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翊坤宫的大门。
翊坤宫里,宜妃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郭贵人蹲在她身边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她是姐姐,但是凡事从来都是宜妃做主,这会儿她连劝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郭贵人所出的十二岁的六格格有主意,进了屋子看到这副场景,端了一杯茶蹲到宜妃身边:“姨母,您先喝口茶。”
宜妃兀自哭着,没有动作,六格格把茶杯喂到她嘴边,宜妃迟疑了一下,还是吸了一口茶,她没有女儿,对六格格素来疼爱。
六格格把茶盏交给身边的侍女,招呼郭贵人和宜妃的王嬷嬷把宜妃扶起来,宜妃这回倒是没有挣扎,被扶着坐到了软榻上。
六格格蹲在宜妃跟前儿,双手抚着她的膝,看着姨母泪眼朦胧的样子,认真开口问道:“姨母,胤禟和胤禌都还小,您难道不心疼他们吗?怎么能这样触怒汗阿玛呢?”
宜妃抓住六格格的手,“六儿,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你汗阿玛是怎么说胤禟的?胤禟才那么小,他竟然就说胤禟性格恶劣,不敬兄长,欺软怕硬,任性妄为。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胤禟就毁了!”
六格格心里道了一声果然,她就说向来聪慧清醒的姨母怎么会和汗阿玛争吵起来,原来是因为胤禟。
想到这个弟弟的脾性,六格格注视着宜妃:“汗阿玛不喜九弟,您又与汗阿玛争吵,那么九弟若是再被责罚,谁来护着他?”
听着这一针见血的话,宜妃愕然,她停止了抽噎,发热的脑袋开始缓缓恢复理智。
宜妃摸了把脸,问六格格:“六儿,那我得怎么办啊?”冷静之后恐惧涌上心头,宜妃真的慌了,偏偏郭贵人靠不上,六格格小小年纪却有几分谋略。
六格格问姨母:“您觉得昨天的事情胤禟做得对吗?”
宜妃咬着嘴唇,瞧了瞧屋里没有外人,终究是承认道:“胤禟确实有几分错儿,可是”
六格格没有听宜妃的辩解,那都没用。她接着问:“胤禟今年八岁了,去上书房已经三年了,他真的想不到那样做会让兄弟们的午膳受到影响吗?”
宜妃对这个问题无法反驳,胤禟今年八岁,不是五岁,这不是用不清楚不明白能掩盖过去的事儿。
但是,出于为人额娘的心,宜妃还是说道:“六儿,你知道胤禟的,他这孩子没有什么坏心眼儿,是个实诚孩子。”
六格格叹道:“姨母,光我知道没用啊,只有汗阿玛知道,那才行!”
宜妃哑口无言,她能坐稳宜妃的位子,自然无比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这宫里的天是皇上。
踌躇了一会儿,宜妃不甘心地说“可是胤禟他是皇子,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作为父亲怎么能这样说胤禟?”
这回是郭贵人劝说道:“妹妹,皇上是胤禟的阿玛不错,可是他也是七阿哥的阿玛,七阿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皇上怎么可能不恼?”
宜妃对这话不认同:“该死的是那帮膳房的奴才,胤禟是不懂事了,可是若是那帮奴才心里有个敬畏,又怎么会一心钻到钱眼儿里,还敢糊弄阿哥!”
郭贵人还待说话,六格格已经抢先开口了:“姨母,那帮子奴才下场怎么样,咱们很快就会知道,现在重要的是不能叫汗阿玛真的恼了九弟。”
宜妃一心扑在胤禟身上,立马道“那我该怎么办?要不我去找皇上?”
六格格摇头:“您应该去向德妃母和戴佳庶妃赔罪,尤其是戴佳庶妃,态度更要谦卑,毕竟是胤禟犯了错。”
宜妃纠结:“德妃昨天已经来过了,我难道还要再去吗?那四阿哥也不是没有错处啊?”
六格格不说话,只是盯着宜妃看,宜妃妥协道:“好吧,我这就去,那先去永和宫?”
六格格否定了宜妃的想法:“不,先去钟粹宫,终究是七弟受了大委屈。”
宜妃犹豫:“那还要先见荣妃。”
六格格再次提醒宜妃:“姨母,汗阿玛对九弟的看法最重要,您这个额娘要先拿出一个态度。”
宜妃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唤人来为自己梳妆,六格格再次阻拦了她:“姨母,您是去赔罪的,不能穿得花枝招展。”
宜妃脑子里闪过刚刚皇上暴怒的样子,还是听了六格格的话。
宜妃带着人直奔钟粹宫而去。
梁九功跟在康熙后边儿,心里叫苦不迭,平常伶俐的宜妃今天怎么这么失常?这皇上连御辇都不坐了,甩着两条腿往永寿宫走。问题是贵妃笨嘴拙舌的,这要再给皇上添一把火,他梁九功可怎么活啊?
康熙大跨步迈入永寿宫,丝毫不给宫人通知钮祜禄氏的时间,径直往卧房走去,钮祜禄氏正在里间软榻上倚着,听见动静向门口看去,瞧见是皇上,立马穿鞋请安。
康熙酝酿了一下,也不叫起钮祜禄氏,直接问她:“你知道胤俄昨儿干了什么混账事吗?”
