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亮群山环绕的浮丘观里人头攒动。大殿里,苏北顾的身形微微一晃,身旁之人伸手扶了一把她才勉强重新站稳。
身旁的女道开口询问“北顾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苏北顾道“师父我没什么大碍。”
“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这几日都
苏北顾确实累得不轻,这几日更是忘我地修行,忘了身子不同前世,经不起她折腾。为了小命着想也没有逞强,准备回坤道的院中歇息。
经过元辰殿时,苏北顾看见里头有三两道身影正虔诚地跪
很多百姓知道上元节,浮丘观有斋醮科仪因此昨天夜里就赶了过来有权有钱的
有些人没能赶上斋醮科仪也会赶
苏北顾驻足的一会儿功夫里,殿内一位十四五岁刚及笄的少女上完香回头,与她打了个照面。她首先看到的是那双蓄了泪水的秋水剪眸,然而还未看清楚模样,对方便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急匆匆地走开了。
苏北顾没有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道观外摆满了摊子,许多货郎都趁着上元节道观的人流,
而早前上山的那批香客已经下山,但是天亮以后又陆续来了许多上香的香客,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直奔殿内,
苏北顾望着本不承担圆愿工作的大榕树,上面挂满了各种许愿牌,红的、绿的绸带随风飘荡,与那气生根纠缠到一块儿,装饰了它。
这时,苏北顾眼角的余光瞥到有个少女一直
她扭头看去,见那少女并不气馁,倔强地捡起许愿牌,非得要把它掷上离她最近的那条枝干。
苏北顾看了会儿,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提醒“越低的枝干往外延展越长,靠近树干部分的枝叶越少,也就是能勾住它不让它掉落的障碍物越少。你要么往上扔,要么挂外头。”
少女看了她一眼,道“这棵树每个月都会清理一次,把上面的许愿牌拿下来一部分,免得压断了枝干。我若是扔的太高,别人岂不是很难清理”
苏北顾觉得稀奇“别人之所以
“这怎么算是矛盾呢我的愿望已经许下,能不能成都是看老天,老天若是满足了我的愿望,那早就满足了,不会等一个月之后。再说,许愿归许愿,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是常识,你是这儿的道士,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苏北顾哑口无言,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教做人了。
此时的她忘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覃如意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还很孱弱,一副随时都要去见阎王爷模样的小道士质疑,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本以为那小道士会气呼呼地挥袖而去,就跟村里那些说不过她就冲她生气、骂她和做鬼脸,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的孩童似的,可没想到那小道士
“你说得对。”小道士颔首,旋即又问她,“能冒昧地问一下,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覃如意心想,这小道士的脾气真是好。只是自己身上沾着晦气,这病怏怏的小道士跟自己待久了,不知道会不会因这晦气而一命呜呼了。
覃如意不想久留,怎知小道士朝她伸出了手“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我帮你扔吧,保准能挂上。”
覃如意不太相信她,但兴许是从未有同龄人对她这般和善,她一时失了方寸,稀里糊涂地就把许愿牌交了出去。
小道士说“不管你许的什么愿望,祝你愿望成真吧”
说完,她往树枝上轻轻一抛。那许愿牌被抛到半空,旋即落下,准确无误地挂
覃如意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小道士运气也太好了吧
小道士看起来也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微微一笑,又道“你应该是很早就过来了的卯时初
覃如意本来觉得小道士有些眼熟,但她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经小道士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天未亮时,
“我昨夜便过来了。”覃如意道。
她本不打算跟小道士说太多,毕竟
她也习惯了独来独往,突然有人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还陪她把许愿牌挂上去,她不自
“不困吗”小道士问道。
“困。”覃如意下意识地回答,旋即想到了什么,连忙摇头,“不困。”
小道士道“后院有空房,你可以去歇一下。”
还没有人像小道士这般对自己释放善意,覃如意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小半步,道“不行,爹娘他们还
小道士恍然大悟“所以你
覃如意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跟这个小道士说这么多,可情感上却无比不舍这个难得愿意跟自己说这么多的小道士。
没有顾虑太多,她脱口而出“我阿翁中风了,他
