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这回真的有出门旅游的感觉了。
作为深渊霸主,这颗星球的蓝色海洋不存在任何能对小章鱼构成威胁的存在,它无处不可去。
她们可以在南极终年不化、亘古长存的巨型蓝色冰川前看日落;可以看走起路摇摇晃晃的企鹅群滑翔入水;可以在风暴席卷、拍向岛礁的千堆雪中,屹立感受海洋发怒时的雄伟震撼。
这好像才是旅行的意义。
舒窈在这诸多海洋生物一点一滴、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中,感觉自己在陆地上被寄生种,被无尽的工作,被灯塔呓语折磨的痛苦,也慢慢被修补好。
彼时她看累了外面每一秒都能定格出的美景,正躺在沙发上休息,脑袋还枕在蔺然的腿上,并且还要她给自己念睡前故事。
因为在极光长夜下将女朋友折腾得太过分,弑君者心甘情愿地领了惩罚,甚至觉得这已经是奖励。
她伸长手臂,从书架上取下那些与教科书并排摆在一起的中学名著,一一念出名字,好脾气地问她要听哪本。
舒窈凝神想了会儿。
发现自己只大概记得部分内容,细节全忘了,便懒洋洋地问她,“你想念哪本”
蔺然随手挑来海底两万里,打开封面之后,还能见到扉页上有些稚嫩的笔迹,记录着阅读者当时最爱的一句话。
你只有探索,才知道答案。
应该是舒窈从前读书的时候写的,但她自己都忘了。
蔺然看着她的笔划痕迹,仿佛隔着时光,触碰到了年幼的她,于是出声问,“念这本吧还挺应景。”
深渊所在的地方,在这颗星球最深的海沟之下
然后需要越过屏障缝隙,才能抵达那无尽的更深处,倘若要换算这个距离,倒也能和两万里的形容贴合。
应景这个词,突然勾起了舒窈不太好的回忆。
她隐约想起,之前上游轮的时候,碰见冥河伪装的木青,对方的手机里播放出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她也跟着哼哼了两句,那时候也觉得应景。
结果呢
结果就是旅行的结局,让那艘巨大的游轮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在汪洋大海中,而她和蔺然这对有情人,也像故事的男女主一样历经生死劫难。
太不吉利了
她倏然睁开眼睛,从蔺然手里夺过那本书,仔细翻了翻,“不行,故事里死人了,哪里应景应什么景换一本换一本。”
舒窈从她旁边拿起了鲁滨逊漂流记,依稀记得这个故事结局是好的,但是通过自己当年用彩色笔涂过的摘抄,以及旁边的阅读注解,不一会儿就翻到了醒目的一行
“星期五死了呜呜呜”
“”
她“啪”地一声,面无表情地把书合上,直接在心中将冒险类的故事书单全部划掉。
最后,舒窈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欧洲经
典浪漫言情故事上,将傲慢与偏见往蔺然怀里一塞,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念这个,这个应景。”爱情故事和恋爱脑章鱼多配啊。
蔺然从听见她抗议的时候,唇角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或许舒窈自己都没发现这种变化。
来之前,已经对这场出行心存死志、对未来心灰意冷的她,现在在这种挑故事的环节斤斤计较结局好坏,不肯给这趟旅程蒙上半点阴鹜的模样,实在让蔺然觉得可爱。
她喜欢舒窈极具活力的模样。
于是也好脾气地应,“好,那就念这本。”
蔺然念着书的时候,其他操纵身体的副脑如实将外面的景象信息传达给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天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逐渐染上了不详的、暗淡的红光,起初只是让月亮看起来有些偏粉,但现在已经有非常明显的血色变化,并且中央还很突兀地出现了一条横线。
如同一只紧闭着、即将睁开的眼睛。
念着书的悦耳嗓音停了几秒。
舒窈若有所觉,平静地再度睁开眼睛,浅色瞳仁看向她,“怎么了”
蔺然抬手抚上她的面颊,然后低头对她微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其他想看的景色吗”
挑了下眉头,舒窈忽然提及另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不喜欢身边的人对我撒谎。”
蔺然“”
她表情有些僵硬。
脑海中涌出许多从前和女朋友相处时,为了暂时溜走去狩猎美食,而匆匆留下的借口。
躺在她腿上的人明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长发还散落在沙发上,两人姿态如寻常情侣那样亲昵,偏偏蔺然就是从她的神色里感受出难言的压迫感。
就在这心虚的、可疑的沉默中。
舒窈睨着她的神色,又慢慢道,“以前就算了,刚才的问题,你要不要再重新回答一次”
年纪轻轻就得了妻管严的蔺然立即道,“就是灯塔投映到这个世界的意识已经足够多了,祂即将登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能我们的旅游要提前结束,准备进入深渊。”
听见答案的舒窈有些无奈。
她之前就在算外面的时间,还在琢磨蔺然到底准备在浅海区逗留多久,没想到她还想着拖到最后一刻。
