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栀栀跟着别仁晋和其他的村干部匆匆赶到祠堂的时候,祠堂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正歇斯底里地狂叫,“……从一开始你就胳膊肘儿往外拐!什么香的臭的你都往别个屋里扒拉!明知道这家里困难成这样,人都已经活不下去你还把好东西拿给别人?你个剁脑壳的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是不是想逼死我们???”
栀栀近距离听着,愈发确定,这人正是汤兰花。
所以她到底在骂谁?
很快,栀栀就明白了——
因为她四婶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嫂,娘她到底是你的婆母啊,你怎么能这样和长辈说话呢?”
汤兰花大骂,“我呸!她要是个正派人,还干得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她要是不干吃里扒外的事儿,我又有什么道理说她?哦,许她干这种事儿,还不许我说了?”
四婶气道:“婆母也就是拿了几只沙葛果给二哥二嫂吃……”
汤兰花更加生气了,“沙葛果不是我家的吗?拿出去卖……一斤三分钱哩!这老不死拿了我家的东西给外头的白眼狼,她不该死?我骂她几句怎么了?”
四婶也恼了,“大嫂,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沙葛果怎么就成了你家的?那是妈种的啊,她老人家种出来的东西爱给谁给谁!再说了,二哥二嫂多少年没回来过了,妈拿点儿沙葛果给人吃了又怎么样?那菜园子里不还多的是么!”
汤兰花开始疯了,“我们是长子嫡孙!一开始分家的时候就说了,老太婆是跟着我们的!她种出来的东西全都归我们大房!我就不乐意给别逢君应雨时吃沙葛果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他们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时候管过我们死活?嚯,现在不得了,还一大家子几十个人跑回来打我们的秋风?真是臭不要脸!”
四婶大约被气晕了……
好些村民急忙叫嚷道:
“逢相媳妇儿,你咋了?”
“哎哟不得了四嫂晕了……”
“快快快!快掐人中!”
“赶紧扶四嫂一把!”
……
这时,别仁晋终于挤进了包围圈,急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的经过告知别仁晋:“呐,就是因为逢君二叔回来,七奶奶拿了几个她自己种的沙葛果给人吃……大婶子不同意,在这儿闹事儿呗!”
别仁晋不高兴地说道:“大婶子,你要真这么看重这几个沙葛果,那你平时多种一点儿啊!一天天的啥活计也不干,掰扯这些得失你倒是第一名!”
汤兰花叉腰,“我家的东西我爱怎么掰扯关你屁事!”
别仁晋火大了,“你——”
转念一想,现在二房一家子还在村里,所以事情还是不要闹大比较好。
于是别仁晋只得压下火气,说道:“这样吧,我记得七奶奶拿了六只沙葛果过来,一会儿我让我媳妇儿从我们家拿十个过去还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做梦!”汤兰花大吼。
别仁晋惊呆了。
围观的村民也愣住。
——老奶奶拿了六只沙葛果出来,村长给赔十个,这样也不愿意?
气得别仁晋浑身都在颤抖,问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汤兰花冷笑,“我想怎么样?是不是我想怎么样都可以?他们二房不是很了不起吗?那就让二房赔一千块钱给我们啊!”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四婶怒道:“汤兰花,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汤兰花尖锐地叫嚷道:“有本事他别逢君和应雨时就别吃我家的沙葛果啊!”
老奶奶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兰花其实是想逼死我……”
“放你娘的屁!”汤兰花大骂,“你这意思……你其实是想逼死我吧?”
老奶奶平淡地说道:“你想死在前头也可以,反正我死了以后,你们也会被活活饿死的。”
汤兰花再次炸了毛,“你这老不死的你是故意咒我们是吧?还是说你这是在威胁我?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家里的东西扒拉出去给了外人?是不是?”
这时,栀栀看到疑似别逢圣的人也匆匆赶到。
之前栀栀直觉他就是别逢圣了,但不敢确认。毕竟她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
只见这人挤进包围圈后,问道:“咋回事?”
汤兰花立刻加油添醋地说道:“当家的你来得正好!这死老太婆把咱家的沙葛果拿出去给人吃了……”
栀栀一听到汤兰花说出“当家的”这仨字,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于是栀栀闲闲地说道:“原来这就是状元及第、书香世家的教养啊?当儿媳妇的能对着婆母任意辱骂?呀,还是远昌公(别逢圣亡父)走得太早,可能没教会他的长子什么叫做百善孝为先,什么叫做孝惕忠信吧……”
别朝圣的脸色瞬间门铁青。
偏偏汤兰花却听不懂栀栀说了些什么。
她听到了栀栀的声音,立刻神气了起来,上前挽住了别朝圣的胳膊,“当家的,别栀栀那丫头也吃了咱家的沙葛果……”
“啪!!!”
一记清脆的掌掴声音响起——
汤兰花捂着脸,呆住。
在场所有的人也全都愣住。
——别朝圣居然当众扇了汤兰花一巴掌???
好爽!
但是……这是为啥呢?
这个问题,汤兰花也想知道。
“当家的你疯了吗?”汤兰花捂着生疼的面颊,尖叫道,“……是那个老太婆把咱家的东西给了别人,又不是我,你打我做什么?”
别逢圣阴恻恻地说道:“谁让你对娘不孝顺、不谦恭的?”
众人吃惊地看着别逢圣——这是见鬼了?以前汤兰花也常常打骂七奶奶,就连别逢圣自己也总是有点儿不顺心的就打老娘、骂老娘……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栀栀也很意外。
她其实早就已经觉察到,大房是又懒又坏,还总想让别人尊重他们,估计是其实没啥很体面的东西了,就老拿着“长子嫡孙”来说事儿。
所以栀栀这才搬出了旧一套的说法,什么百善孝为先……
没想到,别朝圣还真吃这一套?
栀栀立刻又来了一句,“古语有云,这三纲五常里头啊……旁的就不说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当妻子的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难道不应该是丈夫的错?难道不是因为丈夫没有好好教导妻子么?”
别逢圣的脸色更加铁青。
他转过头瞪视了栀栀一眼,突然伸手薅住汤兰花的头发,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外头拖!
汤兰花吃痛,尖叫了起来,“当家的!当家的你干什么啊……你朝我生什么气?你找那老太婆算账啊……”
但最终,汤兰花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别逢圣给拖走了。
栀栀这才走过去,和老奶奶、四婶坐在了一块儿。
四婶原本差点儿被汤兰花给气晕过去,被几个堂妯娌掐了一会儿人中,已经醒了过来,这会儿正握着老奶奶的手,呜咽着说道:“娘,你和我说,刚才你和她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奶奶摇摇头,不说话。
到底带上了几分心灰意冷,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儿。
栀栀不是很能理解老奶奶的心态,所以连劝,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起。
倒是听到别仁晋在一旁气愤地对那几个村干部说道:“我不是交代过你们,让把他一家子给想办法挪到外头去吗?”
一个村干部小小声说道:“我们尽力了,但人不肯走,我们也不能拿着绳子绑了他们走吧!”
另一个村干部也说道:“他们是不会走的……想想也知道,好不容易二伯回来了,他们不趁着这机会好好讹二伯一笔的话,怎么甘心啊!”
别仁晋扶额。
栀栀倒是无所谓。
因为她已经发现了治别逢圣的好办法!
“仁晋堂哥你先忙,我回去看看啊!”说着,栀栀转身朝着家里人暂居之地走去。
别仁晋急了,“哎栀栀!那个,我们……那个土地的事儿还没说呢!”
“回头有空再说!”栀栀故意吊着他,“仁晋堂哥,我现在心情不好,什么也不想说!”
——如果别仁晋治不住别逢圣一家,以后也不会有威望主持村里的土壤改良工作、甚至是全村搬迁的事儿。所以现在最好冷一冷,让别仁晋也知道一下,有的事情他就是避不过、也绕不过去的。
栀栀又加了一句,“我亲眼看到我阿奶被人欺负了,我是小辈儿我没能力做主,可这儿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一个够辈分的人为我阿奶出头……仁晋堂哥,咱们得把其他事儿放下,先处理我阿奶被人欺负的事儿,攘外必先安内嘛!”
“所以呢,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我得先把刚才这事儿马上让我爸爸知道!”说着,栀栀转身离开。
别仁晋头脑灵活,否则也不会当选为村长了,他哪会听不出栀栀的言外之意?
栀栀这是在敲打他呢!
气得别仁晋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又恨声低语道:“别逢圣!别敬山!你们给我等着瞧!要是栀栀和二伯不愿意帮扶我们村了……你们就是村里的千古罪人!”
围在他身边的村干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以前呢,别逢圣一家虐待老人,他们也就是看看,毕竟也没损坏他们的利益,平时就口头上劝一劝算了。
可现在,如果二伯和栀栀因为这事儿不愿意帮扶村里了,那就损坏到全村人的利益了啊!
这怎么行!
村干部们面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了。
第542章
栀栀回到了自家暂居的院子那儿。
虽说只会在这村里暂居两天,但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件小事儿。
这会儿应雨时带着单朝凤、史玉清正在想办法把这两幢屋子收拾得舒服一点儿。
其实也就是为了让家人们能吃得好些、住得好些。
住么,大家休息的房间和铺位已经分配好了,这个问题不大。但今天别辰辰吃了亏,应雨时有点后怕,就带着大家反复检查这两幢房子,看看有没有可供偷窥狂偷窥的门缝、墙缝、窗户缝什么的……
吃么,这次别棠棠租了一辆长途班车过来,连带着也捎了不少口粮过来,一家子几十口人吃两天,问题不大。
如果不自己解决伙食问题,家里那么多人,凭是三婶、四婶和自家关系再好,也供养不起啊!
想着有车,索性连煤炉子、煤球,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的全都带来了……
这会儿别棠棠正在院子里做饭。
别辰辰上厕所的时候被别敬山偷看了,被气得不行,这会儿气呼呼地坐在别棠棠身边,星星和溪溪正在一旁劝他。
栀栀跑进院子,正好看到月月拎着一把沙葛果走过,先问了一句,“月月,这玩意儿哪来的?”
家里人还不知道祠堂那边发生的事,月月便答道:“来了个眼生的小妹妹,说是六阿太送给我们吃的……五姑,刚我吃了一个沙葛果,清甜清甜的可好吃了,你也吃一个?”
栀栀摆摆手,又问,“黎恕呢?”
“五姑父和大伯、我爸、三叔他们一块儿出去了!”月月答道。
栀栀又问,“那铁蛋和铁柱呢?”
“和村里的男孩子出去了,说是晚饭前回来。”月月答道。
栀栀再问,“你阿爷呢?”
月月朝着后头呶了呶嘴,“跟阿奶一块儿检查屋子呢!”
栀栀点头,朝着后头跑去。
果然,别逢君和应雨时正在屋子后头,应雨时非常仔细认真地扒着木板房子的每一条缝朝里头看,但凡她能勉强看清屋里的摆设,就立刻示意别逢君。
于是别逢君就会拿着石灰泥,往那缝里填,再用个小刮刀给刮平……
栀栀直接过去了,说道:“爸爸!我跟你说个事儿……”
然后她就把在祠堂那儿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说给别逢君听。
别逢君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应雨时欲言又止。
半晌,她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如我们走的时候……把妈也带上,带她回松市去,我安排一下她的体检,再帮着联系一下,把她的白内障手术做了?”
顿了一顿,又道:“把妈接出去散散心也好,横竖这几天我们也有假期,回去以后让棠棠给我们租个房子,咱们侍候妈做手术,再好好休养几天。”
别逢君良久不语。
栀栀说道:“爸爸,咱们不能一直治标不治本啊!”
别逢君再次陷入沉默。
他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栀栀看着父亲的背影,无端端觉得有些憋屈。
应雨时也叹气,对女儿说道《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m.1.:“栀栀啊,妈妈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呢,老一辈人有老一辈人的想法,而且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新思想的。”
栀栀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妈妈说的是奶奶。
但是——
栀栀说道:“妈妈,那依你对阿奶的了解,她愿意跟着我们一块儿走吗?”
应雨时一时语塞。
半晌,应雨时幽幽叹气,“你阿奶啊……实在是太可怜了。”
“妈妈!妈妈!”
铁蛋和铁柱跑过来,扯住栀栀的衣角,“妈妈你过来一下嘛!”
栀栀被俩儿孩子扯到了一旁。
铁蛋小小声对栀栀说道:“妈妈,我上别敬山家去了,你猜我看到了啥?”
“怎么了?”
铁蛋气愤地说道:“我看到别朝圣在打他老婆,往死里打,拽她的头发、还踹她!别敬山拿着一只破鞋,在抽阿太的嘴巴子!”
栀栀瞪大了眼睛。
铁蛋继续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我悄悄扒门缝上看了,阿太好可怜啊……她不哭、不说话、也不动……就像已经死了一样,随便别敬山怎么打她。最后别敬山打累了,说让她滚,她才慢慢爬了出去……”
“四奶奶跑过来扶起了阿太,又哭又骂,说阿太年纪大了,别敬山怎么还能那样对她……别敬山直接一脚把四奶奶和阿太都踹翻了……四奶奶大喊,把三爷爷、三奶奶和四爷爷喊了来……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我就带着弟弟回来了。”
说着,铁蛋抱住了栀栀,“妈妈,阿太好可怜啊,我们帮帮她,好不好?”
而这时,三叔四叔也匆匆过来找别逢君,三婶扶着老奶奶,一旁的四婶一边走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一众人一进院子,就连声说道:
“二哥你快来评评理!”
“二哥!你可得替咱娘做主啊!”
“二嫂啊,你瞧瞧大房都干了些啥!”
“二嫂你快来帮忙想想办法吧……这日子可过不下去了!”
……
正在院子里忙碌着的家人们齐齐愣住。
别逢君正坐在板凳上,盯着墙角的一丛野草发呆。
听到这动静,他抬起头,诧异地发现三弟四弟的身上、脸上全都挂了彩?
“你们……这是怎么了?”别逢君诧异地问道。
单朝凤赶紧端了板凳过来,“三叔、四叔……你们坐啊!三婶四婶……阿奶,你们坐啊!”
三叔四叔垂头丧气地坐下。
表情麻木、两眼无神的老奶奶也被众儿孙们扶着坐下……
三叔对别逢君说道:“二哥,你还是赶紧把娘接走吧!”
四叔也气愤地说道:“是啊二哥,再让娘呆在这儿,她就快要被老大一家给弄死了!”
“怎么回事?”别逢君追问道。
三婶抹了一把眼泪,一五一十地先从老奶奶拿了几只沙葛果给二房的人吃,到汤兰花追到祠堂那儿拦住老奶奶当众辱骂她,再到栀栀祠堂解围、大房一家气冲冲回到家中就对老奶奶拳打脚踢……四婶因为不放心老奶奶,跟过去一看,恨得不行,扶住捱了打的老奶奶,不过说了几句就被别敬山给打了为止……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别逢君也吃惊地看着母亲,问道:“娘,他们平时也是这样对你的吗?”
老奶奶直摆手,心灰意冷地说道:“我死了……他们就消停了。”
别溪溪年纪小,口无遮拦,“阿太!你这么说是不对的,你才是长辈,大爷爷一家变成这样,也是你纵容的,你一直觉得你死了解脱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确实你解脱了,那其他人又凭什么要受他们的折磨呢?”
老奶奶愣住。
在场所有的年轻人……其实全都觉得别溪溪说得不错,栀栀也暗暗点头。
但别逢君必须顾及母亲的脸面,只得先喝止孙女儿,“溪溪别乱说!”
然后他又对母亲说道:“娘,你的小曾孙女儿说得也有些道理……到底谁欠他们了,必须得这样惯着他们?”
老奶奶叹气,“可我没法子啊……他也是我生我养的儿子,我不只养了他,我还养了你们仨,可为什么你们仨都那么孝顺,他却是个反骨呢?我……年轻的时候就拿他没法子,现在我已经快九十了我还能活几年啊?”
“大约只有等我死了,他才能知道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惯着他们,日后总会靠自己了吧?”老奶奶心灰意冷地说道。
应雨时也从屋子后头转了过来,听到事情的经过,又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这副模样儿,心里又气又心疼,当即对丈夫说道:“老别,我们还是把妈接走吧!”
别逢君一脸的为难,“把妈接走不难,可你我……”
应雨时愣住。
也对,休完假以后她和丈夫还要回大西北去。大西北条件不好,且不说那里的环境合不合适老人养老了,就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过去,老奶奶的身体就未必受得住。
别棠棠说道:“爸、妈,让奶奶跟着我去钢铁厂吧!我已经是中级工程师了,只是因为我还没有结婚,所以我也就没跟单位申请住房。我带着奶奶去单位,再向单位申请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我和奶奶住在一块儿就好。”
单朝凤温柔地说道:“那还不如让奶奶跟着我们呢,我们的条件还比棠棠好一点儿……再过一段时间玉清和巍巍办了婚事以后,家里会更热闹……”
看到儿女们孝顺,别逢君和应雨时很欣慰。
老奶奶却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哩……”
三叔四婶、三婶四婶却激动得很,“还有什么使不得的?娘啊你再不跟二哥他们走,你……你还能活多久啊?”
老奶奶终于哭了,“可我要是走了,老大两口子能放过老三老四吗?”
三叔两口子、四叔两口子愣住。
老奶奶呜呜地哭,“再说了,我要是真的跟着老二走了,你们以为,老大两口子会罢休?你们以为老大媳妇今天为什么要拿着那几个沙葛果来说事儿?”
“那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已经老了,我做不动农活了,我养不活他们了啊!所以他们才想着要在老二回家的时候向我动手!只要你们忍不住,只要你们替我出头了,他们才好用这个来拿捏你们啊!”
说着,老奶奶大哭了起来,“我肯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吧……”
别逢圣的声音阴恻恻响了起来,“娘,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老奶奶一听到别逢圣的声音,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543章
别逢圣一出现,现场的气氛瞬间门凝固。
所有人全都不说话了。
别逢圣的眼神先是挪到了老奶奶身上,继而又挪到了别逢君的身上。
别逢君虽然年纪大了,但气质儒雅,再加上衣不俗……六十八岁的年龄,要不是头发已经全白了,看面相最多五十多。再加上在大西北干科研,每天爬上爬下,忙进忙出的,基本也和干体力活似的,所以他的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健壮挺拔,要是戴顶帽子、从后头看,只会觉得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别逢圣又打量着院子里的人。
——老二的媳妇儿应雨时柔美娴雅,听说是个医生,拿手术刀的,那么漂亮的女人,有事业心会挣钱肚皮还争气,一口气给老二生了儿一女!
——老二的个儿子个顶个的厉害,现在兄弟仨全都已经去了京都,两个大的从政,一个小的学医,个个人中龙凤,人人一表人才!老二的亲生女儿更不得了,长得好看不说,据说还是个什么标兵,能干又厉害!且她还嫁了京都军区司令的儿子,要背景有背景,要靠山有靠山!
——就是老二的孙子一辈儿,也都是很厉害的人。最大的孙子听说也从政,还快结婚了,二孙子好像是要走学术的路子……
总之,二房从老二、老二媳妇,到他的儿子一辈、孙子一辈,就没有一个等闲之辈!
凭什么呢?
别逢圣红了眼。
明明他才是长子,不是吗?
他应该比老二还厉害,不是吗?
家里人都应该听他的、顺从他,不是吗?
老二凭什么样样比他强啊?
最后,别逢圣又盯着应雨时看了一会儿。
他内心忿忿不平地想道:还不是因为这女的看上了他的小白脸二弟?要不然,老二有那个能耐在教会学校里受教育,后来还能出国?可这么个女的,凭啥看上了老二?而他,最终却娶了汤兰花那个粗鄙不堪的村妇?
果然从娶错了老婆开始,就一步错、步步错!
别逢圣闭了闭眼,低声问道:“娘,瞧这意思……你对儿子挺不满意的?”
老奶奶沉默不语。
“趁着今天人齐,娘你有话就说……”别逢圣阴阳怪气地说道,“免得有人拿着孝道来说事儿……”
说着,别逢圣凉凉地看了栀栀一眼,又道:“我倒想知道,一个长年在外,十几年也不回来尽一次孝的人,是怎么有脸指责别人不孝的啊?”
老奶奶望着天,两眼空洞,说道:“圣儿,是娘的不是,娘没能力挣来荣华富贵……”
栀栀听不下去了。
“奶奶!这不关你的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栀栀脆生生地说道,“其实我也挺不明白的,为什么我爸爸和大伯、叔四叔一母同胞,都是同一个爹娘养大的,为什么他们兄弟四人的差距却那么大呢?”
“不过,叔四叔的年纪,跟大伯和我爸差得有点儿远,所以没有可比性。可是大伯和我爸却只差了两岁……当年爷爷走的时候,我爸爸十,大伯十五,按说,大伯应该比我爸爸还多学了两年的问题吧?”
“所以我不明白,我爸能在教会学校念书,为什么大伯不能呢?”说着,栀栀又好奇地问父亲,“爸爸,你没有托人给大伯报信儿,让他也去教会学校上学吗?”
栀是故意这么问的。
之前还在松市的时候,别逢君和应雨时说起陈年旧事,便提起过:当初别逢君确实是受应雨时的资助,才能在松市立稳脚跟,进入教会学校学习。但别逢君的自尊心很强,养好了身体以后就开始了勤工俭学。他极有学习天赋,再花时间门打点零工,已经可以挣到钱,供自己上学。
然后他就和应雨时商量了,想让寡母大哥带着幼弟妹们都来松市讨生活。
应雨时打小儿起就没有父母家人缘分,又想着她和别逢君虽然心心相印了,可两人也还是年轻,如果他的家人也来松市,大家相互之间门有个照应也是极好的。
她便也十分赞成。
于是别逢君亲自回了一趟老家,向母亲兄长说明,想说服他们跟着他一块儿去松市。他和大哥可以一块儿去教会学校学习,同时打点儿零工。松市大户人家多,母亲的一手绣活也有用武之地……而且松市人口多,挣钱的机会也多,总比呆在小山村强。
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很高兴,兄长却不允。
再加上别逢君和兄长一向不和,最后……还是以母亲的隐忍与退让收场,别逢君独自一人黯然离开。
事后根据别逢君和应雨时的猜测,估计别逢圣当时不愿意来松市的原因有:害怕受松市的战火波及,以及他有很严重的守成思想……
换言之,别逢圣是觉得呆在小山村更安全。
用现在栀栀认可的话来说:小山村才是别逢圣的舒适圈,所以他不愿意挪窝。
这么一想,栀栀看向了别逢圣。
果然,别逢圣的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一旁的四叔搭上了腔,“栀栀啊,你是不晓得啊!当初你爸爸在教会学校上了学以后,还特意回来接我们,想让我们全家都去哩……我和你叔、还有你小姑高兴得要死,觉得我们马上就要去大城市了……你阿奶也高兴,当时把家里养的几只鸡都卖了,准备筹点儿钱当路费,我们一块儿去松市!”
然后话风一转,“结果啊,你大伯死活不肯!还拿了把柴刀横在他脖子上,说他死也不会离开老家……还说要是谁敢离开他就剁了谁!”
四婶揉着被别敬山踹疼的肚子,更是冷嘲热讽,“哼,到了现在啊……栀栀,你大伯娘和你堂弟敬山还在怨你大伯,说当时要是你大伯不那么轴的话,他俩也是人上人了!”
栀栀笑眯眯补刀,“我觉得大伯可能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吧!一是知道他自己太懒的,干啥啥不会,挣不到钱活不下去,二是知道他自己学问太差,学啥学不会,还会被我爸爸给比下去!与其这样,还不如避开我爸那个聪明又能干的……”
“然后呢,他留在小山村里,也不允许叔四叔读书认字儿……这么一来啊,身边就不会再有能干人和聪明人和他比较,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挣钱不行、学问不行了!”栀栀笑嘻嘻地说道。
全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人人目瞪口呆。
别逢圣盯着栀栀,表情狰狞。
叔四叔已经呆了。
他俩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但是,栀栀说得好像也特别有道理?
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是古代版“知识就是金钱”的说法。
就冲着爷爷远昌公在前朝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时候,还为四个儿子取名为“圣”、“君”、“贤”、“相”……
不难看出,爷爷就是一门心思的希望儿子们能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
可是呢,家里也就只有二哥真的靠着读书,出人头地了。
叔四叔压根儿没有学习的机会,大哥确实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可他从来不教两个弟弟,叔四叔甚至是文盲!
还是解放后,生产队开设扫盲班,叔四叔才在知青们的教导下,勉强认得了自己的名字,自己所在乡镇村的地址什么的……
当下,叔四叔看向别逢圣的眼神就不怎么友善了。
别逢圣瞪着栀栀,怒道:“你是什么货色?当众妄议尊长,到底还有没有教养了?”
现场全都是栀栀的家人,她才不怕呢,便笑道:“大伯是尊长,想必也是个以德服人的长辈,当然不会和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
别逢圣:……
栀栀这种貌似无心信手拈来的几句毫不留情面的话,最后再来捧上一把,让别逢圣……很生气,但又被“以德服人的长辈”给捧得发作不了。
别溪溪仗着自己年纪小,咋咋呼呼起哄,“大爷爷这是真的吗?你没我爷爷聪明对不对?”
别巍巍也恨堂弟辰辰在别敬山那儿吃了亏,假意喝斥,“溪溪,虽然这是事实,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当人面说啊……这让大爷爷的脸往哪儿搁呢?”
别溪溪特别真诚地向别逢圣道歉,“大爷爷,真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当你面说了,你可是尊长,长房长子呢,肯定不会跟我一个小辈儿计较的,对不对?”
峰峰、月月、星星他们没能忍住,全都憋住了笑。
别逢圣被气得不住地喘着粗气,看向别逢君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了。
不过,他也确实仗着自己是“尊长”,不屑于与小辈们一般计较,便只是追问母亲,“娘,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众儿孙们的眼睛便又眼巴巴地看着老奶奶。
其实大家都挺希望老奶奶能跟着二房离开这儿。
不为别的,老奶奶年纪大了,虽然平时挺偏着大房,可房四房都知道她心地善良,也都希望她能离开别家庄,去外头的大城市过上几年好日子……
只是,老奶奶沉默许久,终是说道:“我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可话,你又让我说些什么?真要我说,我绝不会跟了老二去……我就呆在这儿,今天我已经见着老二一家了,也没啥遗憾了,什么时候闭了眼,你们把我一埋就好!”
然而这个答案,却并不能令别逢圣满意。
他冷笑道:“可我刚才听着,娘并不是这么说的啊……我听得很清楚,娘明明说的是‘我故意趁着老二回家的时候拿捏兄弟几个’……是吧娘?”
老奶奶霎时间门脸色惨白。
第544章
别逢圣冷冷地说道:“原来我在娘的眼里,是如此的不堪!”
栀栀直皱眉。
她能感觉到,这其实是别逢圣是逼奶奶挑头。
不然他不好揪由头。
这其实就是一场心理博弈。
老奶奶要是继续忍气吞声了,只会让别逢圣更加变本加厉的挑衅。
出于栀栀的私心,她其实是希望老奶奶能爆发出来……趁着现在大家都在,把这陈年的积怨理清楚。
但就是,不知道老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见老奶奶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是。”
栀栀一怔,继而大喜!
所以老奶奶这是……愿意好好掰扯掰扯了?!
也不止栀栀一人高兴,二房、三房、四房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反倒是别逢圣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母亲一番,嘴边露出了玩味似的笑容,问道:“那娘来说说吧,儿子怎么个不如你意了?”
老奶奶两眼放空,良久才说道:“今天……敬山打我了。”
别逢圣冷笑,“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家齐齐惊呆了。
四婶尖叫道:“我做证!我亲眼看到的!别敬山打娘的时候我过去劝,结果那小子连我也打……”
“你一个妇道人家,上我家去干啥?”别逢圣阴阳怪气地问道,“叔嫂避嫌的道理你懂不懂?”
大家再次惊呆。
主要是,被别逢圣的不要脸程度给惊着了。
四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转头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带着哭腔喊道:“当家的……”
四叔怒视着别逢圣,一字一句地说道:“还真是抱歉了逢圣大哥,爹死得早,也没个长兄如父的半爹给照看着我,所以我和三哥打小儿起就不识字,当然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叔嫂避嫌’,要不,你给解释解释?”
“然后你再解释解释,为啥我媳妇上你家去就得‘叔嫂避嫌’,大嫂上我家菜园子和厨房顺东西的时候,你咋不说‘叔嫂避嫌’了?”四叔被气得咄咄逼人。
别逢圣的眉毛狠狠地跳了跳。
三叔也说道:“逢圣大哥,我也是秀才的儿子,出自书香门第……可我也是大字不识一个,有一句话我常常听到,却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逢圣大哥,你满腹诗华,你肯定知道……我也求你好好教一教我……”
“什么?”别逢圣下意识问道。
三叔说道:“到底啥叫兄友弟恭啊?为啥‘兄友’要放在‘弟恭’的前面?有啥说法么?”
别逢圣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看来,你们对我都不服气?”别逢圣冷冷地问道。
别逢君淡淡地说道:“并没有不服气,我就是想把娘接走……离开这儿。”
“不行!”别逢圣斩钉截铁地说道。
别逢君,“为啥不行?”
别逢圣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我是长子,娘必须跟着我!我在哪儿娘就在哪儿……”
此言一出,大家全都明白了。
栀栀好笑地问道:“所以,我们想把阿奶接出去看病,也必须捎上你?”
别逢圣面不红心不跳的答道:“正是。”
栀栀又问,“那我们给阿奶安排体检……万一真查出来什么毛病,要花钱医治的话呢?”
别逢圣无所谓地笑了笑,“那自然是你们三房凑钱,拿给我,由我来安排你们阿奶的治疗!”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
黎恕朝着别逢圣竖起了大拇指,“您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让我们开了眼界了!”
别逢圣冷哼了一声。
他不傻,知道这后生是栀栀的男人……听说这后生的爹,还是京都军区总司令?
所以别逢圣权当没听见。
栀栀脆生生地又问,“大伯,那我们要是不同意你跟着去呢?”
别逢圣勃然变色,“你们敢?”
“为什么不敢?”栀栀反问,“你还能拘着阿奶不成?她是你的长辈,又不是你养的狗……该由你孝顺她、敬着她、让着她!她想干什么你必须支持!要不然啊,难道你还能比阿奶早去见阿爷?日后阿奶见着阿爷,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了阿爷,阿爷能原谅你吗?”
别逢圣目瞪口呆。
栀栀又道:“你虐待阿奶、纵容你老婆孩子打骂阿奶……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别逢圣,别家往上数十几代,也就只出了我阿爷一个秀才!别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在看着你是怎么欺负秀才娘子的!你到底害不害怕、亏不亏心?”
别逢圣面色铁青。
栀栀继续说道:“你懒惰自大、又自私自利、不思进取还碌碌无为,你打压样样比你好的兄弟,还人五人六地装什么尊长!嚯,你自诩是书香门第,秀才长子……那我问你,你干出了什么名堂?你有什么脸面见别家的列祖列宗?”
别逢圣抚着自己的心口,恨得直喘粗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呵,就这点儿文化水平,你也有脸说你是秀才长子?”栀栀嗤笑道,“连我六岁的小儿子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喝道:“铁柱,你来告诉你大爷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出自何处,又有何解?”
身材矮小的铁柱立刻上前,大声说道:“论语阳货第十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的是家下男女仆从难以教养,亲近他们、他们无礼,疏远他们、他们就抱怨!”
栀栀斜睨着别逢圣,“所以你是把全天下的女人都当成你家的女仆?”
别逢圣呆若木鸡。
这下子,他可真下不来台了!
毕竟被一个六岁小孩儿给纠正了他错误的认知……
半晌,别逢圣恼羞成怒,躲过栀栀的视线,看着别逢君,怒道:“老二!你看看你女儿……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别逢君真诚地说道:“孩子到底哪句说得不对,大哥你给说说。”
别逢圣:……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别逢圣暴跳如雷,“你们!你们这些忘八!”
别栀栀朗声说道:“这一句忘八还是送给你自己吧!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你自己想想你占了几样!”
别逢圣心里还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说了个“忘八”,老二一家子未必知道他骂的是什么意思,搞不好还以为他骂的是“王八”呢!
