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第十三层楼》
陈一鸣跟谢天放堪称相见恨晚，两人初次见面就聊到了夜半时分，老爷子已经迫不及待一展身手了。
以至于得知陈一鸣因为试镜不得不在魔都呆到周末时，他等不及地先一步奔赴渝城，实地勘察外景地的情况。
陈一鸣无奈之下也只能送走了老谢跟陪同他的小儿子，自己先忙活魔都这边的事。
然而本以为要颇费踌躇的汉子试镜，却是出人意料地顺利。
其实参加试镜的三个演员，陈昆、刘易军、潘月明，陈一鸣都打算留用，区别只在于各自扮演的角色。
因此试镜流程也比较特别，三人不是演一段，而是每个角色一段一共演三段，之后再根据演员意愿与陈一鸣的评估来决定最终人选。
试镜前已一周，完整的角色剧本就已经发给了三位演员（当然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料做准备。
阴差阳错的概率很大。
要么陈一鸣觉得合适的，演员不愿意演，此处给陈昆标重点，这位可是圈子里有口皆碑的任性。
毕竟她的研发初衷不是成为游戏大亨，而是探索一种更加高效的学习方式，不仅把睡眠时间利用起来进行深度学习，而且更进一步地进行潜移默化的人格“修正”。
反正陈一鸣是不知道该怎么演，他自己还希望从演员那里得到一些启发呢。
放着男主角不演却盯上了男三号，任性是真任性，不过发挥空间也是真的大。
然后表演之前先来了一通质疑，“陈导，丈夫初入意识空间时，在多个NPC之间反复横跳，COSPLAY玩儿得不亦乐乎，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随着对虚拟空间探索的逐渐过线，丈夫天性中恶的一面开始不受制约地扩散开来，曾经那个好脾气的温吞宅男一去不复返。
简而言之，就是揣摩一个疯子的想法，同时让他的举动为正常观众所理解。
也正因为如此，女科学家开发出“沉浸式虚拟网游”之后，第一个内测玩家就是自己的游戏迷丈夫。
只不过因为现实世界与虚拟空间的时间流速不一致，才让丈夫在意识空间里，成了一个都市传说一样的背景板。
他的所有戏份，不是倒叙，就是插叙，时间线也是完全打乱的，很考验演员的“建模”能力。
他在虚拟空间里追求的是什么，掌控虚拟帝国时是怎样一种堕落，被拔掉插头前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如何定义自己妻子的所作所为，这些都需要演员自行脑补。
他算是一个有着难得赤子之心的人，天真、热诚、好脾气，只是孩子心性比较贪玩儿而已。
陈一鸣给男主安排的嗜好，更贴近当下的华国男青年，而不是原版中那個喜欢收藏恐怖片的暗夜怪客。
要么是分配之后的结果差强人意，比如以陈一鸣的考量，刘易军演男主就不是特别合适，潘月明演警察也差着点意思。
否则他也不会跟性子较真儿的女科学家组建家庭生活多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心结，大概就是丈夫沉迷游戏不思上进了。
陈一鸣的魔改版本里，女主丈夫并非原版中的天生死宅，从头到尾都无可救药。
不得不说，陈一鸣跟陈昆的初次见面谈不上和谐，可能是因为带着戏来的，昆哥给陈一鸣的感觉十分阴郁，甚至隐隐有被冒犯的错觉。
虚拟空间中的非凡上帝，与现实生活中的无力宅男，巨大的反差最终彻底击溃了丈夫的控制力，他开始一心一意地构建自己的虚拟帝国。
更关键的是，角色的行为动机完全需要演员自己设计，陈一鸣这里并没有参考答案。
这个角色算是一个半成品，因为剧本里故事开始时，他早就嘎了，女科学家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谋杀亲夫的操作，正在进行第二步意识移植的流程。
第一个试镜的是陈昆，一进来就直截了当地跟陈一鸣说，打算表演女主丈夫的片段，而且只准备了这一段。
然而女科学家事与愿违了，自家老公确实不再玩儿游戏，而是开始沉迷于真人角色扮演。
陈一鸣一听，昆哥私下里没少做研究嘛，COSPLAY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因此他嘴角一翘问道，“哪里说不通？”
陈昆面无表情地回答，“既然是一眼现实真假难辨的世界，NPC不可能全都长成一个样子，比起后期加特效我更亲近自然的表演。”
陈一鸣听出了陈昆的潜台词，这个段落不该是丈夫的戏份，而应该是丈夫化身的戏份，他对特效换脸的操作并不认可。
这属于对剧本理解的问题，陈一鸣忽略了陈昆后半句话里暗含的挑衅，直接回答道，“程序AI辨别彼此的依据，不是长相而是ID。
你可以这么理解，在单机游戏里，玩家不管扮演谁，对于NPC来说都是漆黑中的萤火虫，无所遁形。
对于尚未产生自主意识的程序AI来说，长成什么样毫无意义，你觉得刚出生的婴儿，会因为身上长了胎记而向母亲抗议吗？”
