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明明都过了会被别人画的大饼馋到的年纪,但是从蔺然口中听见“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的话时,心尖仍是一颤。
明明都要世界末日了,生活也因为这些异变一团糟。
可是听见她这样说。
又忽然会燃起一点关于生的希望,仿佛被尘世折磨许久的人无意间瞥见那片桃花源。
她匆匆低头,随意从一条触足那儿将筷子夺过,给自己夹菜扒饭,将碗里剩下的饭吃完,低头的时候,落下来的长发挡住自己微微氤湿的眼眶。
很快将这顿晚餐解决,舒窈放下筷子同她说,“走吧。”
蔺然随意指挥几根触足去将碗碟收拾了,放到厨房的水池里面泡着,然后让另一只打开衣帽间的门,给舒窈挑了两套方便出门的日常宽松衣服,对着她左右比划了下
“左边这套比较休闲,右边这套经典不出错,选哪个”
看着这两套花花绿绿的衣服,舒窈根本不记得上次这样在意服饰搭配是什么时候了。
特殊部门统一配套的外勤作战服就如同她读书时的校服,舒适、方便,还不用她思考搭配。
以至于她还看了会儿,发出疑惑的声音“我买过这两套衣服吗”
蔺然转而替她做决定,“那就你穿左边这套,我穿另一套。”
正值深秋。
左边这套枫叶色的深毛衣,搭配暗棕的长裙,宽松又舒适,而右边是暗棕色风衣配米色长裙,只要身高腿长、符合衣服架子,风衣就是衣柜里最经典的衣服。
两套还能配个情侣色,蔺然觉得很完美。
舒窈却皱了下眉头,“不想穿裙子。”
蔺然好脾气地找了条同色的裤子,“那就这个”
两人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厨房里的触足已经将碗筷都放进了消毒柜,甚至还有在阳台上完成修剪枝叶、浇花施肥任务的触足。
而蔺然正在鞋柜前半蹲着给女朋友系鞋带。
被迫体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舒窈不解地看着突然黏人、一件事都不让自己经手的怪物女友,“鞋带我真的可以自己系。”
蔺然正在思考怎么找合适理由能够让她之后不用走路、也就不会发现自己做得太过份的事实,闻言立即道
“我最近学了种很新的蝴蝶结打法。”
舒窈耐着性子看了半分钟。
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反正都没有系作战靴的两重结牢固,花里胡哨的。
正准备从玄关的椅子上起来,就看见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掌心,这次她及时地避开了。
“你不会还打算抱着我出门吧”眼神里带着警惕。
蔺然动作顿了下。
换成略带期许的语气,“我可以有这个荣幸吗”
“不可以。”
舒窈面无表情地拒绝她,起身就想拨开挡路者,结果一
步都还没走出去,膝盖就跟着一软,若非及时攀住鞋柜边缘,就要给对门的邻居提前拜大年了。
蔺然抬手拦住了她的腰,黑色眼睛格外真诚地看向她,“不抱也行,背可以吗”
舒窈面无表情地抬眸瞪她。
察觉到女朋友即将炸毛的情绪,蔺然识趣地后退半步,只敢说出最后一句,“慢点。”
诡谲的月光下,星河小区里难得出现两道晚餐后的散步身影,只不过其中一人脸色极臭,仿佛出门讨债。
直到走到另一处居民楼附近,因为蔺然提议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将周阿姨体内那只怪物意识麻痹,舒窈看着她,冷笑一声。
又想起来她把这能力用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不会连带着人类一起弄晕吗”
“不会。”蔺然低眉顺眼地出声解释,“本来这个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寄生种的能力,人类只会被沾染稍许,很快就能代谢,但对寄生种应该能发挥最少一个月的作用。”
舒窈“哦原来是专门对付寄生种的能力啊”
蔺然“”
她从善如流地道歉,“我错了。”
甚至还将当初管身体的副脑归属的触足伸过来,“都怪它那时候脑子不清醒,要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触足
它扯着嗓子就发出了警报般的哭声,同时想大声指责,明明主人清醒之后也有继续做那种过分的事情
然后就被消音了。
舒窈没空听她俩演戏,抬手推了推蔺然的肩膀,“快干活。”
说是干活。
也不过是怪物拟态了触足,从楼下直接找到对应窗户的位置钻入,找到目标注入毒素再返回,整个过程花不到十秒。
看现在没人会在夜色里出门,在整座繁华城市仿若经济倒退三十年的寂寥深夜里,蔺然再次试图哄好女朋友
“司徒家太远了。”
“我车还留在你的小区里,我背你回去,我们开车出门好不好”
