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认真拍不如认真吹
其实陈一鸣内心觉得,电影局的大佬真没必要开所谓的通气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还容易被这帮子嘴上跑火车的公司老板们给带歪了思路。
真想了解行业情况,把电影局那些苦逼的基层审片员叫来,然后再把专资办的票房数据一拉,两下里一对比,变化和趋势在哪里马上就一目了然。
找业内专家也好,搞观众调研也罢,都是主观向的个人意见,很难准确反映行业全貌,电影局是产业把关人,一手数据全在这里,何必求诸于外呢。
除非今天的会议只是为了表明上峰态度,走个形式上的流程,但陈一鸣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如果真是那样,局座大人干嘛把自己晾台上呢,他自认这几年有功无罪啊!
自古文人相轻,把陈一鸣架起来只能刺激到真正拍电影搞创作的,现在主席台下坐着的都是商人,场合也不对啊。对于这些老板来说,真金白银才是他们关心的,面子不面子的都是浮云。
陈一鸣内心狐疑,嘴上还得应付接二连三的“质询”。
局座大人说是台上台下交流,但在马二爷放完头炮过后,接连提问的却是主席台上的大佬们。
叶静怡问完一个问题之后又继续追问,“小陈,你刚才说底层逻辑正在发生变化,具体怎么个变化,能展开讲一讲吗,我很感兴趣。”
陈一鸣一听就想自扇嘴巴,让你丫嘴快。
其实对于这個,他自己也是前世在饭局上道听途说的,听完就算并没有进一步研究过,那时他只是一个扑街导演,饭桌吹牛只需要立论用不着论证,证出来也没啥卵用不是么。
他又不是砖家叫兽,没有立言的志向和需要。
于是他朝叶女士微微点头示意,然后面向台下说道,“刚才是我好为大言了,其实也谈不上底层逻辑,只是我对未来几年行业发展的几点预测。
所以我对地产和互联网资本入局很敏感,因为这一套那两个行业玩儿得更溜,不仅形成了严密的契约和制度,在技法上更是甩了电影圈不知道几条街。
结果今天脑子没管住嘴,说秃噜皮坑了自己。
如今他侥幸挤进了行业5%的队伍,又亲自操刀做过一些“前瞻性的创新”,实践到位了,理论上就会触发一些思考,这就让他觉得早前听过的那番神论有些道理,不过具体怎么个道理,他也没有系统思考过。
各位老板说到资金运作肯定比我在行,我要是哪里说错漏了怯,请大家多包涵。
哪怕是独立电影也是一样的,导演界不是有句铁律么,拿自家钱拍电影的都是棒槌。
所以我对电影人的定位很明确,我们就是吃技术饭的,包括各位老板在内都是如此,这种定位有点像当下流行的一种现象,叫做管理层以少量持股主导公司运营。
我看到台下不少人面有戚戚焉,说明这不是个别现象,大部分电影公司起步都是如此。
稍稍思量了一下,陈一鸣觉得聊上几句也无妨,他毕竟不是真老板,多少也算是吃技术饭的,键政起来天生自带三分底气。
虽然只有三分之一,也几乎耗干了铂爵的现金流,在投资回收之前,团队从上到下都是义务劳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对电影人未来的前景大体上表示悲观,因为电影这个行当,管理层的独立性毫无保障,法律上的,制度上的,甚至意识上的,全都是一片模糊。
想想看,大家在做电影过程中,是不是经常遇到资方的不合理诉求,你们是不是经常或被动或主动地去干预拍摄和后期制作,这里面有多少是对市场的妥协,又有多少是对资本的妥协?
就算是发展壮大起来了,项目运作也还是遵循这个路径,比如我们拍《木兰》时,铂爵的现金流已经很健康了,一两亿的投资,投入的自有资金也不超过三分之一。
我最早拍《魔都假日》的时候,项目投资大致分为三块,三分之一是有关部门的文化专项资金,三分之一是魔影马董的投资,剩下三分之一是铂爵自筹。
我在这里说这些似乎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我本人确实很少被外界因素干扰,出来的片子基本都是我内心想法的具象化,但也正因如此,我会更加在意对自身特权的维护。
以前我们可以仗着所谓的专业性来抵抗外来资本,毕竟那时候行业半死不活,有闲钱的又大多是煤老板,他们的干预撑死也就是往剧组塞个把女演员,煤老板的审美眼光不必质疑,带资进组的花瓶说不定还比咱们自己找的更漂亮呢。
可是将来没这好日子了,不管是搞地产的还是玩儿互联网的,都有专业的智库团队,有详尽的数据后台,技术性上远远超过我们这些拍脑袋决策的,人家的PPT做得都比咱们漂亮。
跟煤老板比起来,他们给的更多,要的也更多。
拿钱之前,扪心自问,咱们给得起吗?