听着这兴师问罪的话,钮祜禄氏姿态很低:“皇上,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皇上切勿为胤俄动怒伤了身子。”
康熙卡壳了,他没想好这种情况下他该作何反应,缓了缓:“即便胤俄日常住在阿哥所,但是你是他的额娘,难道不知道他的性子吗?为什么不想着约束一下他?溺子如杀子,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钮祜禄氏就像一团棉花:“是,皇上说得对,臣妾谢皇上教诲,必会严格约束胤俄,让他兄友弟恭,恪守规矩。”
康熙没词了,看了看跪着的贵妃,站了片刻,扭头就走,梁九功匆忙跟上。
沈嬷嬷扶着主子起来,钮祜禄氏脱了绣花鞋上炕,接着倚靠在软榻上。
沈嬷嬷问道:“娘娘,皇上这是来干什么?”
钮祜禄氏淡淡地笑了:“找茬来了,在我这儿没发了火,估摸去其他宫里了。”
沈嬷嬷皱眉:“这可真是,这与娘娘也没关系啊!”
钮祜禄氏不以为意:“皇上难为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谁叫阿哥们都小呢,他没法儿责罚重了,只好到后宫来发泄了。”
沈嬷嬷担心道:“那这得多久啊?”
钮祜禄氏想了想:“皇上估计得气上一段时间了,他一贯好面子,昨儿阿哥们谁也没给他留面子。嬷嬷不必担心,左右与咱们无关,皇上不会再来永寿宫了。”
沈嬷嬷点头,那就好。
看着眼前的延禧宫,梁九功要哭了,皇上这是打算把东西六宫都走个遍吗?
惠妃正在缝一件小衣服,伊尔根觉罗氏不讨喜,可是格格们毕竟还是她的亲孙女,她还是得给孙女做几件衣服。
看见皇上猛地出现在眼前,惠妃怔住了,这是来干啥啊?
惠妃毕竟只是胤禩的养母,康熙还是叫惠妃起来了,可是他没有坐下的意思,“你听说昨天的事儿了吗?”
惠妃迟疑地点了点头:“皇上息怒,终究是奴才们心大了,不知天高地厚。”
康熙盯着惠妃:“你觉得这只是奴才的问题?”
惠妃抿了抿唇,这皇上来者不善啊!她柔和地说道:“臣妾觉得,阿哥们还小”
可惜康熙就是来找茬儿的,他拔高嗓音:“十岁不小了吧?”
惠妃立马反应过来:“皇上,胤禩这孩子素来恭谨守礼”
康熙再次打断她:“就算他只是你的养子,你也不能这么不上心吧,你这是在给老大家的格格缝衣服吧?缝衣服有绣娘,你有这功夫怎么不想着好好教育教育胤禩。他和两个弟弟一起吃饭,一句话都不为弟弟辩解,胤俄八岁还知道陪着九阿哥跪着,他这个兄长怎么好意思独善其身,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孩子?凉薄!”
惠妃立马跪下:“皇上恕罪,胤禩只是有些胆小,他对弟弟一直都很爱护,望皇上明鉴!”
康熙冷嘲热讽:“爱护,你所说的爱护就是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在你的眼里,爱护就是这样的?怪不得胤禩是这副德行!你好好反省吧!别天天绣花了!哼!”
康熙转身就走,梁九功迅速跟上。
惠妃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的贴身嬷嬷林嬷嬷来扶她,她才懵懵地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胤禩又不是我养大的,那是承乾宫养大的好不好?”
林嬷嬷没吭声,皇上存心找茬儿,她家娘娘又能怎么办?
出了延禧宫,梁九功心里暗暗盘算着,这应该回乾清宫了吧?
康熙想了想,接着走,他要去找太后,他必须得让太后好好教养胤祺,这孩子已经傻了!
梁九功真的纳闷儿,皇上您不累吗?
大队人马直冲宁寿宫而去。
此时的各宫妃嫔都在不解,皇上不在乾清宫批折子,在后宫转来转去干什么啊?
宁寿宫里,太后望着刚刚皇上坐的地方,悠悠地转移了视线。
跟着她从草原来到紫禁城的多兰为她送上羊奶,太后端过来自在地品尝着家乡的味道。
多兰用蒙语问道:“娘娘,皇上不会生您的气吧?”
太后也用蒙语回她:“那我确实听不懂他的蒙古话,正好今日塔拉不在,那能怎么办?”
多兰哭笑不得:“您应下皇上不就好了吗?”
太后反问她:“那我应该怎么管教胤祺啊?我就觉着胤祺很好,再说了,我总不能因为孩子说几句实话就训他吧?”
多兰无奈,不过反正娘娘是皇上嫡母,装傻充愣而已,皇上能怎么样?
康熙确实不能怎么样,他一脸怀疑地问梁九功:“朕的蒙语很差劲吗?”
梁九功露出尴尬的笑来:“万岁爷,奴才也不会说蒙语啊,奴才实在听不懂。”
康熙仰望湛蓝的天空:“朕的折子批了没?”
梁九功支支吾吾地蹦出一句话:“奴才仿佛记得好像没有。”
“回乾清宫”,康熙疲惫地吩咐道。
梁九功不动弹,他总得等康熙走了他再迈腿吧?
康熙扭过头来盯着梁九功:“朕说回乾清宫!”
梁九功猛地一激灵:“奴才遵旨,下辇!”
康熙冷哼一声,上辇坐着了。
梁九功高喊一声:“起辇!”
大队人马开始有序撤离宁寿宫,梁九功擦了一把脸,皇上终于不溜达了!