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手里拿着的书滑落到了腿上,泰芬珠咬唇看着他,轻轻唤道:“爷,爷,阿哥爷。”
苏培盛死死低着头,他要知道福晋要说这些,绝对不在这儿呆着。丹桂低头,屏气凝神。
胤禛声音艰涩:“王嬷嬷和佟国纲家有关系?”
泰芬珠咽了咽唾沫:“爷,你,你没事儿吧?”
胤禛看着泰芬珠害怕的表情,闭了闭眼,“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泰芬珠抿抿唇,“今儿下午我翻看三所的名册,让他们各自报家里人的情况,王嬷嬷的继子在佟府当差,是鄂伦岱身边的一个随从,她的一个娘家侄女儿是佟府管家的儿子的房里人,她们之间应该有联系,也有一些银钱上的往来,但是王嬷嬷没报这些事儿。”
胤禛定定地看着泰芬珠:“八旗都知道这些事儿?”
泰芬珠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胤禛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只是等着她说,即便刚刚相处一天,他也能看出他这个福晋是个坦诚敢说话的。
“进宫伺候的宫女嬷嬷都是包衣旗人,可是内务府的一些官儿又不是包衣旗的,比较有地位的勋贵想打听宫里的人事安排,其实不难,而汗阿玛尊贵,爷和阿哥们也都尊贵,盯着的人多了,有些事儿就瞒不住,何况嬷嬷们都还能定期离宫回家,有些事儿宫外不可能不知道。”泰芬珠比较隐晦地把八旗老爷们心照不宣的事儿说了出来。
胤禛听懂了,他只感觉一股怒火直冲脑海,整个人都有点儿抖。
泰芬珠真的吓坏了,这位爷气性怎么这么大?她赶紧爬起来绕过炕桌扑到胤禛跟前儿,慌里慌张地说:“爷,爷,您别气啊,这他们就那样儿,您别抖啊!”
她又指挥苏培盛:“你快去找陈嬷嬷,把她泡的薄荷茶端来,快点儿!”
胤禛深吸口气,极力平复快速起伏的胸膛,他任由泰芬珠握着他的手,表情就像个调色盘,反正泰芬珠分析不出来他这是几分愤怒几分伤心。
苏培盛已经飞速跑了回来,令人惊叹的是,这位苏公公果然不一般,那薄荷茶端他手上愣是稳稳的。
泰芬珠接过茶,端着就要往胤禛嘴里喂,胤禛应该还是有理智,没让泰芬珠喂,自己端了过来仰头喝了一口。
估计那加了冰块的薄荷茶确实清爽,胤禛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
泰芬珠看着松了口气,用小手给胤禛抚胸口,嘴里还要喋喋不休:“爷,您别着急啊,咱俩刚刚成亲,我又这么用心照顾您,您要是气坏了身子,我怎么和我额娘交待。”
胤禛耳边听着福晋看似成熟实则孩子气的话,内心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汗阿玛不是他以为的汗阿玛,养母不是他以为的养母,那么八旗不是他以为的八旗又能怎么样?他能怎么样?
胤禛看向泰芬珠:“这些都是岳父和岳母告诉你的吗?”
泰芬珠充满心疼地看了一眼胤禛:“嗯,阿玛以前当过内务府总管,他清楚内务府包衣之间复杂的关系,怕我吃了她们的亏,特意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包衣的事儿,又因为我年龄小,额娘怕我镇不住下人,四处找亲戚打听阿哥所的奴才们背景。”泰芬珠只说包衣的事儿,绝口不提佟家。
胤禛听着这些话,脑海里浮出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和泰芬珠成亲前,他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德妃说了一句让当时的胤禛觉得特别刺耳的话,她说:乌拉那拉氏出身尊贵,家族远比大福晋的伊尔根觉罗氏要显赫,你运气比你大哥好多了。
胤禛不高兴听如此功利的话,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话都是实话,胤禛听宫人们说起过大福晋慷慨大方,对伺候大哥多年的奴才都多加照拂,宫人们夸赞大福晋温柔良善。胤禛以前真的觉得这话有道理,可是对比一下他福晋,他不禁怀疑大福晋到底能不能管住头所的下人?
胤禛又端起沁凉的薄荷茶喝了一口,彻底平静了下来,他问泰芬珠:“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有没有问题?”
