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姑苏一片张灯结,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因着是江南水乡,河流如织,水面上浮了一片各式各样的花灯,煞是好看。
一条小巧致的小船顺河而下,船头一少年道人长身玉立,着天青色鹤氅,姿容胜仙,气度不凡。游人观之,无不侧目心折。
那道人忽的动了,足尖轻点,竟直接上了岸,
那人心中正有鬼,被人一抓,心中惶惶,却强作镇定,诚惶诚恐道“这位道长,不知您拦小人所谓何事”
“何事”那谪仙似的道人冷笑,“缘何拦你,你心中没数么既敢拐了人家的女孩儿,便不要怕遭报应”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皆移了过去,虽未水落石出,但对峙双方一人光风霁月恍若谪仙,一人却形容猥琐面色惶恐,单是见此,心中天平便偏了一半。
那人顿时冷汗津津,心中叫苦不迭,却是“我亏心什么,难道当爹的带女儿出来看花灯也有错么”
“哼,你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哪儿来的女儿”道人冷笑,不管那人惊惧,伸手揭了那衣裳,露出一个面带泪痕睡着的女孩儿来,她生得玉雪可爱,眉心一点胭脂记,宛如观音坐下童子。
道人对众人道,“乡亲们且瞧,这女孩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孩儿,如何能是他的分明是偷来的”
众人不由点头,确是此理。那汉子长得一般,皮肤黢黑,满脸褶子,手掌粗糙,一看便是做惯粗活的,怎的也不像是这女孩儿的亲爹。便是抛开容貌不谈,这女孩儿穿的富贵,他却只穿粗布衣衫,也确乎不像是一家人。
那人正要狡辩几句,却听得人群中有一人道“这女娃娃有些眼熟,像是甄老爷家的女孩。”
甄老爷,甄士隐,是这附近仁清巷的乡宦,平素乐善好施,邻里百姓皆念他的好。
因此,此言一出,不少见过甄家小姐的人都凑近辨认,不一会儿,就七嘴八舌道
“是像”
“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嘛”
“是极是极,这方圆百里,这般大小,眉心又有胭脂记的女童,也只有甄老爷家的那位了”
见拐来的孩子被认出,那拐子心中又恼又懊丧,想他干这一行干了十来年,没成想今日竟
他倒是想挣脱,寻机逃了去,可恨那臭道士手劲儿忒大,他竟是挣脱不得。
拐子心一横,咬死说这就是他女儿。
道人不耐烦与他饶舌,直接抢过那昏睡的女孩,先是探了探她的脉,又按了几处穴位,那女童便悠悠转醒,众人引以为奇,愈
“这位姑娘,我且问你,你是哪里人家住哪里父母是谁可认得他”
甄英莲刚醒,正迷迷瞪瞪,听得一连串的问,忙睁眼去看,结果放眼望去,具是生人,不由心生恐惧,呜呜哭了起来。
“爹娘呜呜呜你们
先是小声呜咽,旋即变成嚎啕大哭,看也不看一旁被捆的那汉子,满脸是见不到大人的惊惧。
众人一见,哪儿还有不解的皆是义愤填膺,离得近的,已经冲那拐子拳打脚踢了。
那拐子哀嚎不已,众人却一点也不同情,其中家里丢过孩子的,更是心中含着恨,下手狠极,不多时,那拐子便进气多出气少了。
最后还是那道人阻止了“此人丧天良,所作恶事不知凡几,实
众人一听,颇觉有理,遂随之一同将甄英莲并那拐子一起送到甄家。
另一边,甄家见下人和女儿皆久久不归,心觉不妙,正慌里慌张地四处找人,本来已经心生绝望,没成想绝地逢生,自家女儿竟是被好心人给救了。
甄士隐对一行人千恩万谢,酬谢帮忙的众人后,又邀道人来到家中。
甄英莲被丫鬟抱去了母亲封氏那里,甄士隐则请道人
甄士隐拱手“道长于我一家有再造之恩,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道人笑道“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您言重了。我也算不得是正经的出家人,不过是
甄士隐忙问“可是春秋的春”
林椿朗声笑“非也非也。逍遥游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便是此字了。”
甄士隐心神一震,忽然想起,十八年前,文安侯夫人四十岁高龄产生下的遗腹子,正是姓林名椿。
此子有仙缘,一出生便有异象,本是隆冬季节,京城内却瞬间草木葳蕤,百花盛开,一时间莺啼燕啭,鸟雀啁啾,便是阳春三月,风光也不及此。
