到他。
系统:……可人家并不满足朋友这个身份,他对你心怀不轨啊大人/╧╧
正在系统默默掀桌时,一抹白影慢悠悠走了过来,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十分显眼,秋宇停下脚步,在人接近时唤了一声:“愁别。”
“嗯”风愁别停下,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笑问:“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又迷路了”
“刚刚从宫灯帏回来……”秋宇将自己减好感的操作说了一下,同时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不但没有减少,还多了五十。”
“简单,你跟着系统的提议来做就行,不要做其他多余的事情,保证到时候好感降到负数。”
“好。”秋宇对风愁别很是信任,认真记下后,又叮嘱道:“你不能再通宵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情绪容易失控,会崩人设的。”
风愁别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那你也早点回去吧。”擦肩刹那,两个轻到几乎听不见的称呼随风而来。
阿兄。
秋宇准备离开的动作一僵,随即蓦然回首,人却早已不见了,只剩下冷风拂过,凄然寒凉,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场幻觉,虚幻得不真实。
“你刚才,听到了吗”
啊系统茫然了下,以为秋宇说的是风愁别提议之事,忙不迭应道:听到了,我这就去给大人你制定计划。
秋宇伫立片刻,淡漠的神情中掺杂了其他情绪,系统小心翼翼瞟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个究竟,秋宇就让它带路,回潇山筑了。
另一边,苍找到风愁别的时候,他正姿态随意的靠在一棵枯树上,手里捧着一株晶莹剔透,仿若水晶雕刻而成的花朵,装在一个盛满冰雪的花盆里,一见便知不是俗物。
苍之前虽然不入世,但玄宗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消息来源,因此在看到那盆花的时候,就猜出了风愁别此行是要去见谁,稍稍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苍师兄,你来了。”风愁别捧着花看了过来,仿佛是特意在此等候的,没有半点抛下人溜得没影的心虚,走过去很自然的将手牵起,心情不错的带人同行,苍低头看着少年笑盈盈的眉眼,眸底掠过一丝深意。
冰雪之涡。
身着毛绒绒紫裘,面容苍白木讷的黑发少年正坐在洞口处,静静的盯着眼前飞舞飘落的雪花,偶尔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石,见还在发光后,就将目光移开,夜枭站在他的肩膀上,低垂着脑袋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夜枭忽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低沉鸣叫,黑发少年的视线中也渐渐出现了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一者白衣长袍,玉冠束发,行走间轻快随意,显出几分活力;一者玄紫道袍,步履沉静凛然,行走间自带玄妙清气,不染风雪冷寒。
黑发少年的目光大部分都是落在那抹白影身上,站起身来,主动迎了上去,轻声唤道:“义父。”又看了看那道者,想起之前听过其他道者对其的称呼,也学着唤了一声“弦首”。
苍看着目光清透,恍若稚子般的黑发少年,神情柔和下来,点头应答,他还有之前风愁别带宵来天波浩渺的记忆,也听过赤云染对其不谙世事的评价,对宵的初始印象并不差,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意味在里面。
风愁别将完好无损的凝晶花还给了宵,宵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对方说过会帮他将凝晶花恢复如初,而他也从未怀疑过其中的真实性。
“一个人待在此处,会无聊吗”
简单寒暄后,风愁别就和宵坐在洞口的位置,当然还不忘拉着苍一起,三人并排坐在冰天雪地之中,氛围莫名有种家庭聚会的温馨场景。
当然,两个紫衣服都是寡言少语的性格,温馨是属于坐中间白衣服的那个。
宵捧着凝晶花,乖巧的摇了摇头:“不会,之前有一位叫作佛剑分说的人来到这里,旁边还跟着个断了一臂的小孩子,我帮他们疗了伤,他们也和相处了几天,教了我一些听不懂,但感觉会有用的道理。”说着,往风愁别身上靠了靠,听到那沉稳的心跳声后,不由露出些笑意:“他们昨天刚走,今天义父就来找我了,我很开心。”
夜枭飞到风愁别怀里,蹭了蹭他的手臂,发出一声欢快鸣叫,似乎是在应和着宵的话语,风愁别不禁一笑,抬手摸了摸宵柔软的发顶:“吾也很想多陪陪你,只是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吾也有吾的事情要处理,等后面有时间了,吾再接你过去。”
