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有些懵了,不明白她娘亲这瞬间转换的态度:“娘?”
祝晴摆摆手:“没什么,这两天你先不要去王爷那里。”看上去完全没了继续话题的欲望。
“不去?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你师叔的建议,娘也觉得你师叔说得对。还是说,”祝晴看向她,问道,“你自己希望过去?”
这倒没有,对觅瑜而言,奇王是她的第一个病人,意义颇大,但同时也是一个特殊的病人,有点麻烦,需要小心对待,能不接触最好。
至于病人,以后还会有的,不急于一时,她这些天照顾奇王,积累了不少心得与经验,正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是以,她点点头,道:“嗯,女儿都听娘的。”
祝晴欣慰一笑,抚摸她的头:“娘就知道娘的纱儿最乖。”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话,觅瑜忽然想起一件事,带有几分抱怨地道:“说起这个,娘,你可是差点害了女儿。”
祝晴好奇道:“娘怎么害你了?”
觅瑜把桃米的那番话全盘托出,包括她自己的想法,也一并说了。
祝晴听罢,仔仔细细看了她好几眼,神情染上些许不可思议:“你……”
她茫然道:“女儿怎么了?女儿可全是照着娘的吩咐做的。”
祝晴还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片刻方道:“你……做得很好,和娘当年一样优秀,不过下次别做了,王爷终究不是常人,咱们得罪不起。”
觅瑜越发费解,娘亲为什么又要夸她做得好,又要告诫她下次别做?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嘟起唇,撒娇:“娘,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娘没有料到他——没有料到你这么有能耐。”祝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看来,这位奇王虽然脑子有些毛病,但眼光还是好的,知道我们家纱儿……”
“娘?你在说什么?”觅瑜没有听清楚她的后半段嘀咕,疑惑询问。
“没什么。”祝晴没有解释,“娘不过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至于你刚才同我说的事——你放一百个心,王爷不会怪罪你的,娘向你保证。”
“真的吗?”觅瑜还是有些后怕。
虽说这段时日,奇王表现得较为和善,但他到底是皇子,还是太子,一个身患臆症的太子,他真的不会介意她的无礼吗?
祝晴笑着保证:“真的。娘给他治了这么多年的病,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
觅瑜闻言,稍稍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女儿以后,该如何同殿下相处?要对他热情殷切一点吗?”
“不必。”祝晴依然笑吟吟的,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为难自己。记住,这不是你的问题,是王爷的问题。”
“这与殿下的病情有关吗?”
“唔,怎么说呢……算是有一点关系吧?不过关系不大,你不用在意。”
“哦……”
在那之后,觅瑜的专职生涯断了两天,第三天时娘亲告诉她可以继续了,于是她重新前往奇王居所,开始照顾他。
和之前一样,她的身边跟着桃米,奇王的话却减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说,因为她的话变多了,才显得他的话少了?
奇王似乎也察觉了这份变化,在一次换药时道:“你不怕我了?”
她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斟酌着道:“觅瑜从未怕过殿下。”
“那你之前为什么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我问你话也不敢回答。”
原来她先前留给他的印象是战战兢兢?还好还好,不是爱答不理,她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觅瑜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仍是维持着恭敬,道:“殿下误会了,觅瑜……觅瑜只是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她苦恼地咬唇,不明白这位殿下为什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因为以他的身份,他问出来的话,别人必须回答吗?而没有人敢随意询问他?
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合适的词汇:“我……我比较怕生,不习惯照顾病人。”
盛隆和笑了:“你是大夫,却不习惯照顾病人?”
觅瑜生起几分窘迫。这个借口找得的确很勉强,但同时她也有几分高兴,因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大夫,让她觉得自己的医术得到了肯定。
她一时忘情,说出来的话也忘了分寸:“我才出诊不久,殿下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自然——”然后才意识到这话代表着什么,连忙把嘴闭上,不再开口。
糟糕,她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但凡病患,都不希望自己遇到的大夫是新手,还是新手的新手……他不会发怒怪罪她吧?
万幸,奇王殿下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沉下脸色,而是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我是你的第一个病人?”