只要他们这么一误会,他就可以摇头晃脑地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说出来……这么一来,他才能在学问上扳回一局。
没想到,别栀栀这个臭丫头居然直接就把八德给解出来了???
别逢圣猛喘粗气。
他指着栀栀,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栀栀笑道:“大伯,我们会带阿奶离开,去市里帮她做全套的体检,要是她身体不好,我爸爸和三叔四叔会一块儿凑钱给阿治病的。可你要是身体不好……我爸爸和三叔四叔又不是你的孝子贤孙,他们可不会凑钱给你治病……所以呢,你还是好好保重你自己的身体吧!”
“呸!你做梦!”别逢圣终于端不住了,指着栀栀破口大骂,“你们想把那老不死的带走?呵呵……哈哈哈哈你们做梦!”
他用恶毒的目光先盯着别逢君,然后又一一看向了三叔、四叔,冷冷地说道:“……除非我死了!”
说着,别逢圣上前,一把就将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了过去,朝着自家走去。
四婶气死了,冲过去就想把老奶奶抢回来……
老奶奶回头看了四婶一眼,流着眼泪默默摇头,“老四家的,我晓得你心疼我,可你……消停点儿吧!老二还在呢!”
别逢君急了,也追上去,“娘!”
老奶奶赶紧摆手,“君儿啊,我也回去烧饭去,你啊……给雨时弄点儿家乡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闹,听娘的话啊!”
说着,老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步履蹒跚地被别逢圣给拖走了。
三婶四婶平时和老奶奶相处得多,最了解她、也最心疼她,这会儿急忙跑到了应雨时身边,一边一个拉住了她的胳膊,哭得泪如雨下:
“二嫂!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哇……二嫂我求求你了!”
“是啊二嫂,我们不求你和二哥供养娘,我们来养!毕竟平时也是我们三房四房得了娘的照拂,可我们求你……想法子快让娘和老大分开吧!我和三嫂轮流照顾娘!”
栀栀解围道:“三叔三婶,四叔四婶,你们别着急,咱们来讨论一下……怎么样才能把阿奶带走……”
这下子,大家全都来劲儿了,积极讨论了起来,
“咱们来一出抢人?”
“怕不怕大伯一家追去松市啊?”
“我其实更害怕大伯会报复三叔和四叔!毕竟我们二房隔得远……他想去找我们麻烦还得花钱坐车!找三叔四叔的麻烦就方便多了!”
“他们找麻烦我们也没办法,只要你们阿奶能离开这儿……”
“那可不成,这事儿必须干得漂亮!”
单朝凤把史玉清、别星星喊去做饭,“……走,他们商量他们的,我们去做饭,一会儿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想办法!”
另一边,栀栀也邀约大哥别燕东,“哥,咱俩也走,找仁晋堂哥去!”
别燕东心里门儿清——妹妹的意思是,这事儿最后还得是村委会出力,但要得到村委会的帮扶,栀栀就得许给村长别仁晋好。
别燕东道:“我就只能听你们说说。”
如今他位高权重,反而被束缚住。话不能轻易讲、事不能随便做。
栀栀笑道:“放心!你就跟着我好了,一个字也不用说!”
别燕东颌首。
于是,众人各司其职。
做饭的饭做、商量对策的商量对策、通过帮扶手段拉外援的拉外援……
所有人全都积极行动了起来。
第545章
栀栀和大哥别燕东巡视完村子里的耕地以后,栀栀直接把村里的耕地土壤与气候条件的劣势说给村长别仁晋听。
——连绵的高山挡住了南来的信风与季候风,也就挡住了潮湿温暖的水汽。
——地下水虽然丰沛,但看起来水质较硬,浇灌庄稼不合适、其实人也不太合适直接喝。
——土壤存在过度碱化的问题。
——作物的寄生虫问题严重。
——作物的种子不够优质,也没有采用科学的育秧、施肥、防虫害等手段。
……
别仁晋听得心惊肉跳。
栀栀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整体搬迁……当然也可以继续呆在这儿,花用大力气来扭转土壤质量。但是仁晋堂哥,这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而又严苛的工作,而且收效甚微,所以你一定要考虑好了。”
别仁晋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妹子你再详细跟我说说,搬迁的好处和留下来整治土壤需要花费什么样的功夫吧!”
栀栀想了想,说道:“搬迁的好处呢,不需要我多说了……今天天色已晚,咱们就不出门了。明天我和你们一块儿去附近找找土壤更肥沃的地方……如果真搬迁了,目前村子所在的地方可以用来植树。”
“种庄稼和种树是不一样的,庄稼从土壤里吸收养分,长出粮食养活人类,对土壤的伤害是很大的。种树呢,一旦种下去了,至少要十几年才能成材。你只要种对了树种,不但能改变土壤情况……树林还会自带生态圈,到时候村里人还能收获菌子、蘑菇……甚至还有野兔、野山鸡这样的小型的动物……最最最重要的是,树林本身也是财富。”
别仁晋点点头。
栀栀继续说道:“倘若你们决定留下来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开垦同样面积的耕地,然后两边的倒腾着种。今年种了这一块,另外一块地就用来沤肥,明年换过来……再用上优质的种子和科学育田方法,产量大约能涨……两成封顶。”
旁边有个村干部忍不住问道:“栀栀啊,照你这么说,等于一块地两年种一次?”
栀栀点头,补充了一句,“而且两块地年年都要保养,施肥……”
村干部又问,“那持续几年才能把地养肥呢?”
栀栀说道:“需要一直这么下去,甚至你们还必须请来农科院的专家,最好每隔上几年就根据土壤的情况改变保养方式。”
众村干部全都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别仁晋立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一直需要花费两倍的力气来照顾两块土地……当然是整体搬迁更重要。
毕竟整体搬迁的话,可能也就是最初的两三年里会特别忙,需要开垦新的耕地、建造新的房屋、在旧址上植树……
栀栀又初了一句,“如果决定整村搬迁的话,可以留意政府的帮扶政策……以及,整村搬迁的时候可以请国土局、国建局来统一规划,给每家每户修建干净卫生的厕所,再统一解决沼气燃烧入灶、和太阳能热水供暖等问题……争取一次到位。”
顿了一顿,栀栀又轻声说道:“南陵地区已经开始统一规划了,咱老家……估计还没有村子这么干,仁晋堂哥,你这么年轻,倒是可以拿出你的冲劲儿出来,带着大家试一试。我可以提供技术方面的支持,虽然我不会呆在这儿,但我可以介绍同行业的人给你。”
说着,栀栀又看了大哥别燕东一眼,笑着对别仁晋说道:“仁晋大哥,你也要主动一点和我大哥联系……就算联系不上我大哥,也要和他的秘书联系上呀,只有这样,相关的试点政策和帮扶政策才能下沉到咱村里来嘛!”
别燕东含笑点头。
这样的忙,他倒是可以帮,并且非常乐意。
别仁晋陡然激动了起来。
跟随在一旁的村干部们也激动坏了!
——虽然村子整体搬离肯定会面临着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可一旦落实,那就是家家户户都能住上新房子,还能像城里人一样,拥有厕所、用上沼气燃灶、甚至可以洗热水淋浴!
大家高兴得想要尖叫。
但努力克制住。
可人人喜上眉梢,个个喜笑颜开。
栀栀又道:“仁晋堂哥,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介绍信,你呢最好带着村干部去一趟南陵,做个实地调研,先观察一下别人是怎么做的,记录好流程,向别人学习好的经验,回来以后再制订出适合咱们村子的改造办法……”
“如果你还觉得不稳妥,可以把计划书整理好以后寄给我,我帮你把把关、顺一顺思路,然后你再递交上级申请改造。”栀栀建议道。
别仁晋激动得连眼圈儿都红了。
“好!好哇!”别仁晋握住栀栀的手,狠地狠顿了顿,“栀栀妹子啊……不管后头的事儿能不能不成,太感谢你了!我代表全村的父老乡亲们感谢你!”
栀栀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哎,好咧!”别仁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带路往回走。
在回村的路上,栀栀开了口,“仁晋哥,有件事儿我还得和你商量。”
“妹子你说。”
栀栀说道:“我阿奶年纪大了,后天我们走的时候想带上她一块儿走……去城里的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她的身体情况。再就是阿奶的眼睛,可能我们会给她做个白内障摘除手术,再加上休养……估计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回来。”
别仁晋懂了,“就怕逢圣大伯不同意,对吧?”
栀栀笑道:“对。”
别仁晋有些为难。
——别逢圣这人最难搞,自视甚高又常以尊长自居。偏偏远昌公当年考上秀才的事儿,又是全村人的体面,再加上远昌公还活着的时候又带着村里的孩子们识文嚼字,以至于全村人都把当年对远昌公的尊敬,转移到别逢圣的身上。
可谁又知道,别逢圣居然是这样的小人呢?
人又懒、又爱装,不但天天打骂老娘,还养出一个成天惹祸的儿子……
现在栀栀提出,要把七奶奶接出去治病,这无可厚非。但问题就是,别逢圣肯吗?别逢圣一家根本就是七奶奶养的寄生虫,一家三口全指着小脚七奶奶做农活养他们,再加上另外几位堂叔每个月给的钱……才能勉强活下来。
要是七奶奶走了,没人给别逢圣一家三口种地了,另外几位堂叔也不会再给别逢圣钱……
他怎么肯?
别仁晋也不傻。
今天栀栀给了他那么多的建议和指导,现在又亲口提及,她们一家会把七奶奶带走……
其实就是在提交换条件。
可是,村委会又能做些什么呢?
帮了栀栀,别逢圣难免会怨恨村委,不帮栀栀……那整个村子的后续发展又要怎么办才好?
但不管怎么说,全村人的利益当然高于别逢圣一家的利益。
于是别仁晋点点头,“栀栀啊,大伯可不是善茬,咱们最好想个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不伤和气地让你们把七奶奶带走。”
栀栀很满意别仁晋的态度。
可现在,她需要先回去问问家里人的意见……确实只有筹划好了,才能让村委帮忙,让二房一家安然离开。
在离开之前么,最好还能狠狠地打别逢君一家的脸。
否则阿奶和三叔四叔,包括她们二房这么多年以来受的气,还真是白捱了!
栀栀和大哥回到了暂居的院子。
家人们已经做好晚饭,正等着栀栀和别燕东回来呢。
大伙儿坐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饭,又一块儿商量起后天要用什么办法甩开别逢圣一家的纠缠,同时正大光明地带走七奶奶……
总体说来,大家一共想了两个办法:
一是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别逢圣一家误认为二房一家需要再在别家庄多呆一天;二是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别逢圣一家离开村子一天……
但实际上,二房一家如期离开。
当别逢圣回来的时候,二房已经带着老奶奶离开了,他们也没有办法。
让别逢圣误认为二房需要在村里多呆一天,这问题不大,栀栀可以解决——她可以和别仁晋串通好,放出假消息说她需要再花一天时间门在村里勘探周围耕地的情况。
但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别逢圣一家人离开村子一天,却有点儿困难。
首先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离开,其次如果真有必须离开村子的理由……搞不好他们会带着老奶奶一起。
那,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
铁蛋胸有成竹地对长辈们说道:“……我有办法!”
第546章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向了小铁蛋。
栀栀也看着铁蛋。
她甚至先看了黎恕一眼。
——她和黎恕生活在一起已经十来年了,非常了解黎恕,知道黎恕有仇必报、还有些腹黑狠戾的性子。
铁蛋渐渐长大,似乎也渐渐继承了黎恕的腹黑血脉,还隐约有发扬光大的意思。
所以?
“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栀栀捧着碗,一边扒饭一边问。
还别说,今天这些饭菜确实挺好吃的。
主要是村民们知道二房一大家子回来了,大家纷纷将自家菜园子里的各种蔬菜都送了来……虽然每一家送来的菜都不多,但堆在一起还是很可观的,而且种类也多。
单朝凤领着准儿媳、儿子女儿、侄儿侄女们置办出相对丰盛的菜肴——有蒜蓉粉丝蒸大白菜,白萝卜块炖腊肉,醋拌油炸花生木耳,以及一大锅的南瓜汤。
其实呢,要按平时栀栀规定的伙食标准来的话,这样的伙食不太合格,因为没有新鲜的荤菜,只能吃腊肉。
可转念一想,中午吃了村宴,村宴上已经有新鲜的猪肉了,而且这样的伙食,放在别家庄已经算是头一份儿!
瞧瞧,三叔、四叔一家子吃得可欢了!
四婶还和应雨时打商量,“二嫂,我能不能留点儿饭菜,瞅个空儿送去给娘吃啊?”
应雨时急忙放下碗筷,亲自拿了个空饭盒,添上米饭又把各种各样的菜给添了不少,最后盖上盖子交给了四婶……
这时,铁蛋已经说起了他的计划:
目标人物有三个,别逢圣、汤兰花和别敬山。
目的只有一个:将他们仨调虎离山。
所以,如果想不出让他们仨同时离开别家庄的办法的话,那么可以想出三个针对性的办法,一个一个的将他们仨调离。
别逢圣肚里墨水不多,却偏爱显摆他秀才儿子的身份……
汤兰花爱占便宜。
别敬山好色!
那么,针对性的办法就是:
安排一场只有秀才儿子才能参加的活动,彻底困住别逢圣,
组织大家都去占便宜……依着汤兰花的性子,别人都去了,她也会憋不住的,
别敬山好色,那就找个女的把他勾引走!
铁蛋井井有条地分析给大家听。
全家人捧着饭碗,连饭都不想吃了,呆呆地看着铁蛋。
——这小家伙十岁不到,就已经能想出这么有针对性的法子了?
铁蛋不好意思地笑笑,“爸爸妈妈,阿爷阿奶……我就只能想到这儿了,我还小呢,具体用什么法子把人引开……还得靠你们啦!”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三叔说道:“我倒是想出了一个非秀才儿子不可的事儿!”
众人一下子来了兴趣,说道:“快说来听听!”
三叔说道:“咱乡下人没文化,家里生了孩子……只会给孩子取名狗剩、黄花啥的,如果邻村或者哪个亲戚家里刚好有生了孩子的,又正好后天请吃满月酒,把咱村里的秀才儿子请去吃酒,再给小孩儿取个名字……”众人鼓掌称妙!
三婶却问道:“那谁家正好生了孩子、后天又正好请吃满月酒啊?”
四婶答道:“耀武啊!”
闻言,三婶愣住。
过了好半天,三婶一拍大腿,“对啊耀武媳妇儿刚刚才生了个儿子!”
“耀武是谁啊?”应雨时好奇地问道。
四婶解释道:“二嫂,你不认识耀武,耀武是周庄的……呐,就是咱们村仁晋媳妇儿的娘家哥哥!人家后天摆满月酒,本来也请了我们,可我们不是要留下来招呼二嫂你们嘛,所以一早就说好了到时候礼到人不到……”
这下子,众人高兴了。
栀栀也抿着嘴儿笑。
那这岂不是现成的调虎离山之计么!
“那呆会儿我就去找仁晋哥,把这事儿说给他听……”栀栀说道。
然后众人又开始讨论起对付汤兰花的事儿。
应雨时提议道:“不如这样,咱村后山上应该长了些药材或者野果什么的吧?那我就跟大伙儿说,我想花钱买点儿野生的药材或者野果……”
三婶一拍巴掌,“这个主意好!”
应雨时又道:“不过,可不能让大家去太危险的地方哈!”
于是三叔两口子和四叔两口子想了很久,最后给出了建议,“咱们村子的后山上长有一片野生的五味子。这个季节正好成熟了,要不二哥二嫂你们就说,想带点儿五味子回城里去。新鲜果收五分钱一斤……”
“五味子是好东西,晒干了以后泡水喝或者煮汤的时候在汤里放一点儿,对男人好。用来泡了药酒,阴雨天气关节疼痛的时候拿出来擦一擦关节也是很有效果的咧!”
然后大家又讨论了一下,就是这消息可不能提早放出去,必须是别逢圣走了以后才能放出来……不然就功亏一溃了。
好极!
那么现在,已经有了把别逢圣和汤兰花调走的法子……
就只剩下好色的别敬山了。
要找个女的来勾引别敬山吗?
二房女眷不少。
可让谁去呢?
谁去都觉得膈应啊!
最后……
别巍巍、别峰峰的视线转移到别辰辰身上。
别月月、别星星和别溪溪也看向了别辰辰……
别辰辰一脸的戒备,看向哥哥姐姐们,问道:“你们干嘛?”
铁蛋问道:“六哥,你不是被别敬山看了屁股吗?想不想亲手报复?”
别辰辰一听到“被看了屁股”,就被气得满面通红,再听到“想不想亲手报复”时,他立刻问道:“怎么个报复法?”
铁蛋说道:“你穿上我妈的裙子,把别敬山引到人少的地方去,我用鞭子抽他一顿怎么样?”
栀栀立刻说道:“别把人弄死了。”
“放心吧妈妈,我心里有数。”铁蛋说道。
别辰辰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虽然非常羞耻于穿女装,可昨天憋着的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最终他咬牙点头,“……成!”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吃完晚饭,栀栀拿了个空碗装了一碗萝卜炖腊肉,在三婶的陪同下,去了别仁晋家。别仁晋家正在吃晚饭。
见栀栀捧着一碗硬菜来了,别仁晋当然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非常的不好意思。
“哎呀栀栀,来就来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啊!快,来来来……坐,再吃一点儿?”别仁晋连忙热情地和栀栀打招呼,又把自家媳妇儿介绍给栀栀,“秀晴啊,这就是咱栀栀妹子……你把那炒香的山核桃拿出来给栀栀吃……”
秀晴很腼腆,和栀栀打过招呼就转身去里屋翻找东西了。
栀栀和别仁晋寒暄了一番,然后就问起了秀晴娘家兄嫂刚生了个孩子的事儿……又问孩子起名儿了没有,需不需要请大房的大伯给帮着起一个?
别仁晋聪明着呢,琢磨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他想了想,说道:“栀栀啊咱们这样哈……一会儿呢我就上逢圣大伯家里去,代表我大舅哥邀请他去那边儿家里做客,明天呢秀晴啊你捉两只鸡回一趟你娘家,跟你大哥大嫂说说这事儿啊!”
秀晴连连点头。
别仁晋说道:“我相信我去跟逢圣大伯说这事儿的时候,他也肯定会跟我说七奶奶的事儿……到时候我再把你们改成大后天走的事儿一说,多少打消他的后顾之忧,成吗?”
栀栀高兴极了,“那太好了,谢谢你啊仁晋哥。”
“你谢我啥?是咱们整个村子都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给咱们指出一条明路来啊,就算咱们再想致富,那也困难哩!对了栀栀,你介绍信啥时候写给我啊?我还想早点儿带着人去南陵参观学习一下呢!”别仁晋说道。
栀栀笑道:“我一会儿就回去写给你。”
从别仁晋家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三婶思来想去,非要拉着栀栀去别逢圣家,偷偷看老奶奶一眼。
——其实她就是害怕,怕万一事情败露,二房一家不管老奶奶死活就走了。但如果这会儿让二房的人亲眼看到老奶奶的处境的话,说不定二房的人才会下狠心把老奶奶带走。
正好栀栀也想偷偷听一听别仁晋是怎么跟别逢圣说的。
于是,三婶牵着栀栀,姑侄二人慢慢走着夜路去了别逢圣家。
结果到了别逢圣家……
还遇上熟人了!
——四婶也和三婶的想法一样,所以她非拉着应雨时过来给老奶奶送饭。
栀栀和妈妈同时看到了奶奶的处境。
其实别逢圣的房子还算是村里比较周正的,木墙泥瓦,方正高大。
可奶奶并没有和别逢圣一家住在宽敞的屋子里。
奶奶住在菜园子后头一间门用薄木板搭建起来的、面积不超过十平米的一间门小小的屋子里……趁着清冷的月光,能看到这间门小屋子的木板到处都是裂缝!
现在是夏天,倒还好,到了冬天,恐怕寒风会从这些缝隙里灌进屋里去,肯定很冷很冷。
四婶和应雨时站在这小屋子的后窗那儿,栀栀和三婶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四婶和应雨时守在后窗处,盯着老奶奶吃饭。
栀栀小小声问道:“怎么不进屋去啊?”
不进屋,怎么看奶奶的生活环境?
四婶抹了一把眼泪,小小声说道:“……进不去的,前门被汤兰花锁了,你阿奶的吃喝拉撒就全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了。”
栀栀:……
她看了老奶奶一眼。
屋子里黑乎乎的,压根儿看不清屋里的摆设,只能看到老奶奶就站在窗子前,正狼吞虎咽地捧着饭盒狂扒饭。
四婶又小小声说道:“娘,你吃慢点儿,当心咽着……”
三婶小小声问道:“娘,你屋里有没有凉白开喝啊?”
“没得哩!”老奶奶说道。
三婶便道:“那我现在回去给你送点水过来?”
“要得。”
三婶匆匆离开。
这时,漆黑的小路上有人朝着这边匆匆赶来。
栀栀和母亲、四婶立时躲到了一旁去。
听动静,像是别仁晋和他老婆。
栀栀等到别仁晋和他老婆各喊了一声“大伯”,又进了屋以后,这才悄悄地循着那从堂屋里泄露出来的微弱烛光,凑到了窗下。
果然,她听到了别仁晋和别逢圣的对话:
“……大伯,耀武今天托人捎话过来,说后天他给他儿子摆满月酒,托我来请你去吃酒……”
“不去不去!”
“大伯,是这样的,耀武的意思呢,是想劳动你过去给他儿子取得好名字!毕竟远昌爷爷是咱这附近最有文化的人了!而且耀武还说了,只要大伯肯给娃娃起个好名儿,怎么说也得封个一等红包(一块钱)给大伯哩!”
“我记着……耀武好像是后天摆满月酒?”
别仁晋答道:“是,耀武他们后天摆酒!”
别逢圣沉吟片刻,又问,“那老二他们什么时候走?”
别仁晋道:“栀栀还有事要跟我谈,明天搞不完哩,后天还得再搞一天……要是后天也搞不完,恐怕大后天还得再搞一天……”
别逢圣奇道:“她在这儿搞什么呢?”
别仁晋答道:“事情多着呢,主要是测土壤肥度,还有水……栀栀说,咱们村里的土壤不肥,再加上水质也不太好,所以庄稼收成也不好哩……”
别逢圣嗤笑,“一派胡言!”
别仁晋并不愿意和别逢圣争论,便问道:“大伯,那后天你去耀武那儿吗?他说你要是不爱动弹、不想去的,那他就请陈庄的太叔公给娃娃扶乩赐中哩!”
别逢圣到底舍不得那一块钱的红包,便又反复问了别仁晋几句,别逢君一家到底什么时候走。
听到别仁晋信誓旦旦地说,二房一家确实最快也是大后天才能走……
别逢圣这才装模作样的对别仁晋说道:“既是这样,那我后天就去一趟耀武那儿吧!”
别仁晋笑道:“那大伯是自己去?还是和我娘、秀晴她们一块儿坐牛车去?我娘她们要过去帮手,得一早出发。”
别逢圣就更加愿意了,“我懒得走,和她们挤挤罢!”自己去就只能蹭一顿晚饭,一大早跟着别仁晋老娘她们一块儿过去既不用走路还能蹭早午晚三顿饭!傻子也知道怎么选吧!
别仁晋达成目的,告辞离开。
栀栀躲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悄悄回到了菜园子后头的奶奶小屋那儿。
这时老奶奶已经吃完了怕,三婶也已经带了一壶开水、几枝蜡烛和一盒火柴过来。老奶奶的屋里已经点亮了蜡烛,透出不甚至明亮的光。
栀栀探头伸进小窗户里,看了一眼阿奶屋里的摆设,不由得十分心酸。
——屋子不大,根本一件家具也没有!床铺就是在地上铺上几层厚厚的干稻草,稻草上放着一副破破烂烂的铺盖。铺盖前放着一个破碗,碗是脏的,看起来应该是之前老奶奶吃过饭将还没有清洗的……
屋里柜子桌椅一率没有,唯一的家具是张只有三条腿的小板凳。另外靠墙的地方放着个马桶,门后放着锄头,还拉了根绳子晾晒着几件破烂衣裳……
这就是老奶奶的居住环境和生存状态。
栀栀气得眼睛都红了!
老奶奶倒是笑容可掬,“栀栀啊你快点回去哟,天黑路滑,路上要走慢点哪!”
应雨时牵住了栀栀的手,示意她不要讲话。
四个女人小小声和老奶奶打了个招呼,劝老人早点休息,这才拿着空饭盒悄悄离开。
回到暂居的院子,栀栀气愤地将老奶奶的居住环境说给家里人听,全家人都惊呆了。
别溪溪特别气愤,“阿爷,三爷爷四爷爷,我真的不懂,这还不叫虐待老人?这……我们可以报警的吧?”
三叔四叔直摇头,说道:
“我们村几百年都没有招来过捕快、巡捕和公安!要是真报了警,整个村子都会沦为笑话……不能报警!不能报警!”
“哎呀你们不懂啊,长子赡养父母天经地义!再加你们阿太是个寡妇,她老了就只能跟着儿子,听儿子的啦!”
三婶四婶也摇头,解释道:
“而且啊,也是你们阿太自己要跟着大房的,这个当初在分家的时候,其实你们阿太是可以轮流住在几个儿子家,只可惜她自己不愿意啊……”
“是啊,如果你们真要报警,第一个反对的可不是大房,而是你们阿太!”
别溪溪气馁地嘀咕道:“那阿太到底图啥呀?”
栀栀解释道:“她图的是,她这么做,大房就不会拖累她其他的儿子……她不是为了大房,是为了给她其他的儿子们减轻负担!”
别溪溪的眼圈儿也红了,“阿太好可怜呀!”
栀栀说道:“好了咱们先把明天的任务分配一下……”
就这样,一大家子商议到深夜才歇下。
到了第二天,栀栀和别燕东依旧去找了别仁晋,以及一群村干部陪同,浩浩荡荡地把村里所有的耕地全都查看了一遍。同时,别仁晋还带着栀栀在附近山头逛了逛。
最终栀栀站在山头上,询问了一下别仁晋远处几个地方的降雨情况,又教别仁晋要如何选择新址,尤其建议他以后一定要听从多方意见……
其他人也没闲着。
别逢君和应雨时就在村里串门子,主要是走访别逢君的儿时玩伴。
他的年轻人则跟着三房的别婷婷她们去附近的山上玩去了。
这一天,栀栀足足忙了一整天,才和别仁晋搞完了所有的工作。
她还把介绍信交给别仁晋,将南陵地区负责人陶容冶的联系方式也给了别仁晋,以及她自己和联系方式等等,全都给了别仁晋。
别仁晋高兴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和栀栀约好了去南陵参观的时间门,才又拍着胸脯对栀栀说道:“放心吧栀栀,明天一早等逢圣大伯走了,咱们再好好配合,争取让你们把七奶奶也顺利带走。”
栀栀含笑点头。
隔了一天。
一大早天还没亮,黎恕和别巍巍就悄悄摸到别逢圣家附近去蹲守,亲眼看到别逢圣穿了一身七成新没有补丁的衣裳从家里出来,站在石板台阶上交代汤兰花,“我吃了晚饭才回……记着,今天无论如何也别给老太婆开门……绝对不能让她出去,知道吗?”
汤兰花委屈地说道:“不放她出来,哪个煮饭啊?”
听到这儿,黎恕和别巍巍的拳头硬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别逢圣说,“……你傻啊?还做什么饭!一会儿你上老二那儿去看看他们搞了什么早饭,就说老太婆还没吃,拿点回来给老太婆吃,岂不是省下了一顿?”
汤兰花转忧为喜,“当家的,还是你聪明啊!”
别逢圣很受用,又交代了汤兰花几句“我再说一遍别放老太婆出来”、“让敬山多睡会儿等他起了喊他温习千字文”和“你多关注二房千万别让他们今天跑了”之类……
汤兰花早就烦了,却依旧按捺着性子陪笑说是。
别逢圣这才满了了,说了句“好了我上仁晋家等牛车去”,便扬长而去。
他一走,汤兰花当即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黎恕和别巍巍昨天就已经把村里的路全都给摸清楚了,这会儿立刻跟去了别仁晋家附近,亲眼看着别逢圣和别仁晋的妈、老婆孩子等一块儿坐上牛车走了,这才返回到暂居地。
单朝凤她们正在做早饭。
黎恕给大嫂报了个信儿,说一会儿汤兰花会过来抢早饭。
单朝凤嗤之以鼻,回头对准儿媳史玉清说道:“清儿啊咱们做饭的速度快一点儿,争取在大房来抢饭之前把早饭做好、让全家人都吃完!”
别溪溪叫嚷道:“妈!一会儿早饭做好了我先送一份过去给阿太!哼,大房一家子饿死了都不要紧,就不能饿着阿太!”
单朝凤笑道:“好!”
于是大家都去帮着做早饭。
早饭也简单,就是腊肉汤的挂面、里头放了些青菜叶子,佐料是一大盘子的炒腌菜、一碗辣椒酱、全家人一人一只带壳水煮鸡蛋,外加一人一杯热牛奶。
别溪溪用锡饭盒装了满满一饭盒的挂面,在面上放了一撮炒腌菜、一丁点和的辣椒酱,又拿了两个水煮蛋……热牛奶不好拿就不拿了,然后她和铁蛋一块儿去了老奶奶那儿送了早饭,又盯着老奶奶把所有的食物全都吃完,表姐弟俩这才一块儿回来了。
家里人也非常地吃完了早饭,男人们分工合作、把锅碗瓢盆全都洗涮干净了,然后大家全都聚在一块儿校对了一下腕表。
栀栀为行动总负责人,再次要求大家,“家人们,现在是清早七点半,咱们各就各位,记住,第一次集合时间门为上午十点整……大家一定要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知道吗?”
众人连连点头。
当下,众人各自散开。
别逢君和应雨时依旧去村头坐着,等着村里的老人们忙完了家事就来这儿唠嗑。王宗秀带着女儿侄媳们去村里找三婶四婶,故意散播消息说想收购一点儿五味子果,问大家能不能帮着去山上摘一点儿……
黎恕和别燕南、别燕西他们去后山玩去了;栀栀和别燕东则又和别仁晋他们呆在村委会办公室那儿聊天。
早上八点半,汤兰花终于起来洗漱好,呵欠连天的挎了个空篮子准备去二房那儿抢早饭,一路慢悠悠地终于走到了二房暂居的院子那儿。
单朝凤和别棠棠正在这儿等着她呢!
见汤兰花鬼鬼祟祟地来了……
单朝凤笑着对别棠棠说道:“哟,棠棠你快看,大伯娘给咱们送土特产来了!棠棠,快过去接一接啊!”
别棠棠果然朝着汤兰花走去,还笑眯眯地说道:“大伯娘你也太客气了!多谢你呀……对了你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啊?”
汤兰花一听,一张圆脸立刻垮成了马脸。
这时,别棠棠走到了汤兰花身边,还拽住了汤兰花的篮子,然后低头一看,又抬起头,特别惊讶地问道:“大伯娘,你这篮子……怎么是空的啊?土特产呢?”
汤兰花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我们家和你们家一样啊,你们都是城里人,我们是乡下人,哪儿比得上你们啊!?”
别棠棠面上的表情就更加疑惑了,“可大伯才是长房嫡子,秀才长子呀!”
汤兰花立刻挺了挺胸,“那是自然……”
别棠棠,“既然是书香门第的长房嫡子,还能不知道我们二房远来是客?大伯娘连地主之谊也不肯尽?”
“你才地主呢!你全家都是地主!”汤兰花叉腰。
单朝凤笑着解释道:“大伯娘,‘地主之谊’是个成语……意思是呢,你才是这儿的主人,我们来者是客,怎么也大不过你去!所以你呢就得好好招待我们……”
汤兰花觉得老大没有意思的,便道:“噢我忘记带了!”
别棠棠憋住了笑,“没事儿,我陪着大伯娘一块儿去拿……”
“你!”
汤兰花很生气,决定直接说明来意,“你们……早饭呢?”
“早饭?”单朝凤奇道,“这都几点了大伯娘你还在问早饭?”
