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乌黑的箭头被姜悟亲手送入了姚姬的心口。
她瞳孔震动,表情满是不敢置信。
这是她的儿子,可对方
没有憎恨,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更没有纠结。
她忽然想起来。
姜悟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刚出生的时候很爱笑,被父皇抱了会咯咯笑,被母妃亲了也会咯咯笑,笑起来的时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会弯起来,小嘴往外咧着,露出一口粉嫩未长齿的牙龈。
自幼就比别的孩子聪明机灵,两岁不到就学会了走路,会自己去找别人要糖,管太皇太后因为她的原因不太喜欢他,可每逢看到还是会赏他些吃的。
连厌恶她至极的前皇后,被他抱住腿的时候都狠不下心将他推开。
他小时候表情很丰富,被她扯了头
她不讨人喜欢,也清楚除了先帝宫里没人喜欢她,所以便也不跟其他人打交道。
那个时候,太皇太后设宴是从来不邀请她的,可姜悟跑去缠了她几日,她才无奈松口,答应让她去。姜悟自然不想让她知道这是他求来的,于是他告诉太皇太后“皇祖母要向知会旁人那样知会母妃,悟儿转告的不算,母妃也是要面子的。”
太皇太后被他气笑,终究还是派了人去知会她。
后来她得知了真相,掐着他的脸颊问“你怎么这般恬不知耻。”
“皇祖母若喜欢悟儿,日后就不会再冷待母妃了。”
她知道姜悟
她不喜欢姜悟一副总是为她好的样子,她根本不
于是她变本加厉,逼他习武,姜悟上完了国子监的课,回来还要上她安排的课,其他孩子还没有学弓马骑射的时候,姜悟已经开始
她有逼他上进的理由,因为她想带他回家。
一个小孩子,不可能左右得了她的命运。
只有回家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姜悟松手,箭头便留
那张被无数人夸耀过的脸庞梨花带雨,她缓缓倒了下去。
她逐渐将他驯服,变成了一个乖乖听话的工具。他逐渐不再笑,不再自以为是地对她好,将她的话奉为圣旨,他逐渐不再吵着要吃糖,不再嚷着要跟哥哥玩,也不再主动亲近先帝。
她还记得有一日,先帝又来了,姜悟刚刚练完了射箭,她迫不及待想让他
先帝和蔼道“你厉害呀,小小年纪,听说都能百步穿杨了。”
姜悟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父皇,那个时候先帝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一样有些奇怪孩子的变化,下意识去看她。
姚姬急忙伸手,看似拍他,其实是掐了他一下“还不快给父皇看看。”
这孩子怕疼,打小就怕疼,以前动他一下,就能掉好久的金豆豆,但那个时,他只是轻轻缩了一下,便依照她想的那样拉开了弓箭。
先帝果真龙心大悦,她趁机开口“悟儿想去参加今年秋猎。”
“秋猎,他还太小了,一个骑马不可。”
“悟儿没问题,他喜欢的。”
她回头的时候,
他真的很乖“嗯,悟儿喜欢。”
那一年秋猎,年仅八岁的孩子,硬生生挤进了前三,博得了满堂喝。
他名扬关京,所有人都知道他天赋异禀,文武双全。
鲜血从喉间滚出,她回忆着以前的一切,眸子里满是空洞与迷茫。
她做错了么,他若是不努力,他们如何能出头,如何能回家,她如何能向赵靖报自己颠沛流离之仇。
她看到姜悟也倒了下去。
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知不知道,她其实给他下了蛊。
子母共生蛊。
姜悟不知道,
那个时候,姚姬已经被太皇太后动过刑,她被幽禁
太皇太后手段狠辣,本就厌她至极,对她动手更是毫不留情。
她因为先帝是来拯救她的,可那男人却静静坐
“悟儿从此就交给锦文,你不要再想靠近她。”
他没有救她,任由太皇太后对她上刑,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容貌为她带来的宠爱,已经日复一日消磨殆。
她不得不寻求别的方法。直到她
给姜悟下蛊太容易了,只是她心虚得很,不敢让他
先帝那会儿已经对她起了怀疑,开始暗中调查她,但他来不及查清楚,就病倒了。得知此事之后十分震惊,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于是,先帝临终之前,命令所有人都不许碰她,外人,包括姜悟都以为是因为他太过受宠,可只有她知道,先帝是
他爱那个孩子,早已胜过了爱她。
但这对于她来说没什么不好,让姜悟成为整个夏国追捧的圣人,就是她的目的。
但现
她想他一定是疯了,可她又想起来那个逐渐养成习惯,不需要她督促,也会定点起床习武练字的孩子,还有那个不顾性命奔入火海的少年,以及那个把他们的秘密开诚布公,安静等待身畔的天子。
最后的最后,她忆起那日秋千高扬,对方松开双手,从秋千上飞出去的模样
她记得他的表情,平静,安然,甚至带着一抹憧憬。
他不是疯了。
这场死亡,他蓄谋已久。
她捂住伤口,泪水与血色齐涌。
