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曼奇尼,艾波罗尼亚看了眼壁炉上方的挂钟,三点四十六分,离晚饭还有两个多小时。

    窗外雨声嘀嗒,淅淅沥沥如一场轻柔翩跹的舞曲。

    她慢吞吞地合上笔盖,收拢摊开的笔记本和草稿纸,堆成一摞推到餐桌的角落。

    今日份的工作结束,剩下的时间属于她自己。

    起居室北面的架子上书不多,有房东先生的收藏,也有各任租客的遗藏,她抽出一本薄薄的小说,是乔万□□尔加的《乡村骑士》。

    刚坐进柔软的沙发,艾波便听到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大门由外向内推开,沾满水珠的皮鞋踏上地毯,所踩之处蔓延出一团深色。长柄雨伞放入门旁的伞桶内,迈克尔摘下帽子,向室内看去——餐厅灯大亮,餐桌旁、壁炉前空无一人。

    湿漉漉的皮鞋踩上大理石地砖,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冲着空荡的屋子喊道:“艾波洛尼亚,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翻开小说纤薄的封面,才阅读第一行字的艾波洛妮亚,大半个身体缩在沙发里,无奈地举起胳膊挥了挥,示意她在这里。又提醒道:“记得换鞋。”

    步入室内的动作一顿,迈克尔想起她的习惯,懊丧地回到玄关更换拖鞋。趿上拖鞋,他绕过左手边的岛台,来到厨房洗手。

    竹编的菜篮躺在岛台上,光滑的大理石面板反射倒影。

    水流哗啦啦地穿过指尖,他的视线掠过餐厅,看向左侧的起居室,新式的棕色皮沙发外形简约大气,像是沙丘般将她牢牢挡住,只露出几枚雪白似玉般的脚趾头。

    一月气温不算高,为了听连绵不绝的雨声,艾波洛妮亚任由窗户大敞,几丝凉风卷入,冷不丁地打了一记喷嚏。

    吸了吸鼻子,女孩的注意力回到书本,维尔加是意大利知名的作家兼剧作家,手上这部是他的短篇代表作。主人公图里杜是位复员回乡的步兵狙击手,发现爱人已经成为旁人的未婚妻,他每日到爱人窗户下唱歌发泄怒气,被邻居称作“无家可归的麻雀”。

    看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洗完手的迈克尔从卧室拿出一床薄毯子,来到起居室。他俯视蜷缩在沙发中的女孩。她的皮肤始终那么白,躺在棕色的皮革里,像是蚌壳中的珍珠,莹润而精巧。她捧着数笑起来时,身体微微抖动,两条又细又白的腿,仿佛风中摇摇欲坠的花瓣,让人想要行一些僭越之事。

    想到一本破书都能逗她笑,迈克尔不禁稍微有点嫉妒。

    艾波洛妮亚若有所觉地抬头,发觉男人一声不响地站在斜前方,不由问道:“有什么事吗?”

    瞧,对他就是如此地冷漠。迈克尔垂眸,将毯子轻轻盖到她的身上,待那让他心猿意马的白腿完全被遮住,他才淡淡地说:“我不想洗碗,晚饭还是我做吧。”

    感受脚面和小腿传来的属于毛毯的扎实质感,艾波洛妮亚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俊朗的五官因迎着天光而显得一种近乎圣洁的细腻而宏伟的美。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极为专注,低头扯平毯子上的褶皱时,几缕碎发垂落额间,弓形嘴唇呈现浅淡的橘粉色。

    他的长相实在过于合乎她的胃口。而云淡风轻地说着不想做家务之类的话,意外有反差。

    艾波认为自己不是意志力坚定的那类人,时常半夜起来吃夜宵,看到可爱的小狗狗总会伸手摸两下,还会偷摘路边的无花果葡萄吃……总而言之,她总是禁不住诱惑。就像此刻,她听从心底的欲望。手指握上美国人的领带,浅蓝色的丝绸质感仿佛湖水的波纹,一泓春水荡漾,用力往下一拽。

    猝不及防地,迈克尔被她一拽,身体毫无抵抗力地任由她拽到无比近的距离,近到彼此可以闻到对方的呼吸。唇上传来柔软的质感,他彻底失了反应。

    艾波洛尼亚含了一口那爱神似的性感嘴唇,等退开后,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唇峰。

    习惯了艾波洛妮亚的淡漠的迈克尔,搞不懂她突如其来的索吻。就像上周那个充满奶油甜香的吻,他总是不明白她内心所想,只觉得心跳在那柑橘般清甜的气味里,一声叠着一声地快。

    女孩肆意地舔着他抿紧的唇,未握住领带的左手松开书本,胆大妄为地摸上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攀上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肌肉紧绷的触感,甚至筋脉微微弹动。

    见他依然紧闭嘴唇,一副忠贞烈夫的模样,艾波轻笑一声,贴着他的嘴唇,含糊地说,“我也不想洗碗。”

    伸出手包裹攥住领带的小手,迈克尔努力压抑在体内奔腾的、席卷一切的欲望,用尽毕生的克制,将自己拔开到距她那条粉色的小舌头、玫瑰般娇嫩的唇三厘米远的位置,才咬着牙问:“这是交易吗?”