她不敢说真话,怕知道自家是做棺材的后,这小道士也不愿意与自己多待了。
小道士呢喃道“中风啊,若是初期倒还好,可都到了无法动弹这一步,只怕不好治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小道士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双手,失神道,“就算能治,如今我这副残躯又能做什么呢”
覃如意听见她前面那句话时,眼睛都亮了,然而听到后半句,她眼里的光霎时间便灭了
是呀,小道士这副早夭之相,真不好说她和阿翁谁能活得更久一些,自己又怎好寄希望于她
小道士的目光忽然落
覃如意没想到小道士会这么说,她怔了怔,道“可我是女子,女子是无法继承全部家传手艺的。”
小道士拧了拧眉,没有扯什么“女子也能做木工”这些话,而是问“那你学的都有哪些手艺”
“画棺”覃如意说着,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想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覃如意感觉自己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一拍,她屏气凝神,忐忑地看了眼小道士。没想到小道士完全不
覃如意迟疑地点点头“有时候还会
小道士道“那肯定需要很深厚的艺术功底才能办到,你很厉害啊”
覃如意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小道士,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她撒谎的破绽,然而小道士依旧是那张苍白没什么血色,脸上却挂着如沐春风的、温暖的、光照人的笑容,至映进覃如意的心底。
古井无波的潭面像蜻蜓掠过,勾起了一圈浅浅的微波。
“可、可我是
小道士乐观地道“棺材跟房子一样,都是给人住的,所以打棺材和造房子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覃如意震惊了,震惊之余又忍不住嘀咕“还是有区别的,房子是给活人住的,棺材是给死人住的。”
小道士笑出了声,声音清脆悦耳,但是又衬得她这人的气质愈
“你说得对。活人想住的舒适,死人也想躺的体面,所以不管是给活人造房子的工匠,还是给死人打棺材的木匠,其实本质上都没有区别,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同理,男人能拿起锤子做木工,女子自然也能拿起丁兰尺度量尺寸,都是适者生存,又何必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振聋
这种思想是主流,小道士也懒得去一一纠正,只道“我是道士,这世上便没有我害怕的东”她的话戛然而止,须臾,补充道,“咳咳,没有我害怕的邪祟。”
覃如意只觉得方才被蜻蜓掠过的“水潭”跳进了几条鱼儿,正
她道“你是道士不怕我,可别人怕。”
“那是他们愚昧,你又何必因为他们的愚昧而惩罚自己”
覃如意一声不吭,小道士大抵知道自己口说无凭,她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了什么,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一个小摊贩面前,道“这把丁兰尺怎么卖”
“这可是法器”那小摊贩刚抬头,看见
小道士笑了笑“你这丁兰尺是新木制的,容易变形,二十文。”
小摊贩张了张嘴,没勇气狮子大开口,便道“既然是道长要,那我便给道长一个面子,二十文卖了”
小道士买了丁兰尺,又对着它念了一段旁人都听不懂,疑似咒语的话。她的指尖
“给。”小道士把丁兰尺给了覃如意,“我施了法,有它相伴,你不必害怕沾了晦气。”
小道士的脸色比刚才差了许多,覃如意却一心
当然,她觉得“施法”什么的都是小道士哄她的,但对方肯哄她,就是为了让她安心,这份心意,她又怎好辜负呢
“谢谢”
小道士走了。
覃如意仍呆呆地站
突然,旁边蹿出一个小摊贩“小娘子,这把丁兰尺卖不卖”
覃如意警惕地道“不卖。”
“这是刚才那位道长二十文从我这儿买走的,我出五十文跟你买,你绝对不亏”
覃如意不傻“一百文我也不卖。”
那小摊贩锲而不舍,把价钱提高到了两百文,覃如意都咬定了不肯松口,甚至怕他来抢,抱着丁兰尺就跑了。
旁边的货郎见状,笑道“我这儿有丁兰尺,你要吗两百文卖给你。”
小摊贩呸了他一口“刚才那把丁兰尺可是有真人施过法、开过光的法器,你这普通的丁兰尺怎么值那个价”
没跑远的覃如意一愣,她回头看了眼还
她拦下一位路过的女道士打听,那女道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
浮丘观内人来人往,香烟袅袅,覃如意站
一名身穿散居道服的女子从覃如意的身后匆匆行过,她一边走一边念叨“小师叔怎么病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兴许是今日累着了,你不要着急,她隔三差五就生病,静修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覃如意扭头看去,还未瞧真切那路过的散居道士的模样,她的爹娘便出现
覃倌则看见了她手中的丁兰尺,道“你把丁兰尺带出来了”
覃如意下意识把丁兰尺到背后,道“这是别人送的。”
覃倌和钟氏对别人送她的东西不感兴趣,道“该回家了。”
覃如意想说什么,但是看见爹娘疲惫的神态,她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里有三个人的视角。
前半是苏道长的视角,中间是覃姐的视角,后面有两段是青梅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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