陈昆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好半响才继续说道，“好吧，我接受这个解释，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就此推理，丈夫所沉迷的，不止是掌控世界，还有支配他人。”
陈一鸣对陈昆更加欣赏了，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异次元骇客》的主题思想。
支配与反支配！
单机游戏再好玩儿也有一个限度，自主AI与现实玩家的加入，才是丈夫沉迷并堕落的真正原因。
愚弄他人，影响他人，驱使他人，支配他人……
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陈一鸣点点头又摇摇头，“如何理解是你的范围，我能说的是，给你的剧本，就是确定由你真人出镜的全部戏份，不存在变脸，也没有特效。”
陈昆点了点头开始垂头准备，15分钟过后，他表演的正是他刚开始提出质疑的段落，初入意识空间的丈夫，专注而虔诚地扮演各式各样的NPC。
听说帝戏表演班的每周作业，就是先做人物观察再做模仿小品，讲究扮一行像一行。
陈昆身为帝戏高材生，给陈一鸣现场演示了一下COSPLAY的三重境界。
他的表演顺序严格遵从剧本，初降临是一位渝城棒棒，也就是挑夫。
陈一鸣一眼就看出了昆版棒棒的亦步亦趋，表明他在认真而拙劣地模仿。
与此同时，他说话神态和语气，又体现了其一以贯之的善良品性，哪怕是面对程序化的NPC。
第二个COS的是卖瓜小贩，此时他已经非常熟练了，一举一动毫无本体宅男的影子。
再下来COS的是办公室白领，面对的是某个被他察觉的自主AI，他的举手投足依旧专业，不过嘴角一丝若隐若现、意味深长、似嘲似讽的微笑，多少暴露了他的本心。
最后则是剧本里丈夫亮相的最后一个身份，意识空间第13楼的首席科学家，尽管现实中他并非科研人员，但他的派头和气场，却与自己的妻子别无二致。
嘴角的微笑还在，但是味道跟上一个白领却完全不一样了，陈一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姑且称之为蒙娜丽莎的微笑吧。
最开始是皮像肉不像，接着是皮像肉也像，再来是皮像肉像骨不像，最后皮骨肉都不像。
短短10分钟表演，清晰地呈现了他所理解的丈夫异化的全过程。
果然编剧跟表演是相辅相成的，陈昆设计的第三个环节，陈一鸣在写剧本的时候就没有意识到。
在丈夫眼里，觉醒了自主意识的AI，对他而言具有何种意义呢？
是跟现实玩家一样只是自己支配的对象，还是经由自己注入智慧从而觉醒的孩子？
陈一鸣还在沉思的时候，陈昆已经走上前来交还剧本，微微躬身致意就掉头出去了。
另外两个角色的试镜，干脆利落地直接放弃了。
陈一鸣也不在意，好演员都有所坚持，昆哥的反应已经算是温和无害的了。
第二个试镜的是刘易军，这位老兄今天显得格外精神，从头到脚收拾的油光水滑，年轻了不止十岁。
他倒是没搞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地按照陈一鸣的要求，三个角色各演了一段。
不过从他今天的扮相就能看出来，他最优先争取的还是男一号。
具体表演中规中矩，符合陈一鸣的预期，但也没有多少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现。
陈一鸣内心倾向的男二号警察角色，刘易军的呈现略显平庸，值得赞赏的地方，在于没把谍战剧里站长内个味儿带出来，跟他本人的“邪恶”气质达到了显著的区分。
这说明他把角色吃透了，没有程式化地理解再程式化地表演。
以防万一，陈一鸣在试镜结束前，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刘老师，你是如何理解这三个角色的，请长话短说。”
刘易军思索片刻后回答，“主角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抗争者，他其实早就对自己的归宿一清二楚，只是执拗地不愿意相信而已，也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警察则是装糊涂装得自己都当了真，女玩家一度让他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跨出男主那一步，因为他已经说服了自己，认为现在的自己是自由的。
丈夫其实早就因为参加测试而脑死亡了，女科学家的目的不是杀死他，而是在意识空间找到他的记忆碎片然后复活他，男主只是一个过渡用的意识容器。”
陈一鸣都惊了，他究竟是怎么脑补出这种理解的，原来自己魔改的剧本还可以这么圆的？
真就没有人比我更懂《第十三层楼》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