“我明白。”宵隐隐约约听懂了话外之意,眼中浮现出期待:“我会等义父来接我的。”风愁别微微勾起嘴角,与其对视片刻,双方顿时心照不宣,不再继续谈论。
于是风愁别将夜枭还回去,然后起身,拉着全程没说过话的苍走人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到,宵肩上站着夜枭,怀里抱着凝晶花,目送两人离开后,没有再看雪花,而是回到了洞内。
风愁别带着一身寒意和苍下了山,夜风从身上吹过,带来刺骨冰冷,他自己没什么感觉,离他近的苍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询问,风愁别就率先开了口:“苍师兄,你把那琴给我吧。”
说着,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自从将这琴还回去后,我就一直挂念着,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之前担心师兄你还在生气,我就没敢开口……如今见师兄没那么生气了,我就厚颜讨要一下。”
“……吾并未生气。”在亲手为对方整理遗容的时候,他就没多少怒意了,更何况对方还主动认错受罚,甚至准备以死赎罪,比起另外两个……果然还是风愁别更顺眼些。
苍承认自己稍稍偏心了些,不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玄宗如今存活的弟子并不多,若不是无可救药的情况下,他都不想对同门出手,而且真正能判罪的是道无余,不过想到自家宗主让他神情温和些不要把人吓跑的行为,想来也是不打算将此事做绝的。
“此琴是你修好的,也应该由你保管。”苍不想停顿太久让对方觉得他在迟疑,况且这琴放在他这里也无用,他并没有让道无余凝魂显形的方法,于是很直接的将琴拿出,还了回去。
风愁别将琴抱在怀中,为此更加确信苍对他没有清理门户的打算,心情好得眉眼弯弯,露出笑容:“那我就先回下别愁居,一会儿再去天波浩渺,或者……直接搬过去怎么样”
苍对此没有异议:“两个都是愁别你的家,随意就是,不过天波浩渺会更安全。”别愁居里不知名的存在虽对愁别没有恶意,但自己的师弟还是自己看着更安心。
风愁别脸上的笑意因此更灿烂了些,朝苍挥了挥手后,化光离去了,苍目送人离开后,也化光回转天波浩渺。
别愁居。
将近正午的时候,风愁别才从床上醒过来,却还是感觉没睡够,将眼睛掀开一条小缝,瞥见摆放在床头上的道琴,以及在旁边飘着,不知看了多久的道者残魂。
“唔……师父,早啊。”
“……现在已经中午了。”看着一脸没睡醒,压根没睁开眼睛的小弟子,原本满心的复杂念头最终都化作无奈,看了眼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迟疑片刻,又道:“罢了,时间还早,继续睡吧。”
“嗯……”风愁别扯过被子,正要继续补眠,却猛然想起今天还有剧情要走,瞬间就没了睡意,立刻从床上下来:“啊,说好了要去天波浩渺呢,差点忘了,幸好师父你提醒了我。”
然后迅速跑去洗漱,留在屋内的道无余面露疑惑,回想了下:吾……提醒过吗
不过难得风愁别愿意主动前去天波浩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道无余没有过多在意,目光落在挂在床头的那两幅画像上,先是看了看风愁别画的,只能说进步颇大,没有刚开始时那样不忍直视了,想好一会儿夸赞的词汇后,又看向另一幅……嗯有着苍神态的松鼠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大徒弟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明明和活泼跳跃的松鼠并无相似之处,但多看几眼后,却又觉得莫名契合,倒是挺有趣的。
洗漱完又换好衣服的风愁别进入屋内,见道无余正飘在少女画的那幅画前,目露趣色,便忽然灵光一闪,凑过去问道:“师父觉得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很有神韵。”这是实话,道无余说完,还不忘夸夸风愁别的:“当然,愁别画的也不错,进步很大。”
风愁别对这份夸奖坦然接受,毕竟他当时画得快崩溃了,当然教的人也是如此,随后将少女那幅画拿下,一本正经问道:“她这么喜欢苍师兄,这幅画肯定是打算送出去的,我就帮她这个忙吧,师父你说苍师兄会喜欢吗”
“自然。”按照苍的性子,应该很少有不喜欢的事物,更何况这幅画画得确实用心,只不过……道无余想起之前苍告诉他的信息,已知少女等同于风愁别,两人性情喜好基本一致,而少女对苍很是喜爱……看来不用他担心了。
风愁别不知道自家师父已然跑偏的想法,他正对要坑少女一把表示很开心,他自然知道这是少女无聊时随手画下的,被正主看到绝对会分分钟钟社死,根本不打算送人,甚至还想着毁尸灭迹。但他这么贴心的人,怎么会让这样的佳作白白浪费了呢
于是风愁别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将那幅画小心收进去,然后把琴带上,步伐轻快的离开了别愁居,往天波浩渺的方向走去。
道无余见此,便觉得自己所猜的不错,同时忍不住问道:“吾以为你会很惧怕苍,毕竟你之前对进入天波浩渺一事很排斥。”