汤兰花已经看出来了,这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收在一旁……根本就不像是正在吃早饭的样子。
“你们,那么早吃早饭干啥?”汤兰花埋怨道。
单朝凤就觉得更奇怪了,“那早饭既然叫早饭,那当然是一早吃的啊!”
汤兰花噎住。
她又羞又气又不甘,眼珠子一转,说道:“那肯定还剩下一些吧?快快拿些来给我,你们阿奶还没吃呢!”
“大伯娘,咱们四房人不是一早就已经分家了么?阿奶跟着你们大房啊,怎么……阿奶的早饭还算到我们头上来了?”单朝凤问道。
别棠棠也说道:“是啊大伯娘,你之前也没说,我们哪儿知道你们大房穷到连早饭都吃不起了啊,所以也就没给你们留……”
汤兰花顿时炸了毛,“放屁!谁说我们大房穷得连早饭都吃不起了?我、我……我就是过来问问,没有就算了嘛,当谁稀罕似的!”
说着,她心里懊恼极了,觉着没蹭上早饭的话,还是回去让老太婆做吧!于是汤兰花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别棠棠追了上去,亲切地说道:“大伯娘你慢些走,我和你一块儿去……把你要送给我们家的土特产拿回来……”
汤兰花惊呆了,“你!”
——二房怎么这么无耻啊?简直比她还能豁出去?!
别棠棠说道:“我们难得回来一趟,更加难得拿到大伯娘给我们的礼物……今天我必须要长长见识!”
汤兰花快被气死了,一张马脸阴沉沉的。
正好这时,大家知道汤兰花来了,立刻开始了分工合作。村里几个和三婶四婶关系好的媳妇子纷纷背着背篓赶了过来,站在院子上头问单朝凤,“燕东大嫂,听说你们家收五味子果,还收五分钱一斤,是真的吗?”
单朝凤连忙答道:“是的是的!我们家就是要收这个……可是大伙儿也别捡太多哈,我们家只收一百斤左右,多了不要。”
“好咧!燕东大嫂你等着啊,我们这就上山去摘五味子果……”说着,媳妇子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汤兰花站在原地不动,然而却瞳孔地震!
妈耶,二房要收一百斤五味子果?一斤五分钱,一百斤就是……五十块钱???
那五味子果是野生的啊,满山遍野都是!只需要从树上摘下来,再用背篓背回来……就能换成钱???
汤兰花的态度立刻变了。
她转过身,谄媚又亲切地对单朝凤说道:“大侄儿媳妇,你们要收五味子怎么不跟大伯娘说啊?大伯娘可以帮你们啊!”
“不用不用!”单朝凤笑道,“我们也不要多,只要一百斤,瞧,彩玲她们去了四五个人,每人背上十来斤就足够了……”
“不行!大侄儿媳妇啊,这事儿你可必须要想着自家人哪!这样儿吧,我呢马上就上山去给你摘回来……你等着啊!”汤兰花早饭也不在乎了,直接挎着篮子风风火火地朝着后山走去。
她一连走,还一边回头对单朝凤说道:“你可一定要等着啊,等大伯娘给你摘了五味子果回来……记着,五分钱一斤!一分也不能少!”
说着,汤兰花昂首挺胸地挎着空篮子走了。
单朝凤笑道:“哎!好咧,大伯娘你可得小心一点儿啊……早点儿回来!”
直到汤兰花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单朝凤和别棠棠这才对视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现在,汤兰花已经中了圈套……
所以就要看别辰辰他们能不能得手了。
第547章
汤兰花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挎着空篮子飞快地朝着后山奔去。
史玉清、别星星连忙也不动声色跟了上去——她俩的任务就是盯着汤兰花上山,到了规定的时间就赶紧下山……
而另外一边,负责机动联络的别溪溪一看到汤兰花上了山,就立刻朝着别逢圣家跑去。
大房一家子么,别逢圣坐上牛车去了邻村,估计要晚上才回来;汤兰花上了后山,没有俩小时也不会回来……
现在就只剩下还在屋里呼呼大睡的别敬山了。
别燕西、别巍巍和黎恕埋伏在大房家附近,盯着半天也没动静的屋子……
别巍巍忍不住说道:“三叔,姑父,看样子别敬山估计得睡到中午,要不咱们别惊动他了,直接把他大门锁了,然后我们带了阿太走,好不好?”
黎恕看了别巍巍一眼,问道:“那辰辰的屁股白被看了?你阿太白捱打了?”
别巍巍一时语塞。
别辰辰蹲在一旁,面色阴沉。
别燕西问道:“辰辰,这主要看你,你吱一声,咱们是走还是留……”
别辰辰涨红了脸,“要走也揍完他再走!咱们就这么走了,他还真当我们怕了他?以后真追到我爸爸和大伯单位去撒泼吗?趁着这机会把他们打痛,痛到他们没脸再去找我们,甚至没脸找三爷爷四爷爷的麻烦啊!”
大家都沉默了。
这时,别溪溪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报告——汤兰花上山了!”
众人面面相觑。
黎恕小小声问道:“辰辰换衣裳吧!”
其实辰辰早就已经换好了。
他里头穿着栀栀的一条连衣裙,又穿了长裤和长袖衬衣,再把裙摆卷起来盘在腰间……这会儿他迅速脱掉长裤和长袖,又小小心把裙摆放了下来……
溪溪帮他整理裙摆。
黎恕看得直皱眉。
辰辰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生得清秀单薄瘦弱。他才一米七高,比栀栀还……瘦。栀栀虽然纤瘦,但毕竟是女性,该有肉的地方很有肉。
辰辰就真的瘦,栀栀的连衣裙套在他身上,上身和挂帐子似的空荡荡的;还因为他比栀栀高半个头,原本到膝盖下的裙摆显得短了一截。
黎恕皱眉打量了辰辰好一会儿,才对溪溪说道:“溪溪你找个布条把辰辰的腰束一下,再把裙摆弄短一点儿。”
溪溪连连点头。
她从妈妈、婶婶、姑姑和姐姐们那儿拿了不少丝巾过来,防的就是这一刻。
很快,溪溪就用各种丝巾把辰辰打扮好了。
辰辰很瘦,所以就用丝巾当成腰带,系在他的腰间,倒是捆出了一副手可一握的纤细柳腰;裙摆被刻意收高,露出半截雪白的大腿……再加上小脚纤瘦修长且雪白,居然还很像那么一回事……
辰辰是男孩子,留的是短发。
但这没什么要紧的,溪溪先把她阿奶的一条黑色薄款丝巾遮在辰辰头上,再把自己的头箍借给辰辰。
只要距离隔得远,是看不出辰辰头上披着黑色丝巾的。
最最最麻烦的,就是辰辰的鞋子——家里所有的女性都没有四十码的皮《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m.1.鞋或者凉鞋,所以辰辰只能穿他自己的半旧帆布球鞋。
不过,看背影还是觉得挺有风情的。
毕竟这里是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没有年轻姑娘穿那么短的裙子……反正一眼看去,第一注意力会放在辰辰的细腰上,第二注意力就是他细瘦雪白如同麻杆儿的两条笔直的腿儿。
辰辰本来挺不好意思的,可面对三叔、姑父的眼神,他呆了一呆,问道:“我现在这形像……很差咩?”
黎恕特别耿直地点点头。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辰辰身上的这条裙子是栀栀的,黎恕见过栀栀穿着裙子曲线玲珑的样子,当然觉得辰辰看刚美,这俩要是穿上裙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别扭劲儿呢!
辰辰黑了脸,把头扭到一旁去。
黎恕又道:“你走几步看看。”
辰辰有些生气。
溪溪安慰堂弟,“总要学学样子,不然让别敬山认出来了可怎么好!”
辰辰只好气呼呼地走了几步。
黎恕毕竟是特种兵出身,观察力十分细致入微。
他盯着辰辰的身影,思索片刻,说道:“男人肩膀厚重,肱肌发达,所以走起路来上半身容易摆动,下半身不怎么容易动……女性呢,重心在臀部……辰辰,你试着走路别甩肩膀和双手,把重心放到臀部,然后两只脚别走外八字,注意走个内八……”
别燕西憋笑,“快,按你姑父说的走几步试试。”
辰辰按着黎恕教的,别别扭扭走了几步……
溪溪惊呼了起来,“我去,辰辰你走路的这种姿势……好像电影里的女特务啊!”
别巍巍也说道:“现在是真的像了!”
接下来,大家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
好戏上演。
其实昨天大家就已经彩排演练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下,别溪溪跟着黎恕靠近了别敬山家门口,而辰辰则跟着别燕西跑向了小树林的入口处,别巍巍继续守在原地。
啊,铁蛋和别峰峰已经守在树林里的陷井那儿了。
黎恕一早就已经侦察到别敬山住在哪间屋子里了,他娴熟地翻身攀上二楼楼板,再回过身,把溪溪也拉了上来,叔侄二人慢慢地爬到了别敬山住的那间屋子的上方。
昨天搞侦察工作的时候,黎恕就已经在这儿安好了一个他自制的工具——类似于两头使用的喇叭头,正好卡在楼板上,一截探入别敬山屋子里的天花板阴影处、一截露在楼板上。
黎恕示意了溪溪一下,然后俯下身,直接透过楼板上的破洞,看着屋里正在睡觉的别敬山。
溪溪会意,拿住了露在楼板上的喇叭头,先是娇着嗓子小小声喊了一声“敬山哥哥”……
别敬山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猛然间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女孩子声音?
他一下子就坐起身,看看四周。
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
别敬山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又倒在了床上。
黎恕用手制止溪溪,让她不要说话。过了大约五分钟后,等到别敬山再次睡着了,黎恕才朝着溪溪打了个手势。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
别敬山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又倒在了床上。
黎恕用手制止溪溪,让她不要说话。过了大约五分钟后,等到别敬山再次睡着了,黎恕才朝着溪溪打了个手势。
溪溪捏着嗓子喊道:“敬山哥哥,我一个人好寂寞呀……你来小树林陪我玩嘛,好不好?”
“谁?”别敬山又被吓醒,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惊恐地左看右看。
黎恕示意溪溪不要再说话了。
别敬山坐在房间里喘了一会儿的粗气……又看向窗子外头的阳光,拍了拍心口,喃喃自言自语道:“不怕不怕,现在是大白天,不会有鬼的。”
过了好一会儿,别敬山渐渐回过神来,也不敢再睡下去了,便抹了一把冷汗,站起身准备走出屋子。
黎恕再次示意溪溪开口。
溪溪甜腻腻地说道:“敬山哥哥,我好喜欢你呀……你来小树林找我嘛,好不好?”
“谁?!你是谁?”别敬山被吓得毫毛倒竖,浑身冷汗。
他背贴着墙壁,惊慌失措地左看右看……
可屋里静悄悄的,除了那突兀响起的少女甜嗓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别敬山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黎恕示意溪溪保持安静。
别敬山呆呆站立片刻,终是扛不住心里压力,被吓出一身冷汗,嗷的叫一声就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他大声喊道:“爹!娘!”
突然想响他爹今天去邻村吃酒去了……
于是别敬山又喊道:“娘?娘!”
无人应答。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气得他低声咒骂,“这老货!又跑哪去了!”别敬山心里毛毛的,急忙打开堂屋的门,朝着菜园子那儿大吼,“老太婆?”
黎恕领着大家干活的时候,完全没有知会老奶奶。
老奶奶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被关在小黑屋里,听到孙子喊她,连忙应答道:“山儿……可是要我给你煮些早饭?”
别敬山正想骂“这还用问”,转念一想,不对啊,爹昨晚交代过,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老太婆放出来的。
于是别敬山扬声问道:“我娘呢?”
“不晓得哩!”
别敬山又大声问道:“咱家是不是来客了?还是个女的?”
老奶奶迟疑道:“不晓得哩,我又没到前头去看……”她一直被关在屋后菜园子的小黑屋里,如何能看到正门那儿的情况?
就是这会儿她都没见着孙子的面,只能听到他说话。
别敬山啥也没问出来,心里烦躁,骂道:“废物!”
不过,总算是听到了人声,别敬山心里没那么慌了。
他站在大门口,猛然响起在屋里听到的那娇滴滴女人声音……好像说她喜欢他,还让他上小树林那儿去找她玩儿?
别敬山今年二十七岁,经历了无数相亲,无一成功。毕竟乡亲们也不是傻子,谁愿意和顶着个啥也不是的“秀才门第”、实际上又懒又坏又贪心的人家结亲啊?
绝大多数人家压根儿不考虑别敬山,但也有些年长的、带着好几个娃娃的寡妇对他有点儿意思……
可这样的人别敬山又看不上。
天晓得,他想媳妇儿都快想疯了!
鬼使神差的,他抬脚朝着后头的小树林那儿走去。
老话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今天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很喜欢他、想勾引他的艳鬼。
——别敬山的家,和大多数村里的民居一样,孤零零坐落在半山上,距离屋子大约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就是树林。树林的尽头,通往后山。
别敬山才只走了几步,就愣住了。
在小树林的尽头,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穿着小花裙子的纤细雪白少女就站在树林那儿???
别敬山惊呆了。
在这一刻,他压根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天哪真的有个姑娘喜欢他?
“哎,你是谁?”别敬山激动地问道。
隔得老远,他看到姑娘微微侧过脸,似乎在看他?
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就冲着这姑娘的身材,就知道她是个妙龄少女。她似乎朝他笑了笑,然后就扭着腰肢不紧不慢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别敬山盯着姑娘姣好的身段,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乖乖,那样细的腰!那样雪白又笔直的大长腿!
他呆立了几秒钟,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跟了上去,还叫嚷道:“哎!你是谁?你……是谁啊?”
姑娘也不答话,就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
别敬山忍不住朝前跑去,“哎!站住!你站住!刚才……刚才在我屋里,是不是你在和我说话?是不是……哎哟!”
一句话还没说完,别敬山就跌了一跤。
但他并不知道,这可不是他不小心。
而是潜伏在暗处的铁蛋用弹|弓打了块石子儿,正好打在他因为跑步而刚刚抬起来的脚板底……
别敬山摔了个鼻青脸肿!
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
美人早就不见了!
而别敬山被摔懵了,浑身都痛脑子也晕,站在原地四处看,不甘心地大喊:“喂!你是谁?你在哪儿?”
不远处,一块红色的丝巾落在地上,似乎昭示着美人离开的方向。
别敬山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
眼看着他马上就能捡起那块丝巾了……
没想到,他脚底突然踏了个空!
原来地上竟然有人陷井???
别敬山刚一掉进陷井,就闻到了极其恶臭的气味!以及,还有可疑的嘶嘶声响起?
他低头,发现自己摔倒的这个陷井不大,却呈圆坛状——也就是说,顶和底很小,而且陷井底部还弥漫着没过脚背的粪水???
难怪这么臭呢!
以及,那些可能的嘶嘶声音,原来是……蛇???
妈耶好多蛇!
目测有六七条那么多!还全是五彩斑斓的菜花蛇?
别敬山被吓得魂飞天外!
他肥胖的身躯立刻从陷井底弹跳了起来,还拼命尖叫,“救命!救命!”
与此同时,让他更觉得恐惧的是,这个陷井似乎是为他度身定做的?他都已经跳起来了,可双手却距离地面仍然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啊,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摸到陷井口了!
可以,好像不管他怎么用力弹跳,手都无法触摸到陷井口,甚至因为几次弹跳,将陷井底的菜花蛇给吓够呛,拼命地乱钻乱蹿……
好像有一条直接缠上了他的腿?
“救命啊!救命啊……”别敬山凄厉地尖叫了起来。
但让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家的房子距离其他的人家比较远,他这会儿又是在小树林里,陷井的开口还这么小……
除非有人存心接近小树林,否则是不可能听到他的呼救声的。
就这样,铁蛋蹲守在附近继续监视这个陷井,免得真被别敬山爬出来了。别峰峰跑去报给黎恕信儿,黎恕这才带着溪溪跳下了楼板,大家一块儿奔走到老奶奶栖身的破房子里。
溪溪去后窗那儿和老奶奶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黎恕则一脚踹破了木门!
老奶奶被吓坏了,整个人躲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黎恕连忙和声说道:“阿奶别怕,我是你的孙女婿啊!”
这大白天的,屋里光线也不好。老奶奶眼神不好,压根认不出来人是谁。
只是听说来人是自己的孙女婿儿,老奶奶才松了一口气。
很快,几个人冲进她屋里,说是她的孙子们……
他们二话不说就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她稀里糊涂地就趴在了其中一个孙子的背上,他们就带着她飞快地跑到了……二房暂居的院子那儿?
第548章
老奶奶刚被接到二房暂居的院子那儿……
单朝凤立刻安排了起来。
——男人们赶紧收拾行李,把行李全都用扁担挑到村口去。
——别巍巍赶紧去山上,把史玉清和别星星叫回来。
——别峰峰快去村东头把别逢君和应雨时喊回来。
——别月月的丈夫跑去村委,把栀栀和别燕东也叫回来……
霎时间,大家全都行动了起来。
大约半小时左右,所有人全都集中了起来,行李也已经全都搬上了车……
别仁晋把二房一大家子送到了村口那儿。
老奶奶十分惊慌失措,拉着应雨时的手,说道:“雨时啊我知道你们孝顺,知道你们心疼我,可我真不能跟着你们一块儿去……”
应雨时让王宗秀和棠棠把老奶奶扶上长途大客车,笑道:“妈你跟着我们呢,别担心!”
老奶奶拼命摇头,“我要是走了,老大肯定会把老老四的房子都给掀了!”
正好这时,房一家和四房一家也被黎恕、别燕西等人连拖带拉的扯了过来——
应雨时连忙对老奶奶说道:“呐,妈你看看吧,你最担心的老一家和老四一家……我们把他们也全都捎上,一块儿去一趟京都,怎么样?”
老奶奶惊呆了,“我们这是……去京都?不、不是去松市?”
“去京都!”应雨时笑道。
叔一家和四叔一家别扭极了。
其实昨晚上,二房的亲人们就劝他们一块儿去京都一趟。
他们不太想去……
也不对。
并不是不想去。
谁不想去首都看看啊!
主要是囊中羞涩。
一大家子出门,得花多少钱啊!
去到了京都,又得给二哥一家增添多少麻烦啊!他们本来就已经亏欠了二哥二嫂好多,现在还要去京都拖累他们吗?
应雨时便告诉他们说:“喊你们去,也不为别的,主要是大家一块儿陪着妈去医院看看病。等妈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有病治病,没病最好……大家都心安了,你们再回来不迟。何况现在也不是秋收的时候,家里田间也没有太多的活计,我们更是难得一聚……”
房四房都有些意动。
昨晚回去以后,他们两房人商量了一夜,最后决定听从二嫂的话。于是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在家里坐等。黎恕和别燕西过去喊他们,他们这才红着脸儿扛着、挑着行李,跟着他们一块儿来到了村口。
众人闹轰轰地上了车,置放行李的时候,栀栀和别仁晋站在一旁说事儿。
两人先是花时间又把工作给顺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就二房把老奶奶接走一事,两边对口供。
商量好了以后,几房人也已经闹轰轰的全都坐上了大客车。
栀栀也和别仁晋挥挥手,上了车。
大客车缓缓驶离了别家庄路口,朝着松市而去。
却说汤兰花和村里的媳妇子彩玲她们一块儿上后山采摘五味子果去了。
五味子果也不是很难摘,满山遍野都是。
就是来回脚程有点儿够呛。去要一小时,回来一小时……汤兰花还没吃早饭,空着肚子和彩玲她们竞争。她年纪大了,已经六十多岁,彩玲她们是年轻媳妇儿,她哪里快得过彩玲她们?
可她偏不服气,摘了好多好多五味子果,直到篮子装得满满的,这才飞快地往村里跑。
她八点半得到的这消息,赶了一小时山路,九点半左右才来到的后山,采摘了一个多小时的五味子果,又急急往回赶……重体力劳路再加上长时间的饥饿,还挎着个沉甸甸的篮子……
汤兰花差点儿快要晕倒了!
等她回到村里,来到二房暂居的院子那儿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二弟妹!雨时?大侄儿媳妇,我可把你们要的五味子果给摘回来了!哎哟可把我给累得呀……我和你们说,这五分钱一斤我可亏太多了!这样可不行,必须加钱!一块钱一斤才行!”
“对了二弟妹,大侄儿媳妇啊,你们午饭搞好了没有?快给我来一口啊……哎哟我为了给你们搞五味子果啊,都快饿晕了!还有哦,那个……饭菜多来一点儿,娘还没吃呢!嗯?二弟妹?大侄儿媳妇?”
汤兰花冲着院子叫嚷着,突然觉察到有些不太对。
——二房人多,这会儿又是吃饭的时候,这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呢?
她狐疑地打量着这院子,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
她不会记错,之前二房来的时候,因自知家人众多,那么多人一块儿回乡探亲,凭是哪一家的亲戚也没办法招待住宿饮食。所以他们自带了食物铺盖,甚至连煤炉子和锅碗瓢盆全都带上了,众多的家具物什将这院子给塞得满满的。
可现在,院子里怎么……
什么也没有?
煤炉子呢?大炒锅、大饭锅,柴米油盐呢?
甚至——
院门也是敞开着的?早上院子里还晾满了衣裳,现在也空了?堂屋是空的?房门也大开……透过大开的房门,可以看到屋里的铺盖也已经全都没有了!
汤兰花面上的笑容裂开了。
这、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呆地垂下头,看着竹篮里盛得满满的鲜红色的饱满五味子果实……
汤兰花突然明白了!
二房……跑了?
霎时间,汤兰花差点儿被气炸!
她手一软,竹篮跌倒在地,盛得满满当当的五味子果跌落于地,娇嫩的果子噼里啪啦全砸在青石板上,果皮炸裂,汁水溅糊了一地!
汤兰花气愤地大叫,“应雨时!单朝凤你们骗我?你们,你们……”
这时,迟了一步的年轻媳妇子彩玲她们也嘻嘻哈哈赶到,也是看到二房暂居的院子空了,不由得有些诧异,急忙喊了住在旁边的人家来问:“婶子,我燕东大嫂她们呢?”
隔壁家的妇人端着饭锅,从自家屋里出来了,一边扒饭一边依着村长别仁晋的教导,答道:“城里来了人,催他逢君二伯赶紧回城里去呢,说是有要紧事!所以二房一家已经走了……”
彩玲她们有些懊恼,惋惜地说道:“哎呀那我们采回来的这些五味子果……”
妇人又扒了几口饭,说道:“没事儿!你们送到村长家去,燕东媳妇儿已经把钱交给村长了,说让村长帮着把一百斤五味子果晒成干果,再给她寄去!”
彩玲她们便又快活了,嘻嘻哈哈地背着身后装满了五味子果的背篓,结伴往村长家去。
汤兰花呆住。
她傻傻地低下头,看着倒扣在青石板上已经跌得稀巴烂的五味子果……
“哎哟!我的命哪……怎么那么苦!”汤兰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然后又指着隔壁婶子大骂,“你个丧门星你咋不早说啊?”
妇人是个比汤兰花还泼辣的,丝毫不惧汤兰花,闻言破口大骂,“%……#&你哪一句问过我了?你是狗吗?不会说人话?%^#&……”
汤兰花呆了半晌,也不敢回嘴,只好哭着又把篮子翻转过来,捡了小半篮子破坏得没那么厉害的五味子果,抽抽噎噎去了别仁晋家。
今天别仁晋的老娘和媳妇带着孩子去大舅哥家里帮忙去了,没人烧饭,连他自己都是上隔壁堂兄家里去蹭的饭,听到汤兰花大声喊他的名字,便捧着饭碗从隔壁堂兄家伸了个头出来一看,见是汤兰花?
他快速扒完饭,把碗交还给小侄儿,这才抹了把嘴角,走了过来,问道:“逢圣大伯娘,啥事儿啊?”
“我来卖五味子果,”汤兰花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泪,说道,“燕东媳妇许了我的,一块钱一斤……”
别仁晋一听,惊呆了。
“逢圣大伯娘,话不能乱讲,事情也不能随便做……”他正色说道,“燕东嫂子可是和我说得明明白白,这五味子果啊,外头赶集卖分钱一斤,她找乡亲们收五分钱一斤……可从来也没说过一块钱一斤!”
“而且人家只要一百斤,刚才彩玲她们已经送了五味子过来,我请我堂哥秤过了,已经收足了……统共收了一百零斤呢!那斤多出来的果子啊我都没要,让彩玲拿回去了……”
“逢圣大伯娘,这些五味子果我不收了,你看看外头有没有人收你的,你卖给人家一块钱一斤吧!”
说着,别仁晋又看了汤兰花篮子里已经磕坏了的烂五味子果,直摇头,“逢圣大伯娘,你这些都是烂果子啊!你讹人咋还讹到我头上来了?还有脸骗我说,燕东嫂子许了你一块钱一斤?我跟你说啊,你政治觉悟太低,这种思想也很有问题!”
汤兰花愣住。
她倒也不是特别无法无天的人。
她害怕丈夫,害怕刚才那个比她还泼辣的妇人,也害怕打官腔的……别仁晋。
是,她男人是秀才长子,可别仁晋才是一村之长啊!
现在别仁晋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害怕,且不敢反驳,只好拎着半篮子烂掉的五味子果,悲悲戚戚地回了家。
回到家中,汤兰花突然感觉到不妥……
刚才她全心沉浸在五味子果不能换钱的懊悔之中,倒把最最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老太婆呢?
她男人可是交代过,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太婆离开小黑屋的呀!
在这一刻,汤兰花被吓得……心肝儿怦怦狂跳!
她扔下了篮子飞快地朝着菜园子后头的小黑屋跑去——
啊???
小黑屋的门已经被暴力破坏了?
屋里空空如也!
汤兰花目瞪口呆。
她胸腔内再次积攒起无尽的怒火。
——是二房!肯定是二房用五味子果的事儿把她支开,然后把老太婆给带走了!这些人也太坏了!竟然趁着她男人出门去喝满月酒的时候,把她支开……
等等!
汤兰花突然又想起:家里不是没人的啊!
儿子敬山在家,二房那些人如此暴力地踹坏的小黑屋的门……那动静就不可能小!敬山肯定会听到的!
汤兰花立刻冲向正屋。
可是,她家正屋木门大开,家里空无一人?
就连儿子敬山的屋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敬山?儿子!”汤兰花焦急地大喊,“敬山!你在哪儿呢?”
无人应答。
汤兰花急死了,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始终没有找到人。
这时,汤兰花又想:敬山会不会是因为早饭没吃、午饭没着落,肚里饿得慌……他一个生气,就把老太婆的门给踹坏了,然后带着老太婆去房、或者四房那儿蹭饭吃去了?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
于是,汤兰花转身就朝着房、四房跑去。
先去的是四房,四房更近嘛。
可四房院门、房门紧闭,无论她怎么拍门叫喊也无人应答?
汤兰花心里更着急,只好又跑去房。
让她感到心惊胆战的是,房居然也……空无一人?!
汤兰花吓得浑身直哆嗦。
——这、这特么是不是撞到鬼了?!
她深呼吸,去敲房隔壁那一家,“桂香!桂香……”
结果桂香一家也不在?
倒是住在桂香隔壁的媳妇子彩玲伸了个头出来,捧着饭碗问道:“逢圣大伯娘,我娘说桂香一家都不在,一早就上周庄去喝耀武哥家里的满月酒去了!”
汤兰花连忙问道:“那你逢贤婶子一家呢?”
彩玲捧碗扒饭,转头朝屋里问了几句,然后又传话道:“我娘说……逢贤婶子和逢相婶子都跟着逢君婶子一家走了!”
汤兰花瞠目结舌。
半晌,她又哆哆嗦嗦地问道:“那、那我家老太婆呢?”
彩玲脸色一垮,不高兴地说道:“我可不知道你家老太婆是谁!”
汤兰花急道:“你七奶奶呢?”
彩玲这才又转头问向屋里她婆母,得了信儿以后,又传话给汤兰花,“我娘说,七奶奶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汤兰花被吓傻了!
她喘了几口粗气,又问,“那、那我家敬山……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彩玲再次传话,“我娘说没留意,当时人太多了她也没看清,不知道呢!”
汤兰花崩溃尖叫,“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们!我们当家的说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房把老太婆带走!你们、你们……”
彩玲的婆母火了!
妇人从屋里冲出来,先是冲着儿媳妇吼了一声,“回屋吃你饭去!”然后抄起了竹扫帚。
彩玲吐了吐舌头,赶紧捧着饭碗逃进屋里。妇人拿着把扫帚一边恶狠狠扫地、一边气冲冲地朝着汤兰花冲过来,大骂,“七婶是你男人的娘,难道就不是逢君、逢贤、逢相的娘?就算你们已经分了家,也万万没有把老娘锁在黑屋子里的道理!七婶其他的儿子要接了她去享福,你们有什么理由不让人家尽孝?”
汤兰花捱了妇人好几下扫帚,疼得她哭着跑开了。
她站在岔路口呜呜地哭,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最后她实在饿得不行,先回家烧了点饭吃。
但在这过程中,汤兰花一直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喊娘?而且听那声音,似乎是她儿子别敬山的,可又有些不太像,好像过于沙哑了?
汤兰花心神不宁、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最后她猛然想起来……
对啊,她为什么不去找村长别仁晋呢?
于是汤兰花哭哭啼啼地又跑去了别仁晋家。
其实别仁晋一早就知道所有的情况,栀栀已经告诉了他,甚至连别敬山被困在哪儿也说了……但他不好插手那四房人的家事,就一直忍着。
现在汤兰花过来找他,先问七奶奶和房、四房的去处?
别仁晋一五一十告知,又正色说道:“逢圣大伯娘,七奶奶可是自由身啊,你们把她锁在小黑屋里,这可是犯法的!二伯叔四叔都是七奶奶的孩子,他们也有尽孝的义务和权利……现在他们要把七奶奶接到松市去看病,你和大伯不让,这意思……是你们希望七奶奶早点儿死吗?”
汤兰花被吓一跳,急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那不就得了?”别仁晋也松了口气。
汤兰花哭丧着脸,“等我们当家的回来了,你自个儿和他说去吧!”突然又想起一事,急道,“仁晋啊,我家敬山也不见了!你,你有没有看到他?他是不是也跟着二房一块儿走了?”
别仁晋思索片刻,“那倒没有看到。”
汤兰花呜呜地哭了,“你快想法子帮着找找啊!敬山他……也不见了呜呜!”
当下,别仁晋立刻找来村民,大伙儿去了汤兰花家附近寻找……
其实栀栀一早就告诉别仁晋别敬山在哪儿了,别仁晋装模作样地让人在附近寻找、叫喊……很快,大家就在小树林的粪坑陷井里发现了瑟瑟发抖、浑身粪水的别敬山。
以及,粪坑里还有六七条奄奄一息的菜花蛇!
菜花蛇其实性情温驯又无毒,也咬过别敬山,但不能对别敬山造成太大的伤害,主要就是……有点可怕。
所以别敬山被人从粪水陷井里拉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傻掉的。
汤兰花哭着问他,是不是二房的人把他骗到这儿来的?
别敬山直摇头,呆愣愣地说有一个美人爱上了他,要和他去小树林里做夫妻……
围观的村民们嘻嘻笑。
汤兰花气极,又问儿子,“那个美人是二房的吗?”
别敬山继续摇头。
——他虽然当时没有看清美人的长相,但二房的女眷们他都认识。他很确定,那个美人肯定不是二房女眷里的任何一个!
“娘!娘……你把那个美人找出来给我,我要她!我要她当我的媳妇儿!”别敬山嚎啕大哭,并且朝着汤兰花扑去,“娘,娘你答应我!”
汤兰花尖叫,“你不要过来——”
——你全身都是shi啊!!!
村民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并且为了防止被别敬山身上的粪水误伤,大家纷纷作鸟兽散。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别仁晋启程前往周庄,去吃他大舅哥家的满月酒。
这时,别逢圣在周家吃午饭的时候,已经就着清水挂面吃了两老白干,这会儿面上还泛着酒意,整个人醉薰薰的。
别仁晋一脸严肃地将别逢圣拉到一旁去,将“今天一早市里来人要接逢君二伯回去”的事儿说了,又将七奶奶和叔一家、四叔一家全都跟着一块儿走了的事儿告知别逢圣。
别逢圣呆住。
他瞬间醒了酒,突然转过头看向别仁晋,目露凶光,又阴恻恻地问道:“仁晋,这事儿……是他们和你串通起来干的吧?”