箭头刺穿姚姬胸口的时候,姜悟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剧痛。
但他还是重重地,把箭头推了进去。
他不是原身,所以杀死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痛苦,如果没有母亲这层关系,姚姬对于原身来说是仇人。现
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他被人接住,目光对上那双黑雾笼罩的眸子,看清了他眼角的那枚红痣。
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真真正正地长了出来。
那枚痣,比针尖大一点,可因为颜色鲜红,映衬着他整张秾丽的脸,一瞬间变得魅惑起来。
“真是的,怎么总是要这样惹我难过。”
姜悟嘴唇动了动“我,我不知道。”
他的反应比姚姬迟钝一些,但终究有血漫了出来。
殷无执的手掌接着那一汪血,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我只是想,给姜悟,报仇她,她坏。”他撒谎“她给我下,共生,蛊。”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姜悟艰难地点头。
更多的血从他喉间漫了出来,顺着殷无执的掌纹流淌
他想告诉殷无执,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姚姬会死,他只是
他想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好像这样殷无执就不会再因为他的死亡而痛苦,不会再受到伤害。
“你”他抬手,手掌被他握住,粘稠的血也染上了他的手上“你的姜悟”
他想说,殷无执的痣长出来了,那这一切可能就跟他想的一样,他死掉了,原身,也就是殷无执的姜悟,就要回来了。
但他没来得及说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掌心从殷无执的手中滑落。
殷无执的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有人扑到了他面前,太皇太后狼狈地呼唤“悟儿,悟儿怎么会这样,来人,来人呐”
意识远去又回归。
姜悟张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床顶,他
他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床帐。
是他
奇怪。
没死。
他撑了一下身子,还是很重,干脆又躺了下去。
丧批有些泄气。
怎么会这样,他居然还是没有死,都这样了,还是没死。
“奴才参见太后。”
“我来看看悟儿。”
姜悟扭脸,帐子很快被人掀开,文太后先是愣了一下,惊喜瞬间涌上她的脸庞“悟儿,你终于醒了。”
姜悟张嘴,文太后立刻命人去倒了水,亲自喂给他,道“你都躺了快三个月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母后。”
姜悟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殷无执
文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他自然是
姜悟道“那我”
“我们和赵国国师做了交易,把贺小姐还给他们,他便答应救你。”文太后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现
“殷无执。”姜悟想了想,说“让他来见朕。”
文太后皱了皱眉“他
她越是不想让姜悟见,姜悟就越是想见。他没有死,原身也没有回来,那这段时间殷无执想必很难过。
文太后拿他没办法,只好命人去宣殷无执入宫。
殷无执来的有些慢,一直到太皇太后也过来看过了姜悟,又逼着吃过了晚膳,他才姗姗来迟。
文太后给姜悟擦了擦嘴,对殷无执道“陛下想见你罢了,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了姜悟跟前,目光很温和“怎么,想我了”
姜悟看了眼他眼角的红痣,殷无执顿了顿,道“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这东西,母亲刚看到的时候,还拿帕子给我擦了半天,怎么都擦不掉。”
“殷无执。”
“嗯。”
“胸口疼。”
殷无执蹲
姜悟看着胸口的手,又看了看殷无执的脸“我骗了你。”
“你骗我什么了。”
“我知道共生蛊。”
殷无执的手温柔而缓慢地揉着他的心口,道“没关系,没事了。”
“殷无执。”
“嗯。”
“你生气了么。”
“不生气。”
殷无执直视他。目光中沉寂了几千年的岁月与风霜,
“能这样看着陛下,已是我三生有幸。”
殷无执捧起他的手放
“陛下,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