泰芬珠沉吟了一下:“丹桂,你去把我珠花匣子里的那张纸拿来。”
丹桂去而复返,泰芬珠递给胤禛,胤禛稳稳地接过。泰芬珠心里感叹,不愧是雍正帝啊,这素质天生的。
胤禛低头看去,除了王嬷嬷以外,膳房还有一个嬷嬷和两个太监有问题。其它各处的情况倒是还好,总共有五个能明确查出与外人有勾连。
胤禛抬头:“这些后面画圆圈的是什么意思?”
泰芬珠也低头看这些名字:“这些是不太确定的那种,就是他们确实和一些人有过一些接触,但是也说不好是普通认识还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胤禛把纸折了起来,交给泰芬珠:“你再看看,就把这张纸毁了,这些不能落于纸面。”看泰芬珠接过去,胤禛又认真和她说:“泰芬珠,你听我说,这宫里和你娘家不一样,在家里,你有阿玛和额娘护着,可是宫里不行,汗阿玛不会管这些小事儿,额娘只是妃子,不能插手阿哥所的事情,你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
泰芬珠看着胤禛的眼睛:“爷,您放心,我懂,额娘和我说过,我一定给您管好家。”
看着眼前一根筋儿的小姑娘,胤禛终于笑了,他说:“我知道你聪明,但是你刚刚嫁进宫里,不好随意出手处理下人,那个王嬷嬷你随意找个错儿把她送回内务府,其他的人我来收拾,肯定不能叫他们碍咱俩的眼,好吗?”
泰芬珠美滋滋地笑了:“爷,您这是在护着我!”
胤禛弯唇笑着:“对,护着你。”
泰芬珠抱着胤禛的胳膊蹭来蹭去,胤禛嘴角微扬,眼含笑意。他绝不要做个糊涂蛋,他宁愿忍受发现真相的难过与失落,也不要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苏培盛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一旁的丹桂捏紧的手也松了开来。
第二天寅时初,泰芬珠陪着胤禛一块儿起床,一块儿用膳,等到她把胤禛送出三所,往回走时,泰芬珠看着黑色的天幕,心里叹了口气,这就叫出嫁从夫啊!
加油!泰芬珠暗暗给自己打气,人家尊贵的皇阿哥都起得比鸡早努力学习充实自我,她更不能懈怠!这刚刚到三所,不抓紧把管家权握手里,她的一切谋划都无从说起!权力这种东西稍一放松就没有了,她绝不要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福晋!
早晨,天光放亮之时,乌拉那拉府里爱新觉罗氏已经在劳心劳力了,她姑娘小小年纪就嫁入宫里,她得帮她姑娘一把。
爱新觉罗氏把她的两个心腹嬷嬷叫到里间儿,盘算怎么样和乌雅氏结一门亲。
她的陪嫁吴嬷嬷为难道:“夫人,咱们家是纯正的满洲正黄旗,根正苗红的,那乌雅氏只是包衣,这不好结亲啊。”
另一个谢嬷嬷深知自家主子疼爱姑娘,遂出言反驳:“德妃娘娘那一支不已经是满洲正黄旗了,这样来说,这亲事也能结得。”
吴嬷嬷不赞同:“咱们姑娘刚刚嫁给四阿哥,这会儿怎能和德妃娘娘本家结亲,那会给姑娘招祸的。”
谢嬷嬷也沉默了下来,左思右想问道:“要不试着和佟家结一门亲,左右四阿哥在孝懿仁皇后膝下长大。”
吴嬷嬷皱眉,只是没说什么,她相信夫人自有判断。
爱新觉罗氏也在琢磨这事儿,但不是琢磨怎么和佟家结亲。如果说最开始她还有犹豫,确实不知道泰芬珠到底该怎么拿捏分寸,觉得老爷只让女儿对佟家保持客气不大好,那么在她听了女儿的话查过三所的下人后就再没那念头了。
她姑娘是要做主母的,他佟家安插下人在四阿哥院里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让她姑娘仰佟家鼻息而活?做梦!靠一个女人发达起来的家族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再说了,老爷一直说的也是他们家得尊敬但不亲近佟家的人,这是爷们在外头的立场,决不能轻易变了。
爱新觉罗氏其实很看重门第,但她更看重女儿,只要女儿过得好,和乌雅氏结亲就结亲,面子哪有女儿重要?不过,这事儿得仔细筹谋,既要让德妃娘家得到好处,又不能叫皇上觉得他们家拉帮结派。
突然,爱新觉罗氏眼睛一亮,她想到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