别仁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大伯这么说就不对了,一是需要讲证据,你怀疑我,那就拿出证据来。二是要讲道理……既然大伯心里对我不满,那咱们今天就不怕在这儿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这里又不是别家庄,别逢圣又向来以秀才长子自居,整天之乎者也的,哪丢得起这个脸?
他只好忍气吞声。
等到别逢圣气呼呼地在周庄这和报复性地吃了一肚子酒菜、又跟着别家庄来吃酒的人一块儿回到家时……据说那天晚上,汤兰花的惨叫声响了半宿,不知怎么的又发展到一家口互殴……
第二天天亮时,隔壁邻居跑去向别仁晋汇报,别仁晋带人赶过去一看,发现大房一家口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别逢圣的腿被别敬山给打折了。
——汤兰花的脸被别逢圣用开水烫坏了,毁了容。
——别敬山在跌进粪坑的时候,被菜花蛇给吓出了性|功能障碍,大约以后都不能娶媳妇儿了!
由于无钱医治,他们只好自己弄点儿草药治一治,却基本没有太大的用处……
因为这样,后来叔四叔从京都回来后,别逢圣一家既没底气、也没力气再去找他们的麻烦啦。
再后来,别仁晋去县城给栀栀打电话说起工作上的事情时,顺便把大房一家的事儿说了。
栀栀将大房的下场说与家里人听,人人都拍手叫好!
却说老奶奶和叔四叔去了松市以后,又搭乘火车去了京都。后来,老奶奶就一直跟着别燕东一家住着,先是做了个白内障手术,后来又查出有心脏衰竭、肺气肿和肾病。
二房的孩子们每人每月都会凑点儿钱交给单朝凤,单朝凤拿着这钱去请了一个体贴仔细、踏实勤劳的保姆来贴身照顾老奶奶……
老奶奶后来又活了六七年,在那些年里,她没问过大房一家一句话,却带着照顾她的保姆,尽心尽力为单朝凤一家打点家务,将几个小曾孙照顾得好好的。
第549章
从老家归来,栀栀和家里人一块儿回了京都。
和亲人们短暂的相处过后,栀栀和黎恕带着俩孩子又回到了南陵。
今年已经是一九八八年。
南陵地处祖国最南端,中央发起的改革开放政策,看起来并没有对南陵地区产生直接的影响。
但要说完全没影响,那也不是。
受到影响的方面,有有利的,也有不利的。
先说有利的吧!
改革开放对南陵地区虽然没有任何帮扶政策,但允许老百姓注册个体工商户,合法合规定的做点儿小生意。
一时间,南陵地区多了好多贩卖水果和土特产的个体工商户。
现在陶容冶、申书华和李爱国已经升任到林市市委去了,其中陶容冶任副市长,申书华主管教育、农业,李爱国主管经济、工程建设……
现任的南陵镇镇长,是比栀栀她们年轻一代的知青,叫杜诚勤,也是个办事踏实、性格风风火火的小伙子。
栀栀建议杜诚勤以镇政府的力量,带领着双岛社队前往各大展会去参加农贸交易,打响双岛社队的名声,同时推销南陵地区、乃至三省联名的农产品。
与此同时,个体户也能跟着镇政府一块儿去参加展会。
但既然跟着镇政府走……
那个体户接到的订单也必须由镇政府指定双岛社队来跟进。
跟进什么呢?
——跟进农产品的生产品质、收获时的品检、农产品的外包装、运输过程等等。
当然,个体户必须要向双岛社队支付订阅金额5%的费用,才能拿到随队的资格,并且享受以上服务……
大多数个体户当然很乐意这么干,毕竟有了双岛社队的支持,就等于保证了产品的优质、美观的外包装、稳定的交货期和安全有效的运输……
那么支付订单金额的5%,换来优质的农产品,维持了后续稳定的订单,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个体户觉得5%的订单金额,就该他们自己赚,为啥要便宜了双岛社队?
对于这些个体户,栀栀也是持赞成意见的。
无论何时何地,双岛社队都不应该一家独大,如果有别的个体户能凭本事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越飞越高……
对于南陵地区和双岛社队来说,这才是既有竞争力、又有对照组的健康经济发展。
啊对了,为顺应时代发展,双岛社队更名为南陵农贸公司,经营性质仍为国营单位。
改革开放政策同时也给南陵地区带来了负面影响。
最直观的就是……
人才流失。
为此,栀栀也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既然已经留不住外来的人才,那就必须培养本地人才了!
现在国家刚刚才普及九年义务制教育,但高中不在义务教育范围内,所以栀栀在南陵地区所有的高中都以南陵农贸公司的名义设定了基金会。
只要是有意愿考上高中、且分数已经达到,但因为贫穷无法入学的学生,基金会一率予以帮扶,会给学生提供学费和生活费。
关于助学贷款的偿还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直接以金钱偿还,期限为十年到二十年不等;一种方式就是高中毕业后进入南陵农贸公司工作,签订三至五年的劳动合同……
至于考上大学的学生,除去以上两种助学贷款的方式通用之外,还会给予一笔不菲的奖金!
这消息一出,整个南陵地区全都沸腾了!
直到现在,人们也很稀罕国家工。
毕竟这代表着稳定、福利与旱涝保收。
虽然南陵农贸公司提供给这些学生的只是有合同的临时工岗位,可这么一来,既能免费上完高中、大学,还能有至少三五年稳定的工作岗位……
这么好的事,上哪找去呀!
一时间,南陵地区的适龄青少年入学率达到了100%!甚至因为大家都想上高中、考大学,连着学习氛围特别好,各学校争先恐后引进优质师资,使南陵地区在最近两年里成为高考率、升学率最高的地方!
然而这一年的春夏之交,栀栀为了实验数据匆匆从淮安赶到南陵,才上岛工作了两天,就遇上一场又急又重的大雨。当时她只是淋了十几分钟的雨,从空旷跑回办公室……
结果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了。
起初她自己吃了点退烧药,又冲了感冒冲剂喝,但延绵了两天后,非但没好,还开始了持续不断的高烧,并且伴随着咽痛、失语,以及咳嗽、咯血等症状,让她完全无法工作,甚至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正义岛上的社区医院无法收冶。
于是黎恕赶紧摇着小船儿把栀栀送到镇上的医院,给她安排了住院。
八十年代末的医院,治疗条件比起之前的六十年代,水平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设施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再加上栀栀和黎恕不差钱,便找院方要了一间单人病房。
栀栀病得迷迷糊糊,全靠黎恕照顾。
某天她打完吊针以后,在半清醒状态中被黎恕喂了一碗粥……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在喊黎恕的名字。
黎恕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在栀栀耳边说了一句,“……高甜甜也病了,但医院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病床,龙强问我能不能在咱们的病房里搭多一张病房,我同意了……”
栀栀的脑子正晕着呢,就闭着眼睛点点头,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等到栀栀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身边多了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也正昏睡着,双目紧闭。
栀栀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隐约想起黎恕好像跟她说过,高甜甜也重感冒,但镇上的医院已经没有床位了?
栀栀便又盯着隔壁病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
她现在在淮安海大有教学任务,平时来南陵只能是暑假,如果平时要来,就必须腾课时。能来,但时间不能太长。
所以,直到现在栀栀才觉察到,她好像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高甜甜了。
高甜甜瘦了好多。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病着,整个人的苍白瘦削得厉害,以至于栀栀居然……没能认出她来。
门口那儿传来了男人们特意压低的对话声:
“……那咱就这么说定了,一人一天轮换着来吧!”
“成,今天我在这儿守着,你放心回去吧!”
“好咧,那我先回,明天我做好饭再带过来。”
“去吧去吧,有我这在儿你不用担心!”
……
过了一会儿,黎恕进来了。
看到栀栀醒着,他很是高兴,“醒了?感觉怎么样?”
栀栀的鼻子还没通气儿,头也晕得厉害,便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先过来扶我一把……我上个厕所。”
黎恕服侍完栀栀上厕所,又去拿了湿毛巾来,给她擦了一把身体。栀栀这才觉得清爽了好些,连着头晕也没那么厉害了。
黎恕又端了饭盒过来,喂她吃早饭。
早饭是黎恕在医院食堂买的,满满一饭盒的清粥,外加包子馒头。
栀栀喉咙疼得厉害,不肯吃包子馒头,倒是粥水清润,她吃了好些……
饭后,医生和护士过来查房。
询问了一下栀栀的情况,医生通知黎恕,“……得给别栀栀换针水了,头孢已经连续打了三天……”
然后又交代道:“平时给她吃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咱这是西医治疗,没有忌口一说。所有的鱼虾肉都能吃,蔬菜米饭也不用忌,但就是别弄得太咸、生冷、或者辛辣……不是不能吃,是怕她生病的时候肠胃也嫩,吃吐了或者拉肚子就不好了。”
黎恕连连点头。
医生又查看高甜甜的情况。
高甜甜也由黎恕照看。
她的病情和栀栀差不多,也是流感引起的重感冒,同样也是持续高热发烧到人事不省……
不同的是,栀栀现在已经进入第二阶段的治疗,高甜甜还处于第一阶段。
医生查完房就走了。
护士拿了新的针水过来,给栀栀打吊针。
黎恕趁机出去了一趟,很快就领着个中年女护工过来了,“刘阿姨,她是我爱人别栀栀,这边儿这个病床……病人叫高甜甜。我和别栀栀,高甜甜和她的爱人龙强都是一个单位的,所以我和龙强商量好了,我俩一人守她俩一天……”
“但是呢,我在这儿的时候,不方便照顾高甜甜。龙强在这儿的时候,不方便照顾我爱人,所以……”
护工刘阿姨明白了,“我懂了!所以今天呢,你在这儿,所以我照顾高甜甜。明天你不在,高甜甜的爱人在,所以我来照顾你爱人!”
黎恕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刘阿姨说道。
接下来,黎恕很细致地给刘阿姨立规矩:
每天一早起来,要给高甜甜擦脸、擦脖子擦手,后颈也要擦到……对待栀栀也要这样。
每天早上的早饭一定要有粥……栀栀喜欢喝粥。
每隔一小时左右喂一次水,扶她起来坐一坐,如果她在打吊针,那就打完了吊针再让她起来坐一坐……
刘阿姨笑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小黎,你这也太细心了吧?”
然后她又转头对栀栀说道:“小别啊,你可真是命好呢!”
栀栀笑了笑。
她的病情确实比前几天好了些,可这会儿也一直头晕晕的,躺在床上也觉得好像飘在云里似的。实在难受了,栀栀就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栀栀才悠悠醒转,却听到刘阿姨好像在和高甜甜闲聊?
刘阿姨说道:“……我家小孩今年升高中,他呀可爱学习了!成绩很好的!可我太穷了,我男人又死得早,我大字不识一个,能把他养大已经很辛苦了。本来我都已经打算让他上完初中就去打点儿零工,可孩子和我说,他喜欢读书他还想读书!”
“……我当时心里那个难受啊!我真恨我自己没用,孩子想上学我都供不起!后来听说南陵农贸公司有帮扶基金会……当时我就说,我们惠林地区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帮扶政策呢?”
“也是我家亲戚给我出主意,说我可以给孩子办个转学,只要把孩子转到南陵来,以后升高中的时候一样可以申请农贸公司的助学贷款,所以我赶紧去问了农贸公司……”
“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他们的帮扶政策是不限户籍的!所以我赶紧给孩子办了转学,我呢也跟着过来了……我就在这医院里打点儿零工,挣得不多吧够我们娘俩儿吃喝就行……”
说到这儿,刘阿姨的语气变得自豪起来,“我都已经想好了,孩子爱读书、成绩也可以,有了农贸公司的帮扶,他就好好上高中、以后念大学!我呢就多打几份工,争取多挣点儿钱,攒够了钱就能给他娶个媳妇儿啦……”
高甜甜虚弱地笑了笑,“真好!这小日子听起来……就挺有盼头的。”
“是呀!”刘阿姨喜气洋洋地说道。
顿了一顿,刘阿姨又问道:“对了甜甜,你小孩现在多大了啊?上几年级?孩子成绩好吗?是不是也很爱读书?”
高甜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刘阿姨,我单身……我没有结婚。”
刘阿姨愣住,语气里有止不住的诧异,“啊?这样的吗?可是……可是我听小黎说,你和栀栀、小黎和你爱人……你们几个都是一个单位的啊!怎么……”
高甜甜沉默不语。
栀栀从床上勉强坐起身,适时打断了话题,“刘阿姨,麻烦你帮我倒杯温开水。”
“哎栀栀你醒了啊——好咧!你等一等啊!”说着,刘阿姨赶紧去帮栀栀倒水去了。
栀栀和高甜甜对视了一眼。
高甜甜倚在病床上,朝着栀栀惨然一笑。
第550章
护工刘阿姨也并不是分分钟呆在栀栀的病房里的。
她是按事先和黎恕的规定,每隔一小时过来看看栀栀和甜甜有没有什么需要……在给栀栀倒了杯水,又问了问甜甜有没有什么需求,甜甜直摇头之后,刘阿姨离开了病房。
栀栀哑着嗓子问高甜甜,“你也淋雨了?”
高甜甜苦笑,“不是……是夜里睡觉没关窗,吹了夜风着了凉。”
栀栀沉默。
——那高甜甜的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高甜甜一眼。
高甜甜瘦得厉害。
她其实也是个美貌完全不输给栀栀的美人。只是栀栀的美,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钟灵毓秀,恍若清新仙子。而高甜甜的美,是弱不禁风的柔弱美,惹人怜惜。
栀栀和高甜甜已经算不上年轻了。
栀栀今年三十八岁,高甜甜比栀栀还大三岁,今年四十一。
但栀栀在爱美这方面还是非常坚持的,她向棠娘学习,几乎每周要吃上两三次的炖花胶,平时严格戒糖、多吃蔬菜;同时也天天涂抹自制的面膜,还连着保养秀发、指甲,以及全身肌肤护理……在这方面,她每天都会花上一小时左右。
所以年近四十的别栀栀,看着还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
只是最近她生了病,脸色不太好,还几天没洗头,油乎乎的……瞧着有些憔悴。
高甜甜呢,生了一副瓜子脸儿,她肤色白皙,体态纤弱,生了一副倒八字眉,眉尖蹙蹙,不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染上一抹忧愁,格外让人怜惜。
但她对容貌、肌肤、身段的态度,远不如栀栀重视。
所以四十出头的高甜甜,头发微黄干枯、眼角染上不易觉察的鱼尾纹……看着像个三十多的迟暮美人。
这会儿高甜甜躺在床上,烟眉微蹙、泪目盈盈的模样……
栀栀直摇头,低声说道:“你怎么还没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
高甜甜含笑答道:“就是记性不好。”
顿了一顿,她又歉然说道:“栀栀,我头晕我先睡一会儿啊。”
“你好好休息。”栀栀说道。
她眼睁睁看着高甜甜慢慢挪动着躺下身去,还把头扭一旁去,像是睡着了。
栀栀聪慧,而且十分敏感。
她觉察到高甜甜不是很想和她说话……似乎有些逃避的意思。
栀栀也知道高甜甜的意图——其实高甜甜就是很怕栀栀提起龙强,所以才选择了装睡。
没一会儿,黎恕匆匆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几个饭盒和两个汤桶。
见栀栀是醒着的,而且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黎恕挺高兴,张嘴就问,“头还晕吗?”
栀栀想了想,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还是有点晕的……感觉好像,我钻进了一个密封套子里似的,所有的声音在我耳里都是嗡嗡响着的,你现在明明站我面前说话……可我就觉得好像距离你很远似的……”
“再就是,好像一切的感官都很迟钝,脑子对身体的控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手脚也做不出特别精细的动作……”
“你生病了么!”黎恕说道,“所以这几天要好好休息,病好了身体才能恢复了。”
“对了,我一早托人带话带钱给玫瑰,托她准备两份病号饭。呐,这就是她让她儿子送过来的……我来看看是啥!”说着,黎恕把饭盒和汤桶一一打开。
——两个汤桶里盛着满满的鸡汤。
——三个饭盒里头,有两盒是饭菜装在一起,菜肴特别清淡,有清炒葫芦瓜、蒸南瓜、香油小葱拌鸡丝等等,一看就是给栀栀和高甜甜的病号饭。
——还有一个饭盒里没有米饭,装着满满的菜,有猪油渣炒腌菜、油泼辣子拌鸡肉,以及凉拌皮蛋黄瓜,还有些清炒蔬菜什么的,一看就是给黎恕的。
不过,韦玫瑰没给带黎恕的饭,估计也是知道黎恕饭量大……真要她管饭,估计得捎上满满一锅。所以韦玫瑰干脆不准备了,她只给送了菜,意思就是让黎恕直接在医院饭堂买米饭,既便宜又实惠。
黎恕也挺高兴。
因为韦玫瑰给他准备的菜,属于特别送饭的那种。
栀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看了一眼,对黎恕说道:“也差不多快到饭点了,你先去食堂买米饭吧!”
黎恕,“急什么!我先给你把鸡汤里的油给撇掉吧!”
然后他认认真真地用勺子将其中一个汤桶里的鸡汤多余的油花全都撇掉……先递给了栀栀。
栀栀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真不错,于是就捧着汤桶拿着勺子慢慢喝。
黎恕犹豫片刻,问栀栀,“高甜甜的鸡汤……也要撇油么?”
“当然要。”栀栀答道。
于是黎恕又认认真真地把另外一桶鸡汤里的油花给撇干净了。
“这一桶鸡汤也弄好了,”黎恕对栀栀说道,“栀栀,我下去打饭去了啊!”
栀栀应下。
黎恕离开以后,栀栀小小声喊道:“甜甜,睡醒了吗?起来喝点儿鸡汤好不好?这会儿喝,温度刚刚好……要是放冷了啊,就怕腥。”
睡在隔壁床上的高甜甜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的。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
栀栀隐约听到高甜甜发出类似于微微抽泣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高甜甜才迟迟应道:“好,我这就起来……”
栀栀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浓浓鼻音。
正好这时,护工刘阿姨推门而入,问道:“甜甜、栀栀,菜可准备得好!”
想着今天是黎恕在这儿照顾栀栀和高甜甜,刘阿姨便表扬道:“栀栀啊,你家小黎也太会照顾人了吧!”
栀栀连忙说道:“这饭菜可不是他做的……”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
刘阿姨明白了,连忙夸赞高甜甜,“不是小黎做的病号饭?那肯定就是甜甜的爱人做好了送来的吧?哎呀甜甜,你可真有福气!”
高甜甜脸色惨白。
栀栀赶紧解释,“这些饭菜是黎恕花钱请我们镇上的朋友帮着做的!”
刘阿姨:……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从柜子上拿了饭菜送到高甜甜的病床上,又问道:“甜甜啊要不要我喂你吃饭?”
高甜甜直摇头。
刘阿姨只好先扶着高甜甜去上了个厕所,又打了水过来给她擦手,把她送回到病床上以后,刘阿姨才离开了。
栀栀非常理解高甜甜的感受——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特别脆弱。尤其是,高甜甜和龙强多年来的感情纠葛……他俩没成家,就会降低归属感。平时有朋友们的陪伴、有工作的寄托,倒不必想太多。可一旦闲下来无所事事、还生了病,那是相当难过的。
所以栀栀也不主动提起,只是对高甜甜说道:“先喝汤,这鸡汤的味道挺不错的。”
高甜甜默默点头。
她刚才根本没睡着,所以把栀栀和黎恕的对话听了个完完整整。
其实栀栀和黎恕也没说啥……
就是这对夫妻说的几句家常话,落在高甜甜的耳里,听出了细水长流的爱恋、满身心的信任与依赖,以及平淡幸福生活里的烟火气息。
高甜甜忍不住哭了。
——因为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爱情与婚姻啊!
她要求很高吗?
可是……
高甜甜心里难受,却又不想让栀栀和黎恕觉察到,只好死命隐忍哭泣。直到她自认为已经控制好情绪,这才坐起身,没想到却被刘阿姨无意道破。
高甜甜羞愧难当。
她只好低头假装喝鸡汤……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沉默着一勺一勺地喝着鸡汤,直到鸡汤见了底,她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苦笑道:“栀栀,你家黎恕可真会心疼你……瞧他把鸡汤里的油撇得这么干净!是怕你喝了太油腻的汤水对肠胃不好吧?”
顿了顿,高甜甜又幽幽说道:“栀栀,我真羡慕你啊!要是……”
刚说到这儿,高甜甜突然愣住。
片刻,她脸色惨白的对栀栀说道:“栀栀,对不起!”
栀栀挑眉。
——发生什么事了?
第551章
栀栀诧异地看着高甜甜,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高甜甜一句话说了一半就脸色大变?
【栀栀我真羡慕你啊,要是……】
这句话怎么了?这句话不是挺正常的么!
等等。
要是什么?
栀栀仔细想了想,大抵有些明白了。
她含笑对高甜甜说道:“要是什么?要是龙强也有黎恕那么好……你就更开心了?”
高甜甜目瞪口呆地看着栀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难过得就快要哭出来了,“对不起栀栀,你别介意,千万别多心,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栀栀笑了,“行了行了,就一句真心的赞美……我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鸡汤喝完了就吃饭,我跟你说啊,玫瑰的手艺可真不错!尤其这蒸南瓜……怎么这么好吃呢!又甜又粉又糯……哎甜甜你快试试啊!”
高甜甜半天没说话。
这时,黎恕兴冲冲拎着饭盒进来了,“栀栀,食堂在卖红糖冰粉,你想不想吃?你要是想吃,一会儿等我吃完饭,我把这饭盒洗干净了以后去给你买一盒回来?”
栀栀点头说道:“成啊!”
然后她转头问高甜甜,“甜甜,一会儿你也来一份吧?”
其实高甜甜压根儿没心思吃。
但下意识觉得,接受只需要点头,拒绝还需要解释一大堆……
高甜甜点点头,“谢谢。”
黎恕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高甜甜身上,便问道:“甜甜,今天这顿饭菜……你感觉怎么样?这是玫瑰做的,你要是有什么不爱吃的、或者是爱吃的,你告诉我,我去跟玫瑰说说。”
“我都可以,”高甜甜低声说道,“谢谢!”
“啊,不客气。”说着,黎恕看向了栀栀。
他是这个时代的标准男人,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就像其他的男同志一样,和所有的男同志总能搭上话,但平时很少和女同志说话……
但他和高甜甜认识快二十年了,多少还是有点儿了解的。
看到高甜甜这么颓废丧气的样子,黎恕看了看栀栀……
见栀栀神色如常,黎恕便不再说话了。
——高甜甜是栀栀的朋友、是栀栀的同事、是栀栀的革命战友,最最最重要的,高甜甜是女性,他还是保持距离吧!
黎恕走到了栀栀的病床边,刚才他去食堂买了整整三个饭盒的米饭,这会儿就着玫瑰送的菜,开始了大口扒饭。
栀栀没说话,认真吃饭,高甜甜也没吭声……
病房里便陷入了沉寂。
栀栀慢吞吞吃完饭,抬起头对黎恕说道:“哎黎恕,你知道嘛?我今天可开心了……”
“咋了?”黎恕的脸从饭盒里□□,“生病了还这么高兴?”
栀栀骂他,“去你的吧!”
然后又一笑,“是今天……有人羡慕我,说我男人对我好!”
高甜甜正拿着勺子往嘴里送饭菜,听了栀栀的话,她瞬间脸色惨白,手里的勺子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黎恕看着栀栀,有些诧异,“这有啥好羡慕的?现在哪个男的敢对媳妇儿不好啊?对媳妇儿不好,就是对自己的后半生不好!傻子才不心疼媳妇儿呢!”
栀栀,“可是称赞你的那个人,是隔壁病房的陪床家属……是个女的诶!”
黎恕立刻挺直了胸膛,骄傲地说道:“这位女同志的眼光非常好!”
栀栀噗嗤一声笑了,“你就不怕我吃醋啊?”
黎恕斜睨着她,“你醋一个给我看看!”
栀栀笑笑不语。
——黎恕当然很优秀,外表俊美,身高也在这儿摆着,气质也不差。现在他步入中年了,桃花渐少。以前二十多三十岁的时候,多的是年轻姑娘给他扔手绢儿、写情书什么的。
但相比这下,栀栀的桃花可比黎恕多多了。
她到现在都还保持着二十多岁的容貌和身段,尤其是,她还在大学教书。每年的新生里,总有那么十来个会把她误当作学姐,拦路表白的、暗塞情书的、拐弯抹角送她礼物的……简直数不胜数!
为宣示主权,黎恕会在每年的新生报到季里,陪着栀栀去海大,充当护花使者。
栀栀快速扫视了高甜甜一眼,含笑对黎恕说道:“不过,偶尔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好,也是会让我觉察到……最近是不是有些忽视你了。黎恕,等我好了我给你做顿饭吧!”
黎恕说道:“那倒不用,等你好了啊我们出海去!”
闻言,栀栀眼睛一亮!
“好呀!”她笑眯眯地说道。
黎恕吃饭的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就干掉了整整三盒米饭,菜也吃得干干净净,这才站起身,对栀栀说道:“我去给你们买两盒冰粉上来吧!虽然你俩现在可能吃不下,但就怕一会儿卖完了,下午想吃的时候没了。”
栀栀点头。
黎恕便捧着一堆饭盒离开了。
栀栀又看向了高甜甜。
见高甜甜味同嚼蜡般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菜,栀栀喊了她一声,“甜甜?”
高甜甜回过神来,看向栀栀。
“感谢你对我的赞美!我很高兴。”栀栀笑眯眯地说道。
高甜甜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轻轻说道:“你不介意的话……那当然最好。”
“我不介意,甚至感到很高兴。”栀栀认真说道。
高甜甜突然哭了。
她先是小小声啜泣,然后实在受不了,将捧在手里的饭盒放到一旁去,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再将棉被拉过头顶,呜呜大哭了起来。
黎恕捧着两盒冰粉进入病房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他也没好意思呆在病房里头,便将两盒冰粉放在柜子上,用块毛巾盖住,然后拿起一本书,朝着栀栀指了指外头。
意思是:我就坐在病房门口的长凳那儿看书,你有事叫我。
栀栀颌首。
黎恕快步走了出去。
高甜甜一直呜呜地哭……
栀栀吃饱了午饭,躺床上睡了一觉。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体松快了很多。再往旁边一看,高甜甜大约哭累了、睡着了。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
从门口那儿探进来一颗脑袋。
是黎恕。
他看到栀栀醒了,面露喜色,赶紧进来了。
快步走到栀栀床前,小小声说道:“你这一觉可睡得真厉害,现在都快下午四点了……要不要送你去上一趟卫生间?”
栀栀点头。
不过,栀栀小小声说道:“你就在一旁看着我,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动。”
她下了病床,穿上拖鞋,在黎恕的保护下慢吞吞走出病房、穿过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
一切都挺顺利。
就是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身体渐渐变得沉重、疲倦,两条腿每迈一步出去,都像踩在云端……整个人摇摇欲坠。
黎恕赶紧上前扶住她,把她抱了起来,送回病房,放在床上。
这时高甜甜也正好醒了,看到黎恕抱着栀栀回来,便说了句,“黎恕,麻烦你把刘阿姨喊过来,护士刚说要打针,我得先去一趟厕所。”
黎恕应了一声,又匆匆出去喊刘阿姨。
高甜甜又问栀栀,“你还是晕得厉害么?”
栀栀笑道:“好多了!刚才我是自己走去的……回来的时候有点儿撑不住。嗐,这流感病毒可真厉害!不瞒你说,我还挺怕传染给黎恕的。”
高甜甜也笑道:“好像他们男的的身体素质都比较好……”
栀栀觉察到,高甜甜的情绪似乎已经有些平复了。
很快,黎恕把刘阿姨叫了过来。
刘阿姨架着高甜甜也去了一次厕所,回来以后,黎恕去喊了护士过来,给两个病号扎了针,开始吊水。
后来黎恕跑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栀栀和高甜甜两人的时候……
高甜甜主动对栀栀说道:“栀栀,很抱歉啊……我,我情绪有点儿不稳定。”
栀栀笑笑,“大家是快二十年的好朋友,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呢?心里头不快活,你就应该早点儿说出来,开解你也,替你出主意也好,总之就是别闷在心里。”
高甜甜点点头,眼圈儿又红了,低声说道:“我以为……你和于露的关系更好些。”
栀栀想了想,答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挚友,不能分排名的那种。”
高甜甜咬住下唇,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郁结于心、耿耿于怀多年的一句话,“当初你一句话……就让于露成为了工农兵学员,
我……”
顿了一顿,高甜甜鼓起勇气说完了最后一句,“我以为你是向着她的!”
栀栀明白了。
“我相信于露的人品,当初她跟我说了她想竞选工农兵学员,所以我给她提了不少建议和意见……我想,固然是因为她听了我的话才能当选那一年的工农学员,但更重要的是,她确确实实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甜甜,你觉得呢?”栀栀问道。
高甜甜面色惨白。
“可能是我……太小家子气吧!”她轻声说道。
沉默许久,高甜甜说道:“于露喜欢龙强。”
栀栀没吭声。
她知道,高甜甜需要倾诉,需要被聆听,情绪才能宣泄出来。
高甜甜抽泣了几声,才说道:“我和她本来是最最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有一段时间,我总听到她提起龙强龙强……”
“她常常说龙强人这么好,对你这么不离不弃,真让人羡慕啊,又说甜甜你其实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天她对我说‘甜甜我真羡慕你啊,要是龙强是我……’,当时我和她同时惊呆了。”
“我听懂了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那会儿我真是觉得,天都塌了!我把她当成亲姐妹,她却、她却喜欢上我的对象!我心里难受得要命……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和于露刚来到这儿插队的时候,她什么也不会,我也什么都不会,我俩一块儿捱过饿、扛过冻……比亲姐妹还亲。后来我和龙强被大当家派人接回来以后,我才从其他的知青口里听说了,那几年于露一直不离不弃地找我和龙强,哪怕好几次差点儿被韦大成一家给弄死了,她都是养好了伤再继续想办法……”
“我回来以后真的很感激她,可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怀疑她,觉得她……是不是根本不是因为我,才坚持那么多年和韦家斗?她是不是……其实是为了龙强?”高甜甜含泪说道。
“我是个胆小鬼。”高甜甜淡淡地说道,“……我甚至不敢去问于露,我当时想着……不管怎么样,于露为了救我,被韦大成一家给折磨成那样……龙强因为受我连累,陪着我在荒岛呆了三年,脚也跛了!”
“他俩对我有恩,我、我理应成全他们!”
说到这儿,高甜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立刻和龙强提了分手,可龙强不同意。他问我为什么,我让他去问于露……”
“他到底有没有去和于露说,又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然后于露开始避着我和龙强,变得忙碌得不得了。那一年,于露评上了工农兵学员,直到走都没跟我和龙强见上一面……”
“又过一年,我才听书华说,于露和容冶处上了对象。”
高甜甜看着栀栀,泪眼迷蒙,“栀栀,你知道容冶对你的情感吗?”
栀栀坦率地承认了,“我知道。”
“可我从来也没给过他任何一丁点的希望吧?”栀栀说道,“甜甜,有时候人确实会生出莫名的想法、贪欲与执念……这就是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因为人是有思想的。”
“容冶现在也很好,他有完整的家庭,有贤内助,他妻子的事业不比他差,他俩还有可爱的孩子……今后他和他妻子的未来是光明的,这就已经很好。”
高甜甜盯着栀栀看了一会儿,哽咽着说道:“于露喜欢龙强,容冶喜欢你……你敢说,他俩结婚不是为了打消你和我的后顾之忧?”
栀栀也看着高甜甜,“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难道你不该为这样的挚友而感到庆幸与心疼?庆幸他们没有来破坏我和你各自的感情,也心疼他们的抱团取暖?”
高甜甜呆住。
栀栀说道:“甜甜,容冶和于露在处对象、结婚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了,结婚是他俩自己考虑好的结果,也是他俩自己的选择,你为什么要把别人对婚姻的想法强加在你自己身上?”
