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夌凡神情恍惚地站着哭了一会儿,好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晕倒在水里。

    李春昼惊慌失措地抱住她的头,避免她溺水,然后一边大声喊人一边拖着谷夌凡往岸上走。

    睡在外面的齐乐远第一个赶到现场,跳到荷叶上观察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丽丽快点帮忙去叫人!”李春昼费劲儿地喊着。

    “奥奥。”齐乐远后知后觉地飞到岸上去喊人。

    谷夌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好了,此时正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可是她依旧觉得遍体生寒,手脚冷得像冰一样。

    李春昼也泡了澡换了衣服,正坐在床边。

    谷夌凡冷静下来以后,望着李春昼愈发高挑纤细,与自己印象中早已不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李春昼匪夷所思地问:“你干嘛说这种话,你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谷夌凡却闭上了眼睛,像是累极了一样,不肯再多言。

    李春昼抱着齐乐远下床,小声问:“怎么样,看出她生什么病了吗?”

    “看上去像是抑郁了,”齐乐远也小声回复道。

    “什么叫抑郁?”齐乐远为了组织语言,结巴了片刻,“那个,我查查……按中医的话来说就是情志不畅、气滞、血瘀。”

    “丽丽你有什么道具或者技能可以治好梵奴吗?”李春昼罕见地露出些许求助般的神情。

    “体弱则托情,”齐乐远摇了摇头说,“心结不好说,先补身体吧。”

    李春昼深信不疑,立马开始跟红豆商量买东西做药膳,给谷夌凡调理身体。

    忙了一会儿后,她又翻找出适合谷夌凡的新衣服和首饰,帮她打扮起来。这些衣服都是款式稍大,但料子与她平时穿的相差无二。

    李春昼现在还在长个子,这些都是预备着长高以后穿的,但是被困在轮回里十余年,李春昼几乎都要习惯自己这静止的身高了。

    谷夌凡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李春昼打扮,但是李春昼很开心,像是小女孩过家家一样照顾着谷夌凡。

    谷夌凡从镜子里看过去,李春昼就那么披散着头发站在那儿,开心地对着自己笑。

    她什么妆也没上,却依旧那么漂亮,灵活又生动,把谷夌凡衬得狼狈不堪,像个年老色衰的风尘女子,说不清是悲哀还是什么,谷夌凡狼狈地撇开眼睛,觉得自己越是打扮,越像是“丑人多作怪”。

    而李春昼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们之间的往事,“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这样给我梳头发……”

    她脸上的快乐那么纯粹,又那么惹人生厌。

    “……你太执着于回忆过去了。”谷夌凡冷不丁地打断了李春昼絮絮叨叨的话,“这是活得不开心的人才会做的事。”

    李春昼的话顿住了,她沉默片刻,问:

    “那你有回想过我们的从前吗?”

    谷夌凡这次没有再冰冷地回应她,而是垂下眼眸。

    我当然回忆过,我甚至可以给你看我身上的疤,给你看我正在枯萎老去的身体,告诉你我过得如此不堪的这几年。

    但是我永远不会给你看我的心,也不会对你说我想你。

    如果我把对你所有的感情都告诉了你,我害怕你就会很快对我失去兴趣,没了这份“失而复得”的光环,我跟你生命中那些过客全都一样……我心里都清楚。

    尽管李春昼一脸期待,但是谷夌凡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刚刚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之前不理我的事吗?”李春昼紧紧地抓着谷夌凡的手,像是怕人再次跑掉一样,“我原谅你了……但是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理我?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

    李春昼想起谷夌凡离开春华楼前说的那些话,以及那时她脸上释怀的表情,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后怕。

    某种程度上,李春昼甚至是庆幸的,庆幸有这么一件事可以让自己和谷夌凡重归于好,因此占有欲极强地攥着她的手,不愿意放开。

    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跟二皇子越发相似了。

    谷夌凡虚弱地抬起眼,给出的解释苍白无力,“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当时钻了牛角尖吧……”

    齐乐远几乎是皱着眉头在听,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钻了牛角尖就要针对李春昼这么多年,未免太荒谬了……

    结果李春昼听了反而彻底释怀了,已经打算把这件事轻轻放过去,她把脑袋靠在谷夌凡肩膀上,撒娇似的抱怨道:“那也不该不理我这么久……姐姐。”