“啊,可能是因为做了错事,所以潜意识里想要亲近玄宗的人,却又心生畏惧吧。”其实是怕身份被知道,然后被苍师兄揍一顿。风愁别心里吐槽,脸上却是露出怅然神色:“我其实猜到了自己会是玄宗的人,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身份,让我觉得有些陌生……我竟做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随后自嘲一笑:“苍师兄说让我不要以死赎罪,可说实在的,自从恢复记忆后,我已经有点……害怕死亡了,害怕我死后,就没法让师父再次活过来,亲自审判我的过错了。”
“苍如今才是玄宗的主事人,你已经在他手下受罚,没必要抓着自己的过错不放。”道无余这才明白对方压根没有放下此事,甚至误解了苍的意思,以为苍是因为宗主亲传弟子这一身份不愿僭越行事,所以才没有清理门户……道无余很无奈,又不能说出苍能看见他的事情,不然对方肯定会更加别扭。
“而且那时少白你是被控制了,所以才犯了错。”
“可后面的所作所为,却是我亲手做下的,这个并不能成为我逃避的理由。”
“所以少白你知道控制你的是何人”
“……”这他还真不知道,少白自己估计也不知道,毕竟记忆里只有清醒后奔溃的一幕,他也是根据这个推测出来的。
不过他的沉默在道无余看来便是默认了,刚要追问,身后传来悠然诗号:“天圆地方,勒令九章;元神出窍,万恶伏藏。”
风愁别扭头看去一位身披青蓝外罩,下穿白衣蓝纹绣边长袍,手持檀香折扇,风度翩翩,长相俊逸文雅的青年缓步走来,姿态有礼的向他询问道:“小兄弟,请问天波浩渺怎么走”
“这位……请问你去天波浩渺是有何事吗”因为不知对方身份,风愁别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迟疑,带着点试探,青年对此并不介意,耐心解释道:“在下九章伏藏,受一步莲华大师之托前往天波浩渺与弦首报信,一时迷失了路径,还望小兄弟指路。”
“原来是一步莲华大师所托。”听到熟悉的称呼,风愁别便放下了戒备,热心邀请道:“正好我也要去天波浩渺,前辈就跟我一起来吧。”
“多谢。”
二人便一起同行,向着天波浩渺走去,道无余对一步莲华很放心,因此没有觉得风愁别如此不设防备的模样有何不对,加上此时太阳炙热,便回到了琴内。
天波浩渺内,苍正在亭中点香抚琴,翠山行手执翠色道扇,随侍在旁。
琴声变调刹那,苍微微睁眼,望向远处,淡淡道:“劫数临身。”
一点光华闪过,翠山行抬头看去,阴阳印记浮现在空中,稍稍讶异:“咦是圣尊者的镜仪。”
苍将手放下,吩咐道:“贵客来到,速速迎入吧。”
“是。”
翠山行抬手挥扇,将天波浩渺的结界打开,风愁别带着九章伏藏入内,向着苍稍稍行礼,介绍道:“弦首,这位是……”
“眼前这位风姿俊逸、神采飞扬的高人,必是六弦之首,在下九章伏藏。”九章伏藏将折扇放置于身前,低首致意,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
苍的目光在恭敬侯在一旁的风愁别身上停顿片刻,然后看向九章伏藏,颔首回礼,谦然道:“高人不敢当,阁下是受一步莲华急事所托而来”
九章伏藏略感好奇:“哦弦首为何如此肯定呢”
“阴阳镜仪离身,必是他有紧急之事,无法脱身前来。”
“果真神准。”九章伏藏又是一句夸赞,听得风愁别很是无语:你们苦境的人,都喜欢这么商业互吹的吗
“请将镜仪交于吾吧。”
九章伏藏依言交出镜仪,苍将其收下,接着询问了来意:“吾与好友已有一段时日不见,不知一步莲华所托何事”
九章伏藏轻声叹道:“圣尊者目前身受重伤。”
苍闻言,不禁眉头微皱:“哦何人能使他重创”
“以我亲眼所见,乃是在一闯风水禁地之时受伤,但他的伤势看来,不只是这个原因。他独自闯出阵地,其沉重的伤势,能看出是在进入风水禁地已受伤,只是在阵中加剧伤害。”一番解释下来,清楚明了,没有过多赘述。
苍心中已有大致猜测,眉眼间浮现出些许忧虑,微微点头:“嗯……吾略知其因了。”
九章伏藏见此,提议道:“你的神情甚为担忧,既然一步莲华欲商请你一同解破风水禁地,而吾也有不少问题想与弦首漫谈,如果弦首不弃,不如一同前往大日殿如何”
苍:“承蒙不弃。翠山行,天波浩渺有劳你了。”
翠山行低首应是,随后苍便与九章伏藏离开了,风愁别见礼物送不出去,就只能先收在空间里了。
“弦首话中暗示不可独留,嗯……”翠山行若有所思,看向风愁别:“风少侠应该不介意吾去住处暂留几日吧”
“自然不会,只不过……”
“嗯”
“翠师兄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叫我啊。”风愁别很是无奈,明明游戏里恢复记忆后几人就改口了,偏偏现在没一个好好叫他“少白”的。
“啊,一时习惯了。”翠山行见少年一脸委屈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他:“而且只是个称呼而已,我以为小师弟你不在乎这些,要知道我之前可是还唤你为「风兄」呢。”
“那不是因为我失忆了嘛……”苍师兄还想收他为徒呢,差点就降辈分了。想起那段黑历史,风愁别故作生气道:“翠师兄你要是再这么生疏,我就要改称呼为「翠兄」了。”
“平辈了也不错,起码不用这么毕恭毕敬了,对吧”翠山行却是并不在意,故意拉长语调唤道:“风兄——”
“……”他错了,他不该和翠师兄争辩这些的,压根就说不过啊风愁别很是郁闷,直接转身走人,翠山行也不想逗过头了,跟上来便是一番安抚哄劝,让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子的风愁别更加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