她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确认他没有丝毫的不满之后,才点点头。
盛隆和笑意加深:“那真是荣幸之至。小瑜儿大夫,你的医术很好。”
觅瑜一呆,想不到他会夸赞她的医术,心间陡然绽开一朵烟花,脸上也漫出一丝嫣然的笑意,差点弄错了换药的步骤:“殿下、殿下谬赞……”
得来他吃痛的一声闷哼:“你轻点,碰到我伤口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手道歉:“对不起殿下!我——”
他倏然展开一个笑容:“我骗你的。”
她:“……”
觅瑜有些生气,但又不能生气,只能垂下头,不出声地给他上药。
“你生气了?”
她没说话,默认了这声询问。
盛隆和没有向她道歉,觅瑜能理解他的态度,他是天潢贵胄,哪怕当真惹恼了她、做得过分了,也不用道歉,因为他天生比她尊贵。
但理解不代表同意,她虽然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生气的权利也还是有的,所以她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准备等一换好药就离开。
偏偏他又在这时出声:“你的药罐子要倒了。”还加了一句,“这次没骗你。”
她呆了一呆,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果然看见药罐在案边摇摇欲坠,正欲伸手去接,不想盛隆和的行动比她快过一步——
桃米稳住了药罐。
“别担心,觅瑜姐姐。”小道童露出一个等待夸奖的笑容,“有我在呢。”
觅瑜舒了口气,也跟着一笑:“多谢你,桃米。”刚才奇王和她一番东拉西扯,她都忘了房间里还有桃米在。
盛隆和看起来也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缓缓隐了笑,瞥了桃米一眼,收回手,继续枕着头。
山中岁月长,相处得久了,觅瑜对奇王的态度逐渐熟稔,不再像开始时那样畏首畏尾。
这里头也有着她的一些心思。
听闻太子之事时,她只觉得震撼、深宫可怕,初初遇见奇王,她也只把他视为太子的另一面,毕竟他就是太子,太子就是他,这世上从来不曾存在什么奇王。
直到那一天,他在她的手心里缓缓写下“瞻”字,她的想法才产生了一点转变。
盛瞻和,太子的名讳;盛隆和,奇王的名讳。
但凡是念过几本书的,都能品味出其中意味。
——隆为盛,和为瞻;盛隆和之名以盛瞻和为基,盛隆和就是盛瞻和。
没有奇王,也没有盛隆和,只有太子与盛瞻和。
娘亲说,太子殿下深不可测,使人不敢生出轻慢之心,无愧于东宫之主。
可奇王虽然也有一点捉摸不透,叫她常常弄不明白他的心思,但他会时时刻刻地笑着,不那么高高在上……与娘亲口中的太子殿下大相径庭。
臆症,当真能把一个人,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吗?
觅瑜不知晓。
但在不知不觉间,她更愿意把他当奇王看,当盛隆和看,不去想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另外一个名字。
哪怕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子,他的真名是盛瞻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是同情他……同情太子,同情故去的十皇子……
总之,在清白观中,在他养伤的小筑中,在她面前,他就是奇王,就是盛隆和,就是单纯的他。
在这样的想法下,觅瑜对奇王的态度亲近了不少,比起王爷与民女、病患与大夫,双方的关系更接近于朋友,才认识不久、正在慢慢熟悉的朋友。
她知道了他喜欢对饭菜挑挑拣拣,一会儿这个咸了,一会儿那个淡了,还有这个不新鲜了。
反正他是王爷,他说不好就是不好,不打回去重做一份,而是给予下次改正的机会,已经是他大发慈悲。
掌勺的小师叔为此砍了好几天的竹子静心去燥,免得再把案板劈了,或是直接提刀冲到正主跟前,连累整个道观获罪。
奇王也知道了她喜欢吃甜食,尤喜香薷羹,每每他的饭菜中有甜点,他都会分给她。
而当他看见她把被分得的甜点,再分一半给桃米时,他脸上的笑容就会减去三分,又在下一刻重新回来。
娘亲说,第一个病患对大夫很重要,有很大可能会影响到今后的行医之路。这么看来她的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与她相处得来的病患。
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迷惑,那就是奇王的伤势。
照理,奇王伤得不重,除了在一开始因为掉落河中,而被冻得厉害,其余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可怕,实际将养上十天半个月,也差不多好了。
可是一个月过去,他的伤势还是没有多少好转,需要拄着拐杖走路,让觅瑜格外紧张,怀疑是不是哪里用药错了。
她为此挑灯夜读医书,寻找答案未果,还特意去请教娘亲,得来对方不甚在意的回答:“哦,许是王爷体质与常人不同,你看着配药就好。”
她也只能继续夜读医书,绞尽脑汁地改变配方,深觉自己在神医道路上,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