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鞭与烈火停留
周遭蓦然一片寂静。
戒律长老浑身冷汗,剧烈颤抖着,丝丝缕缕的灵力的从下蔓延而上,如铁索一般缠绕着他的全身,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善恶台残阳如血,浓烈的金辉倾洒遍野,忽而暮春晚风起,卷起一地柳絮飘飘摇摇。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白衣仙君长身玉立,轻缓从容,一步步踏上长阶。
“好热闹啊,不知我这弟子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值得诸位这般大动干戈。”
声音温和清冽,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如远山春水。
温珩睫羽一颤,失焦的瞳孔逐渐聚拢,目光微抬落
随云山灵泽洞府,补天神玉,初通人性化作人形,冰雪质、玲珑心。
天资聪颖,敏而好学。
仗剑信马穿云过海;白鹤衔月似玉中仙。
却可惜可叹一朝登高跌重、堕魔殒命。
受万人唾骂、被挫骨扬灰时尚不足二五之龄。
隔着遥远的长阶与层叠人群,温珩没由来地一阵恍惚,只觉得耳畔寂然无声,连入骨剧痛都有刹那间的渺然远去,只剩下心如擂鼓、呼吸可闻。
捆束
终于,啪嗒一声,长鞭落地。
灵力旋即消散。
戒律长老本就一腔怒火,这会更觉得恼羞成怒。
“仙君可知道你这好徒弟都干了些什么浑事他助纣为虐、放走妖魔
“是吗,”郁明烛面色未变,依旧笑着,转过头来,“温珩,你助纣为虐,放走妖魔了”
温珩回过神,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是禁地里的缚魔索年久失修,那妖魔自己挣开的,弟子只是恰好路过。”
郁明烛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出言不逊,顶撞尊长了”
温珩仍然摇头,“也没有,弟子偶然提及了几位长老的隐秘私事,心知悔过,所以及时醒悟,对戒律长老加以关怀问候。”
戒律长老的表情像是像是险些一口气没过来,伸手指着他,你了半天没说出话。
郁明烛温声笑了,“如此,甚好。”
他指尖隔空一点,几重锁链纷纷剥落,温珩还没来得及庆幸脱身,就骤然失力跌坐
他龇牙咧嘴爬起身来,见郁明烛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圈,温声有礼,“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本尊便先行将他带回随云山了,诸位可有意见”
弟子们面面相觑,尚且沉浸
明烛仙君闭关三年不问世事,今日突然出关,难不成是专门来给这废物徒弟撑腰出头的
一时间无人应声,更无人敢有意见。
几位长老也多半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以及贪狼长老还没哄好玄清长老,忙着,顾不上这边的事。
璇玑长老左看右看,为难片刻,最终叹道,“那不如,就先听仙君的吧。”
可话音还未落,就被喘过气来的戒律长老厉声打断,“做梦”
他眼睛一瞪,“你们师徒俩还要不要点脸了,红口白牙就颠倒黑白,那捆仙锁历经百年从未出过差错,谁能信年久失修那套说辞郁明烛,你不就是想包庇你这徒弟吗,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做给谁看”
这话太过冒犯,璇玑长老一惊,赶忙劝架,“戒律,明烛仙君自然不徇私情,眼下也只不过是”
“你少帮他开脱”戒律长老越说越生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师父的,毛还没长齐时就与魔修厮混
“戒律慎言啊,昔日流言蜚语如何能当真”
“慎狗屁的言,天下因妖魔大乱,这群没娘养的孽畜与魔勾结,那就和魔一样该死,一样该下阴曹地府不得超生”