舒窈睨她,“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蔺主任,你的身份从几个月前就被登记成失踪处理了,你确定要继续用这张脸跟我在街上晃荡吗”
蔺然不以为意,“一晚上而已。”
反正她们马上都要离开南城了。
特殊部门和各个系统此刻都一团忙碌,她有的是办法躲过这些调查的视线。
见舒窈没吭声,蔺然就背对着她,半蹲下去,“上来吧,我背你回去,杳杳,不会被人看到的。”
死撑着走了一段路的舒窈决定放过自己。
她重重地跳上了蔺然的背。
好像以为自己能靠这点重量压垮她。
蔺然笑了一声,稳稳地背着她站起来,两人的影子交叠,在月光肆无忌惮的凝视中,悠悠地在洒下清辉、无人经过的大路上一路这样亲密而过。
遗憾的是,司徒家好像暂时搬离了那栋别墅。
舒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近况如何,怎么没住在原来的地方,而司徒锦意外于她如今竟然有空来找自己,很快解释因为一些特殊的渠道,他们家住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至于玄烛。
也同样待在很安全的地方。
末了司徒锦察觉到她来意不太对,“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玩了最近你们不是特别忙吗”
舒窈有选择地说“就是领导看我特别忙,怕我出外勤累死了,才强制给我放了一天假,我晚上无聊,就想着来看看你”
话到一半就被打断,“现在吗你等我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回家一趟,你想去哪里啊”
舒窈失笑。
“不用了。”
她感动于在这种时刻,司徒锦竟然还对她的游玩邀约有求必应,浅色眼瞳变得格外温和,又看了眼朋友家隐匿在夜色里的漆黑,不复往日的繁华灯火。
“我晚上就得加班了,马上就要回去,你和家里人都注意安全。”
司徒锦有些遗憾,“这样啊”
“嗯。”舒窈垂下眼帘“你要好好的,小锦。”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转头去看坐在驾驶位上,始终耐心等着自己的人,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瞳,冷静道
“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蔺然却从她那种近似告别的语气里察觉到什么,同她对视片刻,又弯了弯唇对她笑,“不急。”
“我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舒窈“”
半个钟后。
舒窈看着在家里沙发上给星星灯换电池的黑发女人,还有她身边那些调皮的触足,有的卷起线灯小灯泡、将它们当作装饰品挂在身上,有的在按充电型的小白兔台灯,拍一下,灯光就闪一下,从暖橙色切换成红色、绿色、还有忽闪忽闪的颜色。
看着蔺然突然研究起这些灯,舒窈茫然地说道,“这跟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关系吗”
“有啊。”
蔺然转头示意她看桌上的一些冷菜,还有回来的时候在自助购物商店买的好多款面包,“你看看这些喜欢吃吗还是再做点别的”
舒窈“”
是幼儿园出门郊游吗怎么还带零食啊
她木着脸坐在旁边,触足们好像看出她的无所适从,还将从屋里不知哪个角落翻出的、装着过期零食的小柜子推过来。
杳杳挑
恰在这时,蔺然像是想起什么,又转头对她道,“对了,你之前摆在楼下的那些花,没人认领的那部分我给你搬回来了,就在阳台上。”
“最近网络不太好,我找不到它们要用的打虫药和施肥药的类型,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埋肥埋药的,还是干脆剪了枝条直接让它们过冬”
她与舒窈商量的事情都太过日常。
好像她们只是
临时决定出门旅行,以后还要回到这里生活。
舒窈被她说得内心生出不舍dashdash
但这种情绪,不应当在向深渊、向死亡出发之前出现。
她从喉间挤出了一句“不用。”
然后就静静坐在沙发边,等待那个黑暗降临的时刻。
时钟一点点走到凌晨三点。
蔺然检查过这些要么用电池的小灯、要么提前充满了电的灯泡,将它们放到家里每个角落,甚至还关灯检查了一下效果。
连阳台上都给那些叶片带着清新水珠的花草们挂了盏小小的补光灯。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转头问客厅里的人“那我们出发了”
舒窈闭了闭眼睛。
“嗯。”
应答过后许久。
都没再听见任何动静。
她不知道这只章鱼又在磨蹭什么,蹙眉睁开眼,却没再在屋里见到刚才询问自己的人影,包括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触足也跟着消失不见。