高甜甜哑口无言。
半晌,高甜甜含泪说道:“因为我,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龙强!我心里乱得很……我遭遇过什么你也很清楚,龙强无怨无悔的陪着我,于露也尽心尽力地帮我……到头来我发现,那么好的龙强,就应该配上那么好的于露!”
“栀栀,我可能是岛上最不爱学习的人了……你瞧瞧,岛上也就只有我和明宇不是工农兵学员……而人家明宇在运动开始以前就已经大学毕业了,只有我什么也不是……可龙强和于露都是大学生,现在龙强是硕士,于露是博士……”
栀栀叹气,“可龙强和于露又有什么关系呢?甜甜,于露和容冶的婚姻很幸福,他俩的孩子都已经快要上高中了!”
高甜甜呆住。
“甜甜,你也很优秀,你不要一直困在过去……勇敢地走出来吧!”栀栀轻声说道。
高甜甜呜呜地哭,“我已经走不出来了……栀栀,龙强都已经不愿意再和我见面,和我说话了!我、我心里乱得很,又难受得不得了……我和他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彼此相爱,但为什么要我遭遇那样的事?”
“我以为龙强和于露是上天赐给我的补偿,可老天爷又为什么要我让知道于露……喜欢龙强?是,龙强是和我解释过,他说他对于露无感。可这么多年去,他对我越来越冷淡……”
“每天只能匆匆见上两次,其实我都知道,他见不见我也无所谓,和不和我说话也不在乎,我……我能怎么办啊?”高甜甜哭得梨花带雨。
栀栀陷入沉思。
其实呢,依栀栀看来,龙强未必像高甜甜说的那样,对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相反,栀栀觉得龙强挺辛苦的。
龙强的综合工作能力很强,栀栀以前一直将他和陶容冶视为左臂右膀,申书华和李爱国还得稍微往后靠一靠。但这么出色的一个人,陶容冶现在都已经升任林市副市长了,龙强可能是因为高甜甜的原因,不愿意离开南陵,目前他在南陵任镇长。
高甜甜因为早年的不幸经历,害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所以她一直窝在正义岛、不愿意离开。龙强只好每天摇着小船儿来回赶上两个多小时的水路,往返于南陵镇与正义岛之间。他还有着繁重的工作需要处理,最多只能做到每天一大早和高甜甜一块儿吃个早怕,每天晚上睡觉前去和高甜甜说句话……
换言之,他俩虽然也算是天天见面,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根据栀栀的观察,高甜甜和龙强之间的相处,确实和别的情侣、夫妻有点不太一样。
龙强好像永远在迁就,高甜甜似乎永远在生气……
可能是因为由于居住在岛上人
们三观相近的缘故,无论老少夫妻,大家的相处方式基本一致:女的都属于勤劳彪悍的领导型、男的都属于闷头苦干听老婆话型。
所以高甜甜的格格不入,还体现在……
呃,用适合这个时代的话来说,是岛上其他的女人属于劳动人民,感情更加朴实无华,对丈夫对家人的爱,就是一日三餐、就是柴米油盐。
高甜甜呢,她应该是有点儿小资情节。她对于爱情的理解,可能更注重于精神需求方面。但龙强却是个标准的正义岛男人——媳妇儿不开心了,那一定是他的错,所以他得听媳妇儿的话,可他的媳妇儿却啥也不说,光让他自己猜猜猜。他应该也猜过,但没有猜对、或是永远都在猜猜猜的路上,长此以往,他可能失去了动力,或是更加愿意把精力放在能看得到回报的工作上……
栀栀忍不住问道:“甜甜,那是谁发现你生病的啊?”
高甜甜抽泣了两声,答道:“是龙强……”
“他是怎么发现你生病了的?”栀栀又问。
高甜甜小小声说道:“他每天早上都要和我一起吃早饭,那天晚上我可能烧迷糊了,他来敲门我不知道,他就翻窗子进来了……然后就送我到镇医院来了。”
“他这不是挺关心你的嘛!”栀栀说道。
高甜甜欲言又止。
栀栀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高甜甜这才说道:“他对我……已经毫无感情可言。说白了,他只是沿袭了他的责任心。他不爱我,但是习惯于照顾我……”
她的声音里盛满了沮丧与忧伤。
栀栀便问道:“甜甜,那在你的心里,你觉得他应该要怎么做?”
“他至少……不能对我太冷漠,”高甜甜低声说道,“至少要像你家黎恕和你相处的那样……”
栀栀笑道:“可是在这一方面,我更羡慕你呀!”
高甜甜愣住。
一时间,她搞不清栀栀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毕竟她和龙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在双岛上尽人皆知。
栀栀认真说道:“你和龙强好歹还能天天见面,我和黎恕可是两地分居啊!”
高甜甜似有些明白了,她心里乱得很,却依旧说道:“可我和龙强的相处……根本比不上你和黎恕!”
“甜甜!你得先搞清楚你想要什么的爱情,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龙强不是黎恕,我和黎恕的婚姻和生活也不应该成为你和龙强的感情刻度表!”栀栀正色说道。
高甜甜瞬间泪盈于目。
她看着栀栀……
半晌,高甜甜哽咽着说道:“栀栀,我是不是……错了?”
栀栀叹气,“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说你俩谁有错,但你俩之间肯定存在着可以沟通解决的问题……甜甜,你必须得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高甜甜沉默不语。
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于露的声音突然响起,“甜甜!甜甜……”
栀栀和高甜甜同时侧目。
只见于露风尘仆仆地冲进病房,一脸担忧地看着高甜甜,“甜甜,你这是怎么了?”
高甜甜咬住下唇。
她定定看着于露,泪水很快就从眼眶里浮了起来,溢出眼眶、又滚落于面庞。
“你怎么来了?”高甜甜哭得像个孩子,却紧紧地捉住了于露的手,泣道:“你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说什么也不想来见我的吗?”!
第552章
当于露和高甜甜泪眼执手相看的时候……
栀栀看向了病房门口。
黎恕陪着陶容冶站在那儿。
陶容冶看向栀栀,眼里蕴含着莫名的情愫。
栀栀朝着陶容冶笑了笑。
半晌,陶容冶也笑了。
他很快就把头转到了一旁去。
黎恕笑嘻嘻地将自己的胳膊架在陶容冶肩上,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两个男人同时笑了。然后黎恕朝着栀栀比了个“我们出去一下”的手势,拉着陶容冶离开了。
栀栀的注意力回到了于露和高甜甜身上。
于露哽咽道:“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我不是每个星期都有写信给你?反倒是你……从来不回信!根本就是你不愿意见我……”
高甜甜抽噎道:“我不敢回信给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再加上我工作忙……”
这时,于露突然发现栀栀慢吞吞地从隔壁床站起身?
“栀栀!栀栀你想干什么?你跟我说,我来帮你!”于露赶紧抹了一把眼泪,来到了栀栀的病床旁。
栀栀:……
——其实她就是想给这对纠缠了许久的好朋友腾个地儿。
“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栀栀笑道。
于露嗔怪道:“你胡说!这病都还没好,连路都走不稳当,你还想出去?快点儿乖乖躺床上吧!”
说着,她不由分说就把栀栀按在了床上,又红着眼说道:“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长过了呆在父母家人身边的时间……好得就像一家人似的,你还避什么嫌!”
栀栀看了高甜甜一眼。
高甜甜也含泪点头。
栀栀便笑了笑,问于露,“你和容冶不是在林市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于露答道:“容冶和龙强因为工作,通了一个电话,龙强就说了一声你和甜甜都生病了,正好明天容冶要来镇上开个会,我俩就提前来了。”
接下来,于露又问了一下栀栀和高甜甜的病情。
栀栀解释了几句,又笑道:“幸亏你俩来得早,但凡来晚一两天啊我都要出院了!”
一番话说得高甜甜和于露全都笑了。
不过,高甜甜一直看着于露,突然想起了栀栀先前说的那句“甜甜,你勇敢地走出来吧”……
高甜甜咬住下唇,轻声问道:“露露,你还怪我吗?”
于露一滞。
她看了高甜甜一眼,迅速把视线挪开,小小声说道:“这句话,难道不应该由我来问吗?”
高甜甜久久不语。
半晌,她低声说道:“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啊!”
于露再次陷入怔忡。
——高甜甜说的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三年。那一年,于露爱慕龙强的小心思被甜甜发现,甜甜痛苦而又震惊,直接向龙强提出分手。于露羞愧欲死,狼狈不堪去找栀栀,最终在栀栀的帮助下,她如愿拿到工农兵学员的名额,远走高飞,离开了她热爱着的第二家园。
哪怕是后来,于露在外结婚、生子,后来又回到了海鸥岛,她和高甜甜的友谊……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高甜甜看着于露,含泪说道:“露露,我从来也没怪过你……十五年前,我就是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所以我……抱歉,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一腔情愿,会把你逼走,露露对不起!”
于露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高甜甜,“明明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我让你和龙强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你怎么这么傻,还来向我道歉啊?”
高甜甜“哇”一声哭了,“那你现在幸福吗?露露你告诉我!你不要骗我!”
于露紧紧地抱着高甜甜……
她突然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就跑出了病房?!
高甜甜愣住。
坐在隔壁病床上的栀栀也愣住。
高甜甜心乱如麻,喃喃说道:“她、她……”
栀栀立刻说道:“甜甜你别乱想!”
高甜甜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明明就是……不快活啊!所以她不想告诉我真相……”
“你不是她,你不能随便判断她的想法,”栀栀正色说道,“等于露回来再说。”
高甜甜面如死灰。
过了好一会儿,于露又走进了病房。
她已经控制住情绪,坐在高甜甜的病床旁,握住了高甜甜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我……不希望在那么激动的情绪之下,表达我的意愿。甜甜,你愿意听我从头说起吗?”
高甜甜点点头。
于露看着高甜甜,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你和龙强失踪以后,我不是因为他,才拼命地打探你的消息的。事实上你也应该清楚,咱们仨在一个大队里插队,统共也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在那两年里,我和你一块儿吃一块儿睡,我和龙强根本不熟悉……甜甜,我一直没有放弃你,是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亲姐妹了!”
高甜甜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于露继续说道:“我喜欢上龙强,是在我们仨去了海鸥岛以后……真的很抱歉,甜甜,当时我、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不喜欢一个人,很抱歉我当时喜欢上你的对象,还、那还那么明显的让你看了出来。”
高甜甜呜咽着哭出了声音。
于露又道
:“我发誓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拆散你们、破坏你们……甜甜,这绝不是因为,我认为你当时精神不好,不能受刺激的缘故。而是,我也是一个知廉耻的人。只是,我、我没有过经验,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扼杀这不正确的情感,甚至……我还没来得及觉察到我自己的心思,就被你看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我当时都欠你一句道歉……甜甜,对不起!请问你能原谅我吗?”说到这儿,于露也忍不住哭了。
高甜甜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恨于露吗?
不恨。于露为了她,也受尽了韦家的折磨。可后来,于露从她和龙强的感情里完全摘离出来,整整十五年,于露没有单独和龙强相处过、见过面、说过话……
甚至为了让她安心,于露嫁给了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
她还要怎么去恨于露啊?
——那,原谅于露?
好像她又做不到。
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纠结……于露明知道龙强是她的对象,为什么还要爱上他?于露为什么要嫁给陶容冶?于露自以为的牺牲,是不是要让她愧疚?
见高甜甜久久不答,于露有些黯然。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和容冶结了婚。说实话,当初我俩处对象的时候……确实处于一个不太健康的关系上。毕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嘛,我俩抱团取暖的意义,要比处对象更加重要。”
“可是甜甜,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在和容冶相处的过程中,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的眼里只能有他,慢慢的我就发现……原来他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在我们结婚的一开始,确实责任大于爱情……但幸好,我们相互理解、相互帮助,总算是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高甜甜突然发问,“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于露坦然答道:“因为我比他大三岁嘛,他家里人有点不乐意。再加上他的老实和我的老家隔得还挺远……我和他又都是知青,我俩结了婚,就意昧着有以后可能回不了他的家乡、也回不了我的家乡……”
高甜甜点点头,又问,“那你俩是怎么相互理解、相互帮助的?”
说起这个,于露面上浮起了笑容,“靠给家里人写信和寄土特产……我和他商量好了,结婚以后,我就不往我娘家写信了,全都由他来写。他也不往他家写信了,全都由我来写。当然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完全不了解对方的家里人么,但好在是写信,很多话不必当面说,省去了尴尬……”
“到了后来呢,他家人开始给我回信,我家里人也开始给他回信……慢慢的,我和婆家,他和我娘家的关系才慢慢变好……他妈妈会在信里让我好好照顾他,也会劝我说不能亏损自己。我哥哥给容冶写信,也说我脾气不好让容冶多包容,又邀请容冶和我回家探亲……”
“最后呢,我快生孩子的时候,我婆婆一声不吭的一个人从老家跑来照顾。那会儿我特别怵她,怕她嫌弃我,吃不惯她做的饭菜我也不敢说,连肚子疼都不敢告诉她……”
“结果提前半个月在家里见了红,我没有生孩子的经验,总觉得还没到时候,就一直忍着痛,不敢告诉她……”
“那天我婆婆买菜回来,看到我晕死在床上,淌了满血的床,把她给吓够呛!她借了个三轮车……她个子比我还矮小,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个人就把我从屋里抱了出来,又放上了三轮车……”
“不瞒你说,当时婆婆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我都已经被痛晕过去了。医生说,但凡婆婆再晚一步,有可能我和孩子就……一尸两命了!”
听到这儿,高甜甜紧张地抚住了心口。
于露回忆起往事,面上的表情既甜蜜、也有些心有余悸,“后来医生拯救了我和孩子的性命,我醒了以后,我婆婆抱着我大哭了一场,我和她就什么都说开了……到现在,她对我也像亲生女儿一样,连容冶也要靠边儿站……”
高甜甜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一顿,高甜甜终于鼓起勇气问于露,“那你和容冶……”
这是高甜甜最最最在乎的事。
没有之一。
甚至这件事,这个结果……在她心里是远超于她和龙强之间的问题的。
于露再次握住了高甜甜的手,柔声说道:“我刚才突然跑出去……就是不希望在情绪很激动的时候告诉你,免得你误会我是在意气用事。”
“甜甜,我和容冶的关系很好,你不需要替我们担心。我和容冶的感情,跟你和龙强不一样。我们没办法把‘爱’……这样的字眼轻易说出口,但我们彼此尊重对方、维护对方、挂牵着对方……”
“虽然他没有亲口告诉过我,但我知道我已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当然了,我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他也早就已经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是他母亲的儿媳、是他儿子的母亲、是和他同甘苦共进退的苦命战友、也是……陪伴着他走过风风雨雨,将来还会陪着他一起慢慢变老的人,我见证他在人生道路上披襟斩棘,帮助他解决一个又一个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难题。甜甜,如果我和他不相爱,我怎么可能那样陪伴着他呢?”于露温柔地说道。
高甜甜陷入怔忡。
于露和陶容冶的……爱情,让高甜甜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高甜甜想像中的爱情,是早上起床后、夜晚入梦前的一个吻,是对方亲手喂到嘴边的早餐,是高兴起来抱高高、转圈圈,是午后阳光下翻晒的被子,是傍晚在清风中微扬的秋千和笑声……
从于露嘴里说出来的,她和陶容冶的感情……
在高甜甜的想像中,更像亲情。
所以,于露和陶容冶……真的相爱吗?
看着高甜甜的表情,栀栀扶额。她看出来了,高甜甜这家伙是不是又钻了牛角尖?
“甜甜!”栀栀正色说道,“恋爱没有标准公式,你不能用你的恋爱标准来衡量别人的感情!”
高甜甜一怔。
于露面上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栀栀认真说道:“甜甜,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于露和容冶结了婚,但她过得不幸福……你会有心理压力,觉得于露的不幸福,完全由你造成……对不对?”
高甜甜没说话。
于露连忙说道:“甜甜你不能这么想……”
栀栀笑道:“那你看看于露吧,只要你认真看过她,你就知道
她过得幸不幸福了。”
高甜甜便又看向了于露。
——于露今年也已经四十多了,但身材还是保养得不错,在这个春夏相交的季节里,她里头穿着长过膝盖的黑色针织连衣裙,外罩一件杏色的长款薄风衣,脚下踩着一双低跟皮鞋……
她剪了一头短发,还烫着波浪头,面颊两旁有几粒小小的雀斑,眼角也生出了细细的鱼尾纹……
但她肌肤白皙,唇色透出健康的粉红盈润,双眼因为刚哭过显得有些红肿,但仍能看出她明眸善睐的模样儿。
高甜甜愣住。
其实,第一批登上海鸥岛的男女知青里,男知青们普通都高、瘦、帅,女知青们,除去栀栀和高甜甜是少见的美人之外,其他女孩子的长相都比较普通。
女知青们是在后期的文化浸养、以及由爱美之心而生出的肌肤保养、因手里不差钱在衣品方面也有所提升……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变成了气质、知性美人。
于露以前也不漂亮。
她高、瘦,脸色腊黄,是个国字脸不说,还有点儿龅牙。
但现在,她应该已经做过牙齿矫正,一笑起来就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肌肤也早就不是以前的暗黄,也因为变白了,面颊两旁的小斑才会有些明显。
她生育过孩子,该有肉的地方变得很有肉,该瘦下来的地方又完全没有赘肉,哪怕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风衣,却依旧显得身段纤婀。
再加上于露还明显带着儒雅的书卷气质……
看着这样的于露,高甜甜几乎想不起来以前她的模样儿。
栀栀笑道:“甜甜你看看于露吧,她要是不幸福,能有这么好看吗?”
于露涨红了脸,和栀栀斗嘴儿,“得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儿……快四十了吧?看着还像二十多!也就是黎恕不显老,你俩才般配,但凡他显老的话……你俩一块儿走在街上,怕是他要被人骂,说他老牛吃嫩草啦!”
栀栀一笑,“我不会让他变得又老又丑的!毕竟还得陪着我过一辈子啊,他要是太丑,那我日子多难过啊……换个角度也是一样的,黎恕要是想舒舒服服地和我过日子,他也愿意把我打扮得美美的!这样他才不亏呀!”
高甜甜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栀栀这是在点醒她——如果女人婚后不幸福,她哪会有什么心思打理自己,更加不可能有心思打理丈夫。
刚才陶容冶其实也来了,只是站在病房门口没进来。
这些年来,于露虽然一直刻意避开龙强和高甜甜,但陶容冶没有避开他俩……高甜甜知道,陶容冶看起来也年轻,还帅气,甚至偶尔还会露出童心。比如说,他喜欢去托儿所给小孩子们上体育课,有时候和黎恕他们打篮球还喜欢耍奸……
相比之下,龙强就显得老成多了。
不但在气质上显得苍老、衣品上也有些……靠近朴实的劳动群众。
现在有了栀栀的提醒,高甜甜才意识到——陶容冶是个男人,他本身在穿衣打扮这一方面是没有任何审美的。而他之所以看起来阳光、年轻、童心未泯,其实是因为身后有个于露。
是于露为陶容冶打理着装,是于露替他分担了工作和家务、他才能保持阳光和童心……
反过来说,虽然目前也不知道陶容冶为于露做了些什么,但于露现在是博士,一边在林市大学当教授一边搞她负责的科研项目……她的学历比陶容冶还高!
如果陶容冶不支持她的学业,如果陶容冶没有分担家务和孩子的教养,如果陶容冶没有给予她经济上的支持……
于露哪儿有钱打扮她和陶容冶?于露哪儿有时间读博?她又怎么可能浸养出这么一身的儒雅风度?
高甜甜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主动抓住于露的手,抽泣了两声才答道:“露露,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我,我也替你感到高兴!”
于露却看着高甜甜,问道:“那你……还能原谅我吗?”
闻言,高甜甜松开了手。
她轻声说道:“我本来就不怪你……喜欢他又不是你的错,何况你当时还那么坚决地离开了……”
于露垂下头,“可你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回不到从前,我问心有愧。”
高甜甜沉默不语。
“甜甜?”于露轻唤挚友的名字,又问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因为我,而惩罚他?”
高甜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于露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栀栀叹气,说道:“于露,甜甜和龙强之间的问题,在于他俩,和你无关。”
于露朝着栀栀投过来诧异的眼神。
栀栀又对高甜甜说道:“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一定好好想一想。”
“什么?”于露急忙问道。
栀栀摇头,“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在感情的世界里,别人说多无益,反而还会给她来困扰,只能靠她自己想清楚……”
高甜甜很清楚,栀栀是在提醒她:你必须要先搞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和婚姻。
她还意识到,栀栀和黎恕之间的爱情,于露和陶容冶之间的爱情……全都不一样,所以全都不等于她的爱情……
但此刻,高甜甜心里乱得很。
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栀栀笑着对于露说道:“一会儿你上医院开点儿板蓝根吧!和容冶回去以后你俩都冲一包喝,这次这流感病毒很厉害,我和甜甜都是重症,你还在我们病房里呆了那么久,当心中招啊!”
于露点头,“好!一会儿我就去。”
这时,黎恕扛着个四方桌子匆匆跑了进来,放在病房中间,又笑着对栀栀说道:“栀栀,一会儿龙强也过来,容冶跟我说了,咱们几个好久没聚在一块儿了,今天咱们在这儿吃顿饭,好好热闹一下!他去食堂买饭了……”
栀栀倒是不反对。
不过——
她转头催于露,“你也别呆会儿了,就现在赶紧去开门诊挂个号,买点儿板蓝根上来吧!要不然,呆多一分钟我都担心你们会被传染……”
于露含笑应下,拎着包包匆匆去门诊开药去了。
第553章
几位好友在栀栀和高甜甜的病房里,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饭菜。
栀栀还是很担心小伙伴会被她和高甜甜传染,哪怕是龙强、陶容冶拍着胸脯说他们身体强壮肯定不会有事儿,哪怕于露也说她买了预防感冒的板蓝根冲剂,大家喝了就不会有事儿……
栀栀也依旧很坚持的让黎恕去找护士要了两个打吊针的铁架、和帘子布过来,把两个吊针架横在她和高甜甜的病床前,拉一条麻绳再搭上布帘子,简单地做了个屏风。
就这样,栀栀和高甜甜坐在病床上吃饭;黎恕、龙强、陶容冶和高甜甜在帘子外头吃饭。
除去栀栀和高甜甜吃的是韦玫瑰送来的病号饭,其他人吃的全都是从医院食堂里买来的饭菜。
老实讲,饭菜并不算好吃。
但大家全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完全不介意。
龙强怅然说道:“……哪怕再留恋从前,咱们也终于慢慢分开。栀栀一年只回来一两次,容冶你们又去了林市……你最近干得不错,应该很快就会升到省委了吧?”
后一句是对陶容冶说的。
陶容冶点头,看向了于露,一脸的欲言又止。
于露笑了,“我鼓励你去!”
陶容冶再三犹豫,“我还是……在这儿再干一届吧,怎么也得等到江江考上高中。他上了高中以后就要住校了,到了那会儿我再考虑升任的事。”
于露,“我能管好江江的学习。”
“我知道你能管好江江的学习……可家里有我在,至少我还能做做家务管管你们娘俩的吃喝,你也不至于在家务上浪费太多的时间,毕竟你的工作也不轻松。”陶容冶无奈地说道。
帘子后头的栀栀注意到,高甜甜根无心饮食,正捧着饭盒怔怔地听着陶容冶和于露的对话。
于露笑道:“生活上的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嘛!再说了,江江自己也会做家务,他还会烧饭呢!我和江江在一起啊,在生活上,未必是我照顾他!”
黎恕笑着和于露开玩笑,“你为啥这么轴呢?就不能是人家舍不得离开你们娘俩儿么?非要人亲口说出来你才罢休?”
于露顿时闭了嘴。
栀栀和高甜甜呆在布帘子后头,也没看到他们在那边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只听到了黎恕的闷笑,以及陶容冶的笑骂,“黎念之!你自个儿打了半条光棍儿就想让我步你的后尘?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栀栀和黎恕在一年之中至少有半年处于分居状态。
黎恕叫嚣,“来呀相互伤害啊!”
于露和龙强忍不住笑了,栀栀坐在帘子后头,不禁笑出了声音。
高甜甜大为震惊。
——陶容冶暗恋栀栀,这是整个南陵地区的人全都知道的公开秘密!从什么时候,陶容冶和黎恕的关系变得这么要好了?他俩不应该是情敌关系吗?
高甜甜久久回不过神来。
吃过午饭,于露和陶容冶携手离开。
龙强呢,本来轮到明天看护的,但这会儿他也不想走,就一直捱在病房里磨磨蹭蹭的,时不时看高甜甜一眼。
高甜甜心里乱得很,不愿意理他,早早躺下睡觉了。
龙强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高甜甜的睡颜看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黎恕赶回正义岛工作去,龙强过来接手照顾栀栀和高甜甜。
栀栀住院两天了,其实觉得已经差不多,想出院了。黎恕没让,非要她再住一天观察一下。
但是栀栀也有点儿坐不住。
打完吊针,她就不耐烦躺床上了,摸索着下了地儿,和龙强说了一声,戴着口罩扶着墙慢慢去外头透气散步去了。
不过,身体还挺虚、腿还软,栀栀也就是慢吞吞走到走廊处上了个厕所,再慢吞吞走到走廊上的窗户那儿,看了一会儿楼下的人来人往、吹了一会儿的风,才又慢吞吞往病房走。
她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龙强坐在门口的长椅处,垂头丧气的。
“干嘛不进去?”栀栀问道。
龙强直摇头。
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很低落。
栀栀又朝着病房里看了一眼——高甜甜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栀栀慢吞吞走到自己的病床边,准备上床休息一下。
高甜甜突然掀开了蒙在头上的棉被,整个人坐起身,怒道:“你能不能尊重人一点?我不是让你别进来……”
栀栀愣住。
高甜甜也突然看清楚眼前人是栀栀,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啊栀栀,我、我还以为……”
栀栀了然。
高甜甜可能以为她是龙强吧?
栀栀笑了笑,揶揄道:“你也太凶了吧?”
高甜甜羞愧得垂下了头。
在这一天里,栀栀旁观着高甜甜和龙强之间的相处……
说真的,栀栀觉得这俩相处的模式可不太健康。
高甜甜有点儿作,大部分时间不理龙强,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不好好说,非要夹枪带炮的;龙强呢就一直很沉默,并不主动和高甜甜说话,因为只要他一开口,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捱骂,捱了骂他就更加不吭声了……
栀栀觉得,高甜甜可能是有点儿缺乏安全感?
诶,但是感情这东西……
尤其是高甜甜,因为很久以前受到过伤害,所以她会特别敏感些。就算栀栀想提点她,也得找个合适的场合和机会,不然会起反作用。
于是栀栀也就忍着没吭声。
过了两天,栀栀已经好了八成,决定明天办理出院手续,于是这天晚上,黎恕下班以后就来到了镇医院,方便明天一早接栀栀回正义岛去。
傍晚八点左右,陶容冶和于露两口子来了。
一番寒暄后,于露牵着陶容冶走到了栀栀的病床旁,说道:“容冶的会议也开完了,我们……也是明天一早回去,所以今天过来……也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说着,于露轻轻地推了陶容冶一把,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一时间,病房里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
栀栀面色如常,甚至还面带微笑。
黎恕皱眉,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高甜甜则震惊地看看陶容冶,又看了看于露,最后又看向了栀栀……
陶容冶的脸色十分局促。
他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于露一眼。
于露朝他露出一个“加油,我相信你”的支持笑容,然后走到了病房门口,将门关上了。
陶容冶深呼吸——
他身材高大,站在栀栀的病床前,遮住了不算太明亮的灯光,极容给人造成压迫感。
他走到栀栀病床前,坐在小板凳上,使他的视线、与坐在床上的栀栀……视线平齐。
“栀栀,我、我必须要……先向你道歉,今天我来找你,我想要对你说的话……或许会给你带来不安和困扰,但希望你能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把我拉出这泥潭……”
说着,陶容冶又看向了黎恕,“念之,我也会再向你解释……”
病房里一片寂静。
陶容冶看向了栀栀,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了些什么,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轻声说道:“栀栀,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你了……你知道吗?”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当事人栀栀的表情倒还算如常。
半坐在另外一张病床上的高甜甜则瞠目结舌——不是吧?栀栀嫁给黎恕十几年了,陶容冶也娶了于露十几年了,怎么陶容冶他……
不,不对!
刚才是于露拉着陶容冶走到栀栀跟前的,也就是说,陶容冶向栀栀表白,于露是知情且支持了?
天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容冶看着栀栀,继续说道:“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必须承认我是一个肤浅的人,首先喜欢上你的容貌……”
“后来喜欢你,是因为那么瘦小的你,心里有着那么大的主意,带领着我们上了海鸥岛,从一无所有……慢慢一点一点打拼、积累。你个子小却一点儿也不娇气,你脑瓜子聪明但你从来都不会看不起谁……”
“你充分发掘每一个小伙伴的优点与长处,从来也不担心别人会在某个领域超越你……你体贴细致,尽最大可能照顾团队里的小伙伴……你做事情永远井井有条,循序渐进……”
“栀栀,和你在一起久了,想不喜欢你……真的很难很难。”
陶容冶深呼吸,含泪笑问:“栀栀你肯定不知道,那会儿你决定要和念之结婚的时候,我甚至还想过……如果没有念之,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说到这儿,陶容冶静静地看着栀栀。
这意思,就是希望栀栀能给他一个答案了。
栀栀笑了笑,认真、且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会。”
“容冶,你真要把我看得这么透彻吗?”栀栀笑道,“……我承认在我眼里,事业大于一切。但结婚生子也在我的人生计划之内呀!我和念之结婚,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竹马,也从来都不会因为他是最合适的结婚伴侣……”
“我愿意和他结婚,是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我试想未来没有他的日子,然后我发现,那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我未来的所有计划,都将和他产生交集……所以,对于你的提问,我会告诉你,如果这世界上没有黎念之这号人,那么我不会结婚。”
黎恕本来还有些气呼呼的。
但栀栀的话,一下子就让他高兴了起来……很快,他的眼圈儿就泛了红。
第554章
陶容冶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胆量,敢向栀栀表白。
今天是因为于露的鼓励,他才敢走出这一步。
而现在,栀栀明明白白的拒绝了他的表白,还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陶容冶的眼泪也从眼眶里跌落了出来。
半晌,他才轻声说道:“栀栀,我应该……早点儿向你表白的。要是胆量能再大一点儿,早点儿表白、早点儿被拒,可能我就……不会被折磨那么多年了!”
说着,他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很抱歉容冶,虽说这是迟来的表白,可我也必须郑重回答你……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因为你不优秀,相反,你应该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栀栀认真说道。
陶容冶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性一样,属于沉默寡言、埋头苦干型的人,鲜少有这样情绪外泄的时候。
他捂着脸痛哭了一会儿,慢慢平复下来,这才拿开了双手,深呼吸,继续含泪看着栀栀,缓缓说道:“栀栀,不瞒你说……你和念之结婚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挺颓废的。我知道我还放不下你,可我俩的工作……又不可能避免的需要发生交集。念之和我也是兄弟,那我要怎么面对你?又要怎么面对他?”
“那段时间……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最最黑暗的时刻,幸好当时我和你是同一届的工农兵学员,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我不需要直接面对你……这才能苟延残喘。”
说着,陶容冶看向了于露,“在那段时间里,我和露露在同一个城市,我们的学校只距离一条马路……我和她,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对露露……仅仅拥有着革命伙伴互帮互助的感情。但不得不说,同在异乡为异客,客观条件确实造就了主观意愿。”
栀栀含笑看向于露。
于露显然也想起了她和陶容冶同在鄂城上大学的艰苦日子,虽然唇角微弯,却眼眸噙泪。
陶容冶继续对栀栀说道:“两年的朝夕相处,让我完全了解了露露的性格。我才知道,她也是个很好的姑娘,善良、敏感、体贴细致,同时她又很坚强,有着……比我还厉害的毅力和上进心……”
“然后我就在想,这个姑娘也是个不输于栀栀的呢!然后我又想……栀栀那么优秀,世界上有几个栀栀呢?最后我又在想,我是不是魔怔了?为什么会拿其他的姑娘来和栀栀比呢?人么,本来就是不尽相同的……”
“我慢慢了解露露,习惯她的存在……那一年秋天,我腿上受了伤,她把我照顾得好好的,我恢复得又快又好。冬天下雪的时候她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骨折了……可她却压根儿没告诉我,请同学送她去了医院……幸好她同学来跟我说了一声,我才去了医院……”
说到这儿,陶容冶限入怔忡,“当时我非常愤怒!气她发生那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我气冲冲地跑到医院去找她……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又发现,我是她的什么人呢?又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呢?”