煤老板的钱都是自己的,这两位的钱却是代管的,拍电影亏了钱或是少赚了,我们可以负责自投的部分,他们能负责吗?
我想很多同行内心都有答案了,他们负不起这个责,即便某种情况下负了责,也不过是套路的一部分,前期亏钱是为了后期赚个大的。
为了不亏或是多赚,他们会怎么办?
我想力主拍大片就是其中一种方式,一方面这是追求大数字大流水的商业需要,另一方面,盘子大了才好浑水摸鱼啊。
先声明哈,以下的话都只是我个人纯技术角度的预测,不代表任何价值倾向。
我刚才说国内还没有做好应对海量大制作的技术准备,其实制度上同样如此,比如在监管层面,就缺少对极端情况的应对。
打个比方,现在全国院线联网之后,偷票房或是造假的情况确实管住了,但是我要是光明正大地买呢?
既然首周票房对整个走势非常关键,那好,干脆直接砸钱给院线,反正支出上都是营销费,花在宣传上到达率成谜,直接打给院线把首周票房顶上1亿2亿3亿,不是更干脆?
违法违规吗?似乎没什么问题,因为人家真花钱了。
等不远的将来整个上下游整合完成,届时更方便了,院线、票务公司、影院都是彼此换股的一家人,买票房直接就是左手倒右手划个账的事。
如果背后还有家上市公司,那叫秦始皇摸电门,赢麻了。票房爆了是重大利好,股价涨个三点五点的就是几亿十几亿的市值变动,这回报率拍电影比得了么?”
陈一鸣的例子举完,秦始皇麻没麻不知道,会议室里的人全都麻了。
主席台上的大佬们脸上温和的笑容全没了,记录的记录,神游的神游,提问题的叶女士也不再是从容不迫的样子,肉眼可见地周身寒气。
陈一鸣都好奇,这位没头衔的大姐到底是哪个部门的,这官威简直了。
台下老板们的私语声已经不是几只苍蝇,而是一堆苍蝇,会场秩序都快维持不住了。
坐在前排紧挨着的马二爷跟韩三爷没有说话,而是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复杂笑容。
局座大人咳嗽了几声,压下了会议室里的嘈杂声浪,然后转头看向陈一鸣说道,“接着讲,不是几点预测吗,这才第一点,既然谈了就索性谈彻底。”
台下老板们再看陈一鸣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幸灾乐祸,揭盖子从来都不是好差事,哪怕陈一鸣揭的是未来的盖子。
大佬有命,陈一鸣也就无所畏惧地继续说。
“我预测的前提,就是行业在往上走,市场和需求在扩大,这一点想必大家都有共识。
单片票房肯定会继续涨,韩三爷说30亿,我说50亿,数字本身不代表什么,但达成这个数字需要付出的东西,很有分析的必要。
先提一个问题,制作跟宣发,孰轻孰重?
我自问自答,肯定是制作,预算分配放在那里,预留三成宣发费已经是往宽了算,据我所知很多项目根本就不列宣发预算,到了节点再临时找钱的不乏个例。
但是地产和互联网资本可不是这个想法,这两个行业从来都是营销为重的,甚至说他们是营销公司也不为过。
一旦制作和营销乾坤倒转,花三成的预算制作,烧七成的预算营销,很可能最终票房短时间内还是上涨的。
这似乎背离了电影制作的规律,但未来却是很可能发生的。
客观上,观众需求在扩大,观影人群在增长,当固定观影行为在宏观层面成为常态时,谁嗓门大烧钱猛,谁就能拉更多的观众进影院,这就倒逼片方不得不持续追加营销预算。
主观上,两大金主有意愿决定投资怎么花,也有技术能力来跟踪监控营销花费,比起随意性极大的制作环节,营销方面的支出更加透明可预测。
这样下去,很快整个行业就会发现,认真拍不如认真吹,养成了观影习惯的观众就是鱼塘里的鱼,养肥了就可以捞起上桌了,烂片好片观众都得看,否则就没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