舒窈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后知后觉地,她忽然往阳台的方向看去,发现之前总是非常闪耀、过于明亮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被挡住了。
因为出现的怪物体型过于巨大,又是在黑夜中,所以逆光的这一侧红色皮肤几乎与黑色纹路隐在一起。
就在她不解于蔺然怎么吞个自己这么小的人,竟然还需要变出本体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很清脆的,像是咬下薯片的“咔嚓”声。
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夜。
星河小区某栋33层住户在拉紧窗帘、使劲催眠自己赶紧睡过去,免得大晚上被月亮诱惑盯着看到变成神经病。
忽然间,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的“咔嚓”声。
好像连钢筋都能咬断。
住户茫然地一睁眼,直接看到了头顶上正照下来的月亮,月光肆无忌惮洒在家中每个角落。
“”
就在他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跑到顶楼天台睡觉的时候,又一块黑色布直接从半空中盖了下来。
令人精神不安的呓语都被隔绝在那块黑布之下。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
然而夜风通过整个被掀走的天花板吹进来的凉意,也是如此明显。
但这不是带走整个家和老婆一起出去旅游的弑君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露出能够将房子整个吃进去的、约莫是自己真身三分之一左右的形态,蔺然将舒窈住的三室两厅完整地吃进那个独特的空间里。
她顺便将里面曾经存放的淘汰的触足和换下来的皮肤丢出去,意思意思给楼下住户挡住月光。
然后便用意识沟通的声音去问已经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女朋友
怎么样,杳杳,还有需要添进去的东西
吗
舒窈呆住了。
明明是漆黑的、在幻境里像无尽噩梦一样的空间。
现在却被一盏一盏的灯所照亮。
整个房间的总电路与楼房断裂之后,那些被提前布置好的,分布在各个地方的小灯就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光明。
连接客厅和阳台的那个大窗户上像窗帘一样,挂着暖橘色的流苏灯带,照亮了附近正好被收拾地干干净净,重新摆放整齐的,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多肉景观台。
角落里看起来毛茸茸的,装在圆瓶子里的灯,并不占据空间、也不会影响人走路,却像是躲在家里等待被发现的一个个小精灵。
还有卧室床边被拍亮的,方便床头阅读的兔子灯。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边缘放着的、映出星河般细碎光亮,照亮盈盈水光的星星灯。
小章鱼喜欢黑暗,也喜欢瓶子。
可是在这个只有黑暗的空间里,它却愿意为它心爱的人,用它最喜欢的瓶子盛放着这一捧捧的光明,照亮她的世界。
让她从此不再恐惧黑夜。
也不会恐惧即将抵达的深渊。
此外,它还精心照顾着那些曾深受喜爱、被精心照顾的植物,因为它们的主人后来走出了保护她的玻璃罩,去历经外面的风雨,所以它们也跟着受了些风吹雨打。
如今被重新搬回这个家,因为有人愿意耐心地去呵护它们,重新让它们变得无忧无虑,充满快乐。
以此期待,被养的那个人,也能像它们一样。
再度在灿烂的光芒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舒窈一间间房间走过,最后停在了阳台上,在补光灯里绿意盎然的雏菊花朵前。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也被这一盏盏精心布置的灯点亮,像这些白色蓝色金色的雏菊一样,灿烂地露出了笑容。
心中传来坚冰破碎的声音。
邮轮里始终如梦魇般如影随形,被冥河勾出的那些最深的恐惧画面,反复在她入睡的每个夜晚都出现的噩梦。
被吃掉的朋友,被吃掉的自己。
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终于从那次彷徨不安、糟糕结局的旅行长梦里醒来。
看见的只有一如既往、如初见时就对她深情不已的女朋友。
不管是人类形态,还是怪物模样,都深爱着她,从未改变过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