“我当时,特别有挫败感……我很快就离开医院,准备马上回学校,并且要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只有这样,才能有条件让她好好休养。毕竟骨折不是小事儿,没有三五个月的休养是好不了的。”
“我坐在公共汽车上,尝试着分析她的想法……然后发现,露露和我一样,过于期待一个归宿又害怕被拒绝。那是我头一次生出了……想和露露处对象的想法。”
“她出院以后,我把她接到了租来的房子那儿……那会儿我俩都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必须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也是因为这样,露露展示出她当家的能力……虽然我们真的很穷,但那段时间……可能也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陶容冶看向于露的目光,变得柔柔的,含泪说道:“那时候快过年了,四合院里有的是人想给孩子做新衣又没钱,露露想了个办法,用碎布做成补子,帮孩子们缝补旧衣,挣点儿微薄的钱财贴补家用……可她太困了,有一次把我一件上衣的散了线的扣眼子也当成了破洞,缝了一只小鸭子子上去……”
栀栀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于露满脸红晕,嗔骂道:“陶容冶你别拆我台好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陶容冶也笑了。
他转头对栀栀说道:“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有可能已经放下而不自知。我对自己说,我不想要最好的了,因为那也不属于我。我只想要最适合自己的……我开始慢慢了解露露,越了解就越……喜欢?”
“其实我心里相当迷茫,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分不清我对栀栀、对露露的情感到底是怎么样的。当我想起栀栀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今年爆发了芽虫病,她该为社队的果树虫害发愁了,可今年才和供销社签了供销合同,到时候要怎么交货?’,‘关于社队的人员调动问题她到底考虑清楚了没有’……”
栀栀忍不住又笑了。
陶容冶也笑了。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而当我想起露露的时候,我会想‘露露现在在干什么?工作顺利吗?如果工作不顺利,她会不会向我倾诉?她们学校的饭菜很难吃,她多半是不爱吃的,可她胃不好再不好吃也要按时吃饭’……”
于露本来就绯红的脸儿,更是像个红苹果!
连原本面若寒霜的黎恕也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陶二傻!你这不是喜欢你媳妇儿这是啥?你对栀栀的感情……根本就是、就是对一个强者的仰慕与尊敬啊!”
陶容冶笑了。
笑着笑着,他又哽咽了,“可我那会儿还不懂啊!”
说着,他又看向栀栀,一字一句地说道:“栀栀,其实是露露鼓励我……将年少未尽之事做完,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留遗憾。我思来想去,觉得很对……毕竟这件事未了,就会成为我心里的刺,留着痛、□□更痛……”
“现在我得到了你的答复,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说着,陶容冶站起身,舒了一口气,对栀栀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你,你是我人生路上的导师,是照亮我事业的灯塔……”
栀栀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感谢的是露露!是她的大度与宽容,才造就了你幸福美满的家庭!你还要感谢她的是,如果今天不是她让你来……和我把事情说清楚的话,恐怕今后你还会一直陷在这样的不明确、不明朗之中。”
陶容冶连连点头。
他看向于露,缓缓朝她走去,“露露,谢谢你……”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什么谢啊!”于露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陶容冶说道:“念之说,夫妻是彼此间最熟悉的人……但不能因为过于熟悉就欺负人,让对方承担所有的坏脾气和坏情绪……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婚姻必须要靠情侣或夫妻双方的经营,只有一个人的爱情,那叫死缠烂打。只有一个人的婚姻,那叫自讨苦吃……”
坐在一旁的高甜甜听到这句话,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了陶容冶和于露。
陶容冶继续含笑看着妻子,说道:“所以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的感情……露露,我很喜欢你。栀栀是我的人生导师,你是我最亲密的伴侣,和你呆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特别特别幸福……就连念之也比不上我,毕竟他和他媳妇儿一年里要分开半年。”
“陶容冶,你不拉踩我几下你就不快活是吧?”黎恕嘀咕道。
陶容冶没有理会黎恕,继续对于露说道:“所以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愿意升到省委去……除非你愿意带着孩子和我一块儿去省城……”
黎恕嗤笑,“陶容冶,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哈!你这到底是在向我媳妇儿表白呢还是在向你媳妇儿表白?”
“黎——念——之???”栀栀低吼着黎恕的名字。
黎恕立刻举手投降,“我就说说、就说说而已嘛……”
而那一边,于露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变故。
——本来呢,是于露看到丈夫在这几天里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旁敲侧击着问了,才知道他一直耿耿于怀那些陈年旧事。
和陶容冶做了多年夫妻,于露早就已经了解他,对他的感情归属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所以她鼓励他当着黎恕的面,和栀栀把以前的感情问题讲清楚。只有这样,黎恕心里的介怀才会消除,陶容冶也才能将这一页翻过去……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儿到了最后,容冶不但和栀栀讲清楚了,而且还……向她表白了?
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感情还比较内敛。
但栀栀经历了好友许昌琳的离世、以及三哥到现在都无法介怀,依旧单身……所以她愈发珍惜当下。是,她和黎恕确实不得不为了工作,一年之中至少半年都在两地分居。在栀栀看来,分居不要紧,但要让他知道她的爱意。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要给够他安全感,不是吗?
也正是如此,脾气暴戾的黎恕也才会因为她的温柔而收敛脾气,平时和好友聊天的时候会不自觉带上栀栀的观点……
现在听到丈夫认真向自己表白,于露眼圈儿泛红,笑道:“容冶,其实我也喜欢……”
这时,高甜甜忍不住说道:“你不是喜欢龙强吗?”
病房里突然变得寂静。
于露看着高甜甜,面上的红晕迅速散去。
第555章
病房里原本和谐、欢快的气氛……
瞬间降至冰点。
众人吃惊地看着高甜甜。
栀栀也皱起了眉头。
——于露上次过来看望高甜甜的时候,栀栀认为这对好姐妹已经说开了。毕竟于露当时也是直接剖开心意,明明白白地和高甜甜说清楚了。
那甜甜她怎么还……
龙强第一个受不了。
“我出去一下。”他也没看高甜甜,只是垂下眼眸说了一声,转身离开。
高甜甜厉声问道:“我说错了什么?”
这句话,成功地阻止了龙强离去的脚步。
他背对着高甜甜站着,过了许久,才闷闷地开口说道:“你没有说错。”然后推门而出,离开了病房。
高甜甜呜呜地哭了起来。
栀栀叹气,对高甜甜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于露看着高甜甜,表情有些忧伤,她转头对陶容冶说道:“甜甜还病着在,龙强不可能走远……你去把他叫进来,咱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吧。”
陶容冶伸手扶住于露的后腰,以绝对姿态保护着于露,看向高甜甜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听了妻子的话,他点点头,走到病房门口,一推开门就看到龙强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那儿,指间夹着刚点燃的香烟,默默发呆。
“龙强,进来吧!我们把事情说清楚。”陶容冶说道。
龙强没吭声。
半晌,他将香烟凑到嘴边,猛然吸了一大口,然后直接用粗糙的手指碾熄了烟头。他本来想扔掉烟头……可左右看看,又没有发现哪儿有装垃圾的撮箕,便将烟头塞进了口袋里。
他再次进入病房。
高甜甜哭得梨花带雨。
龙强娴熟且自觉地说道:“甜甜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
是啊,媳妇儿不开心了,那肯定是他的错。
可他到底哪儿错了呢?
他根本不知道于露喜欢过他,他对于露也根本无感,而且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他用这十几年的时间来自证清白,还要怎么样?
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在这一刻,龙强心中生出无尽的疲倦感。
“你厌倦我了对不对?”高甜甜泪眼婆娑地问道。
龙强机械地答道:“没有。”
竟是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
这时,于露适时开了口,“甜甜,龙强,你们能先听我说一句吗?”
高甜甜看向了于露。
于露上前一步,对龙强说道:“龙强,很对不起……多年前因为我的年少无知,对你产生过好感,那是不道德的……因为我,而让你和甜甜的感情出现了危机,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她也羞愧得快要哭出来了。
龙强和气地说道:“于露,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
于露愣住。
陶容冶也有些着急了,上前护住了妻子,说道:“龙强,我们都知道,感情是勉强不来的。那个时候的露露虽然……可她没有做过任何实质上的破坏你和甜甜感情的事吧?而且她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以后,已经第一时间抽|身离开……”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一直很注意避嫌……龙强,你应该很清楚,这十几年来,露露从来也没有单独见过你、和你说过一句话……你、你要讲道理。”陶容冶急道。
龙强一笑,“容冶你别着急,让我把话说完啊!”
说着,龙强看向了于露,一字一句地说道:“于露,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是因为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容冶说得对,年少时的心动,天真而又单纯,可能就因为一朵花、或者一块贝壳……你不必感到抱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和甜甜的感情出了问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这完全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可能是我一直没办法给予她……她想要的安全感吧。”龙强淡淡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高甜甜羞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龙强你知道吗?你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神、你的表情……都温柔得不像话。可你在对我说话的时候,你在看着我的时候……根本就是毫无感情可言。”
龙强沉默不语。
“你无话可说,对吗?”高甜甜气得想哭,“那你走!你走吧!”
龙强便又沉默着慢慢转过身,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高甜甜见他果真要走,不由得气苦,眼泪扑籁籁地顺着面庞往下流。
“等一等!”于露叫住了他。
于露看看龙强,又看看高甜甜,低声说道:“甜甜,龙强,我真的很后悔……如果当初我知道我的暗恋会给你们带来那么多的困扰的话,我宁愿……宁愿我们从来也没有认识过。”
此言一出,龙强还没怎么样,高甜甜却脸色一白。
于露看着高甜甜,说道:“甜甜,这应该是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然后她看向了丈夫,“容冶,我同意带着江江和你一块儿调去省城。”
陶容冶连连点头。
于露又看向了高甜甜,含泪说道:“其实我很早就已经把我对龙强的感情放下了,不为别的,是因为我对你的喜欢,早就超越了我对龙强的好感!”
“现在想来,我为什么会对龙强产生好感呢?我也曾经反思过……后来我,最醒悟过来,大约是因为你的分享,你对他的爱意、你对他的喜欢……你事无巨细地把你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告诉了我……最终引起了我的共情。”
“我离开海鸥岛以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厘清楚,我对龙强的好感,全都来自于你眼里的他……事实上,你也应该很清楚,我和龙强到底又有什么交集呢?从六九年登岛,到七三年我和容冶离开……整整四年的相处时光里,我和龙强有没有时间和机会逾越,你最清楚。”
“毕竟,你和龙强在一起的时候,我避开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龙强不在……甜甜你说,我有没有说错?”于露一字一句地说道。
高甜甜咬住下唇。
于露失望地看着高甜甜,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今天我已经和你、和龙强全都讲开了……所以我不是第三者,我从来也没有做过任何影响你俩感情的事!到今天我也已经向你们道过歉了,甜甜,请你以后不要再拿着我曾经喜欢过龙强的事来说,这样的话我爱人会不高兴!”
高甜甜看着于露,面色惨白、眼圈泛红,“露露,你这是要……和我割席?”
“是。”于露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露忍不住眼圈泛红,“甜甜,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哪怕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们没在一起,可我还是每周给你写信……可你回应过我吗?那怕一个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承受之痛……我有良心,我懂廉耻,所以我会对年少时不应该产生的暗恋抱有羞愧之心。可是,你就没有难言之痛吗?高甜甜,我一直舍不得伤害你,可你为什么就能那么坦然地用最利的刃、来刀我最痛的地方啊?”于露也哭了起来。
高甜甜拼命摇头,“不,不……露露,我、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只是、只是……”
龙强开口向于露解释,“于露,甜甜确实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她只是想让我难堪,想让我难受罢了。”
高甜甜一怔。
于露看着高甜甜,低声说道:“甜甜,我想过要挽回我和你的友情,所以我一直坚持给你写信,和你分享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可你从来也没有回应过我。所以,我成为了那个站在原地等你回头的人……但是甜甜,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我邀请过你和我一块儿走,你没有同意,所以我们……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了陌生人,变成了彼此都不习惯也不喜欢的样子。”
“我给你写的那么多的信,所以我还是你了解的那个我。你对我从来也没有回应,所以你成为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不了解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做朋友的。甜甜,我和你的友谊,到此为止了。”
高甜甜哭道:“我不是不想给你回信,我、我只是以为……以为你写信给我,是想透过我让龙强知道你的近况。”高甜甜羞愧地说道。
于露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摇摇头,“甜甜,我和你之间的友谊……不重要了,没了你,我还有其他的朋友。你也是一样……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了,只要你拿出真心待人,总会有人真心对你。我比较担心的,是你的爱情……”
说着,于露看了憔悴疲倦的龙强一眼,又看向了高甜甜,“……甜甜,龙强也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头,可你作了多少年、又闹了多少年?你别让他反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直说啊,你自己说说看,他到底哪儿做得不对了?”
高甜甜语结,“他……你……”
于露,“我确实动过心,可我已经离开十五年了!龙强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我!这么些年来,他做得还不够好吗?他陪着你在荒岛苦捱了三年,还不够吗?这十五年来,他是不是把自己熬成了一个苦行僧?高甜甜,你到底想让他怎么做,你倒是说啊,说出来啊!”
“不要再拿着十五年前我还没有说出口的暗恋来说事儿了!就算你拿出来说,那也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和他有什么相干?你犯得着一直折磨他么?”
“于露!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龙强喝止了于露,然后深呼吸,对陶容冶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俩快回招待所休息去吧!以后……山高水远的,有缘分再遇上,咱们把酒言欢。没有缘分的话,咱们就不往来了吧……”
龙强心里难受,毕竟陶容冶是和他共事了二十年的好兄弟、好伙伴……
但现在局面闹成这样,再纠缠下去,既难堪又无益。
龙强上前给了陶容冶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低声说道:“兄弟,好好保重啊,照顾好家庭,也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陶容冶也熊抱了龙强一下,低声说道:“你肺不好,要少抽点儿烟,另外一日三餐要准时……毕竟你的胃也有毛病,上次你去市里开会还晕倒了你记得吗?”
“这是怎么回事?”高甜甜吃惊地问道。
陶容冶没有理会高甜甜,而是继续对龙强说道:“最好抽个时间去一趟京都,栀栀她三哥是医生,请他安排给你做个体检,有毛病早点儿治,毕竟还年轻么!”
龙强敷衍地点了点头。
栀栀也是头一回听说龙强身体不好。
她想了想,说道:“龙强,也别等你有空再说了,我明天就去给我三哥打电话说一声,这个月你就有空,不如就这个月你去一趟京都吧!”
龙强正要拒绝——
栀栀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片刻,龙强点点头,含笑说道:“那……多谢了。”笑意未达眼底,可见他是真的不在乎。
这时陶容冶牵住了于露的手,说道:“都已经说开了,我们这就走吧!”
于露点头,含泪笑着和栀栀、黎恕打招呼,和陶容冶一块儿离开。
她的目光直接越过高甜甜,仿佛高甜甜不存在一般。
高甜甜却失神地看向了龙强,心慌意乱地问道:“龙强!刚才……刚才容冶说,他说……”
“没关系的,那些都不重要。”龙强淡淡地说道。
高甜甜怒道:“那什么才重要???”
龙强看着高甜甜,叹气,“……什么都不重要了。”
顿了一顿,他下意识说道:“你最重要。”
第556章
高甜甜惨白着一张脸,质问龙强,“你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呢?”龙强反问。
高甜甜咬唇,“你是不是……故意搞坏身体,来让我愧疚的?”
龙强低垂着头没说话,虽然面无表情,但很明显的……被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栀栀听不下去了,低喝道:“甜甜!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我怎么知道啊?”高甜甜哭了。
龙强只是淡淡地说道:“那现在你知道了,也不一样……认为我是使苦肉计吗?”
“你!”高甜甜气极。
龙强沉默许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眼看向高甜甜,问道:“容冶当着栀栀的面,让我去找栀栀的三哥看病……甜甜,你不觉得容冶很奇怪吗?明明我和栀栀的关系也很不错,我真心想求人,我会自己和栀栀说……再说了,依着栀栀的性格,只要是她认识的人、和她关系好的人,谁生了什么大病,她都会主动推荐人上她哥那儿去看病……”
高甜甜瞠目结舌。
她刚才确实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虽说陶容冶和栀栀纠葛多年的情感,今天终于说通了。但栀栀的丈夫黎恕还在场呢,陶容冶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让龙强找栀栀的三哥介绍医疗资源?
陶容冶还不到四十岁,在没有后台、没有助力的前提下,仅凭卓越的政绩马上就要升任到省委去……除去卓越的工作能力,他还拥有极高的情商!
他又怎会不知道,由他来开口当面牵线,尴尬的不仅仅是他,他的妻子于露也会觉得尴尬,包括栀栀的丈夫黎恕……也同样尴尬。
所以?
陶容冶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场合、选择这样撕破脸的方式……把龙强的病情摆到台面上来?!
心里有个可怕的答案犹犹豫豫浮上了心头。
高甜甜颤声问道:“龙强,你、你到底怎么了……”
龙强淡淡答道:“……我装病骗你。”
“你给我说实话!”高甜甜尖叫了起来。
龙强陷入沉默。
栀栀盯着龙强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黎恕说道:“反正晚上也没事,不如你现在就去军营,给三哥打个电话……要是他不在办公室,你就给总机留个言,约好时间明天一早再给他拨过去。”
黎恕点头,“我这就去!”
龙强急忙说道:“念之,不必这么麻烦……”
黎恕已经匆匆离开了。
高甜甜急坏了,“龙强!龙强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可不管她怎么着急,龙强就是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他如老僧入定,不言不语,甚至没有抬眼看高甜甜一眼。
最终,高甜甜又急又气,“哇”一声抱着枕头扑在床上就哭了起来。
栀栀被这俩给闹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一直到高甜甜哭得声嘶力竭了,栀栀才问道:“甜甜,你现在冷静了下来了吗?”
高甜甜泣道:“他这个态度,我冷静下来又能怎样?”
“那你希望他有个什么样的态度?”栀栀皱眉问道。
高甜甜伤心地说道:“至少不能是现在这种不理不睬、冷冰冰的态度吧!”
栀栀正色说道:“甜甜,你先向他道歉。”
高甜甜呆住,“为什么?”她觉得十分不能理解。
栀栀说道:“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尤其是,龙强还是你的伴侣……你俩之间无论闹什么矛盾,当你听到朋友说起你伴侣的健康出了问题,无论如何……第一反应也不应该是他在骗你!”
高甜甜欲言又止。
栀栀一眼就看出来,高甜甜想说什么了。
“你别不承认他是你的伴侣,你真要不承认的话,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对你的态度必须和普通朋友不一样?”栀栀又追加了一句。
高甜甜咬住了唇角。
她和龙强相处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被龙强捧在手心……
现在栀栀要她向龙强道歉???
高甜甜是真的做不到。
“我……”
龙强无法再面对,他站起身,低声对栀栀说道:“栀栀,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高甜甜急了!
她一狠心,小小声说道:“龙强,对不起……”
这时,龙强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高甜甜如此轻飘飘的几个字,犹如炸雷一般,轰得他头晕眼花。
他机械地转地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高甜甜。
在这一瞬间,高甜甜原本有些羞愤难当、又有些骑虎难下,但更多却是震惊与难过。
让她震惊的是,不知从何时起,龙强居然已经这么显老相了?
明明就是和黎恕、陶容冶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两代人!
黎恕和陶容冶的身材、发型、衣品都相当不错,看着就是三十左右的成功男人。
龙强呢?
头发长过耳背,皮肤粗糙还偏黄偏黄,额角挤出了深深的川字纹,人瘦得厉害不说,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很普通的一件深蓝色上衣已经被洗成了半旧的浅灰蓝色,衣角、袖口全都散了线。
让她难过的是,龙强他……哭了?就因为她轻轻的一句对不起,铁打的男人……居然哭了?而且他还哭得那么伤心,整个人扑在门板上呜呜地哭,隐忍而又痛苦,委屈而又压抑。
要知道,哪怕是他和她被韦家人放逐荒岛,两人相依为命缺衣少食的时候,他没有哭过!
直到这时,高甜甜才意识到,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了。
“对不起,对不起……”高甜甜喃喃说道。
栀栀没吭声,就这么静静地守着病房里的龙强和高甜甜。
等到龙强哭了好一会儿……
栀栀才说道:“甜甜,你去扶龙强一把吧,让他过来,坐在椅子上咱们有话好好说。”
高甜甜早就红了眼圈儿。
她异常听话,掀了棉被就要下床,准备去把龙强扶过来。
龙强立刻抹了一把眼泪,制止她,“甜甜你别动,你的身体还没好呢……”说着,他自己走了过来,坐在了高甜甜的床尾处。
高甜甜紧紧地盯着龙强,小小声说了一句,“你总算是……愿意好好和我说话了。”
龙强沉默片刻,说了一声“对不起”。
高甜甜一听到这仨字儿,脸色就不太好。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栀栀决定破冰。
“龙强,容冶走的时候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栀栀问道。
龙强先是看了高甜甜一眼,犹豫再三,才转过头看向栀栀,低声说道:“我……确诊了胃癌。”
栀栀倒抽一口凉气。
高甜甜直接傻了!
“怎、怎怎么会……”高甜甜满面惨白地看着龙强,满脸的不敢置信。
龙强反而朝着甜甜一笑,说道:“谢谢。”
“什么?”高甜甜又心痛又迷惑。
龙强笑笑,“谢谢你这一次没有对我冷嘲热讽,谢谢你没有说那些伤害我的话……甜甜,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高甜甜张大了嘴,眼里噙满了泪花。
“对不起……”高甜甜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不起龙强!我、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其实,其实就是希望你能哄哄我,希望你对我说你只喜欢,你心里只有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天哪,栀栀,你能救救龙强吗?”
说到后来,高甜甜转头看向了栀栀。
栀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龙强便说道:“甜甜,栀栀不是医生,就算栀栀的哥哥是医生,他也不是内科医生。再说了,那医院也不是她哥哥开的……”
高甜甜乍闻这个噩耗,人都崩溃了,哭着对栀栀说道:“不!不是的……栀栀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你、你一定有办法救龙强的对不对?”
栀栀尽可能安慰高甜甜,“甜甜你别着急,咱们先让龙强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然后我会跟我三哥打个招呼……龙强的病情怎么样,你说我说他说……都不算!必须得先让他去了京都,做完检查再说……”
栀栀叹气,“甜甜,我知道你很着急……”
“是因为生病的人不是黎恕,对吧?”高甜甜尖叫道。
栀栀沉下了脸色。
龙强制止了高甜甜,“甜甜你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绪吧,我生了病,但这和栀栀无关……”
高甜甜急道:“这怎么跟栀栀无关呢?不是她,你也不会去当什么南陵镇镇长!不是她,你的工作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忙,你要不是因为工作忙,会得胃病吗?”
龙强深呼吸,“高甜甜,你能不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闻言,高甜甜愣住。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龙强,“你说什么?”
第557章
高甜甜怔怔地,半晌才喃喃说道:“我关心你,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
龙强的嘴唇抿得很紧,“甜甜,你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但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的朋友们!刚才是于露和容冶……现在,你怎么能跟栀栀说那样的话?”
“我哪里说错了吗?”高甜甜含泪反问,“你也会说,栀栀是我们的朋友,难道朋友之间门连真心话……也不能说了?”
龙强怒极,“……你!”
栀栀坐在一旁的病床上,问道:“甜甜,所以你真的认为,龙强生了病,跟我脱不开关系?”
“难道不是吗?”高甜甜再次反问。
栀栀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高甜甜咬住下唇。
半晌,她勇敢地说了出来,“你知道你给了龙强多大的压力吗?你……”
龙强急道:“甜甜你别胡说!”
栀栀拦住了龙强,“你先让甜甜把话说完。”
高甜甜看着龙强,泪眼婆娑,“栀栀是我们的朋友,连她都知道要尊重我,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可你呢?你从来都不愿意好好听我说话。”
龙强深呼吸,闭了眼。
半晌,他复又睁开,看向高甜甜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决然。
“那你就说吧,想说什么……全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龙强说道。
高甜甜看向了栀栀,“从一开始,你就给大家安排了根本不可能达到的任务……所有人都像牛马一样,朝着你想要达成的目标拼命奔跑,累死累活!但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说得好听是为了建设,可有必要那么拼命吗?”
“栀栀,你敢说你一点儿私心也没有?”高甜甜质问道。
栀栀看着高甜甜,表情沉静。半晌,她才微微叹气,“甜甜,说真的……能听到你的真心话,我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你很坦诚……难过的是,质疑我的,居然是和我同甘共苦了二十年的小伙伴。”
“甜甜,你和龙强、于露……你们仨并不是第一批登上海鸥岛的知青。你们仨是后来才加入的,如果我没有记错,是因为你和龙强在荒岛被困了三年,回来以后,实在无处可去……才由于露提议,想要加入我们海鸥岛。”
“当时于露哭着来求我,说你那会儿精神状态不好,如果呆在其他的生产队,难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但当时的海鸥岛自成一体,岛上只有十来个知青,文化素质高,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我考虑再三,说实话,我是看在龙强和于露的份上,才接受你们的。”
“我看重龙强的个人能力,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和你流浪荒岛三年,那时候你的精神很不好,全靠他照顾。他把你照顾得多好你知道吗?一个人在绝望与逆境之中,还能把他自己和你收拾得整洁体面……他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拥有坚定的信念,无论处于何等境地,他总能从容不迫……”
“我也看重于露,她既聪明又坚持,聪明之处在于她自知不是韦家的对手,就一直忍辱负重地寻找报复的机会……当容冶被韦家人针对的时候,她很敏锐地觉察到棠娘会为我们撑腰,立刻把韦利民欺负你的事儿给捅了出来……如果不是于露的机敏,如果不是于露的坚持,你和龙强恐怕还得在荒岛上呆个十年八年的!”
“而你……”
说到这儿,栀栀看向了高甜甜,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而你,过于柔弱……我的意思是,你的性格过于柔弱。是,你遭遇了不幸,所以你痛苦、你生无可恋……可你是不是从来也没有想过,其实棠娘比你更惨?”
高甜甜愣住。
是啊,据说棠娘十四岁那年……
棠娘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声名狼藉。有人说她是表子、悍匪、杀人犯,但从来也没人敢小看她。这么多年来,栀栀一直有意无意地为棠娘正名。现在大家说起棠娘来,只会竖起大拇指。
——至于棠娘十四岁未成年时遭受的侵犯?
嗐,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那是旧社会
栀栀继续说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告诉你,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适合海鸥岛。”
“现在我再来和你说说海鸥岛的情况。”栀栀说道。
“甜甜,你应该知道我父母家人的具体情况……说白了,我家的经济条件算不上富裕,但如果想让我留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甜甜,我是主动下乡插队的,不为别的,是因为我心里有梦,我想追梦。”
“第一批跟着我上岛的知青们,不管他们下乡的理由是什么,但我们总归拥有着同样的梦想,才能走到一起……我们是相互选择的,当初不愿意跟着我来海鸥岛的人更多呢!”
“我们上岛以后,确实条件非常艰苦,连我在内……也不是没有过迷茫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拼搏是否毫无意义……”
“但好在大家都是信念非常坚定的人,我们有着明确的目标,大家一起朝着目标努力,慢慢的也有了成绩。这是一个好的过程,我和小伙伴们都很满意,但是甜甜,你真觉得我像个资本家一样逼着他们干活吗?你是真的觉得我们的努力……毫无意义?”
栀栀问向了高甜甜。
高甜甜看着栀栀,半晌才低声说了一个字,“……是。”
栀栀还没怎么,龙强已经握紧了拳头。
“甜甜,你怎么能这样否定我们的努力?”他气眼圈儿泛红。
高甜甜认真说道:“六几年的时候全国都穷,别说你们是第一代上岛的,我和龙强、于露是第二代上岛的……其实我们的奋斗过程都很艰苦。但是,你再努力,日子也是这么过……努力过又怎么样?”
“你看看,改革开放以后,粤省那边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已经发展得那么好,你在海鸥岛奋斗二十年……抵得过政策一句话?”高甜甜说道。
闻言,栀栀看向高甜甜的目光里,透出了极其诧异的眼神。
就连龙强也愣住。
高甜甜觉得有些不对味儿,问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栀栀叹气,“虽然说,这句话说出来,估计你又得敏感了,但我还是必须要说……甜甜,你多久没有离开过林市了?或者说,你多久没有离开过南陵了?”
“你见到的,你听说到的,你享受到的……全都在南陵,说得俗一点儿,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说得难听一点儿,那就是夏虫不可语冰!”栀栀正色说道。
高甜甜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
栀栀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甜甜,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海鸥岛上的知青,大约除了高甜甜和傅明宇之外,其他人都是极有抱负之人。
傅明宇呢,他虽然没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但他的目标很明确——用栀栀的话来说,这人就是个恋爱脑,他就是喜欢棠娘,非她不可。所以他拒绝了栀栀让他学一门专业、踏入学科领域的建议,就是一门心思地打理正义岛。
他爱棠娘。
但是棠娘离开了……
那他就守护好她的岛,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所以他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终于达成目的,抱得美人归。
高甜甜是除去傅明宇之外,唯二的对学习、对工作不那么热衷的人。
她初来海鸥岛的时候精神恍惚,为帮助她走出来,栀栀还是帮她联系了导师,让她负责科研实验项目……
高甜甜也确实凭借着忙碌的学习、以及在学业成就的过程中,慢慢找回了自信心和成就感。
她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但后来,她在专业里停步不前。她的导师、以及小伙伴们都鼓励她竞争工农兵学员,去上大学……她也不肯。
现在海鸥岛第一批上岛的知青,最低学历是硕士,且只有陶容冶和龙强两人,其他人全是博士学历,男性多半从政、女性几乎全是清一色的学术界扛把子……
而高甜甜只有一份函授学历。
栀栀并不介意团队里有这么一个短板人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做学问的。
她四姐别芃芃就是这样……
但别芃芃至少还有比较明确的人生规则——她觉得松市不适合她,所以她要去黑鹤洲寻梦。
那么,高甜甜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栀栀看向了高甜甜。
殊不知,高甜甜也陷入了困惑,她也在心里反问自己:是啊,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沉默片刻,她轻声说道:“经历了那么多,我最喜欢的……还是当初和龙强在荒岛上的那三年时光。那才是真正的简单、无忧无虑。”
高甜甜看向了龙强,又小小声说道:“也只有在那段时光里,你眼里才有我。”
龙强愣住。
栀栀大约明白这两人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她问龙强,“龙强,你的梦想呢?”
龙强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希望国家尽快强大起来,老百姓富裕起来,世上再也没人饿肚子……大家能吃饱、能穿暖,老人有所依、孩童有学上、病人治病易!”
高甜甜也愣住。
栀栀又问龙强,“龙强,你的梦想……是我强加给你的吗?”
“怎么会?”龙强说道,“身为种花儿女,谁还没个强国梦爱国心?我只能说……我实在是太幸运了,才能遇到你和容冶他们……栀栀,虽然你年纪比我还小上几岁,但你不仅仅只是容冶的人生导师,同时也是我的人生导师啊!幸好有你,在我最迷茫、最困惑的时候,你总是给予我最正确的指引……”
“……容冶、书华、跃进、爱国和你家念之,以及明宇……他们都是和我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我们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二十年……因为有你们在,我的人生才有意义。”龙强说道。
高甜甜忍不住了,“龙强,那我呢?我在你的人生里,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龙强看着她,说道:“我刚才所说的话,就是在向你回应……甜甜,我认真工作,是因为我喜欢我的工作,这绝不是栀栀在逼我。我确诊了胃癌,可能确实和我一日三餐不固定有关,但并不是我刻意为之。”
“我也很爱惜我自己的身体,因为……我的梦还没有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活到一百岁,让我有幸……能亲眼看到这个国家因为我、因为万万千千个像我一样的普通工作者慢慢变得越来越强大……”
高甜甜怔怔地看着龙强,“所以你的梦、你的所有规划里……没有我,对吗?”