    艾波笑起来,追上去又吻了他一口,才说道:“没错。亲爱的洗碗工,您…”

    后半句完全被狂风暴雨般的热吻所吞没,她被按在沙发上,像午后急雨中的海棠,花瓣在晶莹的雨珠间颤抖。

    等真的开始接吻,唇齿交缠,艾波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技巧还是力道上,她完全被压制,只能被动地跟随他的节奏,被迫用唇瓣、舌头感受对方饱满而温暖的存在。

    双方的轮廓因距离太近而变得模糊,她那西西里特有的甜蜜香味宛如滟滟的葡萄酒,在淅沥雨声的静默中,变得鲜活而醉人,化作汹涌澎湃的极乐暗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他的灵魂,几乎令他发狂。

    心脏动情而快速地跳动着,迈克尔蓦地松开了她的唇,双手撑着沙发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微微喘息。内心的欲望并没有因为热烈的吻而平息,仿佛匍匐着不知满足的凶兽,原始而粗暴的冲动啃噬着理智,想要得到彻底地解放和舒缓……

    艾波被吻得意乱情迷,接吻实在是件快乐的事。她像是小动物般,被男人完全圈在双臂构筑而成的牢笼里,望着他灰色大衣上的人字纹,锯齿般交错互锁的纹路,像是永无止尽的迷宫。

    “我去洗个澡。”

    迈克尔从她身上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染着可人的欲色。不敢再多看一眼,默不作声地向浴室走去。

    艾波洛妮亚注视着几乎可以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没有出声。直到浴室门砰地合上,她仍然对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

    艾波万万没有想到,迈克尔说要负责做晚饭,做的竟然是前天她做过的可乐鸡。甚至做得比她还要好吃。

    桂皮、香叶、花椒、八角……艾波用叉子在浓黑酱汁里一样一样地拨出。显然这些就是他的秘密武器了。

    迈克尔难得腼腆:“你说加一些香料味道会更好。我找到一家亚洲杂货店,恰好有你说的那几种调料。”只字不提问了多少人,又费了多少功夫。

    “亚洲杂货店?”艾波追问道,“在哪里?”

    迈克尔报出地址,又说道:“我可以带你去。”

    这家伙还挺会来事。艾波用面包沾取酱汁,故意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问道:“谢谢你,迈克尔。你希望我用什么回报你呢?”

    她简直太坏了。明明知道他心中所想,却还这样问。如果说之前他还不能确定她的心意,那么下午那个吻让他信心大增。至少他确定,自己仍然有着某种吸引力。

    迈克尔也乐此不疲地和她玩这样的戏码。他耸耸肩:“不用感谢,只是举手之劳,我想要尝尝你说的美味是怎么样的。”

    说着,他插起一块鸡肉,放入口中:“确实无与伦比。”又深又沉地看着她。

    隔着餐桌,艾波洛妮亚笑了一下,棕紫色的眼睛沁着蜜糖的甜:“你喜欢就好。”

    雨持续不断地在下,声音自敞开的窗户传入,在房间回响。

    “明天你要去圣母大教堂吗?”迈克尔问。

    “不去。”艾波洛妮亚吐出鸡骨头,“要去学校报道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迈克尔:“没有。只是问你一下,午餐你怎么解决?”

    “在学校餐厅买个三明治吧。”艾波又吃了一口面包,“不过更有可能和同学们聚餐,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饭。对了,晚餐可能也不回来吃。”

    “好的。”

    艾波洛妮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他答应得过于利落。但她没有追问,反正罗马不是她的地盘,随便他折腾。

    吃过晚饭,不用洗碗的艾波点燃了壁炉,坐在靠近火焰的单人沙发阅读。

    《乡村骑士》的结局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主人公图里杜勾引了成为别人妻子的爱人,被对方丈夫发现后,两人决斗,他不幸身亡。

    艾波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合上书本,她惊讶地发现迈克尔竟然在打扫卫生——身材高大的美国人拿着扫把笨拙地将灰尘扫进畚箕里,说不出的喜感。这实在不像他做的事儿。艾波甚至敢确定他这辈子都没有扫过地。

    当然,这是值得鼓励的。

    艾波知晓男人的动机,没有要阻止或是纠正他动作的意思,忍着笑来到男人的身边,在他期待的神情里踮起脚尖,朝嘴角落下一个干燥的吻,“晚安,室友。”

    而后,拎着书,头也不回地往拱形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

    狭长的走廊,婆娑的月色穿透雨幕,投射在大理石地面,深深浅浅地,像是暮冬的一首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