林家小公子诞生那日,更有羽衣仙人上门,说要带他去海外仙山上修行。文安侯夫人不舍,仙人亦是容情,遂留小公子
若是没错,眼前这道长,便是林家小公子了。
“原来是林道长,多谢林道长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当如何报答”
林椿摆手道“济世救人,本是应有之义,无需报答。只是令爱命途多舛,眼下命中最大的一劫虽是渡过了,却未见得余生就能周全。”
想到甄英莲,林椿心中涌出一丝悲悯。被拐不过是个开始罢了,被薛家那呆霸王抢去才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劫。甄家不过是姑苏的一家乡绅,薛蟠背靠四大家族,来日遇上甄英莲,若是硬抢,甄家也不一定遭得住。
都说救人救到底,林椿既然已经伸手救了她一次,便不打算半途而废。
甄士隐心中惊惧,忙道“求林道长指点迷津。”
“算不上指点,你若是舍得,叫令爱
甄士隐原以为林椿不过是打算卖与他些个灵符或辟邪之物,没曾想对方竟是这般打算,心中一阵喜来一阵忧。喜的是女儿以后算是得了庇佑,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忧的是以后女儿要离开自己身边,一时间,甄士隐心中五味杂陈。
林椿见他面色复杂,便知心知他是爱女心切,不想经历骨肉分离之痛,遂道“并非是要她随我入山修行,家兄乃扬州知府,我此行便是要到扬州去。你若是不舍,随我同去也使得。”他此次下山,短时间之内就不再上山了。原因无他,只因他家小侄女的命劫也快到了。
想到黛玉,林椿心中又是一叹。
说来,他来到此界便是为黛玉而来。他原是传说中的神木大椿,生
然而有一日,林椿到一本名为石头记的书,大动肝火。只因那书中内容许多都并非杜撰,外人只见这书中写的是悲金悼玉,落入林椿眼中却是他家后辈绛珠草一生的孤苦凄楚。
草木修行本就艰难,如他这种得天眷顾的上古神树还好些,其他的却是连开灵智都难,更遑论化形了。那绛珠草好不容易化形成仙,却被那鬼仙警幻算计,去用一生之泪还那劳什子甘露之恩,失了先天华,损了根基,从此仙途难有寸进,这叫林椿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气得林椿破天荒地出了逍遥海,和道侣鱼乘风一同去找西王母借了昆仑镜,来到此界。
然而最初那面昆仑镜早已失窃,如今这面只是仿品,有些不大准,林椿和鱼乘风定位时锚点出了些微偏差,让他们早到了十五年。
更让林椿哭笑不得的是,那面昆仑镜已生出器灵,它暗忖林椿以局外人的身份贸然干预此界之事,恐惹因果,遂自作主张,为让他投胎入文安侯夫人腹中,成为林海之弟,黛玉之叔。如此一来,林椿成了林家人,以林家人的身份插手林家之事,就不会沾染因果了。
等林椿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文安侯夫人腹中,无可转圜了,只得另做打算。林椿心知待他出生那日会有异象,便于鱼乘风商议,让他那日现身林府,说要带他去仙山修行。
毕竟异象不可遮掩,这般操作一番,也不会碍了皇族的眼。毕竟,他一个做道士的,再怎么天纵英才,来历非凡,也没那条件乱了他们的江山。
此外,林椿也的确需要一个清净之所修行,那器灵自作主张,让他投胎为凡人,可他神力仍
而今已经是十六年过去了,他的神力已然与身体契合,便彻底出关了。原先,他是要直接往扬州去的,只是出关之后恰巧寻摸到了那一僧一道的一点儿踪迹,便和乘风一起一路追了过来,结果到姑苏后不见了踪迹,他们分开找寻多日,终是无果,只得遗憾放弃。
林椿原也要去金陵了,只是恰逢元宵佳节,他忽然记起书中所写的英莲元宵夜被拐之事,遂掐算一番,得知英莲正遭此劫。林椿怜她际遇,于是有了开头的事。
甄士隐不知其中缘故,但听闻女儿不必随对方上山清修,又允自己相随,心中哪有不愿意大喜过望道“不知林道长何时动身老夫好早些让拙荆拾掇拾掇。”
林椿道“倒是不必着急,令爱受了惊吓,正是该细细安慰。且那贼人还未送予官府。将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弄好,少说也得日。”
甄士隐未曾想他如此体贴,心中愈
林椿笑道“我还得回去找我的船,今日便不住了,明日再登门拜访。”
那船上的乘客唯他一人,如今他不见了,上面的船工定着急找他。
甄士隐听罢,也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