龙强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甜甜,也是因为今天栀栀刚才的提醒……我才意识到我俩之间门最重要的问题。所以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高甜甜看了看栀栀,视线又转移到龙强脸上,“你说。”
龙强说道:“我先来说一说,我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的向往吧!甜甜,你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是真心真意想和你结为夫妻的……”
“在爱情里,我会保证我对你的忠贞,这一点,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是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了?”
“我一直期待着能和你结婚,我们过着像别人一样、但又比别人更幸福的生活……我给你做你爱吃的饭菜,你把家里收拾得整齐漂亮……白天我俩各忙各的工作,可能我的工作会比较繁重,但我会尽量调配好工作时间门,同时我也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事业,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至少还有可以寄托的事……”
“工作的时候我们好好工作,该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好好休息。到了周末的时候我俩就回双岛赶赶海,或者摇着小船儿出海游玩去……”
“甜甜,我真的很想和你组建成一个小家庭……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甚至希望我们……还能生养一或两个孩子……”
说到这儿,龙强用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低低啜泣了几声以后,他才低声说道:“但现在,我已经确诊了胃癌……甜甜,我怎么可能还和你在一起,还来拖累你呢?”
高甜甜欲言又止。
龙强继续说道:“就算我没有生病,我俩也已经不年轻了……我四十三,你也已经四十二了……就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们也不能……有孩子了。”
高甜甜的眼泪,一点一点地迅速于眼眶中凝结,又一颗一颗地顺着面庞流下来。
“那你冷落我,是因为你生了病吗?”高甜甜又问。
龙强如诚答道:“倒也不全是……”
他长叹了一口气,颓然说道:“甜甜你知道吗?我每天早出晚归,在单位的时候真是一分钟都不敢停歇……因为我害怕我忙不完工作,晚上回去晚了,你会不高兴。”
“等我忙完工作,再划船一小时才赶回来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能朝我笑一笑,问我一句‘今天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你吃饭了吗?今天岛上发生了什么事’……”
“可你永远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你只会说‘你还舍得回来?你这么忙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不会是在镇上养了一个家吧?’或者是‘龙强,我心里想什么你不明白吗?龙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说到这儿,龙强痛苦地说道:“甜甜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痛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你心里不开心,那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可你永远都只是冷嘲热讽!我也很努力想让你开心起来啊,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
“你教教我,我应该要怎么办?”龙强疲倦地说道。
“过年的时候我有三天假期,我张罗了一桌子的年夜饭……结果你说,为了让我体会平时你是怎么等我的,你跑到食堂去和辫子爷爷他们一块儿吃年夜饭。我去找你,你给我脸色看,我只好一个人回来,饿着肚子守着一大桌好吃的却一口也不敢吃。我要是吃了,回来你又会说,我心里没你……”
“你过生日那天我特意提前一天忙完了工作,当天提前下班回来找你,我攒了小半年的工资给你买了一块手表,可你却说,你想要竹笋岛的野荔枝。我马上划船去了竹笋岛……可是甜甜,我、我已经不年轻了啊,我的体力已经不行了,跟年轻的时候不能相比……”
“竹笋岛困住我俩三年,你不知道那儿的地貌吗?我差点儿死在那儿,才摘回来一小半筐野荔枝,再等我赶回正义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你完全无视我身上的伤口,只是在怨我,说我心里没你,你的生日已经过了……甜甜,在那一刻,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死在竹笋岛吗?”
“还有那一次……你突然冲到镇政府去和我闹,说有人告诉你我和一个年轻姑娘当众搂搂抱抱……我当时都懵了,马上去查,才知道玫瑰在镇上摆摊儿的时候,有头牛受了惊,冲进圩场掀翻了玫瑰的摆子,玫瑰被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名字叫做陈荣强的岸防部队的战士路过,赶紧把她背到医院去了。后来玫瑰的丈夫写了感谢信、还送了锦旗去部队……有好事的人听岔了我和陈荣强的名字,跑去你面前乱嚼舌子……”
“我当场就把那几个人全都找了来,当面对质……那人亲口承认就是她听岔了,玫瑰、玫瑰她丈夫,还有那个战士陈荣强全都来向你解释!结果呢?甜甜,结果当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对玫瑰有意思!”
“甜甜!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有多绝望吗?我和你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还有精力爱上别的女人?何况对象还是玫瑰!玫瑰她、她……我们刚来南陵就认识了玫瑰,玫瑰那会儿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在我眼里,她跟我孩子是一辈儿的,我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意思?”
说到后来,龙强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甜甜,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我再也没有力气去讨好你,这样的爱情让我觉得未来不值得期待,甚至让我心生恐惧。不是我不爱你,可我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太多的精力兼顾太多。再加上我还生了病……我是真的不想拖累你。”
“甜甜,我们分手吧!”龙强低声说道。
第558章
高甜甜像是听不懂龙强的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慢慢的,她有点儿明白了,表情逐渐变得难过……
“你……要和我分手?”高甜甜怔怔地问道。
龙强轻声说道:“分手吧!”
“你不爱我了吗?”高甜甜有点儿急了。
龙强看着她,眼神柔和,却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就因为你生了病?”高甜甜急切地说道,“……我不同意!”
“龙强,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会因为你生了病就会离开你!我、我……在过去,我只是觉得你不够重视我……在荒岛的那三年里,你都没有放弃过我。现在你生了病,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你?”
高甜甜咬唇说道:“我不同意分手!我也不会离开你!”
在一边旁观的栀栀直叹气。
——龙强和高甜甜一直都是模范情侣,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渐行渐远。但让他俩离心的,并不是于露,而是两人的三观。
龙强有理想、有他想要打拼的事业,而且他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高甜甜没有太大的物质要求,她想要的就是爱,并且希望龙强能一直陪伴着她……
不同的感情需求,如果双方都不愿意做出退步,当然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这时,黎恕推门而入。
他也愣住。
因为他很快就觉察到病房里的气氛……有点奇怪。
不过,他看懂了栀栀眼里的“什么也别问,等时机合适再跟你说”,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提了个空桶出去接了些热水回来,照顾栀栀洗漱了,和衣在她的床脚处半趴着睡了。
至于高甜甜和龙强,两人也是相顾无言。
第二天一早,黎恕去给栀栀办了出院手续,两人便去了岸防部队。前一天晚上黎恕给别燕西打电话,但别燕西下沉去了病房,不在办公室。今天一早他拿到了医院总机的留言,便守在电话旁,栀栀打过去,三句两句就和哥哥说好了。
栀栀病刚好,身子还有点儿虚。
黎恕让她在岸防部队这儿等着,他跑去医院,把别燕西的联系方式给了龙强,才又回到岸防部队接了栀栀,夫妻俩坐船往正义岛赶。
栀栀体虚,一坐船就更觉得头晕了,索性掏出手帕,叠了几下便系在眼间,躺在了船舱里。
黎恕一边摇船一边问道:“昨晚上龙强和甜甜怎么了?”
栀栀闭着眼睛,把昨天发生的事儿说了。
黎恕有些生气,“高甜甜居然觉得……是你让龙强超负荷工作,他才得了胃癌的吗?”
栀栀倒是不在意,“高甜甜的性格么,她是会把责任推给别人的,龙强心里门儿清就好。”
话虽如此,黎恕心里还是怄着气在。
毕竟高甜甜也是和大家相处了二十年的老朋友,虽然她在内心深处对工作挺消极的,但在平时,她也还算是比较勤快、踏实的做好工作。
就是觉得二十年过去,她一直呆在人际关系单纯、单位环境优渥的正义岛,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心,生活方面呢,现在双岛已经自建了潮汐水电站,可以保证二十四小时供电了,再加上各项设施完善……有可冲水的厕所、可以在家洗淋浴,更是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风扇、半导体收音机、高压锅、缝纫机这样的东西……
她是真的被养得越来越精致、贵气和矫情了。
居然觉得全国各地的老百姓的生活,全都跟正义岛一样?
但凡她在最近三五年内去过一次林市,就会知道双岛是怎样的一个世外桃源了。
黎恕越想越生气,“她说我们的努力,比不上一纸政策?呵呵,是,粤省的发展确实很快,也确实有政策的帮扶。但纵观国内其他的地区,还有哪儿能比我们这儿的生活条件更好!”
栀栀苦笑。
黎恕又恨恨地说了一句,“与夏虫不可语冰!”
再说回龙强和高甜甜。
陶容冶现在算是龙强的领导的领导,他发了话,所以龙强很快把工作交换给同事,准备启程去京都看病。
高甜甜非要跟着他去。
龙强本来不想让她跟着去……
但他考虑了两天以后,在栀栀的建议下,他不再反对。
于是,当龙强交接完工作后,他便与高甜甜轻装上阵,搭乘火车往京都而去。
就像黎恕私下和栀栀吐槽的那样,高甜甜刚离开南陵就觉得十分不适应。
——到了林市。
林市是地级市啊!怎么还这么破破烂烂的?二十年前她跟着栀栀她们来林做鱼汤面生意的时候,林市就是这样子,怎么二十年过去……这个城市没有太大的变化。
呃,也不是没有变化。
是变得更残旧、更破烂了!
陶容冶他不是现任副市长吗?怎么干工作的?林市一点儿建设都没有,他居然还能升到省委去?
——到了林市火车站。
天!火车站居然比二十年前还要破烂!而且火车上的情况也……一言难尽,设施破旧、环境脏乱差不说,由于现在搭乘火车已经不需要开介绍信了,所以人也多,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这人一多,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就出现了。
有假装孕妇偷东西结果偷到同行那儿两人大打出手的,
有拐孩子拐大姑娘被人抓个现行的,
有在车厢连接处大小便的,
有当众调戏年轻姑娘的,
还有胡扯骗钱说得天花乱坠最终被拆穿恼羞成怒演变成抢钱的,
……
龙强看出了高甜甜的惧怕,带着她去找了列车长,花钱买了两张软卧车票。
两人呆在相当干净、整洁且封闭的环境里,高甜甜这才舒了口气,带着埋怨的语气对龙强说道:“真想不到,外面的世界居然是这样的……”
顿了一顿,她又叹气,“我也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龙强倒是笑了,“那你还觉得我平时出差、在外头奔波……很轻松么?”
高甜甜沉默不语。
在省城转车的时候,龙强决定在省城停留几天,“难得出门一趟……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带你出来,趁着现在体力还行,咱们在省城停几天好好玩玩,以后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高甜甜听他这么一说,又想掉眼泪。
然而界南省城的市容市貌,也让高甜甜觉得……一言难尽。
当然省城的建设要比林市强太多。
但总体说来,处处不如正义岛。
其实这也能够理解,毕竟正义岛面积小,人口也不多,再加上全民基建意识强烈,又都是能干人……
高甜甜头一回生出了其他地方全都不如正义岛的微妙想法。
她开始认真思考,栀栀和第一代、第二代登岛知青们在这二十余年来的努力……到底是不是白费?是否真的不如一纸政策?
思来想去,高甜甜为自己当初坐井观天的浅薄想法而感到汗颜。
她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当面向栀栀道歉。
在高甜甜和龙强出门之前,栀栀还特意和她谈过话,要她保证一定要做到三件事:
第一,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里,无论喜怒哀乐,都必须要让龙强第一时间知道。
第二,为了龙强的健康,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和他吵架。尤其是,两人还出门在外。
第三,旅途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分开。
高甜甜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栀栀的这三个要求,每一条都在担心龙强的健康、她的安全、以及她和龙强的感情……
于是高甜甜第一时间就对龙强说道:“我觉得我的想法可能……确实过于狭隘了,龙强,你真应该早点儿带我出来走一走、看一看。”遂将她的想法告诉了龙强。
在这一刻,龙强感动得眼尾赤红!
高甜甜又依偎在他怀里,小小声说道:“我真傻啊!我俩也在南陵插过队,我知道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正义岛和海鸥岛的建设我全程参与,我是眼睁睁地看着日子是怎么一天比一天好的……可笑我居然会觉得,双岛建设得好,全国就应该一样……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国家那么大,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双岛人一样,那么努力那么拼博……”
然后她又特别不好意思地问龙强,“哎你说,栀栀会不会笑话我啊?”
龙强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不会!你还不了解栀栀吗?要是你能把你的感悟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只会替你感到高兴。”
高甜甜赧然。
龙强带着高甜甜在省城停留了两三天,他带着她去参观他曾经就读过的大学,带着她去饭堂打饭吃,带着她去拜访他的导师并且说她是他的家属……
他还带着她去了人民公园的人工湖里划船,去了省城图书馆看书,又去了省城最大的百货公司。
是的,今年已经是一九八八年了。有改革开放政策珠玉在前,其他的改革也悄然出现。在各大城市里,供销社已经慢慢失消,取而代之的是百货公司。
其实供销社和百货公司的销售方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百货公司里的商品品种更多,且不需要票据……当然了,像自行车、缝纫机、录音机这样的紧俏商品还得用票。但像服装鞋袜、烟酒茶叶、文具玩具、零食副食之类的,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同时,国家一直掌握的粮食供应,例如米面粮油等,部分大城市已经废除了票据供应,改为粮本粮票供应。
不过,高甜甜的物质欲一直很低,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最后她还是给龙强买了几身衣裳,又领着他去理发店里理了发。
龙强被她给打理得清清爽爽,昔日的英俊再现。
可高甜甜看着形销骨立的龙强,却忍不住两眼发酸,“你要是早点儿带我出门……旅途中只有我俩,多好?”
龙强很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看着她笑。
高甜甜知道他想说什么。
——无非是,在他心里大约还是会以工作为重。哪怕他再爱她,她也只能屈居第二。
在过去,高甜甜不能接受龙强的想法。
因为在她心里,龙强就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在龙强心里,她也应该排第一。
可他总是因为繁重的工作早出晚归……
在与于露割席之前、在被栀栀当头棒喝之前,高甜甜从来也没有意识到……和她竞争龙强的,居然是龙强的工作。
她就是很敏感的意识到,龙强对她大不如前。
她愤怒、嫉妒、不甘、伤心……想要找出他“移情别恋”的证据,可除了于露曾经也暗恋过他之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她越来越别扭。
他越是证明他没有喜欢别的姑娘,他也确实拿出了证据……她就越不安,因为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的感情怎么突然就淡了。
明明也曾是个满眼都是她的少年。
现在……
现在的高甜甜,亲眼看到了双岛与林市、双岛与省城的巨大差别过后,突然明白了龙强的梦想与追求。
高甜甜既羞愧又难过。
羞愧的是,她居然那么肤浅!难过的是,由于她的“作”,好友于露与她割席,她也折磨了龙强那么多年……
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不说,还生生让她和龙强当了快二十年的怨偶!
如果她一早理解他、对他无比信任、还好好地照顾着他的身体……是不是就能避免让他患上那样的病?
高甜甜悔不当初,但也无计可施。
她只能在旅途中仔细照顾龙强的身体。
——龙强的胃不好,高甜甜就背着一袋小米出了门。每到一个地儿,她总要想办法借来煤炉子,给他熬一锅小米粥,用保温饭筒装好。另外,她还总会买些苹果,要是龙强没胃口吃饭,她就削个苹果给他吃。
——龙强常常胃疼,但根本无计可施。高甜甜也没办法,只好随着带着一小袋粗盐。每天晚上她都会找地方借锅,把粗盐炒热了,用布袋扎好口子,让他热敷。
——为了能让他夜里睡得好一点儿,她总会咬牙熬到半夜才睡,为的就是等他睡着了以后,她悄悄把手臂放到他的后颈处,主动充当他的“枕头”,再把他抱住,尽可能给他温暖和安全感……
就这样,两人在省城呆了几天,在高甜甜的照顾下,龙强的气色变好了很多。虽然脸色还是那么的腊黄,好歹也有些了红润。
四天过去,两人结束了省城之旅,去往京都。
到了京都以后,高甜甜依旧受到了不小的震憾。
——是,京都是个文化历史非常悠久的城市,而且大气、街道极为宽敞,与小巧秀丽的双岛完全不一样。
可要说起这个雄伟庞大城市的整体规划和基础建设来……
她觉得京都的街头巷尾还比不上双岛呢!
高甜甜自然也把她的想法告诉了龙强。
龙强笑了。
他很喜欢现在两人相处的状态。
于是他耐心地告诉高甜甜:京都毕竟是个古都,旧有建筑太多,羁绊也多,远不如建设双岛来得干脆利落,因为双岛以前什么也没有,建设起来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高甜甜也很喜欢现在的状态。
毕竟这些事情,放在以前她是漫不关心的,根本不会和龙强提起,更别提还能像现在这样……她絮絮叨叨地和他提、他温柔仔细地向她解释了。
高甜甜十分感慨,觉得过去的自己还真是应了栀栀说的那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以及,在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全国人民的经济水平以后,她突然也生出了和龙强一样的想法——双岛的富裕,是靠着农业、种植业与简单基建发展起来的。不受高科技和重工业的限制,全种花国九成以上的国民全都是靠种地为生的农民!
也就是说,双岛完全可以成为全国性的科技农业种植示范中心、农民致富示范中心。只要把全国打造成为一个又一个的双岛,全国人民不就都能过上好日子吗?
但很快,高甜甜陷入了怔忡。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想法岂不就是栀栀与龙强、乃至所有双岛一代、二代知青们的梦想吗?
高甜甜羞愧得扑进龙强怀里,哭了,“龙强,你骂我吧!我、我真的好蠢啊!过去的我太骄纵了太想当然了!你骂我吧,你骂我吧!”
“怎么会?”龙强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温柔地说道,“我的甜甜这样好……”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龙强才强忍住鼻端的酸涩,继续说道:“是我的错,但凡我多分给你一点儿耐心和注意力,但凡我多陪陪你,哪怕只是带着你在附近的城市走一走……让你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我们何至于莫名其妙的斗气多年……甜甜,是我对不起你!”
两人相拥而泣。
第559章
龙强和高甜甜到了京都以后,在龙强的坚持下,两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别燕西,而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两人一块儿逛遍了名胜古迹、正安门广场等等。
高甜甜既开心又焦虑。
到了第七天晚上,她忧心忡忡地对龙强说道:“咱别再乱逛了……今天逛贤王府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了,你已经很不舒服了……龙强,我们明天就去找别三哥吧!”
龙强笑笑,“明天是最后一站,逛完丽和园,后天我们一定去别三哥,好不好?”
高甜甜拼命摇头,“不要不要,我们明天去找别三哥。”
龙强看着她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软发,说道:“甜甜,明天陪我去丽和园吧!如果这次不去,我怕以后没机会……那么我心里又多了一个遗憾。”
“不——”
高甜甜哭成了泪人儿。
她的性格,正如栀栀所言,过于柔弱。
所以她没能犟得过龙强。
第二天,她还是扶着龙强去了丽和园。
丽和园庄严肃穆,风景秀美大气。
和小巧精致的双岛完全不一样。
这会儿非年非节又不是休息日,来逛丽和园的人并不多。
高甜甜背着个大包,包包里装着温着小米粥的保温筒、苹果、水煮鸡蛋、温开水和一件龙强的外套……为龙强的健康着想,她还随身带了一个小板凳,方便龙强随时随地能坐下休息。
中午时分,园子里的值班人员也下了班儿,高甜甜和龙强就坐在丽和园树荫下的草地上休息。
高甜甜把吃的拿了出来,放在充作小桌的板凳上,招呼龙强吃午饭。
龙强就着水煮鸡蛋喝小米粥,高甜甜用小刀把苹果切成小块,让他吃。
他看着她,满含歉意地说道:“苦了你了,让你带了那么多东西来,还要你陪着我吃这些没滋没味的食物……”
“我喜欢这儿的风景,我也喜欢这些吃的。”高甜甜小小声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喜欢和你一块儿看到的风景,喜欢和你一块分享过的食物。
但她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吃过午饭,龙强精神不济,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小憩。
高甜甜拿出了他的外套,轻轻地为他盖在身上。
她失神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龙强已经瘦得这样厉害了。
但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所有人都与她为敌,包括龙强在内。
没想到,原来固步自封的是她。
此时是六月间,京都的天气温暖干燥。
龙强得的是胃癌,很多东西一吃下去就难受,会呕吐,吐着吐着又会咯血。对他来说,让胃不再难受的方式就是少吃、或者不吃。
所以他早就已经瘦成了骨头架子。
这半个月来,他和高甜甜一直在旅途中,高甜甜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在生活起居上、在伙食上……
虽然顿顿都只能吃点儿对肠胃好、易克化的各种粥,但呕吐的情况越来越少。
这本应是好事,但龙强之前一直在硬撑,倒显得这病对他的打击不大。现在他卸掉了工作,甜甜也不再和他闹了,他一下子松懈下来,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
这会儿他倚着树干睡着了,高甜甜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直流。
直到——
高甜甜觉察到龙强快要醒过来了,她连忙别过脸去,飞快地拭去眼泪,又平复了一下情绪。
龙强眨了眨眼,看向了高甜甜,低声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才一会儿呢!”高甜甜温柔地说道,“我都还没睡着。”
“那你也睡会儿?”他问道。
高甜甜点头。
其实她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但如果能用这个借口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的话,那也挺好的。
高甜甜闭上眼睛眯觉。
不曾想……居然也睡了过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体力特别好的人,陪着龙强出来,还要带着两人的口粮和一张小板凳,那些东西说重不重,但如果背上一整天……负担还是挺大的。
等到高甜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看到了龙强赤红的眼眸。
龙强本来也怔怔地看着已经睡熟了的高甜甜,没料到她突然醒了。他急忙侧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眼泪。
高甜甜没说话,也假装没看到。
等到龙强收拾好情绪,她才恰到好处地问道:“我们……要不要再逛逛?”
龙强点头,“好。”
高甜甜把行李收拾好,和龙强一起找到了园子里的一家小卖部,花了两角钱买了两个茶叶蛋,然后把沉重的行李寄放在小卖部,两人赤手空拳地继续逛这园子。
高甜甜突然看到了年轻的一家三口从她和龙强面前走过。
男的女的都年轻,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夫妻俩一块儿牵着个三岁左右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十分甜美,说话奶声奶气的,活泼又可爱。
高甜甜的目光就粘上了那个小姑娘。
半晌,她才小小声对龙强说道:“我们结婚吧……我、我给生个孩子好不好?”
龙强沉默了。
他这样的身体,怎么跟她结婚生子呢?
如果他和她没有负气多年,如果他们在年华最好的时候结了婚、生了孩子……没准儿孩子现在都已经上高中要考大学了!
现在,他和甜甜都已经四十多了,他快要死了,怎么还能耽误她呢?
高甜甜觉察到龙强无声的拒绝。
“婚礼的事交给我,”她温柔但坚定地说道,“等我们在京都看完了病,回去以后我就安排婚礼……”
龙强叹息。
逛完丽和园,两人相互搀扶着回到了住处。
八八年想要打电话,已经不需要再去邮电局排队交押金领号了,街头巷尾的小卖部就有公共电话可以打,方便得很,市内通话五角钱一分钟,长途电话三块钱一分钟。
当然了,八八年的居民工资,也和二十年前不一样了。
六八年栀栀的劳动关系转到南陵知青办的时候,她还是干部呢,一个月的工资是二十八块钱;七一年双岛社队成立,栀栀的劳动关系留在知青办,所以她领不着双岛社队的工资……
但是七一年高甜甜在双岛社队里是个普通职工,工资二十五块六。
七五年的时候高甜甜凭工龄升任办公室主任,工资涨到三十六块七。七九年涨到五十二块,到今年八八年,高甜甜的工资是一百一十块钱。
龙强的工资是二百二十块。
两人的工资水平在全国属于比较平均的线。
花五角钱打个电话,贵不贵什么的也就算了,最重要是方便。
高甜甜给别燕西打了个电话过去。
别燕西秒接,“……对对对,我是别燕西,栀栀已经给我打过招呼了。不是说一早就出门了吗?怎么现在才联系我?哦哦哦这样啊……嗯是的,那你们明天过来吧,我明天先帮你们挂个号,你们直接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于是第二天,高甜甜和龙强去了医院。
别燕西现在已经是很有名的外科医生了,主攻脑外科、神经外科,平时的工作也是非常忙碌的。他把龙强和高甜甜带到了消化科专家张主任那儿,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
接下来,高甜甜把龙强在南陵和林市做的检查和病历本交给张主任,张主任仔细询问着龙强的情况,开出了不少单子,让龙强去做各种各样的检查。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做检查……
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拿到检查结果。
第三天,别燕西避开龙强,找了个理由单独约见高甜甜。
“高甜甜,你要有心里准备。”
别燕西柔声说道:“……已经是中晚期了。”
高甜甜没动。
她哆嗦着嘴唇,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面庞噼里啪啦往下淌。
别燕西叹气,幽幽说道:“别太难过,要坚强起来,该治治,至少他现在还活着……如果能好好照顾他的话,大约还有两三年的时间。”
高甜甜全身无力,一下子蹲了下去,双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压抑而又痛苦地大哭了起来。
别燕西心里也不好受。
等到高甜甜发泄过情绪,稍微能控制住了,别燕西才把她扶到沙发那儿,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让她冷静一下。
接下来,别燕西把张主任和另外两个消化科医生叫了过来,和高甜甜一块儿开了一场专家会诊。
最终,龙强的治疗方案出来了。
首先必须要做手术,切除病变组织,然后采取保守治疗,后期需要随时观察。
高甜甜流着眼泪默默点头。
一星期后,张主任亲自给龙强做了局部胃切手术。
手术很成功。
七月,栀栀因牵挂着龙强的病情,提前和黎恕一块儿带着孩子们回京探亲。
高甜甜找了个机会,郑重向栀栀道歉,“栀栀,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肤浅,我不仅质疑你、还质疑了我们团队的初衷。我、我真是个井底之蛙!不但迷失在爱情里,狠狠地折磨着我和龙强,我还……因为安于现状,迷失斗志看不清自我……”
栀栀倒是没有真的生她的气。
毕竟高甜甜从也没有犯过原则性的错误。
“想通了就好,回头你再跟和容冶联系联系,让他去探一探于露的口风……大家多年的朋友,如果真的因为误会而生分了,也挺可惜的。”栀栀说道。
高甜甜捂住自己的脸,“我都没脸再见于露了!”
“你呀!”栀栀嗔怨道,“陶容冶隔了二十年都还要再把当年事和我掰扯清楚,于露十五年以后依旧要亲口对你、对龙强说一声抱歉……甜甜,有的人可以把已经发生了的事当作过眼云烟,可有的人也会把过往的伤痛放在心里,让自己疼一辈子……”
“龙强的事儿,还不足以让你珍惜当下吗?”栀栀问道。
高甜甜呜呜地哭,拼命点头,“好,好!那我……找机会向露露道歉,如果她不原谅我……”
栀栀叹气,抱住了高甜甜,“她会原谅你的,我们都没有生你的气。”
高甜甜哭成了泪人儿。
栀栀又去看望龙强,“感觉怎么样?”
刚做完手术不久的龙强还在住院,躺在病床上的他面色腊黄,身体虚弱,说话的声音也极微弱,“我挺好的……谢谢你,栀栀。”
栀栀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坐在病床旁。
“龙强,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没恢复呢……其实我现在问你,倒是觉得有些无情了,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毕竟我们还要提前安排么……”栀栀说道。
龙强心里清楚得很,便问道:“是不是……辞职?”
栀栀一怔,笑道:“不是辞职,是调离。明宇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以前棠娘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倒也能安安心心地守着正义岛。这些年棠娘回来了……可棠娘也是南陵和津市两地走,明宇哪儿还有心思继续蹲守在正义岛?”
“所以我的想法是,明宇调离到环保局,你接替明宇的工作,怎么样?”栀栀问道。
龙强明白了。
这是栀栀对他的照顾。
——管理正义岛是再轻松不过的活计了,因为岛上几乎没有外来户,目前的居民呢全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个差使完全没有压力。
而傅明宇又是个恋爱脑,只要能追着棠娘跑,他没有工作也不要紧。再加上栀栀安排傅明宇去环保局,其实也挺好,毕竟傅明宇有这个工作基础。
栀栀笑道:“你可别嫌弃当正义岛岛主啊,事情其实还是挺多的,又琐碎……”
“我愿意。”龙强含笑说道。
栀栀放下了心,“那就好,那我这就打电话回去安排。”
“栀栀,谢谢你!”龙强郑重说道。
栀栀含笑说道:“都是老朋友了还说什么谢!好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你呀要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再继续发光发热呀!”
龙强连连点头。
栀栀和黎恕准备离开。
高甜甜从病房里追了出来,叫住了栀栀,“栀栀,我……我还有事儿想和你说。”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了黎恕一眼。
黎恕秒懂,“栀栀,我先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那儿去买包烟。”
看着黎恕离开以后,高甜甜才期期艾艾地对栀栀说道:“栀栀,我、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就是,等龙强身体好一点儿,我们回正义岛以后,我、我想和龙强结婚。”
栀栀愣住。
“龙强同意吗?”栀栀觉得龙强不会同意。
高甜甜执拗地说道:“这件事我不会听他的……我就是要和他结婚!”
顿了一顿,她哭了,“如果不是我作天作地,我早和他结婚了!如果我悉心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根本不会生病!我也不接受他不结婚是为我好这样的说法……这件事就算我听了他的,不和他结婚,你觉得我以后还有可能会爱上别的男人吗?”
栀栀哑口无言。
“栀栀,别医生说了,龙强的手术很成功,只要将来护理得好,按时复诊,他再活上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我和龙强已经错过二十年了,我、我想好好过完这十年……”高甜甜含泪说道。
“栀栀,如果你不帮我,那也没关系。回去以后我自己操办婚事……”
栀栀无奈地说道:“你呀有空还是好好照顾龙强的身体吧!”
“那你答应帮我了吗?”高甜甜追问道。
栀栀嗔怪道:“我明天过来的时候再问问龙强,他毕竟是当事人……最好他也能同意,然后呢我再交代春芽婶子她们吧!”
高甜甜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可就这么说好了啊!到时候我再给露露写信,邀请她和容冶一块儿来参加我和龙强的婚礼!”
说着,高甜甜又拉住了栀栀的袖子,小小声说道:“栀栀,我还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想要个孩子。”高甜甜说道。
栀栀笑了笑,“可以啊……啊?你说什么?”
她还以为高甜甜对婚礼有什么要求呢!
结果——
高甜甜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想要个孩子,我和龙强的孩子!”
这一点,栀栀坚决不同意。
“那怎么行呢?”栀栀正色说道,“首先你就不适合怀孕,大龄产妇还是头一胎,这也太危险了!你又没有棠娘那样的身体素质!再说了,龙强是这样的情况,你一个人照顾他都照顾不过来,哪儿还有时候和精力去照顾一个奶娃娃?”
高甜甜说道:“所以我想收养一个孩子……”
栀栀:……
高甜甜继续说道:“而且,最好不要是太小的小孩儿,最好能有个七八岁,有自理能力……如果是孤儿就最好了,我们仨抱团取暖吧!”
栀栀定定地看着高甜甜,“你决定好了?”
如果是收养一个孩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龙强这病,指不定哪天就走了,高甜甜看起来也不像是肯改嫁的样子,以后有个孩子和高甜甜作伴,也挺好的。
“你跟龙强商量过没有?”栀栀问道。
高甜甜摇摇头,“他都不肯和我结婚……”
“□□的这事儿我能帮你,但前提条件是,龙强自己也愿意,”栀栀说道,“……甜甜,结婚和□□,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知道吗?”
——黎恕是军人,部队里的烈属遗孤可不少,多的是幼失怙恃无人照看的孤儿。
高甜甜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劝他的……你赶紧回去吧!”
栀栀又道:“那我明天再来,明天我带点儿熬得烂烂的小米粥过来给龙强吃,成吗?”
高甜甜仔细想了想,“小米粥你就别带了,这些天我天天给他做,估计他也吃厌了……要是没给你造成太大的麻烦的话,你带点儿鸡肉粥来吧?要把油水撇净,鸡肉剁成蓉……”
栀栀点头,“好!那我明天带鸡肉粥过来!”