当即抬手捏了下女朋友的脸,她平静地命令道,“现在就走。”
舒窈可不想跟这些美丽景色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想真的带着整个家和这只章鱼,从此只能在外面流浪。
怪物恢复本体形态,向着马里亚纳海沟一路俯冲行进。
海平面上的月亮,星光,浪花,岛屿,都被海水隔绝成另一个世界,然而这才是她们真正旅程的开端。
一百三十米。
这是人类目前能够在水中举办浪漫婚
礼、让海洋见证幸福的极限深度。
五百米。
这是蓝鲸下浅的极限深度。
一千米。
进入半深海带,彻底与天空和地面的所有光照隔绝。
能够点亮怪物体内空间的光,都来源于先前被布置好的这些靠电池点亮,靠提前充电储存电量,被时间缓慢延长的灯带。
周围一片静谧。
好像连阳台上的植物们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是一千五百米三千米。
在舒窈看不到的地方,巨型黑红色章鱼无声掠过深海带的深度界限,与竖立着的、如同巨石阵般,一条条静谧无声的深色抹香鲸擦身而过。
再继续向下、向下。
越过六千米的超深海带,越过海底八千米,鱼类能够生存的最深深度,向一万米的深处行进。
因为怪物恢复本体形态,不再进行拟态,所以深海中一切都被隔绝,舒窈能够见到的就只有客厅天花板上被星星灯投映的细碎光芒。
她像是坐上了长途车的旅客,安静地等着司机宣布抵达目的地。
直到蔺然忽然出声唤她“杳杳,你很久没吃东西,该用餐了,要吃点什么”
紧张的,忐忑的,即将抵达深渊,面对恐怖敌人的心情瞬间被她一句话给冲散了。
舒窈无奈地看向她,“你不是在忙外面的事情吗”
“没有啊。”蔺然眨着漂亮的黑色眼睛,不解地看向她,因为还没有抵达深渊,甚至没有到海域和深渊的交际处,没有什么问题是她的触足们解决不了的。
她说,“我刚才是在想,除了把之前在岸上烤好的扇贝、海螺撒上调料端出来,还要加点什么,沙拉怎么样冰箱里还有剩下的很多蔬菜和水果。”
虽然这不工作的冰箱和储物柜完全没区别。
舒窈“”
亏她那么紧张
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参加高考
看出她眼中的情绪,蔺然笑了下,出声解释道,“提前解除拟态模式,一是因为从半深海带开始外面就和没光没有任何区别,二是因为从这个深度往下的生物大部分长得比较随便,我怕突然从窗外路过吓到你。”
舒窈眉梢扬得高高的,对她所谓的“吓到”表示抗议,“我都没被你吓到”
怎么可能会被那些普普通通的丑东西吓到啊
蔺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比它们好看,杳杳喜欢我都来不及,怎么会被吓到呢”
舒窈想了想她那比山高、比半个海岛都大的真身,陷入可疑的沉默。
显然,蔺然对她的沉默很不满意。
布置好餐桌上的菜肴之后,就快步走到在阳台上佯装侍弄花草的舒窈身后,她实际上正在挑好看、开得正热烈的那些下剪刀,咔嚓咔嚓地,将花朵们的美丽定格在最绚烂的时刻。
不一会儿,手中就攒出了一
大团红的、紫的,芬芳且漂亮的花束,玫色芍药、红色月季、白色百合,团团簇簇,取下发绳随手一扎,就是一束热烈的捧花。
“杳杳”
蔺然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语气装得十分委屈,“你好久都没说过喜欢我了。”
起初只是撒娇。
结果说完一想,蔺然发现从她们再次相遇开始,舒窈对她说过最甜蜜的话就是把她当宠物时候的一声“宝宝。”
于是委屈就从三分变成了十分。
结果被她抱着的人偏了下脑袋,不假思索地答,“你也没说啊。”
蔺然随之一噎。
那当然是因为最初她没有记忆,等到恢复了之后又害怕舒窈知道真相,不愿意再和她一起生活。
后来更是因为灯塔的事情,始终忙忙碌碌。
但蔺然对她的爱意从未改变,现在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你喜欢你超级喜欢你,我最喜欢杳杳了”
不加掩饰的,纯粹而炽烈的情感,就这样流淌进舒窈耳中,让她想到对方还是小狗章鱼的时候,总是会跳上自己跟前,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真挚赤诚看向自己的画面。
每一次对视,仿佛都在听她诉说爱意。
与此同时。
无限深潜的章鱼终于从地底缝隙里感受到了深渊的气息。
在蔺然叠声的表白过后,舒窈察觉到她的一时走神,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直到蔺然操纵着本体,跨过深海与深渊的界限,属于弑君者的气息,重回这片故土。
极具安全感的、熟悉的黑暗片片笼上它的躯体。
触足,皮肤,气息,它的一切都像刚诞生时,回到这片黑暗怀抱。
在暂时的黑暗隐蔽中,蔺然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回过神,想和舒窈说“已经抵达深渊”的消息
然而迎面却对上那捧错落有致、盛开得极其灿烂的鲜花。
她怔了下。
舒窈问她,“漂亮吗”
蔺然下意识地点头。
于是对方便将花束塞进她怀里,对她道,“那就当送你出征的礼物。”
想了想,她勾着蔺然的脖颈,又亲了下她的唇,跟她道,“还有,我不止喜欢你,我爱你。”
哪怕你对我只说喜欢。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