    这些年谷夌凡对李春昼的针对甚至没能对李春昼造成什么实际上的损失,她对此耿耿于怀完全就是因为难以忍受被自己喜欢的人冷落,尤其是在这个人还是谷夌凡——一个从小照顾她,饮食起居都在一起,她视作亲姐姐的人。

    李春昼身上其实有相当不成熟的一部分,像小孩子一样,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不管用什么手段和途径。

    有太多的人喜欢她,那些善良的天真的无私的,甚至愿意为她去死的人,李春昼身边从来没有缺过,就例如徐雁曲、宓鸿宝、红豆还有明香,以及那些她记不清名字的男人,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

    但是谷夌凡是第一个对她那么包容的人,以至于李春昼一直很依赖她,李春昼擅长讨人喜欢,同时也知道自己讨人欢心的长处,所以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和谷夌凡之间的关系是结实可靠的,也从来没有想过一直喜欢自己的谷夌凡会做这种事,所以被抛弃以后才会那么震惊,那么猝不及防。

    谷夌凡在李春昼对她的在意还没有走下巅峰时期,便率先抛弃了她,这是足够李春昼一辈子难以忘怀的东西,以至于后来李春昼始终忘不了她,一次次去热脸贴冷屁股。

    但是李春昼不恨谷夌凡,她从始至终没有恨过谷夌凡,甚至没有把她看成真正的死敌,一直等待

    着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她跟谷夌凡重归于好。

    这原本就是谷夌凡想要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却不忍心了,谷夌凡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再看到镜中李春昼的脸,她颤抖着声音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你根本不知道,我……”

    她想说我很抱歉,想说你不应该这样柔软地靠近我,但是谷夌凡说不出口,就如同她没办法把所有阴暗的内心全部剖开展示给李春昼看,她实在害怕被抛弃。

    “没关系,”李春昼伸手去拉她捂在眼睛上的手,想要让谷夌凡看着自己的眼睛,“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了,我才会更难过。”

    不,你根本就不明白,谷夌凡在心里说,我真正嫉妒你的,正是你这种能轻飘飘说出“没关系”的姿态。

    可是当她的手被李春昼拿下来时,谷夌凡还是因为照入眼中的日光落了泪,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望着镜中的李春昼流泪。

    靠强迫自己去厌恶李春昼,比狼狈地祈求对方不要离开,所带来的痛苦更令人难受。

    谷夌凡失神地想,她实在不想再时时刻刻和自己以及这个世界对抗了,因为光是活着便已经耗费她好多心力,于是谷夌凡回过身,轻轻抱住李春昼柔软温暖的身体,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李春昼受宠若惊地愣了愣,随后也用力地拥抱住谷夌凡,就像她们小时候一样。

    这一天就在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当中度过,虽然谷夌凡偶尔也能提起嘴角对她的话反应笑笑,但是李春昼依然能看出来——她并不快乐。

    青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因为生活太过痛苦,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所以会把爱寄托在某个男人身上,另一种会因为没有人爱自己,所以加倍地爱自己。

    一旦走上了错误的那一条路,往往就找不到回头的机会了。

    痛苦几乎已经成为谷夌凡的生命里的绝大部分,甚至是全部,当撕掉这一部分时,几乎也撕掉了她的血肉。

    所以她脸上时常呈现出迷茫的神色,好像不知所措一样发着呆,生活无波澜,死亡的念头仍旧像幽灵一样盘桓在她脑海中,时不时浮出水面,扎她一下。

    李春昼拽着李折旋的一下谷夌凡脑海中的记忆。

    当看到两个人争吵后毕袁思动手推搡谷夌凡的场景时,李春昼脸上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憎恨厌恶的神情,她气得手都在发抖,怪不得谷夌凡喝下五毒散以后还动了求死的想法,原来毕袁思说了那样难听的话。

    “池红,”李春昼声音冰冷,带着与二皇子如出一辙的傲慢,“去给我杀了他!杀掉毕袁思!”

    池红诧异地看了李春昼一眼,想不到她竟然这么生气,但还是点头应下,敛声息语地往毕袁思所在地赶去。

    晚上,李春昼拉着谷夌凡在自己床上睡,李折旋和齐乐远一起被赶到了门外。

    李春昼之所以养成抱着人睡觉的习惯,就是因为小时候一直跟谷夌凡睡在一起。

    齐乐远早就习惯睡在外面了,看李折旋也被扔出来,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李折旋茫然地在门口站了半夜,走来走去,最后在门口静静地守了一整夜。

    第二天,谷夌凡依然没有什么精神,却主动提了一个地方,问李春昼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