“栀栀,谢谢你。”高甜甜说道。
在回家的路上,栀栀和黎恕说起了高甜甜和龙强的事儿。
高甜甜想和龙强结婚这事儿,黎恕没啥意见,“龙强不愿意结婚,应该是不想耽误高甜甜吧,他出发点是好的……他觉得他快死了,又何必在临死前用婚姻套牢高甜甜呢,等他死了高甜甜还能嫁人……”
“但他俩之间的羁绊和纠葛太深,一是高甜甜未必肯嫁人,二是他俩的关系,结不结婚其实就是一张纸……要我说,他们结了婚也好,少一桩憾事。”
至于高甜甜想要□□,而且还是七八岁已经可以自理的孩子……
黎恕又道:“正好昨天老头儿跟我说了件事儿,就是他原来的一个连队里,有个战士参加抗洪,不幸牺牲了。那战士也挺苦的,他是个孤儿,被一个捡破烂的老头收养着长大了……他的养父穷归穷,但是心好,收养了不止他一个孤儿……”
“他参了军以后,手里有点儿钱了就寄回去给他养父,意思就是支援养父收养的其他弟弟妹妹们。可怜的就是,他养父去年也去世了,留下七八个没人要的孤儿……十三四岁、和十五六岁的基本算是独立,能自个儿找饭吃,年纪还小的两三岁的,也被村干部安排着让人收养了……”
“就剩下一个七岁的女孩儿和一个九岁的男孩儿没人要,主要就是嫌他俩年纪半大不大的,怕养不熟。他们村里实在没办法养活这俩孩子,这几天村干部就带着那俩孩子来了部队……想问问牺牲战士的抚恤金能不能让那俩孩子继承或者是让那俩孩子当烈属,由部队来供养……”
“按严格要求来说,那俩孩子既不是牺牲战士的血亲、也不是直系亲属,不符合烈属的评定。部队上也有苦衷,所以昨天才过来问老头儿的意见……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那俩孩子好像又挺合适龙强和高甜甜的。”黎恕说道。
栀栀点头,“那明天我再来看看他俩,问问他俩的意思。”
第二天,栀栀带着鸡肉粥和病号饭赶到了医院。
高甜甜和龙强的兴致都很高。
尤其是高甜甜,拉着栀栀的手,笑盈盈地说道:“栀栀,龙强答应和我结婚了!”
栀栀看向了龙强。
龙强有些无奈,但看向高甜甜的眼神充满了宠溺,他也笑着对栀栀说道:“等我们回了海鸥岛,再选个好日子……大家一起聚一聚,好不好?”
栀栀也很高兴,“那可太好了!说起来……这些年大家各奔东西,确实很难聚在一起了。而且我们双岛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办喜事儿了!我呆会儿就打电话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春芽婶子她们吧!”
龙强含笑点头。
高甜甜又对栀栀说道:“栀栀,还有□□的事儿,龙强也答应了。”
栀栀看向了龙强。
龙强点点头。
这一次他没说话,只是用依恋的目光看向高甜甜。
栀栀看得出来,龙强的意思就是:收养一个孩子也好,将来万一我不在了,也会有一个全心全意地对待甜甜。
栀栀便将昨天黎恕告诉她的事说与龙高二人听,又道:“可以先让我哥照顾一会儿龙强,甜甜跟着我去军区家属大院,咱们先偷偷看一看那俩孩子,要是合眼缘,我再出面去谈。”
高甜甜陡然激动了起来,“现在就可以去吗?”
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心想事成了!
“是,现在就能去。”栀栀笑道。
高甜甜连忙看向了龙强,“龙强,可以吗?”
“当然可以。”龙强含笑说道。
当下,高甜甜先是照顾着龙强吃饭。
龙强情绪高涨,再加上这些天高甜甜也没办法给龙强做些病号饭,所以栀栀带来的鸡肉粥和病号饭特别合他的胃口。
吃完饭,龙强昏昏欲睡。
栀栀去找了三哥,把龙强暂时托付给三哥,就领着高甜甜匆匆去了军区家属大院。
黎恕把栀栀和高甜甜领到了招待所那儿,找到联络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很快,栀栀和高甜甜就见到了那两个孩子。
那是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据说女孩儿已经七岁、男孩儿九岁了,可能由于营养不良,俩孩子都是瘦瘦小小一团,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小上两三岁。
女孩子的头发稀疏淡黄,扎着两条小辫子,系着已经洗褪了颜色的红色头绳,眼神惶恐不安。男孩子稍年长些,看起来他努力保持着镇静,但小小的他,眼里也有着对未知未来的不安。
两个孩子的衣裳已经被浆洗得破旧不堪,但还是很干净的。
栀栀和高甜甜对视了一眼。
这时,只听到女孩子小小声说道:“哥,我不想和你分开……要不,我们自己走吧!我会捡垃圾……我们自己养活自己吧!”
男孩摇头,“现在外头的拐子佬可多了,我这么大的男孩子他们已经不要了,可你这样的女孩子……正好是他们的目标!我还没长大,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妹,咱们乖乖听话,要是首长给我们安排了去处,以后你要听新父母的话,到了新的家庭里好好干家务,争取别给新父母添麻烦……”
“可是我害怕,我不想离开你,”女孩扑进哥哥怀里,哭了起来,“哥,我们八个兄弟姐妹全都已经天各一方了,我不想和你分开,不想分开呜呜……”
男孩眼里也全是泪,“乖,以后哥哥长大了,会去找你的。”
栀栀看向了高甜甜。
高甜甜眼含热泪。
躲在一旁看完了孩子,高甜甜拉着栀栀离开了,黎恕便也和联络人打过招呼,跟着离开。
高甜甜一脸为难地对栀栀和黎恕说道:“栀栀、念之,不瞒你们说……这俩孩子我都喜欢得紧,真是一眼看上的缘故……可我现在纠结的是,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同时抚养两个孩子啊!毕竟龙强还病着在……”
然后她又问栀栀,“栀栀啊你养了两个孩子,你能告诉我,依着我和龙强的经济情况,在支持了他医药费之后,我、我还能养俩孩子吗?”
栀栀扳着手指头算给高甜甜听,“龙强马上就要调回正义岛了,他享有职工医疗报销,按政策能报百分之六十,咱们双岛另外还有职工福利,到时候给他评一个,大约能再报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就得是你俩自己承担了。回头找我哥问问……”
“再就是养孩子的费用了,国家去年才推行了九年义务制教育,政策下沉……估计正好到今九月,所以那俩孩子的学费是免了,他们上小学、上初中都能在咱们正义岛子弟学校……吃饭也费不了太多的钱,也就是衣裤鞋袜这些……你提前做好规划,每年给他俩固定买上两身、三身这样就好……”
“真正要花钱的,是孩子上了高中以后,但这个你别慌,咱们双岛集团现在不是有助学帮扶计划么……最重要就是管好孩子的健康,不生病就不会花大钱。”栀栀介绍道。
黎恕插了一句,“我会帮你向部队申请抚恤金,未必能年年月月领,但大约一笔过的领上一千块钱左右……总归是可以的。”
高甜甜连连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医院去,和龙强商量一下。”
说完,她便匆匆走了。
隔了一天栀栀再去给龙强送饭的时候,高甜甜高兴地告诉栀栀,龙强已经答应让她同时收养俩孩子了!
栀栀看向了龙强。
龙强笑了笑,说道:“两个孩子也热闹些。”
然后他找了个理由把高甜甜支走,对栀栀说道:“栀栀,有个事儿我必须要拜托你……”
“你说。”
龙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当然不想死,我想一直活下去……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我也想亲眼见证国富民强……可我得了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闭眼。万一我真的……”
他重重叹气,继续说道:“我手里有……差不多四千块钱左右,是我这二十年来的所有积蓄,我想把这笔钱托付给你,并且希望你能答应我——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用,甚至不能用在我的医疗方面。”
栀栀皱眉。
龙强急急地说道:“等我死了以后……你再把这笔钱拿出来,交给甜甜。毕竟现在还有俩孩子要养……而我,也不希望她的晚年为钱所困。至于我的治疗费用,一是我还可以继续工作,我有工资,二是单位不也还能替我报销一部分么?”
栀栀想了想,对龙强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意,但是龙强啊,你想想看,二十年前我们的工资普遍才二三十块钱一个月,二十年以后我们的工资普遍都是一二百,再过二十年……你这四千块钱搞不好也就是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
龙强本来还以为栀栀不愿意帮他。
听栀栀这么一说,他愣住。
再仔细想想……
确实很有道理!
“那怎么办?”龙强紧张地问道。
栀栀思前想后,“有好几种投资的办法,最稳妥的就是买国库券,缺点是挣得少。风险最大的就是投资——咱们南陵有那么多的个体,总有那么一两个脑瓜子聪明还特别踏实的,把钱投给他们,三五年估计能翻一番,七八年能赚上好几倍。还有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就是把这钱留上几年,等国家筹备股市的时候再投进股市里去。”
——栀栀的二哥别燕南就是因此事公派出国留学读博去了。
目前别二哥已经回国,正在准备和筹备沪市的组建,最晚将于两年后开办种花国的第一股市。
龙强想了想,“不然就分散投资?把四千块钱分为两份,一份用来买国库券,一份用来投资个体户。以后股市起来了,再把国库券赎回来,投进股市里去?”
栀栀笑道:“确实这样最稳妥。”
顿了顿,她又说道:“但这事儿不好瞒着甜甜,以免节外生枝。你放心,我会指导她怎么买国库券、怎么投资入股小个体户的。”
龙强也笑了,叹气道:“栀栀,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他的本意,是希望能留一笔钱给高甜甜养老。可依着高甜甜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万一她又想不通了呢?那时候他都已经不在了,岂不是给栀栀添堵?
思来想去,龙强觉得栀栀的意见很有道理。
于是等到高甜甜回来,龙强直接把这事儿当着栀栀的面说了。
高甜甜倒并没有想太多,只以为龙强害怕栀栀不同意,所以支走她私下求栀栀。
现在,她和龙强结婚的事儿搞定了,她和龙强□□的事儿也基本定了下来,现在栀栀还要教她投资赚钱……那么以后她和龙强、以及孩子们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高甜甜可太高兴了。
她拉住栀栀的手,笑道:“栀栀,谢谢你!”
然后又歪着脑袋看着龙强,“龙强你可要早点儿好起来呀!”
高甜甜已经不年轻了,鲜少像现在这样露出少女一般的羞涩与期盼的表情。
龙强看着这样的高甜甜,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会儿他和高甜甜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
当天,高甜甜依旧是把龙强托付给别燕西暂时照看,她则跟着栀栀又去了一趟军区招待所,并且在黎恕的安排下,正式和那俩孩子见了面。
黎恕已经领着铁柱和那俩孩子混得很熟了,也对这俩孩子有着基本的了解。
——这俩孩子和牺牲的战士都是孤儿,他们一共有八个人,同被一个善良的跛腿老爹收养。老爹一辈子没有结婚,战士是他在山上捡到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才出世不过几天。他带回来养了两三年……后来,就总有人故意把不要的孩子扔在他家门口。
按村里人的说法:这年头没有扔男孩子的,要是真有,估计是附近哪个县、哪个镇的知青生下来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毕竟在外头生了孩子就很难回城了,所以打听到这村里有个好心的老头儿会□□,就会趁夜把孩子送到他家门口。女孩子呢,有可能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而被人遗弃的。
老爹一个不落的全都收养了。
村里人看他们可怜,时不时救济一二,这一家子才能勉强活下来。
后来大哥(战士)参了军,本以为家里的条件会慢慢变好,没想到……
高甜甜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在办理收养手续之前,她和俩孩子谈了一次话。
想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高甜甜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的,直接把她和龙强的实际情况说了。
“……我们已经错过了生育孩子的时机,所以才想着要收养一个孩子。其实昨天我就已经过来看过你俩了,我还听到你俩说……不想分开。”
“我和你们龙叔叔并不富裕,他现在还生了病,以后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如果我们同时领养你们俩,可能以后我们的生活条件不会太好……我会供养你们上学读书和衣食住行,但我的大部分精力可能还是会放在照顾你们龙叔叔这一方面^”
“你们介意吗?”高甜甜柔声问道。
小小兄妹俩双手十指紧扣,
“阿姨,我们不介意!只要让能我和哥哥在一起……”
“阿姨我和妹妹已经不小了,我们会做家务,我还会捡破烂、搭柴火,我妹妹会做饭会洗衣裳……阿姨,你带我们走吧,只要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会报答你和叔叔的!”
高甜甜笑了,“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事儿……既然你俩也不嫌我们穷,那我们以后就……搭伙过日子吧!”
那一边,黎恕跑上跑下的帮着高甜甜办收养手续。
原牺牲战士的所在部队知道孩子已经被好心人收养了,立刻筹集了一批物资过来,包括粮食、小孩子的衣裳、书包文具与慰问金等,全都交给了高甜甜。
在黎恕的授意下,高甜甜向原连队提出要求:希望部队可以派出专人帮忙护送她和刚做完手术的龙强、以及带着孩子和物资一块儿返乡,条件是必须坐火车去。
部队很爽快地同意了。
就这样,半个月后龙强和高甜甜带着领养的两个孩子,在部队专人的护送下,搭乘火车返回南陵。
在这期间,栀栀已经联系了一班旧友,大家得知了龙强的近况,又听说龙强和高甜甜即将举行婚礼?
所有人都答应回海鸥岛参加龙强和高甜甜的婚礼。
而栀栀和黎恕带着孩子们在京都陪伴了父母一个月以后,也带着孩子们返回了南陵岛。
第560章
栀栀和黎恕带着铁蛋、铁柱回到了海鸥岛。
铁蛋今年十四岁,今年参加的高考,已经被北方一所军工大录取,他报考的专业是物理学,录取通知书一收到,铁蛋爷爷激动得热泪盈眶,特意跑到烈士陵园去,坐在纪念碑下将他孙子的录取通知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牺牲多年的几个战友听……
姜女士也特别高兴,逢人就说老黎家、老姜家总算和亲家别家一样,出了个读书人……
当然,黎家姜家上大学的年轻人还是不少的,但并不像别家第三代那样,全员大学生还全都考研的。
而且铁蛋才十四就已经考上大学,确实难得。
铁蛋是天赋型选手。
虽然才十四,但在姥爷别逢君的启蒙和引导之下,对物理学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理解。
栀栀担心儿子读书读傻了,这次非要拉着他来海鸥岛度假。
在铁蛋的耀眼光环之下,他兄弟铁柱就显得平庸了些。
但也只是相对而已。
铁柱今年十一岁,今年升高一,他没上小一、小二、小三,六岁直接上四年级,按部就班升上初三的。用姜女士的话来说,这小家伙在学习方面有点不开窍,但体力耐力极好,和他爹一模一样。
这对兄弟的成长环境,比当初黎恕小时候的成长环境要强太多。
黎恕小的时候家里也不差钱,但就是……有钱也没有物资啊!
到了现在,不管是孩子们跟着妈妈、还是跟着奶奶,伙食都开得好,天天肉蛋奶,就没有一天落下来。
铁蛋今年十四,个子飙到一米七,目前看来还在长,就是瘦得厉害;铁柱今年十一,已经有一米五高……
铁柱的力气很大。
黎恕单手能拎二百斤的东西,两手提满,步行半小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单兵负重五百斤左右还能跑能走……属于特种兵里的极品,顶流天花板。
铁柱才十一,力气比他爹还大。
他不光力气大,耐力也很好。在京都的时候,黎恕还带着俩儿子一块儿参加京西大营的拉练。
负重一百公斤(二百斤)、四十公里拉练。
父子仨的成绩都比大兵们要强。
在父子仨里,铁蛋体力较弱,黎恕和铁柱不分伯仲。
黎恕感慨万分,对栀栀说道:“其实铁柱已经比我厉害了,毕竟我还有二三十年的经验,知道怎么换气、怎么做才能节省体力……铁柱却是实打实的凭着一股蛮劲儿!假以时日,等他懂得了格斗技巧和经验,那就真的不得了啦!”
铁柱不光力气大,他还特别喜欢练武。
铁蛋之前跟着金枝、棠娘学了几年鞭子,全被兄弟掏空。再后来,铁柱自个儿缠上了棠娘,棠娘每年夏天会在津市造船厂呆上两个月,所以一到暑假铁柱也会跑去津市,跟着棠娘练水性、练功夫……
在几只小的里头,棠娘也特别爱他。
再加上她年纪渐长,也有唯恐武艺失传的担忧,金枝与铁蛋资质不错,但和铁柱相比还是差了一截,所以棠娘一骨脑的把自己平生所学全都教给了铁柱。
包括但不限于长鞭、棒法、擒拿、腿脚功夫、大刀等等。
铁柱对这方面如痴如醉……
在于学习成绩方面,就没那么大的兴趣了。
栀栀也不想过度限制孩子的喜好。
她只是要求,练武不能影响正常的学习,再就是不能弄伤自己,除此之外也没啥要求了……
所以这次一回来,铁柱就自动自觉地爹不要、娘不要,跑去找棠娘。一是把自己这一年来的各种武艺的练习结果展示给棠娘看,一是再向棠娘请教其他的问题。
栀栀呢,则与其他的伙伴们一块儿开始打理高甜甜和龙强的婚礼。
这些年岛上的婶子们可没少办喜事儿,举行婚礼要准备什么,春芽婶子心里门儿清,也不需要栀栀她们操劳什么。
栀栀和大家聚在一起,主要是讨论高甜甜和龙强的未来。
于露是得了信儿以后,头一个赶回海鸥岛的人。
本来说好了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可当她收到高甜甜的亲笔信,看到信中所说的龙强患上胃癌,以及高甜甜诚恳的道歉……
于露又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好友相见,抱头痛哭。
高甜甜抱着于露,将她和龙强在去往京都求医的一路上的见闻,擦着眼泪承认自己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的狭隘目光,再次当面请求于露的原谅。
“露露,我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和龙强在爱情、在婚姻方面的观点不一致才造成的问题,可是因为我一直都找不到答案,才会把错误安放在你身上,我其实……真的没脸再得到你的原谅……”高甜甜哭着涕泪齐流。
于露也哭得死去活来,“……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写了那么多我的工作相关,其实就是想带着你走出来……没事了甜甜,你能自己想通就好!”
高甜甜泣道:“我还有资格当你的好朋友吗?”
“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于露哭着抱住了高甜甜。
高甜甜哭着将一只藤编带锁的小箱子交给了于露,“过去我从来都没有给你写过信……但是每年你生日的时候,我都会给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我原本还以为,可能不会再送出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于露大为震惊。
她打开了藤编小箱子,看到了里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每一样东西,都用精致的花绳捆得整整齐齐,且还附上了小纸条。
【露:
今年是你离开海鸥岛的第一年,独自在外过生日,也不知道你孤不孤单。我在海鸥岛和你一起庆祝生日,祝你越来越漂亮,身体健康。】
【露:
这是你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我衷心祝愿你获得真正的爱情。听说你受伤住院了,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祝你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露:
知悉你平安生下孩子,真高兴啊!我衷心祝愿你获得真正的爱情。听说你受伤住院了,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在属于你的日子里,祝你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露:
昨天是你的生日,你和爱人带着孩子回来了,我鼓起勇气想对你说声生日快乐,但你刻意避开了我,或者我们保持距离才是对的,祝你和家人生活愉快,生日快乐。】
……
而高甜甜为于露准备的礼物,几乎全是她亲手制作的礼物。
她擅长手工,给于露准备的几乎全都是手工制品。
——有极精致的发圈、用钩针和毛线编织的漂亮手套、精美的手提包等等。而在于露结婚十年,以及于露年满三十、四十岁的生日礼物,又更加隆重!
那是高甜甜用棉花和布制作的于露一家三口的可爱版人偶。
他们一家三口的容貌、衣着与平时无异,但面上的表情却十分幸福且逼真!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于露的儿子江江逐渐长大,于露的表情、气质也慢慢变得温润秀雅……
看着满满一箱子精美的礼物,想也知道,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可能完成于一朝一夕,也不知道高甜甜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时间……
于露气得眼泪狂飙,拿着那人偶吼高甜甜,“但凡你早点儿把这些礼物给我……”
高甜甜也哭得不行,“我、我现在给你了!”
“以后你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能跟我斗气!”于露又吼。
高甜甜连连点头,“以后我听你的话,我听你的话……”
两个好朋友抱在一块儿又哭又笑。
栀栀和其他的伙伴们则在商量随份子的事儿。
洪禾禾说道:“我随二百块钱吧!”
李晴玉说道:“我也随二百块钱……”
方丽娟说道:“我最近手头有余钱,我随三百吧!”
“傻子!做喜事随份子不兴给单数的!”李晴玉嗔怪道。
陈跃进的爱人说道:“娟儿你就随288呗……这数字吉利!”
李爱国的爱人则疑惑地问道:“那咱们不用统一的吗?”
栀栀说道:“还是别统一了,真要统一啊,以前咱们的份子钱基本都在十块钱!这一次呢主要是考虑到他俩以后有的是花钱的时候!所以大家有钱就多随一点儿,没钱就少随一块儿,这个不强求了!”
众人连连点头。
栀栀和黎恕沟通过,这次她准备随五百块钱的份子。
当昔日的伙伴们陆续到齐之后,龙强和高甜甜的婚礼隆重召开。
满面病容的龙强被高甜甜打扮一新,又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被高甜甜照顾得很好,虽然人很瘦、说话明显中气不足,但精神很好。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戴着大红色的领带,看起来确实恢复了几分旧时的俊美。
高甜甜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改良版旗袍。她本就娴雅温柔,高领窄袖旗袍愈发衬出她的温婉知性……
她被栀栀、于露等一众朋友簇拥着,大家向她说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
这是高甜甜做梦都想拥有的婚礼。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高甜甜小小声对朋友们说道,“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要和龙强结婚了吗?”
大家又心酸又好笑,连忙拥着她来到龙强身边。
龙强看着高甜甜,眼神复杂。
当然他眼里最多的是惊艳、是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幸福,但也有着愧疚、难过与不舍的情愫。
他紧紧握住高甜甜的手,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有些不太适合,最终什么也没说。
高甜甜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依偎着他,仰着脸儿看着他,笑盈盈地问道:“我好看么?”
龙强点头。
她又道:“今天是我这一生中……最最最开心的时候,你呢?”
他愧疚地看着她,犹豫半晌才点点头。
高甜甜笑盈盈地说道:“那我就当作是你先向我求的婚了!”
龙强一怔。
他笑了,低声说道:“是,我向你求婚……高甜甜同志,你愿意嫁给我吗?”
高甜甜突然哭了。
“我……我特别愿意!”她哽咽着说出这一句后,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鼻端的酸楚,重新带上了笑颜,俏皮地说道:“龙强,既然是你先向我求的婚,那你就必须对我负责!我们耽误了二十年,所以你欠我二十年婚姻……从今天开始算,你至少要赔给我二十年才行!好不好?”
龙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漂亮的她,满眼不舍,眼尾泛红。
高甜甜含泪笑道:“我不管,就这么说定了!”说着,她抱住了他的胳膊。
龙强郑重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高甜甜笑了。
他们举行了一场简单、隆重且欢快的婚礼。
婚礼结束以后,高甜甜才有空看了一眼礼金单子……然后愣住。
“龙强,你快看看这礼金单子!咱们结婚的份子钱……居然有一万二千多!”高甜甜对龙强说道,并且把册子递给了龙强。
龙强被吓一跳,接过来一看——
份子钱随得最多的就是于露两口子,随了一千块钱,
其次就是栀栀两口子和棠娘两口子,各自随了五百块钱,
李晴玉夫妻、李爱国夫妻、洪禾禾夫妻等分别随了二百到四百多不等,
最最最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岛上的一些孤老竟然也都随了一百多块钱!
再就是平时和龙强关系不错的一些镇政府的旧同事,也都随了一百、八十什么的……
看着长长的礼单名册,看着最后在总计处用漂亮的正楷字写着“共计壹万贰仟陆佰捌拾玖圆正”……
龙强感慨万千,“朋友们是怕我这病会耗干家里的经济,也怕我死了以后你带着孩子们孤苦无依呢!”
“你不会死!我们家也不会因为你的病而返贫!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高甜甜低吼道。
龙强抱住她,“好,好好好……我一定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
婚礼过后,高甜甜一家过上了幸福但又平淡的日子。
她和龙强收养的一对儿女,男孩儿跟着龙强姓,叫龙羲和,女孩儿跟着高甜甜姓,叫高望舒。
现在单位给龙强和高甜甜分配了一套三居室的宿舍,龙强和高甜甜住主卧,两个孩子正好一人一间。
还是在京都的时候,高甜甜就给他俩买了合身的衣裳,回到正义岛后,岛上的婶子嫂子媳妇子们听说高甜甜两口子收|养了孩子,也赶紧把自家孩子穿戴过的、用过的、还比较新的衣裳鞋子送了过来。
羲和与望舒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以前跟着养父,只能和哥哥姐姐们将就着歇在四面露风的棚子里,挤大通铺睡。冬天寒风吹、夏天直漏雨的。
现在?
他俩一人住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玻璃窗锃亮透明,木床结实,铺盖柔软,还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衣柜和书桌!
——以前他们的衣裳全都是养父捡来的,然后大哥穿不下了给二哥,二哥长了个子给三哥,传上几手,衣裳早已破烂不堪!对他们来说,衣裳唯一的功能就是遮羞,根本不可能保暖,更谈不上美观。
现在?
他俩拥有自己的衣裳了!而且还是分男女的,羲和的运动服是蓝色双杠的,望舒的运动服是大红色双杠的!另外望舒还拥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条裙子!
——以前他们根本吃不饱。一半儿靠老爹捡破烂、给人修补一下家具挣点儿很微薄的钱,一半儿靠孩子们自己种点菜、或者上山挖点野菜摘点儿野果。孩子们都是弃婴,没有户口可言,生产大队也只能看在老爹可怜的份上,让其中一个孩子顶替老爹的名字去上工。
记忆中,羲和与望舒从来都没有吃饱过……哪怕村里人三不五时的资助给他们一点儿吃的,但他们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直到后来老爹去世、大哥牺牲,村干部拿他俩实在没办法,只好送到部队,问要怎么处理时……兄妹俩才第一次在军区家属大院的食堂里吃饱了。
但是,吃饱和吃好,又是两回事。
狠狠地在军区家属大院食堂里吃了一星期以后,俩孩子好歹在看到食物的时候,不会现两眼冒绿光了……
而到了正义岛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食物不仅仅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
食物还可以很好吃!
叔叔爷爷们每天都会运回来最最最新鲜的海鱼,由于这些鱼足够新鲜,往往只需要非常简单的烹饪方法,有时候甚至就是直接水煮,再蘸点儿酱油葱丝,就非常好吃!
岛上有职工菜园、职工家禽饲养中心,足够供应全岛近二千人口的日常消耗。除去奶粉必须外购之外,职工伙食、尤其是老人和孩童的伙食,基本可以做到每天都能保证吃上肉和蛋……
羲和与望舒怀疑自己简直一脚踏进了天堂!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美好的地方呢?
转眼间,他们已经来到正义岛快一星期了,他们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精致的海岛,尤其喜欢赶海、照顾职工菜园子,以及上职工家禽饲养中心去帮忙。
因为这对小兄妹发现,去赶海特别好玩儿,而且把捡回来的活贝壳、活海螺送到食堂去,撬壳取肉以后,食堂叔叔会给贝肉称重算钱。同时,他们会把贝肉晒干做成干货拿到外头去卖钱……
当然了,孩子们年纪还小,一天也捡不了多少,所以叔叔会给孩子们每个人发个卡,记录每一次孩子捡回去了多少贝肉。积少成多以后,会折成钱发给孩子。
岛上的小孩子们几乎全都靠这个来挣零花钱。
当然了,撬完肉以后的空壳还需要送到窑厂去,窑厂叔叔会把空壳烧成石灰,稀释以后就是对岛上庄稼最好的肥料。
去菜园子照顾蔬菜瓜果也很有意思。
首先是要除草、捉虫。虫子用小篓子装好,送到家禽饲养中心去喂鸭子。
其次是要摘下被鸟儿、被虫子吃坏掉的蔬菜瓜果,把这些蔬菜瓜果送到家禽饲养中心去喂鸡喂兔子。注意不能把好的蔬菜瓜果摘下来了,如果摘错了,就要捱罚,摘错的重量有多少,就得按比例来捉够虫子……(虫子也是要送去家禽饲养中心去喂鸭子的)
再来就是要把从家禽饲养中心送来的鸡鸭鹅的粪便送到沤肥中心去,再把沤好的肥料送到菜园子里去施肥……
干这些活计也能挣钱,且由于这些活计都比较重,或者比较脏、臭,愿意干的孩子不多。
羲和与望舒不怕脏也不怕臭,他们很乐意!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还算钱的……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他俩也很快就习惯了岛上的生活。
每天一早,羲和会像岛上其他人家里的长子一样,拿上家里的饭卡,提上小锅和篮子去食堂买稀饭、买馒头包子……
爸爸身体不好,妈妈常常会给爸爸做病号饭,大多数时候是煮得很软烂的面条或是完全没有油的肉汤鸡汤熬出来的稀粥,所以从食堂里买回去的早饭多数都是羲和、望舒和妈妈吃,妈妈有时候会再煎两个鸡蛋给他俩吃。
望舒呢,每天一早就开始帮妈妈做家务。
她勤快得很,趁着妈妈照顾爸爸洗漱换衣做早饭的时候,就快手快脚地把家里的卫生全都做一遍,还把一家人的衣裳也洗得干干净净……
一家子吃完早饭,爸爸妈妈去上班,兄妹俩就跟着其他的小朋友们一块儿去子弟小学学习。虽然现在是暑假,没开学,但子弟学校考虑到在假期里一直放养孩子们,怕出意外。
所以子弟学校安排了上午班和下午班,会组织和安排同年级的小朋友在班上写暑假作业,同时会安排一些体育课。
高甜甜和龙强商量过,觉得每天上午是学习的好时机,所以就给一双儿女报了上午班。与此同时,考虑到俩孩子从来没有上过学,高甜甜找来了小学课本,手把手地教俩孩子学习认字算术,并且每天晚上都会给他俩布置作业……
羲和与望舒主要就是在学校完成妈妈布置的作业,不懂的地方他们会问老师。
到了中午,兄妹俩急急忙忙回到家,羲和依旧是去饭堂买饭,望舒则会架个小板凳放在灶前,按照妈妈的做饭习惯,给爸爸炒一个切得特别细碎又清淡的青菜,再给爸爸蒸一碗蛋羹。
尽管妈妈每次都很认真地对他俩说,家里很多事情可以等她回来再做……
可是羲和与望舒都忍不住,他们很喜欢这个得来不易的家,他们可以为这个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地吃午饭,俩孩子会很兴奋地把上午暑假班里发生的事告诉父母。吃完午饭,一家子各自歇午觉。
下午爸爸妈妈去上班以后,羲和与望舒就会去赶海、照顾菜园子、去家禽饲养中心打扫卫生什么的……
晚饭时分,是一家子最最最开心的时候。
虽然饭菜也大多都是从食堂买回来的,但妈妈总会亲自下厨做一或两个菜,有时会炖个汤……爸爸妈妈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俩说一两个他们老家的传说、或者老家那边的习俗、他们家里人的情况。
羲和与望舒也会说起他们今天赶海都捡到了什么……
吃完晚饭,妈妈收拾碗筷的时候,两只小的会帮着扫地、擦桌子什么的……一家四口就会出门去疗养院那儿散步。
爸爸妈妈和其他的叔叔阿姨们聊工作、聊报纸上新闻、聊家常,
羲和与其他的小男孩们要么滚铁环、打纸板,要么就是撞拐子,
望舒则与小姑娘们一块儿玩跳皮筋、跳房子,或者是一块儿玩捉迷藏……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妈妈会大声且温柔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羲和——望舒!回家啦!”
这时龙羲和与高望舒就会手牵着手,嘻嘻哈哈地对小朋友们说,“我妈妈喊我回家啦,明天再一起玩吧!”
一家四口便沐浴在朦胧的月光里,朝着他们的家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