字字如钢珠掷地有声,话音落下,善恶台陷入死寂。
温珩哦豁。
日头一点点隐匿下去,最后一抹光也消失
他眉眼生得致浓烈,笑时明眸善睐撩动人心,冷下脸,却似地狱修罗般无情冷肃。黑白分明的眸子沉沉寂寂,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良久,忽地轻轻笑了一声,“说得对。”
无辜之人尚且如此,戒律长老俨然更甚。
纵使修为高深,也
剧烈的疼痛下,他瞳孔逐渐涣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费力地喘着气,
郁明烛依旧轻轻缓缓,从容不迫。
“许是生死簿上无名,让无常阎王把该死之人都给忘了,今日本尊便大
他声音略低了低,如阴风般轻掠,“你亲自去与他说一说,如何”
随云山的明烛仙君三年未曾露面,人们只道他昔日秉性纯善,行止温良,竟忘了他原本修为高深莫测,属天下第一剑修,剑宗九峰长老之首。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善恶台之上万人瞩目,暮色阴冷无声,只剩下越来越粗重艰难呼吸声。
若再这样下去,戒律的丹田会被当场压爆,死无全尸
郁明烛的衣袖忽然被轻轻扯了一下。
“师尊,”
他垂眼看去,温珩又拽着那一小片袖角晃了晃。
“弟子日日盼着师尊出关,有好多话想与师尊说呢。”
矮了半头的少年,浑身都是狼狈不堪的,满脸沾着泥灰和血。可是一双眼睛却明净清澈,像是幼年的犬兽,露出几分讨好似的笑容。
“如此可喜的日子,师尊且消消气。”
郁明烛神色淡淡,浓密鸦黑的睫羽
目光相错,似是心底落入半簇火星,顷刻间蔓延成燎原之势。
万籁俱寂。
半晌,他轻阖了阖眼。
猛然间,迫人的压制撤去,戒律一口污血喷出,跌坐
善恶台没有灯火,郁明烛背过身去,皎白的身形逆着月光,面容神情看不真切,声音却无比清晰。
“妖魔私逃一事本尊自会查明,如若属实,愿亲自擒拿妖魔、百倍以偿,还有”
他沉声“日后纵然弟子顽劣,自有本尊亲手训诫,无需他人越俎代庖。”
夜愈深风愈寒,众人早已散去了,善恶台别无他人,更显得凄清冷寂。
温珩浑身鲜血淋漓,单薄旧衣被浸透了,寒风一吹,他冻得像十八代重孙。
但心情却激动如当了十八代重爹。
这狗日的人生总算遇上件还算值得庆贺的好事
堕魔怎么了,疯批怎么了,杀人如麻怎么了那都是老远以后的剧情
修仙人的事,能叫黑化吗
眼下,郁明烛是正正经经的随云山长老,天下第一剑修仙君,他的天降亲传师尊他的宝贝黄金手指
萧长清能不能抱上这条大腿已经不重要了,他先抱为敬
温珩酝酿了一会,憋出一声情绪饱满的,“师尊”
还没尊完,就被突兀打断道“你的嗓子好了”
郁明烛上下打量着他。
温珩一怔,忙点了点头,奉承的好话一套接着一套,“见到师尊出关,弟子一时激动,犹如天降灵智,百病全消。”
“是吗”
郁明烛却不似高兴,若有所思地抬起手,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转瞬便消散
“灵智复原、旧疾痊愈,着实可喜可贺。”
说着,手指不着寸力搭
不知不觉间,如玉手指微微下滑。
至下颌,至颈侧,最终轻轻搭
郁明烛欺身迫近,笑意深远。
“那昔日种种,也都想起来了”
微风乍起,叶影摇动,暮春时分的柳絮纷扬飞旋。双指柔情间,深深
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咫尺,连呼吸都会相触。寂寂柳林间鸦雀无闻,唯有心跳声分外明了。
忽地,温珩径直抬手。
郁明烛眸光微冷,指尖一递
但温珩的手仅仅自他
“师尊,你
他指梢挑着一抹白,坦坦荡荡地伸来给郁明烛看,风又起,白絮随风飞远,他不甚
“对了,师尊您方才说什么昔日如何,弟子没听清。”
郁明烛早已直起身拉开距离,闻言,面色如常,“无妨,没什么要紧事。”
恰好一片浓云遮住月光,也遮住了郁明烛眼底几分复杂的情绪。良久,他扯唇笑了笑,忽地又开口,意味深长。
“你与昔日,倒是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